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傅煜書一直平靜地望著她,直到她接過西瓜,垂下眼不再看他。 看來他的確是因為他的解釋才唱那首歌,沒有什么別的用意,是她太自作多情了??墒?,盡管知道他僅僅是在唱歌,沒有針對任何人,在場的包括蔣品一在內的其他人還是無法不亂想。 心里仿佛燒起了燎原之火,心尖被灼傷,渾身都叫囂著躲閃,可就是不知道該怎么得救。猝不及防的念頭好像蒲公英,被著帶著火的風一吹就灑滿了心底的每個角落,曾經和父親信誓旦旦的承諾在耳邊回響,蔣品一深吸一口氣,強壓著那股悸動,端起桌上傅煜書的酒杯將酒一飲而盡。 趁著其他人在玩骰子,沒有注意到她,蔣品一用傅煜書的杯子連喝了好幾杯啤酒。 傅煜書盛情難卻地坐在那和大家一起玩骰子,與別人的熱情高漲不同,他十分安靜地坐在大理石的桌面前,面貌成熟英俊,讓已有醉意的蔣品一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她的眼睛緊盯著低頭玩骰子的他,他沒有看她,她一杯接一杯喝酒,眼前看見的并不是他被毫不相干的人包圍,而是冬天、美式別墅、溫暖的炭火、柔軟的地毯,以及慵懶地正在酣睡的黑貓。 他坐在沙發上、壁爐邊,雙腿交疊,手上捧著本厚厚的書,鼻子上架著干凈的金絲邊眼鏡,仿佛對什么都充滿耐心,可以在那端坐著看一整天的書。 那才是她心目中他該有的生活。 心里莫名不高興,蔣品一放下酒杯站起身想要無聲離去,但滴酒不沾的她卻不知自己酒量會那么差,喝了幾杯就頭暈目眩,站起來時險些跌倒。 她個子很高,站起來時已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現在扶著沙發使勁揉額角的樣子,讓玩骰子的人再也沒辦法玩下去。 傅煜書領先他人幾步走到她身邊,撲面而來一股濃郁的酒氣,可以料想她剛才喝了多少。 傅煜書皺起眉,臉色難看起扶住她,回過頭跟其他人道了句“再見”便帶著她先走了,留下包間里的人面面相覷。 方熠彤看著關上的包間門,雙手環胸似有所悟,話劇團的其他人問她:“團長,蔣老師和傅教授什么關系???她該不會是他老婆吧?” 傅煜書的外貌看起來很年輕,但也是三十幾歲的人了,他們又演出了他的話劇,對他的真實年齡肯定也知道,所以并不會猜測什么“女朋友”,而是“老婆”。 方熠彤斜睨了說話的人一眼道:“我也不知道,之前聽說傅教授離過婚,前妻是個白富美,家里特別有錢,還是醫生,和蔣品一的條件不符啊?!?/br> 之前和蔣品一說過兩句話被拒絕的那個男一號淡淡道:“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干嘛,就算他們不是夫妻也輪不到你們啊,還喝不喝了,不喝回家睡大覺了?!?/br> “喝,怎么不喝?!狈届谕畬δ幸惶柭冻鰻N爛的笑臉,“那人走了咱們不是還有這么多功臣嘛,還沒好好感謝呢,來,繼續?!?/br> 這邊是暫時告一段落,離開的傅煜書和蔣品一就沒那么輕松了。 蔣品一喝的那些酒酒勁都上來了,幾乎全身都壓在傅煜書身上。她緊閉著眼,抓著傅煜書的襯衫領口,在寒冷中呼出白氣,本就因為跳舞而很有韌性的身子越發柔軟,仿佛雪白的小貓。 雖然姿勢曖昧得過分,有趁醉占別人便宜的嫌疑,但傅煜書卻不能丟下她不管,為了防止她跌倒在冬日冰冷的街道上,他還將她摟得很緊。 喝醉酒的人既神志不清也很任性,即便傅煜書將蔣品一抱得很緊,但蔣品一卻還是有點折騰,前行和掙扎的間隙就將褲子口袋的手機擠了出去,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傅煜書護住她,勉強半蹲著撿起手機,只見手機屏幕已經有些裂紋,摔得自動關機了。 