第6節
晉王悲不自勝,往事卻越發清晰,一點一滴浮現在腦海里。 他笑著抱住她,很賴皮地道:“你若不嫁給我我會一直念叨?!?/br> “那也得我爹爹同意!” 他咬著她的耳朵:“待生米煮成熟飯,穆叔叔不同意也得同意,況且穆叔叔不會反對,我同他提過了……” 她震驚抬頭,眼睛睜得圓圓的,讓他更想親她?!澳阃业f了什么?” “說起你我的婚事,況且你已經十五了,我們馬上要回京,穆叔叔說女兒白養活了,這么快就要變成別人的!” “你……你定對我爹胡亂說了些什么,哼,不理你!”穆荑推開他,撅著嘴往前走,眼里卻明明帶笑。 他追上去拉著她的小手:“你不愿嫁給我么?” “誰要嫁給你,說不定你回京里見了美嬌娘,說不定就不要我了!” “不會,小芍,我只想要你,怎會不娶你!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口!”他熱乎乎地把氣吹到她耳朵上,把她的手拉進自己衣襟里,讓她撫摸著自己的左胸。 穆荑忽然笑了一下,明眸皓齒,瞬間所有的春花好似都要因為她而綻放了,他便也跟著笑,只要她笑,他便被感染,所有情緒跟隨著她,眼里只剩下她的臉,她的眸子,看不到其他。 穆荑道:“你心跳得好快,好像小兔子亂撞?!?/br> “因為它高興,它為我的每一句話而激動?!?/br> 他對她承諾,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無論多rou麻,多油嘴滑舌,那也只對她才說得出口,那時候的穆荑在他心里就似一片云彩,純潔無邪天真可愛,她的一顰一笑都美似霞光,牽引著他,讓他迷離了雙眼。說起穆荑,她并不比小涼漂亮,但她就是憨傻可掬,善良且充滿同情心,小涼是她的丫鬟,可她從未把小涼當丫鬟看待,甚至偏袒小涼勝過自己。村里的孩子經常欺負她們,她卻是看得最開的,好似天生沒有什么煩惱,這樣的穆荑是最美好的,他一輩子都想護著,然而一入京里很多都變了樣,他才知曉很多是他不能左右的。 二哥說,他不能娶穆荑,否則穆荑將成為下一個蔣貴妃。二哥以親身之痛勸告他,讓他三思而后行,穆叔叔便是因為保護他才死在朝堂上的。終于,一切的承諾皆化為沉默,他無言面對穆荑,沉默地迎娶了小涼,沉默地納進一個個美人兒,沉默地疏遠她。也許對穆荑而言,他所有的甜言蜜語都是天大的笑話,他看著她痛,他亦跟著痛,但無從解釋,因為唯有如此才能對她最大地保護。 他一直盼著一個機會,盼著可以同她解釋,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她,然而一等數年,及至心力交瘁也遙遙無期。 小涼死了,穆荑變了一個人,不再是他認識的小芍,他也變了,變得自己也不認得,他們形同陌路。有一段時間他異常痛恨穆荑,小涼因他們而死,她卻半點體會不到他的苦心,到底,穆荑還是不是以前的穆荑,值不值得他如此期待? 如今,穆荑也快死了,他忽然覺得渾身被抽光了力氣,眼前一片黑暗,這一刻他才明白,不管她變成什么樣,她還是他心里的穆荑,他還是深深愛戀著她,沒有了她,他眼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面對任何事皆不想掙扎,只剩下行尸走rou。 晉王深深抱著穆荑,親吻她蒼白的臉面低嘆:“你若是死了,很多人都將為你陪葬!小芍,小涼已離我們遠去,你也要跟著走了么,你走了讓阿魚哥怎么獨活?倘若阿魚哥也跟著去,這世間便沒有我們三人,誰來承載我們的記憶?小芍,小芍,你不能就這么走了,你還等著阿魚哥娶你,即便你恨我,也該等著報仇再走,豈能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鄭重地親吻她的唇,這一刻盼了很多年,卻唯獨只有這樣的時候才可以偷偷實行。