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不管如何,涼夫人生前可是一直念叨你,就連你院門口種下的柿子樹都有涼夫人一半的功勞,如今柿樹初蒂結果,你豈能不等第一批柿果熟了祭奠她再走?”晉王的語氣有些生硬,更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可是穆荑鐵了心要走的,若不走她只覺得呆在這府中憋氣難受,這里已經葬送了小涼,葬送了她的青春,她不甘心連命也葬送在這里。便苦苦哀求道:“王爺,奴婢已是吩咐好苡茹收拾好柿果祭拜涼夫人的,絕不耽誤!” “真不識好歹!” 晉王恨聲站起來,黑底氈靴和月白的云紋衣角便從穆荑手邊劃過,他好似負手走到了門口,嚇得穆荑以為開罪主子,一心謹慎的她正要求饒,忽然聽他轉身道,“無論如何,你都要留到小涼忌日以后,穆荑,這是本王向你下的命令!你好歹顧著幼時三人的情誼,尤其是小涼,她待你不??!” 說罷,他便走了,只剩穆荑怔然發愣,叫苦連連。但還好只是兩月,只比她期滿多呆了一個月而已,兩月,兩月后哪怕是死,她也會離開王府! 第四章 牡丹宴 大穎朝四季總會開辦各種賞花宴,如今是春季,牡丹花盛開,因此春季的花會名為牡丹宴,本是文人附庸風雅的產物,卻不想被王公貴族效仿,以至于尋常百姓、等閑布衣也家家效仿了。晉王府身為當今皇帝唯一的御弟、朝中最矜貴的王公府邸,再加上府中許多女人,牡丹宴自然辦得隆重。 當日全朝休沐,晉王如今居前院設筵席宴請賓客,下晌午才入后院與一眾夫人用膳品花。 穆荑身為后院的掌事姑姑,主要負責后院筵席的布置,今日牡丹宴設在廣清湖邊的水榭中。廣清湖為人工湖,面積寬廣,假山垂柳景致錯落、雕梁畫棟獨具匠心。水榭外頭的大理石鋪地小平臺圍著一圈筵席,乃是后院眾美人的位置,水榭內設三張桌席,正中央預留晉王入座,左右兩邊分別是太妃娘娘和盈側妃的。 太妃娘娘并非晉王的生母,晉王母妃早逝,太妃曾受托撫養晉王,因此晉王開衙建府便把太妃接了出來,可因晉王年幼流落民間,及至年長與這位母親并不是很親厚,只把太妃供在府中敬重,卻不曾親近。 盈側妃是晉王繼小涼之后立的第二位側夫人,還是太妃提議的,因為眾多美人中,唯有盈側妃給晉王生了一位小公子。再有如夫人和明夫人各自生了的女兒,年紀二十有四的晉王僅有一子二女而已,稱得上子息單薄了。 眾丫鬟小廝提著東西前來擺置,穆荑手拿戒尺,看到擺設不端正的地方便丈量,確保整齊對稱,即便有細微差異也不許。往常她便是仔細謹慎的人,更何況這是她最后一次辦大宴了,絕不容許出錯。 苡茹抱著三只酒壺到上位擺設時,把蝶戲摘枝團花青瓷酒瓶放在晉王的位置上,穆荑趕緊上前:“不,那只酒壺不該放在上位,晉王不喜歡蝶飛花舞圖紋,你要確保王爺看不到這種東西!否則不高興,拿去,放到下頭去?!?/br> 苡茹吐吐舌頭,拿了酒瓶走了:“瞧我,忙暈了便忘了,還是姑姑仔細?!?/br> “苡茹,你往后可要謹慎些,這么大一后院令你掌管,即便做不得面面俱到,許多地方也不該觸犯底線和原則!” 苡茹道:“姑姑若是再教我兩年就好了!” 穆荑搖搖頭。 說來,晉王不喜蝶飛花舞圖也是因著小涼,小涼死當夜穿的便是蝶飛花舞圓領袍,晉王抱著小涼淚流不止,深深埋首于她頸間不說話,如此守了一夜,日后便禁止眼前出現任何蝶飛花舞的東西了。 穆荑只是覺得,既然這般愛她,為何要害死她,也害死了他們三人之間的情誼。好似小涼死了以后她再也無法當晉王是幼時的玩伴,而只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了。 