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呼延云點點頭:“這就是了,蕾蓉已經證明,殺死錢承的手段,是用羊腸埋線的方法,用針灸刺傷了他的肺臟,造成創傷性氣胸,假如黃靜風真的是加害者的話,那么他應該念一個氣胸的口訣吧,他既然斷定錢承的死因是心梗,那么就證明,他完全被蒙在鼓里,只是根據斷死訣的教條,根據一些癥狀斷定錢承的死因。殺死錢承的段石碑壓根就沒有告訴他,自己才是錢承真正的‘死因’?!?/br> 劉思緲點了點頭。 “錢承遇害時,蕾蓉也出現在了現場……王雪芽供述,他邀請蕾蓉參加逐高公司的工作,是出于往日的情誼,不忍心看到她就這樣失業……但是得知這個邀請后,張文質馬上就意識到大錯特錯,以蕾蓉的品行,一旦發現逐高公司的‘業務’是怎么開展的,豈有不揭發的道理?王雪芽也有點懊悔,但狡猾的張文質卻把這變成了徹底毀掉蕾蓉的好機會,特別是在錢承的遇害現場:無論是安排錢承坐到蕾蓉身邊,還是黃靜風在他們身后念起斷死訣,以及利用蕾蓉的職業習慣,發現錢承猝死后必然會主動上前勘驗——這些加到一起,無疑加大了蕾蓉謀殺錢承又抹殺犯罪手段的嫌疑?!?/br> “接下來,一切按照預先設定的程序發展,隨著警方對蕾蓉的調查深入,尸骸連續投遞這步棋,終于開始發生作用了,這種連續變態殺人犯罪,行為科學專家早晚要介入,而且一定會注意到投遞地點這個‘線索’,所以,愛新覺羅·凝把蕾蓉鎖定為投遞的兇嫌,就是一個必然的結局……最后一個:蕾蓉被綁架事件。這個事件的本質是黃靜風對蕾蓉巨大的誤解和仇視;而姚遠的遇害,其本質是黃靜風在被段石碑的煽動之下,誤以為是郭小芬勾結逐高公司拿走了高霞的尸體,憤而去殺郭小芬,結果誤殺了姚遠,段石碑之所以要這樣做,一來是張文質發現郭小芬的采訪對健康更新工程逐漸不利,讓段石碑設法激怒黃靜風,由黃靜風動手殺人滅口,二來,蕾蓉被綁架也好、錢承受害也好,萬不得已時都可以讓黃靜風一人承擔,反正所有的血污都涂抹到一個殺人犯身上,是最安全的事情?!?/br> “好了,案情梳理完畢?!焙粞釉茖⑹终戚p輕一合,“于是得出結論:整個案件的本質,就是一群人為了謀財害命,鏟除可能阻礙他們的法醫,另一個人趁機渾水摸魚,想結果了這個法醫的性命——jiejie,這是為什么,你有沒有想過呢?” 蕾蓉慢慢地說:“因為我擔任法醫研究中心的主任?!?/br> “準確的答案是,你是法醫研究中心的主任,同時你還曾經是一位斷死師?!焙粞釉普f。 蕾蓉望著呼延云,神情黯然,宛如深秋蒙了霜的最后一片樹葉。 劉思緲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洗衣間里,突然響起了一陣咯咯咯的恐怖而古怪的聲音,是段石碑仰起頭,喉嚨里發出邪惡的獰笑。 連外面窗臺上的野貓都被驚動,打了個哆嗦,不安地喵嗚一叫。 “思緲你不要太震驚,回頭,蕾蓉會把一切詳細地講給你聽?!焙粞釉破届o地說,“左手、王雪芽、張文質、廖處長那一伙兒人很清楚,他們實施健康更新工程的最大障礙,不是供體的來源,而是蕾蓉,因為一旦出現連續幾具流動人口的尸體,死因不明,蕾蓉所主持的這個研究中心,一定會徹底事件,追查到底,只有搞掉蕾蓉,才是踢走了最大的絆腳石,從此才可以為所欲為!所以,他們在媒體上造謠污蔑,煽動公眾對蕾蓉進行各種形式的攻擊,利用馬笑中砸昏襲擊者的事情,將蕾蓉停職審查……這一系列的行為,目的十分明確,就是要把蕾蓉從主任的崗位上拉下來,搞臭她的名聲,讓她從此無法在法醫屆立足——請注意,不管這種行為多么卑鄙齷齪,但也就到此為止了?!?