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百會聽得,眉頭皺了幾皺,點頭表示理解。 珊瑚趁熱打鐵,“今兒一早珍珠就進城了,我怕這事兒拖太久,也實在不好……誒,她今兒沒去龍王廟那邊兒吧?”忽然想起這事兒,順嘴就問了。 “沒有吧……我好像沒見著她去,但是虎子叔去了?!?/br> “那就好?!鄙汉鼽c點頭,說著提了提籃子,顯得有些吃力。 百會見狀,了然點頭,也不強求了,只問要不要幫忙。 “沒事兒,場子里正忙呢,百會哥你快回去吧,待會兒老根叔該找不著人?!鄙汉餍χ亟^,挎著雞蛋繼續走了。 等珊瑚到時,院子里安安靜靜,笤帚放在門邊,整個屋子顯得很是清潔。 上前敲了敲門沒人回應,珊瑚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又敲了敲門,還是沒人出來。 “沒在么……”珊瑚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聲,臂上挎著雞蛋實在酸疼,只好放下來歇息一下,站在門口想等等看。 “來找綠翠么?”身后有人開口。 珊瑚回頭,原是荷花正抱著孩子站在她身后。 “荷花姐,”珊瑚叫了一聲,直覺荷花比起上回看著還要更憔悴了幾分,又順著往她懷里的孩子看了一眼。 這一眼看得心頭一顫,這孩子整個臉都黃得不像樣,小臉瘦的剩下不到以前的一半,一雙大眼特別突出,看人的時候顯得很是無神,最要緊的是,連里頭的眼白都泛著黃色,珊瑚不禁問:“孩子這是……” 荷花看了眼孩子,無奈地嘆氣,只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說著眼眶泛了紅。 珊瑚正想開口安慰,卻又聽荷花開口,“綠翠該是沒在家里,屋里一早上都安安靜靜的,要不你來我家坐會兒,興許待會兒就回來了?!?/br> 珊瑚看了看緊閉的門,只好點點頭,拎起放在門口的籃子,跟著荷花進了她家。 家徒四壁。 似乎比珊瑚上回過來還要再空了些,連原本屋子中間擺著的一副破木桌椅也沒了蹤影。 雨季將至,前不久下了兩場大雨,看來荷花家未能幸免于難,脫落了不少皮層的墻上青青黑黑的水漬,正無聲地說明著這兩場雨沖刷時的聲勢浩大。 兩人坐著,說著些有無,珊瑚忽然說起之前追債的事,問了一句,荷花嘆了口氣,停了好一會兒才說出口。 其實即便是不說,珊瑚也能想到這一家人經歷了什么,借了黑貸,日子怎么能好過得起來? 果不其然,那個叫吳全的過段時間就來逼次債,荷花一家哪里給付得起?只好便這么拖著,哪知道黑貸這種東西,越拖越多,本借的十兩銀子,到現在已經成了五十三兩。 “就是把一家人的命都拿去了,我們也還不起這錢??!”荷花苦笑一聲,深陷的眼窩和蠟黃的臉顯得輪廓更是鮮明,哪里還有一年前那面如玉盤的美人影子。 珊瑚從說起這事眉頭便一直緊蹙著,不為什么,就是心疼荷花。 本在村兒里也算是戶不錯的人家,這才能托了關系找了門城里的親事;以為嫁出了這楊沙村便能過安逸日子,哪知道竟是嫁進了狼窩虎xue,動輒打罵,生了個閨女兒竟還被掃地出門,直到不久前荷花才得知,之前嫁的那狼子竟是娶了縣太爺家的庶出小姐,怪不得看自己不順眼,原是自己阻了他攀高枝兒,生的這閨女兒剛好成了無后不孝的理由,不趁著這機會趕人那還要等什么時候! 也是流年不利,荷花爹本來挺硬朗的,雖說年紀大,但下地拉車什么活兒都干得了,就是荷花帶了個孩子回來也不缺這兩雙筷子吃的,卻在荷花回來沒多久便摔斷了腿,又剛好遇上二黑奶奶回了老家,荷花娘一時無法,只好帶著錢進城找大夫,卻在半路被人摸走了銀袋……萬般無奈知道了有人在放黑貸,為了給荷花爹治病只好借了十兩銀子,哪知道找來的大夫是個江湖騙子,不但沒治好病還把銀子給騙走了,等到二黑奶奶回來,荷花爹那腿也已經回天乏術了。 