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玉娘還只當她真個問帳,教了她一回,又順手教了秀蘭一回。器物的名字復雜些,秀蘭好些不認識,窘的脖子根都紅了。玉娘心疼的道:“好姐兒,女孩兒家不需學這個。你meimei是愛這樣兒,你休與她比。她扎的花兒且不如你一半哩。甚時扎的有你那樣好了,我才放心?!?/br> 林貞也道:“誰個生下來便識字?你若不認識,臨下來,明日問先生便是。我常有字不認識哩,我們又不是哥兒,能識字就不錯啦?!?/br> 秀蘭聽到此話,才丟開手,又說起孟豫章:“妹夫畫了好些花樣子,是拿來繡花的?” 玉娘道:“是與你姑父做窗子的吧?” 林貞點頭:“是了,難為他想出那多花樣。他悄悄問我討兩塊孝敬師父哩?!?/br> “兩塊如何使得?問你爹備上兩扇大窗子的,要那金絲梅花的花樣兒?!庇衲锏?,“師父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既是他師父,便也是你師父。你該孝敬的?!?/br> “讀書人不愛金絲,依我說就素素凈凈的送過去。他們自會畫,畫了自己鑲去。匠人畫了,他們倒不喜歡,嫌匠氣?!?/br> 玉娘奇道:“還有這等事?” “讀書人古怪著呢!” 玉娘不放心,只當林貞亂講,到底使人問過林俊,才選了好些素白的云母片出來。送了師父,亦不好不送師母。女眷無甚好送,不過是綢緞女紅等物,一齊封了,待往返京城之人帶過去。 也是因緣巧合,不知是老探花的影響力太大,還是厚積薄發。自打林貞奉上云母片后,京里竟人人知道了!旁人皆未知此物為何,都只道是林家獨有,一股腦的往林家下單子。林俊看著這個王爺,那個郡公府上的帖子,差點唬的魂都散了!林家哪有那多云母?現開采現磨也來不及!只得拖著。誰知這一拖,竟叫拖出物以稀為貴來,連圣上都驚動了!礙于人人皆知,林俊自家是官不提,還是宣寧侯與承平公家的親戚,不好和買,規規矩矩的用市價買來,得寵的宮室皆換了窗子。一時天下皆知! 林俊忙的腳打后腦勺,整年都顧不得其它,一頭扎進云母作坊,恨不能把自己劈成八瓣兒。皮毛鋪子與其它生意也賺錢,卻不像云母賺的這樣瘋狂!這才多久?五六萬的雪花銀滾滾而來。又因云母流行,連帶不大值錢的透石膏、如今喚作冰晶的也賣出許多——因價格不如云母,次一等的人家爭相追捧。林俊直夸林貞真乃福星! 陳指揮使聽說,酸溜溜的道:“我怎地不生一個好姐兒!” 陳夫人皮笑rou不笑的道:“八字不如人,你待怎底?” 陳指揮使方想起一句話說著了一旁的嫡親女兒,訕笑道:“說笑,說笑。一個絕戶女,哪比的上咱家人丁興旺?!闭f完還拿著眼看女兒,見無不悅之色才放心。 陳夫人道:“依我說他賺錢亦是好事。他自己能干,總好過分你的羹湯。廣寧商戶通才幾家,皆孝敬你不好么?別人尚能撇開,楊都督的干兒子你好意思?你瞧吧,若他省事,必有好處與你?!?/br> “承你吉言!唉,兒女娶的娶,嫁的嫁,銀錢都不湊手。商戶也不好勒掯狠了,殺雞取卵更不好?!闭f著罵道,“呸,到這勞什子地頭當官!祖宗打江山的時候,那起酸秀才還尿褲子哩!打完江山,他們倒好來指點。武將怎底?行動就叫人盯著!好似他們都兩袖清風!當了宰相,家里憑空多出無數田產來,當誰眼瞎了不成?” 