/br> “而段石碑,從一開始就想置蕾蓉于死地,他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我不解的是,真兇到底和蕾蓉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知道蕾蓉幾乎沒有任何私敵,直到我聽說錢承遇害時,有人在附近念起了斷死訣,我才恍然大悟,因為蕾蓉曾經是一位斷死師,因此她必須死!” “不妨做個比喻,段石碑是一位魔術師,黃靜風是魔術中的道具。段石碑把斷死師這一古老而玄妙的魔術,描繪成超人的緊身衣和斗篷,穿上就能維護正義,令黃靜風甘心為他驅使,然后,讓黃靜風沒有化妝地出現在地鐵監控視頻中、讓黃靜風在錢承受害現場念咒,讓黃靜風出手殺害郭小芬……總之,一切罪行都是人們看得見的黃靜風所為,而牽線木偶的人則躲藏在后面不露痕跡——所有運用愚昧和迷信蠱惑人心的人,終究不過是把傀儡當成道具加以利用、最終又嫁禍給他們的惡棍!”呼延云望著段石碑,輕蔑地說,“那么在這臺精彩的魔術中,段石碑這位魔術師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劉思緲略一思索,道:“現場還有另外一位魔術師?!?/br> “準確地說:是了解魔術手法的另外一位魔術師?!焙粞釉普f,“我們不妨設想,一開始,是王雪芽、張文質那伙人要殺害反對健康更新工程的錢承,張文質找到段石碑策劃殺人手法時,段石碑打算用斷死師的方式迷惑住一個替死鬼,讓他在必要時頂缸。段石碑唯一擔心的是,如果謀殺錢承時念起斷死咒,一旦被媒體爆出去,蕾蓉知道了,一定會追查到底——段石碑早就了解蕾蓉曾經是一位斷死師,她怎么可能相信什么詛咒殺人?她不破解殺人手法肯定不會罷休!恰巧這時,王雪芽、張文質那一伙人又覺得,必須搞掉蕾蓉才能確保陰謀不會敗露,于是段石碑下定了決心,既然他們要把蕾蓉推下井,我不妨順勢往井里扔石頭,徹底砸死她以保萬全,混亂中,誰知道那塊石頭是我扔的?!” “段石碑答應張文質,配合他們的行動,條件是張文質必須對他的身份絕對保密,張文質同意了,我做出這個推論的原因,是因為王雪芽供述,他們只知道張文質找人去殺死錢承和整掉蕾蓉,卻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于是,在左手發表第一篇攻擊蕾蓉文章的當天,段石碑快遞出了第一塊頭骨,不過他始終沒有想到,這個看似完美的連續尸骸投遞行為,卻讓我第一次捕捉到了他的影跡……” 黑暗悸動了一下,被蕾蓉捕捉到了。 那悸動如此輕微,仿佛微風拂過血泊。黑貓慢慢地扭轉了脖頸,看到沉沉夜色的一角,被刀劃過一般,泛起灰色的痕跡。段石碑也覺察到了什么,嘴角抽搐了一下,寒毒的目光流露出一絲恐懼。 “在愛新覺羅·凝用犯罪地理剖繪,將尸骸投遞案的真兇鎖定為蕾蓉之后,他們用一個方法,充分證明了自己的論斷?!焙粞釉颇闷鹆嗽缫褦[在桌上的一個本子,“這是法醫研究中心的考勤本,上面清楚地記載著這樣一個事實:在快遞員接收包裹的三個時間段里,蕾蓉一律沒有上班,她去哪里了呢?沒人知道。這說明什么?恐怕只能推測出如下三種結論:第一,蕾蓉本人確實是投遞包裹的真兇,凝就認定了這個結論;第二,這是一串巧合,真兇投遞包裹的時候,蕾蓉恰恰都處于一個沒人可以證明的區域;第三,真兇精心策劃,一定要選擇蕾蓉證明不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時間來投遞。