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珊瑚頓時羞憤難當,拼了死命地掙扎,只可惜呆子人高馬大,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后頸,珊瑚兩只手撲棱著根本使不上勁兒,直至精疲力盡,只能任由呆子盡情采擷。 呆子久久不愿離開,直等到懷里的人喘著粗氣有些軟了腳半靠在自己身上時,這才不舍地放開來。 “我沒有娶過妻子,也沒打算回京,你不離開楊沙村,那我也不打算離開,若有幸,執子手,相望直白首?!闭f完這話,呆子的臉很可疑地紅了紅,珊瑚卻愣住了。 珊瑚一愣,臉上一下紅透了,呆子這是在跟她……說情話? “可是……舅媽說你跟她訂過親……還有你的通房侍妾大丫頭……”想起下午林婉宜說的,珊瑚鼻頭委屈得有些發酸。 呆子見珊瑚聽得進去自己的話,這會子也靠在懷里沒有推開自己,嘆了口氣,耐心地解釋:“林二小姐是圣上賜婚,但有個前提,只說我要是能凱旋而歸,便可取得林丞相家的女兒為妻,當時我爺爺是希望我能娶林家小姐,于是我也沒拒絕,領了旨便出征了,只是那是也只說的林家,從不知道要娶的是林家的哪位小姐,所以你舅母的事情,我是不知的。這場仗一打便是四年,出征第二年我爺爺年邁西去,我也沒法回去看他,只能托了好友幫我將爺爺厚葬了?!?/br> 難得呆子愿意說這么多,珊瑚便也安靜地聽,心疼不已。 “那你爹娘呢?” “我爹早年便英逝了,我娘傷心過度,也跟著去了?!贝糇诱f話的時候聲音低低的,依舊是一貫的聲調,聲音中也并無顫抖哽咽,可珊瑚與他緊貼在一起,卻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隱藏極深的哀傷,伸出手來摸摸呆子的手,以示安慰。 感受到珊瑚有些低落的情緒,呆子話鋒一轉,繞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至于你說的……通房侍妾,十四歲時家中便幫我選好了人,但我十五便出征伐戰,在家里的時候一向少,跟她們見面更是不多,爺爺走的那年,江山易主,天翻地覆,我讓好友將爺爺厚葬時,也讓他將家中的一些奴仆女眷另外安置了,現在家中也只剩下幾個年紀大的老人看管著,現在他們也都以為我死了……我不會再回去的,便讓他們以為我死了罷?!?/br> 珊瑚低低地埋著頭,呆子開始有些慌。 都解釋到這個地步了,若再是不愿意,呆子也不知該怎么辦了。 正心焦著,哪知珊瑚忽然伸出手,一把抱住呆子。 原是因為出征沙場才一身的傷,并不是因為他是土匪;原是因為自小養尊處優才什么活兒都不會干,并不是他傻;原是因為過往太過傷痛才總搪塞說忘記,并不是不愿意說;原是因為難以啟齒才不說話,并不是性子不好不理睬人…… 珊瑚忽然抱著呆子嚎啕大哭起來,直哭得呆子的肩頭都濕了一大塊,才抽抽噎噎著離開。 “這個,”珊瑚從枕頭下抽出那塊涼涼的鐵,“是救你上來那會兒你身上戴的?!?/br> 呆子看了一眼,“我以為丟了?!?/br> 說著將那東西放回珊瑚手中,“這東西,往后便給你罷?!?/br> “這是個啥東西?”珊瑚抬頭問她,鼻子眼睛都紅紅腫腫,臉上的淚痕也還未干。 呆子憐惜地用手幫她拭去,“護身符?!?/br> “那我往后叫你戴淵么?” “叫我子期罷,家里人都這么叫?!?/br> 珊瑚臉一紅,“好?!?/br> 家里人,真好。 第95章 日子就定在八月十五。 小半月的時間,準備有些匆忙,可上龍王廟問了兩回,都說這日子最好,珊瑚娘也不耽擱,著手就準備了起來。 這回跟珍珠那回不一樣。 珊瑚娘這下是又嫁女兒又娶媳婦兒,呆子是家里人,一切都要珊瑚娘來做準備,呆子啥都沒有,好在珊瑚奶奶留了這么個宅子給她,就當成是兩人成親的新房,往后也就住在這兒了。 