陳夫人多年早練就了一聲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只顧心算著賬本,做聆聽狀。半晌待夫君發泄完畢,遞上一杯茶,他喝完自去尋歡作樂,再不煩她。陳三小姐看著直樂,陳夫人嘆道:“你有甚好笑?那于家賤胚又不知買了甚,關了四十三兩去。雖說那等賤人,便是攢下私房也是我們的,可拋費出去的依舊浪費。明知家里不湊手,還寵的作妖!” 陳三小姐道:“mama何不收拾了他?” 陳夫人冷笑:“沒有于家哥兒,自有羊家哥兒?!?/br> 陳三小姐抿嘴笑道:“好過于家姐兒,羊家姐兒。橫豎下不出蛋來,mamacao心作甚?” “我的兒,你哪里知道?你兄弟還罷了,你若沒有體面的嫁妝,豈不叫婆家看輕?日后也不好過。你看看林家姐兒,那日撞見她mama打首飾,鴿子蛋大的紅寶石一把一把的拿!”陳夫人說著淚花兒都出來了,“你也知,如今武將家就這樣了。沒有點子錢財傍生,你吃甚來?去問宗婦討食吃不成?瞧你大姐過的甚日子?我一生養了你們幾個,只盼著你們好吧?!?/br> 一語說的陳三小姐也沒了言語,不好記恨父親,只把浪費錢財的于哥兒記了個死!暗道:叫你張狂,我們且看來日! 作者有話要說:1,薛爺,對尼姑的尊稱。不過那會兒的尼姑不是暗娼就是拉皮條的再不然就是騙子。估計只有少數正規寺院里是真尼姑吧=口=!這個大家在三言二拍里常見。 第45章 分羹 林俊若不會做人,也掙不來這份家私。先前是貴人的帖子太多,忙亂不堪,有心而無力。如今騰出手來,一盤底,拋了成本還賺了六七萬兩。奢侈之物,從來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京城里火爆了,算來下面該做江南那一處。恰好江南盛產絲綢卻又不產皮毛。林家皮草鋪子都是現成的,下江南竟可帶上皮草,回來時少不得販了絲綢,順手就能賺上別家一世都賺不來的錢財。也不是沒人打開礦的主意,只是云母片的原模樣,通無幾人識得,便是要搶市場,還需些時日。眼下總歸是他的獨家。 說來林俊也廝混了幾年官場,盡管他自己賺的比刮地皮的多,懶干那費力不討好之事,卻也對“規矩”略有耳聞。撿個有名氣的來說,那巨富石崇如何發的家?不就是當荊州刺史時,截取來往商人之錢財么?他自己立身不正,招的孫秀也想來吃一吃這肥馬的夜草,竟有殺人者人恒殺之的意味。 林俊久居此道,自知吃獨食是哪樣下場。待騰出手來,先往陳指揮使家送了一份干股,也不說甚孝敬之語——都是宣寧侯楊都督門路下的官員,把自己貶得太低不好看。便只道自家兄弟,有錢一起賺有財一起發。陳指揮使一年白得三千多兩銀子,如何不喜?通不管是上司下屬還是兄弟,滿口子直贊林俊講義氣! 干爹宣寧侯家,又比陳指揮使更親近。林俊有今日,全賴他提攜,不然便是有云母,也早叫內府的人和買了去,能有幾個賺頭?恭敬的奉上一份,尋了可靠的鏢局押送至京,竟有整八千兩!無人不愛錢財!宣寧侯楊家只差沒叫晃花了眼,八千兩不算多,擱不住年年都有。一家上下恨不能林俊是親生的!便是宣寧侯夫人往日不大瞧的上的,也后悔林貞叫人截了去。此刻卻不好同潑皮家硬搶,扼腕! 過了年,林貞好有十二了。正是長個頭的年紀,隔幾月不見她,就能看出她又長了一截。她幼年飽受病痛折磨,便十分注重養生。長高了好些,不拘騎馬還是射箭,皆有進益。