想到這里,珊瑚倒是靈光一閃,問:“吳全每回過來,都帶著你們簽的那張字據么?要是這樣兒,往后換了十兩不就成了!” 荷花搖頭,“他每回帶過來,都要我們再簽一回,換張新的單子,不簽就要打人,我們家這樣兒的,也經不住他鬧騰……”說著又抹起淚來。 珊瑚拍拍她的后背順氣兒,又問,“那前頭的那張單子呢?他也帶走了?” “沒有,”荷花側了側身子,將孩子放在炕上,“他都拿了張新字據了,再把那張留給他,我怕他要拿著那單子收兩份錢,那樣兒的遭瘟貨,啥事兒都干得出來!” “你收著了?” “恩,我都收著,怕他回頭再耍賴,還有點兒能說的?!?/br> 珊瑚聞言點點頭,荷花這會兒已經翻身從炕頭的破被鋪地下將那幾張皺巴巴的字據拿了出來,珊瑚不怎么識字,但是上頭用紅泥蓋著的兩個手指印珊瑚倒是看得真切,只說讓荷花好好兒收著,往后興許能派上大用場。 這么說著,也近中午了,珊瑚想去看看綠翠回來了沒,拎起雞蛋時還不忘打開包在外頭的那層藍格子布,留了幾個雞蛋下來。荷花本不要,珊瑚只說是給妞兒吃的,荷花聽著,這才紅著臉收了下來。 第69章 這頭才出來,便正好見著綠翠從巷口走了進來,珊瑚迎了上去,見綠翠曬得滿臉通紅。 “祖宗??!你這是上哪兒去了臉都被曬成這樣!”珊瑚有些吃驚,綠翠一張臉像是在火里頭烤過一樣,脖頸處還有些地方有些曬破了皮的模樣。 見珊瑚來,綠翠倒是很高興,只說自己沒事兒,開了門讓珊瑚進去。 “都成這樣兒了還說沒事兒!你看看,這都曬起泡了!”珊瑚拉過她衣襟往脖間看,原本白嫩的皮膚現在被曬得像塊碳烤小豬排,紅得有些發腫,皮撐得崩一點的還有點鏡面的光滑感,甚至有些皮湊撐不住的便直接爆裂開來,破碎的皮膚周圍還有些細幼的小泡。 珊瑚看得膽顫,這都不像是被日頭曬過,倒像是被火烤過的! “你到底上哪兒去了!”珊瑚實在忍不了她那笑呵呵的模樣,氣得拍了她一下。 綠翠看她著急的模樣,倒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鬧夠了才開口解釋,“我去土窯那邊兒幫忙了,今兒四柱教我做活兒來著,我還燒了個碗,明兒去就能見著了?!?/br> 珊瑚聞言倒是意外,她知道村尾那兒有個燒土瓷的土窯,可不知道綠翠一個姑娘家的還去那兒幫忙,能做什么? “前兒土窯那邊兒人手不夠,想讓我娘去忙幫煮飯,可地里的活兒不能拉下,我又做不好,后來老根叔說干脆讓我去幫忙就成,反正我會做飯?!?/br> 綠翠一進屋,還沒來得急坐下就拿著葫蘆瓢舀水猛灌,溢出了嘴角浸濕了衣襟也顧不得。 “你慢點兒!”珊瑚見她這樣不禁皺眉,老根叔是村兒里的長輩,他來說事兒自然無可厚非,只是綠翠說的四柱又是誰? 本來重生來時,珊瑚便是已經隔了好幾年沒接觸到杜家以外的許多人,村兒里人早就忘得七七八八,重生這么久,除開每日常要見到的人,確實其他都不太記得,何況綠翠叫著名字呢,該還是個孩子? “四柱你不曉得?”綠翠這下喝夠了,放下葫蘆瓢,順便拿衣袖抹了抹嘴,“不就是四爺的小舅子,那年從云莊跟著他姐嫁過來的,我們那會兒不還笑呢,說別人家嫁人帶嫁妝,四爺娶得媳婦兒還帶了個來吃白食兒的小舅子……忘了?” 珊瑚抿唇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兒。 綠翠看著很歡喜的模樣,拉著珊瑚說今天和泥的時候她不小心碰了碗水,一倒進去那碗整個就化開了,四柱要她做一個賠回去,哪知道做了好幾個都不稱意,最后四柱沒法子,讓她別折騰了,說是再給一打的碗的泥她也做不來一只。 說的時候咯咯咯地笑,本就被火烤日曬得通紅的臉似乎更紅了點。 