第一個結論,去他的吧!第二個結論:巧合——包括投遞時間和投遞地點的巧合,卻不能一筆抹殺。這讓我有些犯難,真兇化了妝,戴著手套,在包裹上沒有留下指紋,骨頭都經過處理,連微量證據都沒有留下,怎么能找出他的蹤跡呢?”呼延云說,“這里就要重復我對思緲講過的一句話——尋找證據固然重要,但有時候,尋找那些本該存在卻沒有存在的證據,更加重要!” 呼延云從懷里掏出了一頁紙:“這是《弧矢七分析基礎資料表》,注意看第三個尸骸投出的記載,也就是‘3月11日下午1點半’這一欄,物證概況這一項上是這樣記載的‘珍珠板材料匣子內,裝有人體軀干一段。匣子結合部用透明膠條密封,內外無指紋,最外層用快遞公司專用紙盒包裝,沒有提取到其他微量證據’?!?/br> 劉思緲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這個……怎么了?” “請注意最后一句——最外層用快遞公司專用紙盒包裝,沒有提取到其他微量證據?!焙粞釉普f,“我想問一個常識,快遞公司的專用紙盒,是不是快遞員收貨時,現場包裝密封的?” “一般情況下,肯定是這樣?!眲⑺季樥f。 “這個包裹的快遞地點是——”呼延云又看了一眼那表格:“蓮玉街樂樂熊西餅屋門口。也就是一個室外場所。這就出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事情了,怎么可能專用紙盒內沒有提取到一個十分重要的微量證據呢?” “什么東西?”劉思緲提高了聲音。 “二氧化硅,俗稱沙礫——也許非常微小,但是一定會有?!焙粞釉普f,“3月11日,有氣象記錄表明,當天上午10點半開始,本市突然刮起大風,到當天傍晚,一直被沙塵暴籠罩,如果是在室外進行的包裝,那個專用紙盒內怎么會沒有發現任何的沙礫呢?” 劉思緲不禁目瞪口呆。 蕾蓉略一回想,點點頭說:“沒錯,那天我去大德酒店參加逐高公司的記者招待會,記得漫天黃沙——可是這又能說明什么?” “這說明,包裹也許是3月11日下午1點半快遞出去的,但肯定不是這個時間包裝的!”呼延云說,“我后來向快遞公司核查過,那個包裹是3月11日上午9點半在蓮玉街樂樂熊西餅屋門koujiao給快遞員包裝遞出的,但是古怪的是,10點半左右,客戶突然打來電話,說要收回,于是大約中午12點半左右,快遞公司又把包裹在蓮玉街樂樂熊西餅屋門口還給了客戶。接下來,這個客戶換了一家快遞公司,在下午1點半,老地點,重新投遞出了這個包裹,而包裝盒都沒有更換,只把原來那個快遞公司的標簽撕下,換上了新的快遞公司的標簽?!?/br>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如果包裹本身沒有問題,交貨地點也沒有變動,僅僅推遲了交貨時間,那么很簡單,問題就出在時間上?!焙粞釉普f,“我們來看一下,發生了什么事情,讓包裹的投遞被中止?答案很簡單,從蓮玉街樂樂熊西餅屋到萬東飯店,無論使用何種交通工具,時間都要在40分鐘以上,也就是說假如蕾蓉9點半在樂樂熊西餅屋投遞出的包裹,那么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10點整出現在大德酒店萃華廳!如果說,前兩次投遞,只要蕾蓉不在工作區,就沒有人可以給她作證的話,這回可不行了,萃華廳那么多的攝影、攝像都可以證明蕾蓉的到場,一下子就否定掉了段石碑連續投遞尸骸的目的——給行為科學專家們的犯罪地理剖繪提供參照的時間和地點?!?