珊瑚娘本想著,也就是個禮,反正呆子珊瑚都是自家兒女,請人來,熱熱鬧鬧地吃頓飯便是了,其他的東西倒是能省則省,畢竟家里也實在不寬裕。哪知道東西說來便來,珊瑚娘是又意外又驚喜。 就像成親前一天晚上,珊瑚娘翻箱倒柜地將自己當初嫁人時候穿的紅衣裳拿了出來,想讓珊瑚就著這個穿,反正也就穿這一次,女兒繼承娘親的嫁衣裳也不是沒有。卻不料舅婆拿著件嶄新的紅袍,登門來。 “我現在是瞧不見啥東西了,只能趁著白天日頭好那會兒動動針線,這一件兒做了小四個月了,珊瑚你來試試,看看合身不合身?”舅婆拿出包裹里的衣裳,輕輕一抖,長裙艷紅繡金線,鴛鴦蓋頭鳳凰衫,在珊瑚娘看來,可真真是天仙兒才能穿得上的! “這……三妗子,這……這是你做的?”珊瑚娘一下有些反應不過來,說話帶著抖還結結巴巴的。 “好看不?”舅婆王氏一臉的得意,這衣裳是真撐得起場面的,拿了王都讓人送回來的布,手摸上去跟水似的,又滑又柔,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給做出這樣的東西,跟她們身上穿的粗布衣裳可是天差地別。 “好看!”珊瑚娘不禁贊嘆,拉過紅綢子的手有些抖,“咋能做的這么好看的……” 舅婆半仰著臉介紹,“這塊布是大都從京城讓人給我捎回來的,就是太紅了,我也穿不得,就直讓給珊瑚當新衣裳了,前兒不是你家珍珠也嫁人了么?我不是怕她瞧見了也眼紅?可我就這一塊,多了沒有,做倆人也不夠用??!我就給存下來,前兒我跟大丫頭說過,指定是忘了!”王氏說著,往外看了眼還在院子里忙活的珊瑚。 “你瞧這金線,也是大都讓人送過來的,我開始瞧著挺多,沒想到繡起來還挺費的,后來那蓋頭我就改成彩線了?!本似耪f著,翻出塊繡了七彩鴛鴦的紅巾子上頭鴛鴦交頸,繡得栩栩如生。 “我也沒找珊瑚量量,就著那塊布全給做了,我看著寬了點兒……”王氏拿起衣裳左看右看,還是覺得寬了太多了,從底下抽出條紅綾子,道,“這頭還有條腰帶,要是太寬了往腰身上系上就是了,你瞧,上頭哦還多繡了喜字兒,看著喜慶!” 珊瑚娘接過那條用金線繡了一排“囍”的腰帶,忽然掉起淚來。 “這孩子自小跟著我們也沒過過啥好日子,家里的活兒下地的活兒下海的活兒都干了,跟小子似的,這回成親,家里也是前兩月讓珍珠給折騰得實在沒錢了,只能委屈珊瑚,也沒法兒準備啥……”珊瑚娘一時哽咽,也說不出話來。 王氏拍拍她的手,見珊瑚晾完衣裳要進來,趕緊提醒著讓擦了眼淚,珊瑚進屋時,王氏招呼著趕快過來試試衣裳。 這一夜王氏也沒多呆,第二日要早起,該讓珊瑚早睡的。 珊瑚躺在炕上,翻來覆去了許久,始終沒睡著,索性睜了眼,坐在炕頭的窗前,看著圓月在院子里灑滿了一地的銀輝,心頭的感慨不言而喻。摸著床頭疊得整齊的嫁衣,依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撫了撫那水滑的綢緞面子,心里軟得成了這綢面。 這半個月呆子沒住在家里,老規矩說著,成親前雙方不能見面,見了面怕不吉利,于是從日子定下來那日起,呆子便去老屋住了。珊瑚是要待嫁的人,也不能亂跑,每日就待在家里幫著做些不太粗重的活兒,要嫁人了,不得將養這么?帶著一雙粗手去嫁人,不是給娘家丟人么? 珊瑚娘雖家貧,可該計較的一樣也沒落下,三天兩頭地給提醒著。 珊瑚想著這些,在炕上又翻了好一陣,焦躁的心終究敵不過疲乏,漸漸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還沒亮,珊瑚娘便跑來將珊瑚叫醒,珊瑚這頭還暈暈乎乎的,珊瑚娘讓趕緊洗臉,王氏已經到了,要來幫珊瑚開臉了。 一聽王氏都過來了,珊瑚一下精神了過來,洗凈刷白了乖乖坐在屋里等著王氏吃了雞蛋湯,手里拿著粉線,笑呵呵地進屋來。 