高門大府里規矩多,小涼死后晉王脾性更是古怪,莫名奇妙對很多東西不喜或者甚喜,穆荑小心伺候著,如履薄冰,有時候她真的很累,人前人后事事cao心,她不是不能吃苦的女子,然而謹記太多東西,有太多不能觸犯的禁忌,稍有差錯便惹來責罰,她真的心累了。因此,她不會再留的。 她一直以為她是向往自由的女子,向往如幼年在田間無憂無慮的日子,至今她仍銘記和懷念著那段日子…… 沒一會兒,后院中的夫人皆三五成群的來了,個個手邊搭著一兩個婢子,穿得花枝招展如貴妃降臨。如此賞花宴又有王爺出場,她們怎么不爭芳斗艷呢?這里面的女人可有些人是一兩年沒見過王爺了,可憐的甚至入府之后都從未蒙面,晉王后院雖不是后宮,但也比后宮好不了多少了。 穆荑望了一眼花枝招展的人群便頭疼,或許年紀大了,或許她習慣了素色,已是不能適應這般濃烈的顏色。幸好場中已沒她什么事,吩咐苡茹帶好夫人,自個兒便尋個角落坐在石椅上捶腿休息了。 她周圍便是一片牡丹園,上頭擺著各色花種,黃的艷、紅的濃、紫的沉,黑的魅惑,皆是府中園丁栽培或是陛下賞賜、朝中官員贈送的。大穎朝的賞花宴每一年家家戶戶皆互贈花種,晉王為貴胄,自然收到許多,如今都擺在這水榭邊了。穆荑最愛的是白牡丹,雖然常人說白菊不吉利,但她就偏愛那一抹純潔無邪的白色,如幼年時她在山間采的那朵野芍藥,白得無瑕,白得冶艷,月光下如婀娜起舞的仙子。 她長指拂過白牡丹花面,再聞聞指間余香,味道真是好極,淡淡馨香并不濃烈,真令人欣喜。若小涼還在真好。小涼喜歡姚黃,說來也奇,晉王府中牡丹花品種很多,她和小涼卻喜歡最古樸的顏色。往年她和小涼總喜歡把大把大把的姚黃、白牡丹搬入織菱院中,夕間賞花宴散后他們便在院中擺席,對月飲酒賞牡丹,說著悄悄話,而后大聲地笑。那日子雖稱不上無憂無慮但也十分愉快,至少忘記了煩惱。 穆荑決定了,今夜再拿姚黃祭奠小涼,這是她在王府中陪她度過的最后一個牡丹宴了。 沒一會兒,盈夫人來了,但穆荑不需出去,有苡茹照顧;又過了一會兒,太妃娘娘來了,可穆荑也無需出去,便讓苡茹鍛煉一番,而且太妃身旁還有馮公公照應。 直到申時一刻,晉王才到來,這一次穆荑必須出去,因為所有人已到齊,晉王駕到那是出席此宴的主仆皆要跪迎的。 穆荑把大權交給了苡茹,今年她選了一個靠后的角落呆著。 眾人平身后,晉王習慣性地往左下方掃了掃,卻撞上了苡茹的目光。苡茹微笑,出列萬福,開始向眾主子宣布今年牡丹宴的規矩,完了之后朝晉王詢問,是否開宴。 晉王的目光有些游移,片刻之后才抬手。蘇公公便搭著佛塵上前,以鴻臚嗓音傳聲:“開宴——” 苡茹勾唇一笑,王爺沒改規矩,一遍就過了,真是十分難得! 穆荑為苡茹贊賞點頭,之前她還擔心苡茹,如今見苡茹可獨當一面,她便也安心了,然而抬頭時卻撞上晉王的眼。 晉王的目光灼熱清透,十分犀利,精準地投射到她眼中,以至于穆荑心慌,趕緊低下頭裝作沒看見。 晉王的眼眸更冷了,沉沉盯了她許久,忽然垂下眼簾,兩指推了推桌上的一疊花生,沉聲道:“把這東西退了?!?/br> 他的語氣雖然很淡,可是開宴之初便挑毛病仍是令苡茹冷汗涔涔,原來是她高興太早了,陰晴不定又龜毛的晉王此時才剛剛發作呢。 按規矩,桌上的點心必須有六樣,桌上的花生米圓潤飽滿,也討吉利,不知晉王為何要推掉了,而且推了她拿什么來換呢?苡茹不敢詢問原因,穆荑姑姑教導她王爺的吩咐只能照做,可心里發愁她該拿什么換上來? 苡茹暗自望了穆荑一眼。 穆荑無奈嘆息,只能上前,擺開笑臉低聲下氣詢問:“王爺,若擺上紅棗可以么,紅艷甜蜜,吉祥如意?” 