/br> 面對蕾蓉和劉思緲恍然大悟的神情,呼延云繼續說:“我推想,造成這種情況的根本原因,是段石碑與張文質的失算。當天上午段石碑先在樂樂熊西餅屋投遞出包裹,然后與黃靜風在大德酒店門口匯合——我敢肯定他投遞包裹的事情從始至終都瞞著黃靜風——一起走進會場,這時張文質才告訴他們,蕾蓉早在10點就來了,段石碑一下慌了手腳,馬上打電話取消了包裹的投遞,然后張文質和王雪芽一起,找個借口讓不喜拘束的錢承離開嘉賓席,到蕾蓉身邊就坐……等錢承倒下后,段石碑帶黃靜風離開會場,自己趕往樂樂熊西餅屋收回包裹,接下來只要等著張文質的電話即可。他們都知道,劉曉紅很快會趕到會場,驅走蕾蓉,到那時,再一次投遞出這個包裹——上述都只是我的推測,但有一點是確鑿無疑的,那就是通過包裹投遞時間的更改,可以認定:真兇的投遞時間和地點絕對不是什么巧合,而是經過精密計算的行為?!?/br> “于是,第三個結論的正確性,浮雕一般凸顯出來:真兇精心策劃,一定要選擇蕾蓉證明不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時間來投遞。那么,他是誰?蕾蓉現在單身,又好靜,大部分業余時間都是獨來獨往,所以一般來說,只要她不在研究中心,基本上沒人能證明她在哪里,所以真兇只要在她沒有上班的時間投遞包裹就是了,這樣一來,這個真兇恐怕只能是蕾蓉的親友和同事,而且也只有親友和同事,才清楚她的活動空間和區域,給犯罪地理剖繪留下充分的‘參照’?!?/br> “不過,這個推理劃定出的范圍太大了,一個到處都不樹敵的人,勢必會有無數的親友,我、思緲、小郭、老馬……都是蕾蓉的親友,如果說同事,那么整個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員全都要算上。刑偵工作說到底就是一個把嫌疑人范圍不斷縮小,縮小,直到小得不能再小的過程,那么按照現在這個范圍找真兇,肯定很難,還好,他在謀殺黃靜風的時候,終于一不留心,露出了狐貍的尾巴?!?/br> 夜色的悸動加劇了……蕾蓉把視線投出窗外,看到黑暗有如沙灘上退潮的海水,正在不甘而又無奈地一點點褪色,每一次反撲都沖刷掉更多的自我……樓頂、樹梢、窗臺、伏在窗臺上的野貓、都在這沖刷中,漸漸地由黑色變成了暗灰色。野貓支愣起了耳朵,不安地聆聽著什么,突然張開嘴,白森森的牙齒對著虛空狠狠地咬了一口。 “對黃靜風遇害現場的勘查表明,室內的鞋印和指紋只有黃靜風和疑似兇手兩組,黃靜風是坐在床上被麻醉昏厥的,室內無搏斗痕跡,說明兇手是他熟悉的、對室內環境很了解的人……這一切都證明,殺害他的必然是他一直信賴的、承租這間房屋的段石碑,于是,下面一個問題就擺在了我的面前——這個段石碑究竟是誰?” 呼延云看了一眼段石碑,從懷中掏出了第二張紙。 “這是劉思緲在黃靜風遇害現場填寫的《犯罪現場初步勘查表》,全部的答案就在上面?!?/br> 劉思緲接過表格,又慢慢地瀏覽了一遍,困惑不解地說:“這個確實是我親手填寫的,可是我為何什么都沒有看出來?” “你過分關注了你看到的,而完全忽視了你沒有看到的?!焙粞釉普f,“我還要把我的話再強調一遍:尋找證據固然重要,但有時候,尋找那些本該存在卻沒有存在的證據,更加重要!” 這時,蕾蓉也走了上來看著那表格,甚至把紙翻過來看了一看,搖搖頭:“本該存在卻沒有存在的證據……很明顯么?” “再明顯不過?!焙粞釉戚p輕揚了一下手,“好吧,我做一個小小的提示,現場勘查表明,黃靜風是坐在床上被麻醉昏厥的,然后被吊死在暖氣管上,那么請重點看表格上的這兩個區域,什么是其他區域都有,而這兩個區域絕對沒有的物證?” 