讓娘家長輩開臉梳頭,是姑娘家出嫁的榮譽。 年紀越長,給新嫁娘開面梳頭便更吉利,王氏夫婦倆已經是六十好幾的人,在楊沙村已經算是年紀最長的人了。王氏雖是珊瑚娘這邊兒的長輩,可珊瑚爹這邊兒的長輩也早沒幾個了,有也是住的遠遠兒的多年沒走動,珊瑚爹不介意讓王氏來幫忙,王氏自然也是極樂意來沾沾喜氣的。 敷面開臉,等珊瑚齜牙咧嘴地開完了臉,天已經亮了起來,林婉宜也蹦跶著進了屋,左看右看覺得新奇。 沒一會兒,綠翠也來瞧熱鬧,還帶了荷花捎來的一塊繡得精致的門簾子。 “荷花姐說她就不過來了,這塊門簾兒是她讓我帶來的,上頭繡的并蒂蓮可是真漂亮,我看了都想求著她也給我一塊呢!”綠翠將東西放下,語速有些快,看起來也很高興的樣子。 “那你就趕快嫁人,嫁了人別說荷花姐,我也給你繡一塊!”珊瑚笑著打趣兒,知道荷花的意思,成親的時候寡婦休妻總是被人覺著不吉利,是以昨晚劉寡婦就拿了一對虎頭鞋,今兒她是不能露面的。荷花既是被人休回了家,現在孩子也沒了,實在不吉利,只能托了綠翠把東西送過來。 綠翠在這里笑鬧了一陣,時間也不多了,只出門去,說先過去jiejie哪兒看一下。 這頭屋里還好幾人,珊瑚娘讓珊瑚先換上衣裳,待會子臉上畫了東西再穿怕是要花了臉。 “啊這個!”林婉宜一見著炕上攤開擺好的嫁衣,便又開始自顧自地嘀嘀咕咕起來:“我的那件好像大點,可是沒這個漂亮……” “咋會!大都不是說,你們成親那會兒是皇太后賞的鳳冠霞帔么?皇太后賞的哪兒能不好看?”王氏看著自家兒媳婦兒,越看越覺著討喜。 “真的!”林婉宜還想解釋證明,可忽然想到什么,一下覺著沒必要,便也不再往下說了,坐在炕沿上看她們給珊瑚梳頭上妝,直坐到聽見外頭鞭炮聲大響,歡蹦亂跳地又跑了出去。 換好了衣裳,珊瑚便一直靜靜地坐著任由雙福娘給自己上粉畫眉,盡力忍著想要掉眼淚的沖動。 看著珊瑚娘,和一早就過來幫忙的雙福娘跟王氏,珊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酸了鼻頭。 這樣有著家人忙前忙后,關切著自己,還有炕上放著的那件大紅衣裳,這是珊瑚活了兩世不敢想的。 珊瑚娘站在一旁,拉著珊瑚的手交代著待會子就有人來接她,去了老屋,那兒便算是珊瑚的新家了。 “你也是個伶俐的,我再說多倒顯得啰嗦了。就是你沒有公婆侍奉,呆子也是個不多話的,我這雖說是把你嫁了出去,但也就是老屋和這頭,沒啥!想家了就回來,回來吃飯也成?!鄙汉髂锖唵握f了幾句,倒是半點不放心也沒有,只覺著孩子就是換了個屋子住,嫁給呆子,她不cao心。 珊瑚鼻頭更是酸了一些,倒不是因為要離家了,只是這樣的關懷實在讓人心暖,心暖得讓人忍不住要掉淚。 雙福娘跟王氏也勸告著,大致說的就是珊瑚這脾性,嫁出門了確實是不用cao心的,更何況嫁的還是自家呆子,呆子雖不怎么愛說話,可護犢子卻是出了名的,等珊瑚成了自家媳婦兒,可不更是放在心尖兒上供著疼著? 珊瑚沒有開口,生怕一出聲就要哭出來,只抿著唇點頭。 窗外頭,珊瑚爹正在院子里來回慢踱步,時快時慢的,三不五時地又呵斥兩聲在院子里跑得歡暢的鐵樹和小栓,看起來臉色如常,一雙眼卻時不時地往珊瑚的窗口瞟,看起來有些焦躁。 直至他們把自己打扮好了,讓自己坐在屋里等著,珊瑚終于忍不住,怕花了妝,拿著巾子墊在眼睛下頭好一陣哭,等到外頭第二陣鞭炮響動,珊瑚才趕緊止了淚,再往之前林婉宜帶來的黃銅鏡子一瞧,一雙眼已經紅腫的不成樣子,即使用了巾子枕著,眼睛周圍鋪得厚白的粉和胭脂也都混淆了起來,跟淚水混在一起跟攪紅泥似的,珊瑚一看急了,拿起桌上的脂粉一陣亂撲,美嬌娘沒出現,倒成了只大花貓。 林婉宜是進來告訴珊瑚花轎到門口了的,哪知這一進來見著珊瑚面就笑得腸子打結,珊瑚急得滿頭大汗,伸手一擦更是混成一團,林婉宜好容易笑夠了,看著外頭雙福娘就要進門來了,趕緊先讓珊瑚把蓋頭給蓋上,先上了花轎再說。 