晉王頷首。穆荑便拉著苡茹下去找紅棗,同時低聲告誡:“往后若遇到這種事不要害怕,先得問主子的意見,不要擅自主張,以免王爺又臨時拆臺?!?/br> 聽到“拆臺”二字時,苡茹凝結的表情便笑開了,原來平靜如水的姑姑私底下也會埋汰晉王幾句。的確,王爺太難伺候了! 可誰知穆荑這一招對今日抽風的晉王來說也是沒用的,穆荑命苡茹剛尋了紅棗遞上去,她則退到后方時又聽到晉王道:“皺,不好看,怎么找來這東西,換了!” 穆荑大驚,看苡茹快郁悶死的表情,只得硬著頭皮再次上前。這回她學乖了,先問問太妃的意見,討得太妃幾句吉利話之后再問晉王,山楂蜜餞可以么?她想著晉王是沒胃口吧,或者不喜歡太油太甜的東西,山楂略酸可以開胃,保證沖擊他味覺。 晉王又點頭。穆荑也不敢大意,備好了山楂蜜餞送上來后先站在一旁觀察一會兒,看看晉王還有沒有得挑剔,也給新上手的苡茹撐撐腰。 晉王吃了兩口山楂蜜餞,終于不再挑剔了,可是伸手朝穆荑這個方向。 蘇公公眼皮抬了一下,也不敢動。穆荑只能上前遞給他手絹,他擦了擦手,穆荑又退回來。 苡茹輕輕拉著穆荑的衣角:“姑姑,你且留下來陪我吧,今日我拿捏不定主意?!?/br> 穆荑只得道:“好,我陪你?!睘榉儡尤銊偨邮直惚粫x王嚇著了,她還是守著吧??墒菚x王終于不抽風了,吃了山楂蜜餞后似乎心情大好,勾起唇角目露流光望著下方爭芳斗艷的眾夫人,這才命令開宴。 穆荑低聲對苡茹言傳身教:總之,伴君如伴虎,伴隨晉王便要時刻謹慎,時刻忍受主子陰晴不定的性格,且要做的熱情耐心,不能露出嫌棄的表情,否則便是自找苦吃。 苡茹誠惶誠恐地點頭,看晉王明明長得十分風流俊俏,面目不壞,怎么這般令下人難做? 穆荑道:“掌事姑姑這一職甚難,你可要好好努力!”看著苡茹謹慎地點頭,穆荑悵然嘆息。在晉王身邊做事,規矩教也教不完,只能靠苡茹自己慢慢領悟了。 散宴之后,晉王又去良夫人處歇息,為此,如夫人又傷心了,然而穆荑沒有理會如夫人。說起來她對府中的這些女人沒有感情,初次勸慰乃是盡奴才本分,若是再傷心,她便無心思理會了,她只是小涼的奴才,對于其他人,她沒有太多感情。今日牡丹宴忙了一天尤其心累,獨獨期盼散宴后與小涼聚一聚,穆荑是不肯浪費時間的。 穆荑等候府中之人皆睡下后才走進牡丹園,此時月圓明亮,十分清幽,即便沒有燈火花園里的花也是被照得清楚,穆荑忍不住想起了往日與小涼飲酒賞花,談天論地的情景,那時候花香四溢,縈繞鼻尖,仿若置身夢境中;她又想起了幼時與小涼上山采摘野芍藥,小涼凡是看到花朵總喜歡往頭上戴,那會兒她是萬萬不敢學的,因為東施效顰,小涼尤擅長唱歌,戴了花之后便翩翩起舞,聲如黃鶯出谷,笑得無憂無慮。 穆荑想起這些,便學著小涼的歌聲輕輕地唱著。詞曲婉約亦有歡快之時,但她總是怎么也唱不出小涼的歡快和愉悅了,所以唱了幾聲她又沒有繼續唱下去。 穆荑行到水邊,借著月光她看到水中自己的剪影,形影孤單,原來是一雙的現在卻只剩了一個。她蹲下撫弄水面,而后摘了一朵姚黃,想象著小涼對鏡顧盼簪花,水中的人有幾分神似小涼,阿爹說她與小姐不是姐妹,但神似姐妹。 “穆荑,好看么?”隱約中,穆荑聽到小涼問,好像她真的就在她身旁。 穆荑并不害怕,只是含著悲戚說:“好看,小涼無論如何都好看……”小涼咯咯地笑,她的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滴到水面上,泛起圈圈漣漪。 小涼啊小涼……為了晉王你又何必如此,那個人已經不是幼時的阿魚哥了,值得你這般么,你竟然為了他拋棄我! 