劉思緲把表格抓在手中,瞪大了眼睛看了又看。 段石碑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仿佛舞臺上眼睜睜看著手法被人拆穿的魔術師。 “難道是……”劉思緲抬起頭,望著呼延云:“難道是——毛發?” 呼延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沒錯啊,表格上寫得再清楚不過,在區域一和區域二的床鋪上,都沒有發現任何毛發,要知道人就是在正常情況下每天都要脫落50到100根頭發,而黃靜風這種神經質的人,由于內分泌紊亂,脫落得會更多,而區域一,整整五平米,竟然連一根毛發都沒有發現,這是為什么?好吧,就算在那個區域內黃靜風確實沒有頭發脫落,那么床鋪呢?請給我找一張男士睡過兩晚以上的、未經清掃的,卻沒有一根毛發的床鋪,豈不是比在漢墓中找到唐三彩的幾率還要低嗎?” “結論只能是——真兇在殺害黃靜風后,把犯罪相關區域內的所有毛發都一根根撿走了,那個在區域一發現的地面多處x形花紋,更是證明了這個結論??赡苣銈兌家恢睘榇嗣曰?,這個花紋到底是什么吧?我第一眼看到它,就明白它的由來了?!焙粞釉拼蜷_窗戶,那只野貓緊張地看著他,齜著的牙齒飽含著敵意,然而他只是在窗臺上撮了一點沙土,就把窗戶關上了,然后將沙土撒到了桌面的玻璃板上,撒成均勻的一層,接下來,他用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捻,一個x形花紋自然而然地顯現了出來。 “??!就是這個!”劉思緲不禁輕呼了出來。 “這正是真兇在一根根捻起地上的頭發時造成的痕跡?!焙粞釉茖⑹忠粩偟?,“按照常識,殺人之后,應該盡快離開犯罪現場,真兇為什么有閑情逸致來撿頭發呢?” 蕾蓉和劉思緲面面相覷,然后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好吧,我們換一種思路,既然真兇把犯罪相關區域內的頭發一根根地撿起帶走,這些頭發必然具有重大的物證意義,那么它們究竟是誰的頭發?”呼延云低著頭,一面在屋子里踱步一面自言自語,“黃靜風的頭發么?肯定不是,因為他的頭發說明不了任何事情,倒是地上沒有他的頭發才奇哉怪也,何況,真兇并沒有撿起他脫落在其他區域的頭發,這個推論否掉了;真兇自己的頭發么?不對,他每次在黃靜風面前出現時都戴了假發套和假胡須,在其他區域發現的黑色化纖絲就是明證,他并沒有把這些黑色化纖絲一一撿起啊——” “也許他去殺害黃靜風時過于匆忙,忘了戴假發套和假胡須呢?”劉思緲突然打斷他道。 “好,我們順著你這個思路進行推理,真兇去殺害黃靜風時過于匆忙,忘了戴假發套和假胡須,所以他必須把殺人時由于種種原因自己掉下的毛發都撿走,請注意,這個推理有一個重要的前提,那就是法醫在對頭發根部毛囊的dna提取之后,搜索法醫dna數據庫,能否發現此人以前由于犯罪留下的dna記錄——jiejie,我說得對么?” 蕾蓉點點頭:“沒錯,否則即便是提取到了dna也沒有用?!?/br> 呼延云說:“那么,jiejie,我再問個問題,在我國目前對犯罪嫌疑人的身體證據取樣存庫中,是不是如果留有他的dna資料,就一定會有他的指紋資料呢?” “這個是當然?!崩偃夭患偎妓鞯卣f,“指紋取樣是最基本的,而且要比dna取樣容易得多。很多地方公安機構不具備dna取樣的條件,就只對犯罪嫌疑人做指紋取樣呢?!?