與孟豫章通信時,常說今日射箭幾回,又中紅心幾回;前日于郊外獵得野兔一對,好懸沒與女真部的姐兒打起來。把孟豫章恨的牙癢癢!他還沒打過獵哩!莫說兔子,殺雞都沒叫他親眼見過,算個甚的男子漢! 勛貴里頭也有酷愛游獵的,他卻被祖母拘住了。又有《道德經》里說: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就有一等人反對游獵,認為有傷天和并移了性情。聽的孟豫章在家關著門大罵:“用不著時,便說道家消極避世,不是男兒所為!用的著時,倒搗鼓出來不叫人打獵了!上古明君,誰不會騎射來?便是太|祖,若不能領兵打仗,何來天下平定!” 可憐見的,此話他也就敢在家里說說。出的門去,怕要被讀書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因林家蒸蒸日上,林貞的日子愜意非凡,孟豫章卻事事不順。秀才考了一回,連門都沒摸著。每日功課無不被批的狗血淋頭。魏文明還好些,罵人還帶解說,那國子監的竇祭酒,半個字都不多說,來回的圣人言搗鼓。生生把孟豫章從萬分敬仰逼的背地罵人!想來想去都是自家師父好哇!若是師父不是那名喚春意老生的春|宮大師更好了! 言道春|宮一事,孟豫章提起便想哭。某日,魏文明休沐,在家奮筆疾書。平日里孟豫章總下半晌才來,那日也不知撞了哪方客,他鬼使神差的大清早的過來了。因他日日都來,常言道:一日客二日主,三日四日自己煮,便是客人來多了,都可自行下廚做飯了,誰愛特特招待他來?便是見著了,不過打聲招呼,也不理論。又有魏文明雖時常發瘋,然比孟二老爺強了百倍不止,令得孟豫章憑空生出了八分孺慕之情。但凡熟慣,便不拘小節。孟豫章進門后就這么直撲書房而去。恰逢魏文明正蓋印章!孟豫章眼光一掃,見上書“春意老生”四個字兒的篆書,臉都綠了! 魏文明見弟子撞破,心里一跳!虧他皮厚,臉紅了一剎那,竟叫他憋回去,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臉道:“你也會畫圖兒,你道師父畫的好是不好?” 孟豫章從未曾失望至此!整個人都怔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著旋兒。時人看看春宮,男人們一塊兒調笑一二,甚至去那秦樓楚館結交幾個紅顏知己,已是極限!他哪料到,敬重的師父竟下作至此!抖著手指著魏文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魏文明暗道不好!孟豫章素來有些呆性,恰是四書上活剝下來的,事事以君子之風律己,竟是個正經的不能再正經的正經人!生平只這一個弟子,氣壞了怎生好?遂訕笑道:“養家糊口,你休與旁人說?!?/br> 孟豫章一面哭,一面暗罵:恁丟臉的事,誰爛了舌頭往外說! 魏文明是何等人?哄不住一個半大孩子,他也爬不到四品的僉都御使了。忙換了個憂國憂民的臉色,長嘆一聲,道:“你道我想畫這個?世道艱難,總要扶助族人鄉里,俸祿才幾兩銀子?冰敬炭敬亦不想多收,哪樣不是百姓的血汗?便拋了斯文,總好過勒掯旁人。此事你放在心里便是?!币谎哉f的魏文明也略帶傷感,是哄孟豫章,卻也是真話。魏家不算大族,如今只他出了頭,族里窮人多,子侄亦要進學,樣樣皆是錢。天下熙熙,誰逃得過名利二字?