蔣品一用的不是什么昂貴的手機,充其量也就是可以打電話、拍照、發短信,這種手機在從高處摔到地上基本就報廢了。 她的手機壞了,喝醉酒的人又不可能回答他問題,傅煜書記得她說過槐園不能回,所以現在到底要帶她去哪? 他自己一個人是去哪里都可以,但帶著一個女孩就非常不方便了。更何況,她還有那么一位厲害的父親,如果她徹夜不歸,還不知道對方會做出什么事。 傅煜書有點猶豫地把蔣品一帶回車上,將她固定在副駕駛,打開窗戶點了根煙,一邊抽一邊思考到底要帶她去哪。 蔣品一那么千叮萬囑不讓他回槐園,說明肯定是發生了什么嚴重的事,如果他帶著她回去了,不但自己可能很危險,對于那個排外的小地方來說,連通風報信給他的蔣品一都很可能出事。 掐了煙,傅煜書將車內的煙霧趕了趕,關上窗戶加大空調,調轉方向盤前往酒店。 現在是夜里十一點,商店關了不少,酒店卻還都開著門。 傅煜書開車帶蔣品一找到一家酒店,扶著她進去打算開個房間先讓她睡下,自己則去朋友那里湊合幾天,順便查查槐園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哪料到,酒店的前臺卻不肯給他們辦理入住。 “先生對不起,辦理入住需要本人身份證,請您出示這位小姐的身份證件?!鼻芭_小姐禮貌地陳述著他們的規定,看著傅煜書的眼神不太好。這個時間帶著被“灌醉”的漂亮姑娘來開房,就算對方是個相貌堂堂的男人,也不會讓人有什么好的聯想。 傅煜書擰眉收起自己的身份證,掃了一眼爛醉如泥的蔣品一,她這副樣子也不像是帶了身份證出來的,就算她帶了,他也不能動手搜她身,他能做的只是帶她離開。 酒店住不了,傅煜書也不再遲疑,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簡單說了幾句便開車去往當地某個非常豪華昂貴的新開樓盤。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停在距離樓盤入口不遠處的奢靡售樓處旁邊,穿著銀色西裝的男人斜靠在車邊望著緩緩駛來的黑色奔馳轎車,直到傅煜書下了車朝他走來,他才直起了身。 “這么晚還打攪你,真不好意思?!备奠蠒f給對方一根煙,對方沒接。 “戒了,不抽了?!蹦侨宋⑿?,嘴角翹著精致的弧度,“我們倆什么關系,你越打攪我我越安心,畢竟我之前有愧于你?!?/br> 傅煜書臉上露出個沒什么意義的笑容,沒有言語。那人也明白他的意思,從口袋取出一把鑰匙遞給他道:“c區b座301,這是鑰匙,你要住多久都可以?!?/br> 傅煜書接過鑰匙朝他道謝,隨后從口袋取出一張銀行卡遞給他:“只住三天,密碼寫在背面,需要多少錢你自己劃吧?!?/br> 那人舉著卡笑道:“你不怕我全劃掉?” 傅煜書回眸去朝車邊走,顯然不想再廢話。那人跟著他上來,透過副駕駛的窗戶看到了昏睡在座位上的蔣品一,那個美麗的側臉令他瞇了一下眼。 “新女朋友?”那人意味深長地問傅煜書。 傅煜書沒回頭,打開車門坐進去,透過副駕駛的窗戶道:“姜皎,要不是太晚了我也不會麻煩你,宋云有家有孩子,夜里去打攪他不合適,這地方我認識的人不多,左右就你們幾個,今天你見到的事,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不要說出去?!?/br> 姜皎顯然有什么不好的聯想,諱莫如深道:“可以,我不會說出去,你放心,這是我欠你的?!?/br> 傅煜書發動車子離開,走之前,最后跟他說了句:“你不欠我什么?!?/br> 姜皎站在原地看著黑色的奔馳車遠去,沉默地從口袋取出煙盒點了根煙,那煙要比傅煜書給他的牌子貴很多,他慢條斯理地抽著,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自嘲還是在嘲諷別人。 