珊瑚遮上蓋頭還是憂郁,村兒里人嫁閨女兒,男方大多找了只?;蛘唧H來把新娘子馱回家,路上要有風,輕輕一吹,稍不注意蓋頭就得被掀開了去。珊瑚小時候就跟在娶親的隊伍后頭看了好多回新娘子,也是這么知道新娘子都是要抹粉擦胭脂,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的,只是前世無人疼惜,背了幾件衣裳自己就上了杜家的門,今世終于能坐上一回牛驢嫁人了,還想著能好看著出嫁,這回可好,這要是被風吹了可咋辦? “外頭有風么?”珊瑚出門的時候問了這一句。 “啥風???啥風也吹不倒你這大花轎子了!”雙福娘笑得歡喜,見著珊瑚出嫁,跟自家嫁女兒似的,滿臉的紅光,更何況這呆子也是,真行!村兒里人嫁女兒娶媳婦兒,還從沒見過用大花轎子接人的! 珊瑚聽得一懵,什么大花轎子? 初秋的風,輕輕柔柔的,出院門的時候,珊瑚借著風掀起的一角,瞟到了那頂紅底黃花的大轎子,珊瑚心里就剩一句話:真氣派! 林婉宜在她上轎前偷偷地耳語了一聲:“我把妝奩盒帶著,等入了洞房我再偷偷溜進去給你補妝?!?/br> 珊瑚心下稍定,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坐進轎子里,珊瑚也不敢隨意亂動,從未坐過這種玩意兒,只覺著有些搖搖晃晃,屁股底下的坐墊子倒是軟乎,這樣坐著還挺舒服的。 活了兩世的人,總歸是更信那些個神神鬼鬼的東西,吉利要緊,就是好奇得很,珊瑚也不敢隨意掀開蓋頭來看,只怕招惹了不吉利。 外頭喜悅喧天,出門的時候還聽著一陣鞭炮響,珊瑚知道這就是娘家送走女兒的最后一程,從今往后,女兒便是別人家的人了,即便是出門讓人叫著,名字前頭也要冠上夫家的姓氏。又想起出門前珊瑚娘說的一番話,忍不住又掉了幾滴眼淚。 村子不大,迎親隊伍繞著村子走了一遭,等到了老宅時,也快到了正午。 呆子身著紅袍,身長玉立于門前,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一臉的笑模樣。 王都站在身后,少見他這樣的表情,先是訝異,卻也一下便釋懷了,看來小侯爺這回,也是真的入了心了。 正想著,林婉宜曬紅著一張小臉從轎子后頭竄了出來,跟著迎親隊伍走了一上午,任憑丫鬟在一旁勸說,非要走完這一遭不可,這會子曬得滿臉通紅,還興奮地朝著王都揮手。 王都無奈地搖頭,要遇上了這劫,任憑誰都是一樣的。 見著轎子到了,二黑便點了鞭炮,噼里啪啦地響了好一陣兒,待到轎子放下停穩,侍從便從呆子后頭出來,手捧著纏了紅花的弓箭,讓呆子射轎門。 呆子拿過這把用了無數次的弓,竟有些手抖,第一次,激動得無法自抑,第一次對自己神乎其技的弓箭術產生懷疑,生怕一個不穩往轎子里頭射了去,盡管這箭壓根兒就沒箭頭,上頭還包了厚厚的一層紅色棉布團成個球。 上箭拉弓,三指一松,輕輕松松地將箭直往轎門上“咚”地一聲敲得響亮。 在一陣叫好聲中,雙福娘紅光滿面地將打起簾子,將珊瑚扶了出來,遞過一條綁了紅花的大紅綢子讓珊瑚牽著,另一頭便遞給了呆子。 雙福娘在一旁扶著珊瑚,見著眼前的火盆,輕聲交代了,“前頭有個火盆子,待會子左腳先跨?!?/br> 珊瑚聞言一抖,火盆! 雙福娘倒是知道她怕火,還未解釋,便聽得一旁有人大著嗓子叫: “火盆跨——前事俱放下——” 前世……前事……俱放下—— 珊瑚順著手上的紅綢子,看到另一端緊緊抓著綢子的厚實的手,心中豁然。 從蓋頭下看去,所謂火盆,便是個黃銅盆子,上頭均是燃得通紅的碳,并沒有直起的火舌,也沒有唬人的熊熊烈焰。 珊瑚咽了咽口水,左腿那處還在隱隱作痛。 前世俱——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