想要兩袖清風,只好做那六親不認之人。他既不愿絕情斷義,也不想同流合污,只好尋些個副業,補貼幾兩家用了。 好在孟豫章并非一味端方之人,他跟隨孟太夫人居住,??创蟛腹芗移D難,也略知世情。說來能靠自己賺錢,總好過害百姓,亦好過叫女人cao心。想到此處,顏色也還轉過來,把眼淚收了。只不知說甚,低著頭閉嘴不言。心里到底好受了許多。 魏文明叫他觸動了心思,拍拍身邊的椅子道:“過來坐,我們爺倆說說話?!?/br> 孟豫章乖乖挨著他坐下。 魏文明又道:“你來我家不短,可聽你師母想買妾生子之事?” 孟豫章點頭道:“我勸師母來,選那良家子,正經聘來好些?!?/br> 魏文明哭笑不得:“你添甚亂?我不納妾,你休與你師母一齊犯糊涂算計我?!?/br> “可是……” “有甚可是?家宅院里能有兩個女人???”魏文明壓低聲音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以國比家,一樣的道理。我養自己都快餓死了,還養那多女人!有??!” 孟豫章愣了:“師父你怎底如此奇怪?” 魏文明沒好氣的道:“奇怪甚?他們才奇怪哩!自家以前做過的事都忘了!誰沒欺負過庶出兄弟來,他長大了倒好納妾,生出兒子叫人欺,不是有病是甚?你也休學那等廢物?!?/br> 孟豫章才緩過的心又堵起來,頭痛的道:“你欺負庶出的兄弟?” 魏文明干笑兩聲:“年幼無知……”何止是一般欺負,是欺負的好狠。他魏家不算豪門大戶,家里有些田土而已。聚族而居,孩子們?;熳饕惶?。既不是商戶巨賈,納妾之人便少。有幾房叔伯,為了后嗣,或納良家或收賤籍,為著有個后。誰知良家妾生的還略好些;賤籍生的,兄弟們張口就罵小婦養的!他沒少跟著哥哥兄弟打罵——風俗如此,他不能免俗。 進學見識過后,知道兒時錯了,竟也拉不下臉來對著小婦養的賠禮道歉。說到底,自家心里著實看不起??上攵?,他若納妾生子,縱然族里看在他的份上不予為難,心里怎底想,還用問來?他寧愿等著,等著有合適的孩子過繼,至少家世清白。他干的便是御史的活計,朝堂上罵人一把好手,得罪的人車載斗量,若兒子出身有缺,再算往日的舊賬,妥妥的找死哩!……咳,這些就不必告訴方腦袋的孟豫章了。 孟豫章叫他一番話說得肅然起敬。他自幼經見,男子皆有姬妾。忽見著魏文明只有一妻,先還暗自腹誹過。只因師母慈祥,不忍說。又見師母張羅納妾生子之事,更覺師母賢良淑德。誰知魏文明竟說出這樣的從未聽過的道理!細想之,不由一身冷汗。他家三哥乃庶出,平素對著他們頗有幾分奴顏媚骨之意,他還恨他沒骨氣!豈知內里還有萬般乾坤。一時又想起族里的庶出,不提賣與商戶家換錢財的庶女,便是庶子,二三千兩打發出去便是厚道了。又有娶親的銀錢差別。不想還罷,一想真真處處低人一等。若疼孩兒,可舍不得叫他遭這等罪!忙站起來對魏文明一揖到底:“師父之言,猶如醍醐灌頂!弟子明白了!” 魏文明的心思少與人說——哪個好意思揭自己的短?然不揭又解釋不清他為何抵死也不納妾生子。眾人只當他懼內,叫魏娘子心里又甜又惱,竟越發覺得愧對他。弄的他便是對妻子解釋,妻子也不信。今日方因緣巧合,把埋在心底的話傾訴出來,霎時覺得神清氣爽。又見孟豫章一副受教的神色,心里更偎貼。一時間剎不住,拉著好弟子的手,倒了一籮筐為人處世的道理,可惜全叫孟豫章聽成他幼年頑皮搗蛋的故事,也幸而孟豫章尊師重道,句句點頭稱是,不然魏文明非叫氣死不可。 