于是乎,很奇妙的,傅煜書就帶著蔣品一到了一間兩人都不曾到過的陌生別墅。 他抱著蔣品一將她帶到二樓臥室,把柔軟得仿佛沒有骨頭一樣的她放到床上,正當他打算轉身離去時,就見她的衣服因為她剛才折騰得有點過分而拉扯開來,露出了瑩白如玉的肩頭。 她肩頭紋著一只并不大的蝴蝶,蝶翼優美地展開,栩栩如生。 傅煜書仔細觀察著那蝴蝶的形狀,心情有些復雜,他停頓了一下,又回到床邊,半彎下腰在她耳邊說了句:“我走了?!?/br> 喝醉酒的人哪里聽得懂他到底說什么?蔣品一幾乎本能地回應他:“我送你……” 傅煜書微微勾唇,輕聲道:“不用了,你睡吧,我會想辦法通知你父親?!?/br> “一定要?!笔Y品一閉著眼坐起來,拉住他的衣袖就不松手,嘴上說著要送他走,可抓住他之后就再次倒在床上,任憑他怎么扯,都無法將衣袖扯回來。 ☆、第九章 蔣品一是真的喝多了,傅煜書早就意識到了這個,所以也并不介意她的“糾纏”。 他耐心地半彎著腰想要掰開她的手指,她的手光滑白皙,纖細修長,指腹圓潤飽滿,觸上去好像質地良好的玉,帶著一絲涼意,令人清醒不少。 蔣品一察覺又人在她手上搞小動作,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不管傅煜書如何拉扯她的手,都固執地拽著他的襯衣袖子不肯松開。 她眼神慵懶地看了一會他慢條斯理重復著往回扯胳膊的樣子,忽然問:“你很喜歡貓是不是?” 傅煜書抬眼望她,她也睨著他,凌亂的黑發披在身下,衣衫的領口滑落至肩膀,細膩的肌膚在燈光得照耀下仿佛籠罩著一層牛奶般的薄霧,閃爍著誘惑的光澤。 “嗯?!彪S意應了一聲,傅煜書加大了扯回衣袖的力量,閃開視線不再看她。 蔣品一卻不肯就此罷休,她抬手撥正他的臉,讓他看著她,勾起嘴角無比嬌媚地發聲:“喵?!?/br> 傅煜書望著她沒有言語,他的表情一如往日那般純粹,可眼神卻有些閃爍。 在他不言不語不動的這段時間,蔣品一接著說道:“你現在喜歡我了嗎?” 聽她這么講,即便是醉話,傅煜書也還是回答了,頗有點無可奈何:“你是想要我喜歡你才學貓叫?” “喵?!彼苯佑眯袆踊卮鹚?。 傅煜書側開視線,再試著收回手時發現她已經松開了,于是他拉回手臂站起來俯視著她道:“就算你學貓叫,可你最終還是個人,而且還是個女孩子,喜歡這個詞我不能亂說?!彼挚纯幢?,用公式化的語氣道,“很晚了,你睡吧,我去想去通知你父親的?!?/br> 蔣品一聽了他的話蹭地一下坐了起來,大聲道:“別去!” 傅煜書微微蹙眉:“為什么?” 蔣品一從床中央挪到邊沿,毫無預兆地抱住傅煜書的腰,側臉貼著他的小腹道:“你去告訴他我在這里的話,他一定會立刻趕過來,我現在這個樣子,他看見了肯定會狠狠打我一頓?!?/br> 即便是醉酒,蔣品一的潛意識依然可以清晰地分析父親的心理,可見父親在她心中是多么可敬和可怕。 傅煜書有點尷尬,這個姿勢這個動作,使蔣品一胸口的柔軟正好緊貼著他的大腿,他試著把她拉開,可她大概太緊張他去告訴她爸爸,用了很大力氣抱著他,他怎么都扯不開。 “你先放開我?!备奠蠒鴱澫卵醋∷募绨?,“我不跟你爸爸說就是了?!?/br> 蔣品一仰起頭,醉眼迷蒙地望著他,歪著頭道:“真的?” 傅煜書有點意外,蔣品一這個女人,即便是在他眼里也算是個冰山美人,他認識她這么久,幾乎沒有見到她笑過,今天她喝醉了酒表現出來的一面,與她往日里的想象完全不同的,簡直是顛覆性的。 沒想到看上去那么獨立自主、疏離冷漠的蔣品一,撒起嬌來也可以這么柔軟和嬌俏。 “別抱著我說話?!备奠蠒鴫旱吐曇羲闪怂深I帶,“你先放開我?!?