晉王流淚說道,恨不得將穆荑揉進骨子里! …… …… 王府內因為穆姑姑的受傷而沉寂了,后院缺乏管事的人,苡茹有些手忙腳亂,晉王卻嫌少往后院走了,也不召夫人侍寢。 此時,蘇公公在前院小聲地對同幾個侍衛說話,見晉王從書房步出,連忙小跑上前,躬身一拜:“王爺?!?/br> “都辦好了么?”他的面色很沉,語氣亦帶著霜寒。 “都按您的吩咐辦妥了,人就在刑房?!?/br> 晉王走入地下刑房,果然見人被鐵鏈縛著手腳掛在墻上,此時正耷拉著腦袋昏昏沉沉。刑房角落里放著一只人腰高的大籠子,里頭圈著七八條惡犬,見晉王走下來,吠得十分厲害,侍衛不住地拿棒子敲打牢籠也不停,直至晉王一個眼神瞟過,終于停止了聲響。果然再大的棍子也不敵晉王一個眼神,這些狗都被晉王折磨怕了,長記性了。 蘇公公道:“都餓了三四天了,眼睛都發直冒綠光呢?!?/br> 晉王不以為意,看了囚犯一眼,掀起衣袍坐下,“把他弄醒!” 一名手下便提了一桶水往那人身上潑去,那人甩了甩水,朝這邊看來。 晉王斜著一雙琉璃似的璀璨的眼,那神態流露出俯視蒼生的冷漠,手中捏著扳指道:“誰叫你來的?” 那人啊哈哈大笑一聲,形態慷慨,寧死不屈。 晉王兩指一點,侍衛便果斷上前劃他幾刀子,劃得血rou模糊。 晉王又問:“誰叫你來的?” 那人忍著痛還是不說話,晉王吩咐:“把他的手指砍了!” 侍衛捏著他的手,異常果斷地下狠手,王爺的命令他們從來不容置疑,絕對說一不二。那人痛得呼天喊地。 晉王再問:“誰叫你來的?” 那人已經血流不止,可除了罵和抬腳踢打,一句話也不交代。 晉王眼底終于透出清冷的笑意:“看來是個誓死把秘密帶到棺材里的,本王沒什么耐性,喂狗吧!” 那人似乎驚嚇了,惶恐地瞪大雙眼,直至侍衛把他提著要扔到籠子里,惡狗聞到血腥味異常興奮撲騰在籠子上狂吠,他終于哭喊:“我說,我說,是閆炳良叫我們來的!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晉王慢慢笑了,卻仍是清冷道,“本王說了,對你已經失去耐心!扔進去!” 侍衛便不顧他的掙扎把他扔進狗籠子里,只聞一陣興奮激烈的狗吠聲,那人凄厲的喊聲很快被吞沒,少頃,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肢體不全的尸骨。 而晉王早已經離開了刑房。蘇公公接了一個小廝的傳話,面色沉重地到晉王面前通報:“王爺,閆炳良來了!” 第九章 心潮澎湃 蘇公公道:“王爺,閆炳良來了?!?/br> 晉王止住了腳步,旋即回身,眸子里有一絲詫異,而后瞇起眼冷下臉來,“把他請到柳幽閣!” 此處離柳幽閣不遠,晉王便先往柳幽閣等候了。沒一會兒閆炳良來了,戴小帽穿撒野,手持佛塵,走起路來比蘇公公還婀娜,雖然一把年紀但時時刻刻翹著蘭花指,仿若黃花大閨女。 蘇公公躬身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雖然蘇公公乃是主他是客,但閆炳良是朝中的大太監,論職位比蘇公公還高上幾級,蘇公公不敢造次。 閆炳良爬上了石階,未入門先抱怨:“哎喲喲,王爺把這書房建在這般高處,真是折煞老奴了,爬上來老奴都累得半死!” 晉王笑:“哪里,閆公公時常練習騎射,身子骨硬朗,今年元宵還與異國使節比試騎術,豈會輕易累倒?!?/br> 閆公公翹著蘭花指掩嘴嘻嘻嘻地輕笑,笑出了一臉褶皺,那模樣令人一陣陣惡寒。他又道:“咱家是奉太后之命來探望穆荑掌事的,聽說她可是為皇上而受傷的人,如今倒是怎么樣了?” 晉王笑笑,抬手:“蘇公公,帶路!” 一路把閆炳良帶到了穆荑所在的水合居,其實只是一個四合的小院,周圍皆住了奴仆,只不過穆荑住了住屋罷了,一個后院的掌事姑姑得此待遇算不上多高貴。閆公公一路打量走進去,差點被門檻絆了腳,晉王只得扶手笑道:“閆公公,小心,您不在我那高處的柳幽閣累倒,卻要被這平地的小院絆倒呀!” 