/br> “那么,思緲,如果真兇是為了不讓警方在法醫數據庫中找到自己的dna,而撿走自己的頭發,他為什么沒有擦掉室內遍布的自己的指紋呢?” 劉思緲頓時目瞪口呆。 “既然真兇沒有擦掉自己的指紋,也就是說他的指紋根本不在法醫指紋數據庫中,換言之,他此前根本就沒有因為犯罪被警方拘捕留樣,既然他連指紋都沒留過,那么他的dna肯定更加不會在法醫dna數據庫中留樣了,所以,真兇撿走的絕對不會是自己的頭發?!?/br> “該否定的都否定掉了,剩下的就是肯定?!焙粞釉歧H鏘有力地說,“兇手撿走的既不是黃靜風的毛發,也不是他自己的毛發,而是一個第三者的,這個第三者的毛發大多根部帶著毛囊,保存有大量dna信息,也就是說,不是自然脫落的而是拔掉的,真兇出于不得已的原因,衣服上帶著這些頭發到了犯罪現場,殺人過程中,他突然意識到這些頭發可能會掉在地上,哪怕只掉了一根,只要警方一檢測,馬上就會發現自己的真實面貌——” “這回我可是真的聽糊涂了?!眲⑺季樥f,“既然不是真兇的頭發,他怎么會隨身攜帶?我們又怎么可能一檢測就知道他的真實面貌?” 呼延云把頭一轉,問蕾蓉:“jiejie,我國的法醫dna數據庫的庫存有多大?” “極少,美國和英國的庫存量也都沒超過200萬,更別提咱們國家了?!?/br> “搜索比對費勁么?” “需要比較繁瑣的手續?!?/br> “那么,兇手拿走的頭發,dna信息可能根本就不在法醫dna數據庫里……也就是說,我們只要檢測出dna信息,甚至不需要到法醫dna數據庫中尋找,就一定能夠馬上找到吻合的對象?!?/br> “這怎么可能?”蕾蓉瞪大了眼睛,搖了搖頭,“沒有入庫的dna信息,提取到了也無法比對,前面我已經說過了啊?!?/br> “這當然可能?!焙粞釉坡卣f,“世界上只有一個人的dna信息具備這樣的‘條件’——難道你忘了?在那天晚上,你下令,讓某位同事把一個人的頭發剃光,而這位同事由于沒有電推子,就弄了把解剖刀一邊刮一邊薅的,搞得自己衣服上到處都是頭發——” 蕾蓉怔了一怔,如夢初醒般的喊了出來:“天??!原來你說的是——” “我說的是張文質的頭發,他的頭發dna檢測結果一定會第一時間送到你手里,假如,在黃靜風受害現場提取到的頭發dna信息,隨后也交到你手中,你一看居然一模一樣,這個時候,那位負責給張文質尸體剃頭的同事該作何解釋呢?”呼延云轉身,望著退縮到墻角的段石碑:“是不是啊,段石碑——高大倫先生?” 高大倫惡狠狠地瞪著呼延云,皮包骨頭的黃色臉孔異常猙獰,滿眼兇光,有如兩把要剖開他肚腸,再攪上幾攪的尖刀,然而呼延云毫無畏懼的逼視著他。 哈哈哈哈哈! 突然,高大倫縱聲狂笑起來,笑聲從尖嘴唇中噴出,在并不寬敞的洗衣間的四壁磕撞著,猶如一群發了瘋的困獸。待笑聲停止時,他把呼延云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點著頭說:“早就聽說過你的鼎鼎大名,沒想到你的推理能力真的這么厲害!可惜,可惜,我本來為了以防萬一帶走的頭發,竟然成了證明自己身份的鐵證——我只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br> “說?!焙粞釉频?。 “你怎么會猜到我要來洗衣間?” 呼延云冷冷地說:“當我在黃靜風遇害的現場推理出你是兇手之后,立刻想到一個問題,你把地上的頭發一根根捻起時,為了不讓頭發重新掉在地上,恐怕是在掌心里預先放了一張紙墊著,最后把這個裝著頭發的紙包帶走的吧——那么你會把紙包扔在哪里呢?