/br> 蔣品一搖搖頭,輕聲說:“不行,放開你就反悔了,你們都一樣,從來都不對我說實話,從來都言而無信,總是逼我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br> 蔣品一說話時的呼吸帶著酒氣飄散在傅煜書周身,他覺得她帶來的酒氣都快讓他醉了,可到底令人醉的是什么,誰又能說得清楚。 “傅煜書,你搬走吧?!笔Y品一依舊不停講話,好像講話才能使她更有安全感,而她說出的話也令傅煜書訝異,他沒想到她連醉酒都想讓他離開。 “我希望你好好活著,哪怕我見不到你,但是你還可以寫字,可以哭,可以笑……那就夠了?!彼従徦砷_他,回到床上疲倦地仰躺著,撩起一絲長發蓋在眼睛上,喃喃道,“你是個好人,我希望你好好活著?!?/br> 傅煜書站直身子看著終于安分下來的蔣品一,忽然覺得燈光有點刺眼。 他走到門邊關了燈,這下再看向床上時,只能依稀看見一個曼妙的影子,瞧不清楚那人的模樣和表情,這讓他感覺好多了。 關好門下了樓,傅煜書拿著車鑰匙出了門。他繞了大半個平江市,才找到一家夜里還開著并且也有靈芝的藥店,買了靈芝后又到便利店買了蜂蜜,全部搞定后才回到暫居的別墅。 傅煜書脫掉外套,只穿著襯衣西褲在廚房忙活,他將靈芝取出來切片煮了,用它的汁加了蜂蜜倒了一杯,端著便上樓去了。 蔣品一不會喝酒,醉酒后醒來會很難受,靈芝用來解酒是目前比較安全的方法。 抱著非常正派的念頭打開門,入目的一幕卻讓傅煜書當即便又將門關上了。即便他只看了一眼,關門也很快,可還是不可避免地看見了那一抹不該落入他眼中的景色。 臨走時,因為怕蔣品一會冷,傅煜書給她開了空調。也許是空調開得大了,也可能是蔣品一翻身時壓住了放在床上的空調遙控器,空調的溫度調高了很多。 現在屋子里很熱,她醉著酒迷迷糊糊,因為熱就把外套和上衣都脫了,此刻只穿著內衣和長褲側躺著,一頭黑發蓋滿了她白皙的后背,美得像幅畫。 傅煜書站在門口遲疑了半晌,還是決定進去,她醉成那個樣子,不喝掉他準備的東西,明天醒來肯定會很受罪。 閉起眼打開門,傅煜書照著記憶里的方位走到床邊,摸索著把杯子放到床頭,在床沿找到她的外套,鋪開蓋在了她身上,這才慢慢將眼睛睜開了一點。 確定厚厚的大衣蓋得夠嚴實,傅煜書才完全睜開眼,舒了口氣,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去喂她解酒的靈芝水。 喝的時候蔣品一也不老實,她不怎么愿意喝的樣子,皺著眉頭抗拒地推著他的手,要不是他反應快、力氣也大過她,杯子這會都該摔在地上了。 總之,這一晚上把傅煜書折騰得夠嗆,他真的聽了她的勸告沒有回槐園,也為接受她的好意為付出了一點代價。 等第二天蔣品一恍惚醒來,回憶起昨晚的一切,跑到樓下查看時,就看見他眼下略顯青黑地坐在沙發邊撐著頭假寐,身前的茶幾上放著茶杯和報紙,煙灰缸里還有許多煙蒂。 “你一晚上沒睡?” 發覺他根本沒睡著,只是因為頭疼所以閉著眼,蔣品一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與他面對面觀察著他。 傅煜書睜開眼,見她坐在自己對方,氣色看上去不錯,便再次閉上了眼,也沒回答她的問題。 蔣品一看了看桌上的東西,剛才見到的那報紙瞧著十分陳舊,不像是這個年份的,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來看了看,果然是幾十年前的。 “你還在查槐園的事?”蔣品一望著報紙上被圈住的槐園發生命案的信息,心情復雜地低聲詢問。 傅煜書慵懶地“嗯”了一聲,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便仰躺到了沙發背上,雙臂環胸表情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