閆炳良又嘻嘻嘻地掩嘴輕笑,而后收起了打量的目光,進入穆荑房間。晉王隔著屏風站在外頭,蘇公公領著閆炳良近床邊探望,閆炳良側著身子俯視穆荑兩眼,見病人容顏憔悴,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便坐下來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并給她把了把脈。 蘇公公小心謹慎地看著,盯著閆炳良的每一個動作,見他要給穆荑把脈時,蘇公公欲動,但最終還是忍住沒動,只不過更仔細地盯著他。 閆炳良把完脈,嘴角若有似無一笑,從手中的匣子取出一只香爐放床頭上,便出去了。 蘇公公還一直盯著那只香爐,見閆炳良已經轉出屏風才快步跟上去。 閆炳良笑道:“王爺豈可這般對待穆掌事,好歹是陛下的救命恩人,身負重傷還住在這群仆雜居的院子里,身旁也沒個利索的人伺候?!?/br> 晉王冷淡道:“一個奴婢而已,即便身為陛下死也是她應盡的本分的,何須什么賞賜?” 閆炳良又噗嗤笑了一下,抬著一張褶皺如菊/花的臉看著晉王:“王爺真是個冷情的,難道您不顧念幼時的情誼?” 晉王眼底流光暗涌,黑目沉沉掩去了光芒,平靜無波笑道:“本王是主她是仆,即便幼時的情意也只是主仆之情,還需本王怎么顧念?” “說的也是,太后說要見見王爺,還請王爺隨咱家入宮一趟咧?!?/br> 晉王不敢不從,側身舉出左手,請他先行一步。晉王隨即對蘇公公使了個眼色,蘇公公便落下幾步,等閆炳良和王爺出了水合居的門,便對苡茹偷偷吩咐:“把穆姑姑床頭那東西拿走了,千萬別擺在穆姑姑房間?!?/br> 晉王隨閆炳良入宮,皇太后正在看戲,看的是三顧茅廬的皮影戲,晉王遠遠一瞥便知道了,因為皇太后時??慈龂膽?,都看了不下百遍。閆公公進去通報,他站在門口還聽到咿咿呀呀鏗鏘起伏的《出師表》的歌聲,隨即,閆公公請他進去。 皇太后已經命人收了戲臺子,自個兒坐在上位的太師椅上喝茶,周圍兩名宮女給她輕搖扇子。只見她華服隆重,云髻高堆,金釵裝飾琳瑯滿目。這個女人無時無刻不以奢華裝點著自己,以顯示出尊貴的身份,正似她的性格,張揚霸道,毫不掩飾對權力的渴望! 晉王給她請安,太后抬手命他平身入座,銳利狹長的眼眸流露出睥睨的光澤,她微微一笑:“哀家好久沒有與攬兒說說話了,自從攬兒回京,入宮見哀家的日子,用手指都數得清呀?!被侍笳f著,語氣里流露出淡淡的嘆息。 晉王勾唇笑道:“母后諸事繁忙,又有皇上在宮中陪伴,兒臣不敢多加叨擾?!?/br> 皇太后忽然哈哈一笑,“也罷,也罷,雖然你不入宮探望哀家,但這婚事哀家也是不能不管的。你皇兄已娶后生子,這晉王妃卻要等到何時才冊立?” 皇上的皇后薄氏,乃太后的侄女兒,這老妖婆想得還真是周到,如今居然也插手管起他的婚事來了! 蕭攬性子不似皇帝這般柔韌有余、能屈能伸,回宮后,他因為對老妖婆的厭惡,秉著眼不見心不煩的原則,若非朝會宴會等迫不得已的會見,他是極少主動入宮拜見老妖婆的,老妖婆也許明白他的態度,只管著皇帝便可以了,對他的事倒是極少插手,然而也害死了小涼和他身旁對他忠心耿耿的人,如今也打算插手他的婚事了,是要再找一兩個侄女兒給他當王妃么? 晉王皮笑rou不笑道:“兒臣以為,立妃一事尚早,兒臣后院美人甚多,又有太妃娘娘和盈側妃打理,不缺這一兩個妃子?!?/br> “聽說你可把后院的所有事情都交給穆荑掌事管理?” “只是從仆中的瑣碎之事,大事還由太妃娘娘定奪?!?/br> 皇太后古怪地笑了笑,“你那位太妃娘娘是吃齋念佛的性子,恐怕也無心力管這么多,晉王還得趕快娶一位正妃,你年也不小了,總不能妾室生了兒子王妃還沒有一個,將來嫡庶倒置,易起蕭墻之亂?!鳖D了一下,她又放下茶盞道,“這樣吧,過兩月皇帝選秀,哀家給你留意幾位,你可以仔細甄選,但王妃還是要立的?!?