孟豫章從魏文明處上了課,手癢的就要與林貞分享。又不好說的太直白,只好說些伉儷情深的話。林貞微笑,提筆回道:“君一,奴一,家一,萬事皆一也!”放下筆,輕輕吹干墨跡。孟豫章,倘若我一心待你,你待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小孟童鞋就這樣被小林童鞋調戲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46章 美人 孟豫章收到林貞的信,一時怔忪。細細品味信紙上短短的幾行字,竟越品越有味道。往淺了說,乃夫妻齊心、其利斷金;再一想,并不止如此。他又想起亡母了,那樣病倒在床,云淡風輕的安排著父親去哪處歇息。她總拿著一張紙,把姬妾之名列于紙上,若父親不自行選擇,她便按照名字,如轉水牌似的,一個、一個的轉過去,似乎一絲妒意都無。孟豫章輕輕撫著“家一”二字,忽然一陣苦笑。他忽然明白,母親并非不妒之婦,而是有“二”心了。所以,他的家,散了…… 孟豫章常有心思也無處訴,他是勛貴,又是讀書人,兩邊都不靠,哪個也不想理他。無人說,便憋在心里,半日都散不去。直行至魏家都沒轉開臉,叫魏文明抓個正著,笑問:“少年何識愁滋味?” 孟豫章想,魏文明算亦師亦友,無甚好瞞,又有少年人愛炫耀之心,便把林貞的信默下來同魏文明瞧。 魏文明讀過二遍,撫掌大笑,道:“你娘子比你強!你還笨的同瓜一樣,她卻早悟了,日后可要倒葡萄架了?!?/br> 誰料孟豫章此時面皮竟厚成八尺,正洋洋自得。 又聽魏文明嘆道:“我與你岳父也有過幾面之緣,此女不肖父呀?!?/br> “你才聽了她一句?!?/br> “君子六藝,不學焉敢稱儒家門生?!蔽何拿鞯?,“真個是你岳父說的?” 孟豫章訕笑:“她玩笑話?!?/br> “噎人的本事不錯?!蔽何拿餍Φ?,“更像我這個御史的學生?!?/br> “她還羨慕我有正經師父哩,師父何不指點她一二?” 魏文明道:“拿她的字與我一觀?!?/br> 孟豫章真個使小廝把林貞的信拿來,魏文明看了一回,道:“字不如你。罷,我與她一本字帖兒去臨吧,她的先生不好,字都無根骨?!?/br> “廣寧衛有甚好先生?”孟豫章道,“去歲底,道是換了個騎射師父,十分了得。如今比女真部的姐兒都不差。那日寫信道岳母看了她一手的繭子差點暈過去,弓箭差點就叫收了,她只得叫我寫信過去勸,岳母才回轉了?!?/br> 魏文明奇道:“你怎生勸?” “小婿聞女真部女眷皆好生養……” 魏文明哈哈大笑:“你兩個促狹鬼,真真天設一對!” 孟豫章樂的有人分享他的小意情思,再有林貞的趣事,偶爾也拿出來與魏文明說上二句,林貞亦要請教學問,順手敲了魏文明無數張云母片的花樣子。魏文明年歲愈大,俞喜孩童。孟林二人雖非幼童,再他看來一樣乳臭未干。再叫林貞信里哄上幾句,恨不得把壓箱底的本事都抖了出來。誰料,這一抖竟抖出一個大麻煩來。 原來林俊盆滿缽滿的瘋賺了一年,年下便當起了散財童子。不單陳指揮使與宣寧侯府打點到了,余者廣寧大小官員皆有收益,承平公府也頗得了幾樣寶貝。更讓人叫絕的是,他往魏文明家抬了一千兩銀子,理由更是光明正大——此乃束脩,尊師重道是圣人教誨,莫敢不從!魏文明叫苦不迭。林貞好學,有信件來,或是學問或是寫字,求他指導一二。