我從唐小糖那里了解到,你和她一起在運送張文質尸體的路上,說家里有事,急著去辦,辦完就回所里。我猜,你中途下車之后,打車到黃靜風那里把他殺害,然后就匆匆打車回到研究中心,以你的謹慎細密,不可能把紙包扔在犯罪現場附近,大概也不至于就把紙包扔在研究中心門口,最穩妥的方法,就是把紙包和你隨身攜帶的假發套和假胡須(黃靜風遇害時沒有提防,說明你是化妝后去見他的)一起扔進廢料處理室的紫外線殺菌箱,當時時間已經超過10點,沒人再進行分檢,等早晨十八里鄉生化焚化場來車裝走焚化,一切物證就消失得干干凈凈了?!?/br> “這個時候我又突然想起,還有一樣東西,你肯定比紙包、假發套、假胡須還急著處理——那就是你的外套?!焙粞釉普f,“兩個原因:第一,你和唐小糖一起來到市第一醫院的裝束我見過,從領子上可以判斷,外套下面就是毛衣、襯衣,那些都裝不了什么東西,只有你的條絨外套是內襯有很大的口袋那種,你的假發套和假胡須一定裝在里面,如果是這樣,你即便把假發套和假胡須扔到廢料處理室了,從上面脫落的黑色化纖絲依然會留在口袋里:材質相同、耗損相同、連褪色程度也相同——這可構成了一個完美的證據鏈。第二是因為你再一次擔心起了‘埃德蒙·洛卡德法則’……” 只要罪犯出現在犯罪現場,總會留下一些痕跡,并帶走一些證據——這就是刑事鑒識科學鼻祖埃德蒙·洛卡德提出的重要法則,其中的核心思想就是物證會因接觸而交換。 “你之所以捻走那些頭發,就是擔心殺人時,把張文質的頭發掉了進去,而你現在更加擔心自己的外套,因為你害怕你勒斃黃靜風時不小心撕扯了他的頭發,粘在了外套上,要知道黃靜風遇害后,你并沒有給他做尸檢,也沒有其他任何接觸,如果他的頭發在你身上發現,你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br> “怎么辦?匆忙中來不及細細挑揀化纖絲和頭發了,你只好脫下外套,把內兜翻卷出來,扔進洗衣機里?!?/br> “一想到這個我心急如焚,如果你的外套被清洗,將缺失一項重要證據。我知道研究中心的洗衣機是根據投入的衣服量自動清洗的,深夜的投入量應該比較少,為防萬一,我還是立刻打了個電話給劉曉紅,告訴她蕾蓉要回研究中心對錢承尸體做二次尸檢,以劉曉紅的為人和做派,一定能馬上查出蕾蓉復職是謊言,為了阻止她尸檢,劉曉紅勢必會關閉所有設備——因為我在電話中特地提醒她‘做好準備,啟動一切設備’,當時蕾蓉和思緲都奇怪我為什么要給劉曉紅打這個電話,因為在研究中心,高大倫的業務地位僅次于蕾蓉,我如果安排其他人關閉全部設備,一定會引起他的懷疑,只有劉曉紅這個行政領導最合適?!?/br> “果然,你沒有產生疑心。當我和蕾蓉回到研究中心,得知洗衣機已經很久沒有啟動時,心中長出了一口氣。這時蕾蓉的主要工作是給錢承做二次尸檢,為了不讓她分心,我沒有馬上拆穿你的罪行,只是告訴蕾蓉要讓你做尸檢助手,穩住你。而你雖然知道洗衣間和廢料處理室的設備停了,但早晚還會啟動,也就沒有在意,直到蕾蓉尸檢結束,按照我教的,說出了那句引你上鉤的話——‘廢料處理室先等一等,我要親自去分檢’?!?/br> 高大倫嘿嘿了兩聲,嘴角綻開了一縷苦澀的獰笑。 “你當然知道大事不妙,蕾蓉的分檢是何等認真,一定會發現紙包、假發套和假胡須,地鐵監控視頻再不清楚,胡須和頭發的形態還是明白的,她會馬上懷疑真兇就在研究中心,你深知,她會把整個研究中心一寸一寸地放在顯微鏡下檢查……你只有抓住唯一的機會了,在蕾蓉去市第一醫院看姥姥的時間,去廢料處理室拿走紙包、假發套和假胡須,然后再回到這里,拿走那件致命的外套!” …… 靜靜的,很久很久。 