珊瑚聽她說笑著,也跟著笑,只是笑歸笑,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翠兒,”珊瑚叫了一聲,卻又有些斟酌著說不出口,頓了半晌,才又支支吾吾地開口:“珍珠她……” 本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打算跟綠翠好好說,道個歉,把雞蛋留下,有了前世雙福的那件事,珊瑚不敢肯定綠翠能原諒她,剛才綠翠見著她時那笑臉倒是給了珊瑚點信心,可這一轉眼卻還是開不了口。 “珊瑚,”這還沒開口,綠翠竟開口打斷了。 “這事兒就這樣吧,別提了?!?/br> 珊瑚想過千萬種可能,綠翠可能罵她,可能趕她出門,亦或是可能會趴在她肩上哭著訴苦,可哪一種,都不是現在這反應。 一時也無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珊瑚只好低頭,紅著臉說了聲“我對不住你”。 “傻丫頭,這跟你沒關系?!本G翠忽然失笑,這一句過后,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珊瑚搖頭,久久地不敢抬頭,她怕看到綠翠那雙眼睛,這丫頭,總是嘴里說著沒什么,心里的苦卻沒人知道。 從小便是,在外頭被人打罵嘲笑家里有個瘋子爹,從來不敢往家里說,人家打罵她時也從不還嘴還手,總要雙福在一旁幫著趕人;后來大家年紀稍微大了點兒,紅串兒又是個爭強好勝的,在外頭雖護著家里人,可在家里對綠翠卻也不客氣,做了點兒什么跟她意愿略有偏差,就是一陣罵罵咧咧,綠翠也從不往外說,跟珊瑚訴苦時也只說紅串兒是為了一家人,從不抱怨。 這會兒綠翠嘴里說著不提這事兒也不怪珊瑚,珊瑚心里卻是更難受了,綠翠拿她當家人來看,不愿意讓她擔憂,可她卻沒法看住自己的meimei,還出了這檔子事。珊瑚這會兒寧可她哭天搶地地打罵一番,也好過這樣忍著。 心里正難受著,那頭卻傳來嗚嗚咽咽的動靜,珊瑚猛地抬頭,卻見綠翠深埋著紅彤彤的一張臉,單薄的肩膀一抽一抽早已泣不成聲。 珊瑚心頭一顫,伸手將綠翠抱進懷里,忍不住也紅了眼圈。 待到珊瑚從綠翠家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兩人是紅著眼圈分開的,出巷口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要去地里的二黑。 二黑見到珊瑚,恭敬地叫了聲“珊瑚姐”,走近了卻一僵,眼神往后延伸,綠翠正站在她家門口,即使遠遠也明顯看出她紅腫得有些不自然的眼睛。 綠翠先是一怔,隨即低下頭,扭頭退回了屋子,轉身一瞬滿臉的無奈憂郁顯露無疑。 珊瑚本便順著二黑眼神往后看,以至此時也將綠翠的反應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禁有些泛苦,回過頭來時,二黑已是滿臉尷尬。 無聲地嘆了口氣。 綠翠早便是知道這兩人的事情了,只是之前一直以為,既然早便訂了親了,想來也沒什么大事,綠翠性軟,從未去爭取些什么,只覺該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得不到的也都是命。但這回卻是萬萬沒想到,二黑竟愿意為了珍珠來跟自己退親,那天他跟四嬤嬤說的時候,綠翠正好在家里,祖孫倆打鬧得附近的人都來看熱鬧,綠翠實在丟不起這個人,這才負氣跑出去說不愿成親便不成。 跟珊瑚說時,綠翠還抽抽搭搭地,讓珊瑚別生氣,若不是她自己的無作為,也不至于鬧成這樣,害的珊瑚爹娘都沒安寧日子過。 那籃子雞蛋綠翠說什么不愿意收,說是對不住珊瑚。 珊瑚知道她說的是上回她爹去綠翠家跟虎子叔賠不是的事情,那天珊瑚爹去了好久,不用說珊瑚也知道,她爹這回是真的覺得對不住綠翠一家,畢竟是自己家女兒害的人家平白沒了門親事。