穆荑悲悲不自勝,最終沒忍住淚流不住。 她以為她悲戚的聲音沒有人知曉,她以為她的孤獨無人理會,走了小涼和阿魚哥,身旁再也沒有旁的人了??墒蔷驮谶@寂靜的夜里,這寬廣的園中忽然傳來輕輕的嘆息。 穆荑瞬間屏住了呼吸,可是那聲音竟然沒有了,她仍是覺得奇怪,也不敢悲戚,安安靜靜呆了片刻,最終想到什么,猛然望向右方不遠處的那座亭子。 就著朦朧的月光果真見那兒的石階上坐著一個人,穆荑驚嚇,一方面覺得丟臉一方面又覺得害怕,腳一動,“啊”地一聲便往水里栽去! 她只覺得天旋地轉,瞬間便被一股大力攔腰抱起,待驚叫聲落下,自己已落在一人懷里。 第五章 月色朦朧 穆荑抬頭,因逆著月光并未看清楚面容,只見那人身姿頎長、高大挺拔,雙肩平坦、胸膛寬厚,面容及發冠均只顯示輪廓,但看形狀仍可判斷出是十分俊美的男子,因為那下巴的弧線和高挺的鼻十分出眾,隱約看清的唇豐潤而蠱惑,很是惹眼。 穆荑愣了許久,驚嚇之時手指揪住了那人衣袍,上等的綢緞水潤觸肌,刺繡密致光滑,可見做工十分精良,她終是不安地問:“王爺?” 那人順著月光,明明看清她的面容,可手臂紋絲不動,一直穩穩當當地抱著,直至聽聞她的聲響才放手。 穆荑越發確定是晉王,連忙下跪:“奴婢不知王爺在此,驚擾了王爺,請恕罪!” 晉王負手,悵然嘆息:“小芍,此時無人,便不用稱呼我為晉王了吧!” 穆荑誠惶誠恐:“奴婢萬萬不敢,在奴婢眼里您即是主子,斷然不敢僭越?!?/br> 晉王終是咬牙切齒:“有時候本王真的十分痛恨你!” 此話,穆荑已不是第一次聽到,在小涼懷有子嗣極為小心翼翼的時候,她因為一次有事離開,保護不周給惡人可乘之機,最終導致小涼小產。 小涼身體十分病弱,她多么想要一個與晉王的孩子,可此次小產后便不可能再有了,小涼哭得十分傷心、大發脾氣甚至癲狂,晉王抱著小涼,任由打罵,最終看著小涼虛弱憔悴地躺在床上,連哭都沒有了力氣。他抬起猩紅的雙目看著她:“本王十分痛恨你!” 她跪在地上哭著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她知道此時的道歉十分無力,再怎么做也換不回小涼的孩兒,再怎么做也填補不了小涼失去孩子的痛苦,若時間可以重來,她便是死也會守在小涼身邊。 那天她在小涼屋外跪了一天一夜,聽著小涼斷斷續續的癲狂聲和晉王痛苦安撫的聲音,心如刀割,最終跪得雙腿發麻爬也爬不起,還是丫鬟抬回去的,可即便如此也抵擋不住心中對小涼的愧疚。 沒隔兩月小涼便死了,死之時晉王同樣抱著小涼,抱了一天一夜,直至小涼身體冰冷毫無溫度,僵硬得不能再抱住,他出來時,輕輕對她說了句:“有時候本王真的十分痛恨你!” 這句話如詛咒如夢魘,時刻提醒著她她對小涼的保護不周,提醒著她是她的疏忽才導致小涼失了孩子最終失去生命。 直至今日,她仍然無法擺脫面對這句詛咒的自責,晉王府像座牢籠,吞噬小涼的命,也吞噬她的青春和信念,蠶吐她的意志,她也許已經不算一個完人了,若不是想著活下來為小涼誦經,想著七年后可以離開王府,那么她只是一個行尸走rou的軀體而已。 穆荑磕頭,輕輕地應:“奴婢有錯,奴婢知罪!” “后面是不是該加一句:任憑王爺處罰?”晉王諷刺。 穆荑誠惶誠恐,便補了句:“任憑王爺處罰!” 晉王哼一聲,甩袖走回原先的亭子。 穆荑只一動不動地跪著,只覺得周圍的風皆靜止了,時間停止在這一刻,牡丹花笑靨迎幽月,如美人皎潔靈動的身影,小涼的靈魂仿佛彌漫在這一片月色當中,幽靜地看著他們。前人歡樂消散,只憶追思,當時之情已惘然。 晉王卻沒有發脾氣,忽然平靜地道:“剛才你唱的是幼時與小涼唱的歌兒么?