/br> 晉王沉默不言。 皇太后又道:“那位穆掌事是前左金吾衛大將軍穆耘的女兒?哀家聽說她把你的后院打理得十分利索,如今又為皇帝立了功,總不能一直委屈于你的后院,待她傷好便送入宮中給哀家做伴兒吧,將來宮籍盡除,哀家給她指配一門婚事,從哀家的宮里出去,也算體面!” 晉王終于抬起頭來,那眼里的冷光再也掩飾不住。 …… …… 晉王走后,閆炳良入殿給皇太后按摩,諂媚地笑:“娘娘這一步棋走得甚好,甚好!咱家覺得晉王都要跳腳了!” 太后閉眼享受,從鼻尖里輕哼出一絲慵懶的氣:“那小東西豈是哀家的對手!” “那是,穆掌事到您手里還不任由您拿捏?!?/br> 太后古怪一笑:“給哀家解衣,哀家要歇息!” 閆炳良一邊解著太后的華服一邊笑得滿臉褶皺:“太后可還要奴才伺候?” 太后兩直戳了一下他的腦門兒:“口蜜腹劍的寶貝兒,以為哀家不知道你的想法……上一次用手伺候得哀家十分舒服,這一次照做?!闭f罷攬著閆炳良把他壓到身下。 …… …… 晉王回府,從出宮上了馬車到馬車行進一路上不發一言,弄得蘇公公好難伺候,因為拿捏不準王爺的脾氣,不好妄動,就一直耷拉著腦袋默默跟隨著。 等到了府邸大門,蘇公公挑起簾子道:“王爺,到了?!?/br> 小廝上前將要趴在地上當人凳,可是晉王已經跳下了馬車,弄得小廝手足無措。 蘇公公暗暗瞪了他一眼,便快步跟王爺進府。剛到前堂,苡茹正好奔出來,連忙站定腳步,喜上眉梢站在那里等候,直到王爺近前,連忙曲腿一福笑道:“王爺,穆姑姑醒了!” 晉王一愣,又快步走向水合居。 穆荑一直被噩夢紛擾,幾次經歷生死,可最后一幕所有景象消失,周圍白霧迷茫萬籟俱靜的時候,她忽然聽到晉王冷笑:“一個奴婢而已,即便身為陛下死也是她應盡的本分的,何須什么賞賜?”“本王是主她是仆,即便幼時的情意也只是主仆之情,還需本王怎么顧念?” 心如死灰。穆荑閉上了眼,卻發現眼皮子能動了,而后手指也能動,身體機能逐漸復蘇,她好像從噩夢中逃離了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穆荑完全蘇醒的時候,苡茹忽然一聲大叫,在她面前又哭又笑,穆荑見躺著難受,背后都僵硬了,便讓苡茹把她扶起來。苡茹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給她墊好枕頭后便奔出去了,沒過多久,晉王跟著進來。 穆荑轉頭,便見晉王俊逸非凡的臉,不知是不是他走進來太急,面色有些慌張,雙眼圓睜,灼灼直視,好像非常震驚。 晉王仿若被神靈支配了軀體一樣,毫不知覺地快步朝穆荑走來。穆荑都有些驚嚇地看著他。晉王直至她床前才回神停住腳步,雙手動了動,又強硬地壓下。穆荑大惑不解,只覺得晉王有些反常。 她不知道,此時的晉王心情有多澎湃,回府聽到穆荑醒來的瞬間心都飛了,根本忘記了馬車上思考的應付老妖婆的對策,渾然忘我地奔穆荑的房間,見她卻是醒著靠在床頭,恨不得上前抱住她,然而在臨近她的一剎那猛然想起老妖婆的話,卻又生生止住了腳步,連抬起欲撫摸她身體的手也強硬地壓下了。 他望著穆荑,穆荑亦望著他,他只覺得穆荑大病初醒的面容過于美好,美好得仿佛夢里。他恨不得抱住她,毫無顧忌地狂吻,緊扎她在懷里傾述這些日子對她的思念和愧疚,但是礙于種種壓力他還是壓下心中所有的沖動。 晉王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喉嚨,對周圍的人吩咐:“你們都下去!” 他又近穆荑一分,在穆荑困惑又懵懂地望了他好長一陣,低聲喚:“王爺……”之時,終于沒忍住心潮澎湃,坐在她近旁,伸手攬住她。 他不想管了,真的不想管了,他太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