未出嫁的女子,名節是頂頂重要的,綠翠這么無緣無故地被退了娃娃親,知道的可憐她,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姑娘別是有什么毛病才好了。珊瑚爹雖是粗人,可這點事兒還是拎得清的。 想是那天珊瑚爹實在誠懇,綠翠也著實覺得自己沒辦法看好自己的男人,添了麻煩,這才又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珊瑚哪敢怪她,這事兒分明是珍珠對不住她,性軟到這地步,卻是像極了珊瑚上輩子那懦弱模樣,實在是越看越看不慣!可一想到這個,珊瑚卻是忽然一下豁然了,即使綠翠不答應,往后成了親,二黑若是不待見她,那豈不苦死,倒還不如趁著此時長痛做短,了結了干凈! “不是種地么,怎么回來了?”珊瑚本不想跟他說話,可這沒過幾天就是一家人了,總不能連見面都要躲著吧? “雙福哥說今兒嬸子帶紅串兒姐來找我奶奶看看身子,怕我奶奶沒在就讓我先來看看……”二黑低著頭。 “那你奶奶在家么?”珊瑚有些煩躁,全然跟著他的話在隨意問著。 “恩,嬸子她們已經過來了……”二黑還是低著頭。 看了眼有些手足無措的二黑,珊瑚心里繞著的那點事兒實在憋不住,不禁問:“你到底是看上珍珠哪點好了?” 二黑本就尷尬,這一問反應了半晌,久到珊瑚幾乎要離開,才開口道:“珍珠……性子好……手藝也好,從不發脾氣……” “哈?”珊瑚聞言,卻是差點嚇跌倒,他說的是珍珠?可他既然這樣說了,珊瑚也懶得去揭穿,便順著他的話接著問,“綠翠性子也好,脾氣也好,手藝也不差,不是一樣么?” 二黑扭捏了半晌,支支吾吾道:“珍珠生得好看……” 珊瑚一怔,不禁苦笑,無奈地走開了去。 珍珠自然要比綠翠好看點,生養在農戶卻過得跟小戶千金沒什么兩樣,從不做活兒,還要人好吃好喝伺候著,綠翠從七八歲便開始幫著家里煮飯喂豬,稍大點便開始下地干活兒,一個白嫩豐腴,一個瘦弱纖細,在他們這些鄉下人看來,哪個好看哪個不好看不就可見一斑。 這會兒走在路上,珊瑚是再三覺得綠翠雖軟弱,這回的事兒卻是做對了,在這種情況下,等著嫁過去遭人厭棄又是何苦呢? 渾渾噩噩地到了自家門前,卻見著有個人立在那里,珊瑚定睛,這人是……趙伯君? 這人來做什么? 珊瑚這頭正猶豫著要怎么應付,那人卻像是得了感應,一抬頭望了過來。 “……四爺,”珊瑚叫了一聲,見他立在日頭下,尷尬道:“你在這兒做啥?” 趙伯君側頭,抬起負在身后的手指了指珊瑚家的門,“家里沒人?!?/br> 珊瑚走近,“日頭挺曬的怎么還跟這兒等著?” 沒人在你就走嘛!何必再等!心里想著,又想起鐵樹在家里,心想著這孩子還真是越來越聽話,讓他沒事兒別亂跑,來人了也不要隨便開門,他倒是聽話得很。 趙伯君聞言卻是勾了勾嘴角,抬眼直勾勾地望著珊瑚。 珊瑚直覺一陣不自在,正想回避開來,卻見趙伯君眉頭一皺,開了口,“怎么了?” “???”珊瑚被問得沒頭沒尾的,什么怎么了? “眼睛,”趙伯君指了指珊瑚的臉,越是靠近了過來,直嚇得珊瑚往后一退,忙解釋,“沒事兒,昨晚沒睡好……” 趙伯君撇了她一眼,收回往前弓的身子,只道是,“天這么熱,你倒是讓我避避日頭?!闭f著揚了揚下巴。 珊瑚頓時嘴角抽了兩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過去開門,心道是明知道家里沒人還想進來,趙伯君不是書香世家么,不知道孤什么男女的,呆子常說那詞兒叫什么來著,一時也忘記了,珊瑚想了兩下還是沒想起來,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