外面窗臺上的野貓冰冷地注視著屋子里定格一般的人們,忽然它站了起來,拱起脊背,然后前腿伸展,后腿蹬開,殘忍地抻拉著身體,仿佛要把這死寂延展得更長一些…… 高大倫長嘆了一聲,一直抓得緊緊的手絕望地松開:假發套、假胡須和一個小小的白色紙包,滾落在地上。 蕾蓉注視著他:“為什么?” “什么?”高大倫扶了扶眼鏡。 “是我發現了你的才干,是我把你引進了我的研究中心,我自問沒有什么虧待你的地方,你為什么要殺我?難道僅僅因為我曾經是一位斷死師?” “謝謝你對我這個縣城小法醫的憐憫,謝謝你賞我這個懷才不遇的人一碗飯吃?!备叽髠惱湫σ宦暎骸翱赡悴灰?,你有編制,我只是個聘用工,同樣是法醫,你可以獲獎升職名滿天下,我再怎么努力奮斗都沒有升遷的機會!也許在你看來,這沒有什么,可是蕾蓉,像我這樣一個小縣城的法醫,如果再埋首《洗冤錄》這樣的古籍,你知道他會受多少欺負嗎?你知道他會遭多少白眼嗎?你知道他會被多少愚昧迷信的蠢貨當成不祥之物轟來趕去嗎?你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上會有多么的孤獨、苦悶、無奈和痛楚嗎?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 蕾蓉的嘴唇顫抖著:“就算這樣,可是……可是你為什么要殺害黃靜風?他是比你的處境更加悲慘的弱勢群體??!” 高大倫仰起了頭顱,喉結劇烈地蠕動著,當他垂下腦袋時,眼中閃爍著亮晶晶的東西:“是啊,是啊……那小子挺慘的,人挺不錯的,我教他的那些斷死訣他記得很牢,也很用心地學,我曾經想過把我師父教我用羊腸埋線殺人于無形的妙法也傳給他,但是……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如果想達到目的,而又掩護自己,只能利用他的愚昧,并在行將暴露時殺掉他……” “你師父的頭頂,有沒有一道長長的刀疤?”蕾蓉問。 “這我可不知道,但他知道你。他告訴過我,你曾經是一位斷死師,后來背叛了我們,成了一位推理者,讓我對你多加小心?!备叽髠惒[起眼睛,“所以,當我的老同學張文質來找我,說起逐高公司的計劃,讓我加入進來,一起發財,前提是我要策劃出一種殺人無形的方法時,我知道,如果不早一點殺掉你,你早晚會發現殺人方法的真相!我要求張文質要絕對保密我的身份,并且居中,把兩股對付你的力量變成一股合力,讓你根本辨別不清明槍暗箭的來源,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他痛快地答應了……沒錯,是我找到了黃靜風,是我雇用了襲擊者,是我在地鐵里把那個嬰兒撕扯到地上,是我把市第一醫院無人認領的尸體切割后快遞給你,是我刺死了錢承,是我煽動黃靜風去殺姓郭的記者,也是我,在他失手后又親手勒死了他……我推開門,看見他呆呆地坐在床上,他說他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說他放掉了你,他問我為什么利用他……我知道你已經剪掉了他身上的傀儡線,那么,他就只有死路一條了?!?/br> “夠了!”屋子里突然傳來厲聲的一喝。 是呼延云。 “你講了這么多,我聽來聽去,只留下了一個印象——”他盯著高大倫說,“你根本就不配做一個斷死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