再唱兩句吧!” “奴……奴婢不會!”穆荑輕輕反駁。 晉王的語氣便有些冷硬:“小芍,那幾句歌是你母親教你與小涼的,你再說不會,本王真要罰你,竟膽敢欺下瞞上!” 穆荑誠惶誠恐,沉默許久,想著他是主子,他要下人怎么樣,她除了照做還能如何?遂輕輕嘆息,硬著頭皮唱道:“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 歌聲是她的母親教的,教的卻是小涼的母親當年唱遍京城的《揚州慢》,小涼生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是父親念著與小涼生父的主仆情意,把小涼帶入家中收養。母親告訴小涼,小涼的母親乃是在揚州遇見騎馬領兵的小涼之父,后來不顧嬌柔薄弱之軀追隨他來到京城……小涼的母親如何地重情重義,風華絕代…… 母親教她們唱這首歌,可惜母親與她遠沒有小涼唱得好,小涼傳承其母之嗓音、舞姿、美貌,唱過的歌旁人再唱,便是雜音亂耳了。因此穆荑只唱了幾句,便不敢再唱,其實方才她也只唱了幾句而已。 她跪在地上,等著晉王回應,然而等了許久都不見他說話。穆荑稍稍抬頭,便見晉王坐在臺階上,一手抵著膝蓋大掌扶撐臉面,深深埋頭,久久不語。風在此時拂過,姚黃笑靨如花,香氣四溢,令她想念那無憂無慮的夢境。 晉王此時終于說話,聲音卻是沉又沉,難掩痛苦和沙?。骸澳愠煤芎谩?/br> 穆荑不敢應承,又跪了許久,聽晉王壓抑地道:“小芍,過來陪我坐一會兒吧,無主仆身份,無晉王與掌事姑姑,只是阿魚哥和小芍,可否?” 他的聲音如拿一把刀凌遲在心頭,讓人疼痛又難受,可再疼痛再難受也難以掩蓋強烈的信念,仿佛只要還有一絲絲希望,他也不會放棄。 穆荑不知晉王為何如此壓抑和痛苦,也許他也在感傷小涼,今夜的他和她都為小涼而感受著。小涼死了,三個玩伴只剩了兩個,此后在長達四年的時光里她與他皆是如此痛苦和糾結著。 穆荑忽然有點同情晉王,她和他何嘗不是天涯淪落人?遂規矩地應了一聲,慢慢走上去,安靜地坐在他身旁。 晉王仍保持方才的動作,很久之后才似好了一些,放下手,悵然嘆息。 “小時候在水家村……穆叔叔未歸,我與你和小涼坐在家門口等著,從日落等到月出,等到月懸中天,終于等到他披星戴月回來,你總是第一個發現,第一個奔上去呼喊阿爹,我們才反應過來跟著追上去,穆叔叔笑呵呵地撫摸我們的頭,舉起滿載而歸的獵物,我們高興,又有幾日不愁吃食了!真懷念那段日子……”晉王描述此事,語氣很淡,帶著無限追思。他轉頭望著穆荑,卻發現穆荑閉著眼,搭在地上的手用力握成拳,微微顫抖著。 穆荑無法像晉王那般淡定地哀思,那是她的父親,那個總是笑呵呵,憨厚面對他們的父親,即便只打來一只兔子也會先把最大最肥美的rou分給晉王,才輪到自己的女兒和小涼。他不識字,沒受過禮教,但深知忠君守節,為了完成先帝遺命,他誓死保護三皇子,不惜犧牲了母親和整個族人,終于完成任務,可是為了成全晉王及左丞相對薄太后的退讓,又甘愿背負謀逆之罪死在宮廷上。 她沒法忘記父親流著血躺在自己面前,她一遍遍地呼喊:“阿魚哥,求求你救他,他可是幼時保護你的叔叔……”晉王擺出冷漠的臉,父親拉著她的手虛弱地安撫:“靜女,爹爹乃為名節而死,不可為難晉王……” 名節,謀逆之罪至今未得平反,甚至害得自己女兒鋃鐺入獄,真的是他所謂的名節?這樣的父親,穆荑有時候恨他的自私,可又為他的博愛和忠誠而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