讀書人皆有個好為人師的毛病,滔滔不絕幾十頁的教導回信與她也是有的!林俊個猴兒便抓了把柄,生生砸了一千兩!白花花的,現銀!待不收,林俊又說的那樣磊落;待收,那才是跳進黃河洗不清!孟豫章這烏龍弟子認的,苦煞人也! 幸而魏文明并非拘泥之人,銀子雖燙手,卻看怎么收怎么使。在家想了一回,便得了主意——恰逢寒冬,他大手一揮,將那一千兩悉數與了莘莘學子添置冬衣筆墨。言道:武將尚尊圣人之教導,我等忝為圣人門徒,豈敢落于人后?天下學子,國之棟梁,我等不才,既得浮財,敢不照拂? 一時連清流都贊林俊有古人之風,聽的魏文明肝疼,也算他此次名利雙手之事中的“白璧微瑕”,只好打落牙齒肚里咽。分明是他有古人之風,好端端的眾人都夸林俊去了!合著他盡替林俊揚名了!他他他替一個武將跑腿了!魏文明氣的只好大年下在屋里捶墻,連畫也不得幾張??煽嗔嗣隙蠣斨?,左等右等都不見新作,這年怎生過得?又有一干要送禮的,也急的跳腳,竟茶飯不思,生生消瘦了幾圈。真是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這廂林俊凈賺了六七萬,拋拋灑灑的去了一半,收獲依舊可觀。上下之人皆被林俊喂肥,當年考評便是個優,按說要升官。然朝廷法度,四品以上官員不得經商。他不經商,眾人吃甚?只得把夏千戶尋個由頭調開,升他做四品千戶。如此能賺,品級恐也到頭。索性四品也算高官,正經封妻蔭子的上官,多少人閉門苦讀,到他這個年歲還未中進士哩。便是少年有成,爬到四品也不知要虛度多少光陰。真應了那句“人皆嫌命窘,誰不見錢親”。如今的世道越發壞了。 經此一事,廣寧上下連同宣寧侯府皆過了一個肥年,把承平公府羨慕的眼睛都鼓出血來便是想著林貞早晚要嫁,也忍的滿口牙碎。 眾人卻不知,林俊賺的還不止眼前這些。云母是大頭,從未有人拿此物做過窗子。先前還只有金銀二色,后來叫他尋著了鱗云母,又添了紫色與淺粉色。嵌在窗子上,真個熠熠生輝。把眾人的眼睛都糊住了,幾乎無人知道他還做著皮草與絲綢的生意。他從江南進了無數彩緞,販賣送禮皆是佳物。因云母片的事忙,林俊懶得理論其它,把瑣碎生意通交予玉娘管著。玉娘何曾會做生意?林俊也不指望她會,不過是收進庫,有些放著,有些拿出來走走禮。 玉娘收拾了一番,想著秀蘭將要出嫁,拿了幾匹預備添妝。女孩兒家,有嫁妝也要守的住,學些本事是當務之急,這一年便將她接過來,除去家人生日,竟常住了好有一年。也不單與她院子,橫豎林貞院里夠寬敞,收拾一間屋子住了便是。 林俊使人從江南帶回來的料子,還有有幾塊顏色輕柔,適合女孩兒家的,玉娘一式兩份的裁了,與林貞秀蘭穿上,姐妹更顯的親香了。然再親香,終究不是親姐妹。已進臘月,秀蘭要回家過年。林貞無伴,拉著秀蘭的手道:“過了年,好歹早些過來?!?/br> 秀蘭笑道:“我在你家出門子算了?!?/br> “我怕大妗子打我哩!” 秀蘭道:“我媽再不舍得打你的。放心吧,我在家也單一個女孩兒,過了年我還來。我們好似那浮萍,誰知日后飄到哪里呢?趁著還沒脫根,有一日且聚一日吧?!?/br> 林貞道:“竟打禪語了,了不得!薛爺的飯碗掉了!” 說的二人笑做一團,笑完兩人彼此囑咐了幾句,秀蘭便坐轎回家過年。 林貞幼年常一人獨處,今年叫秀蘭伴了一年,猛的分開,十分不慣。雙福和四喜雖不至沉悶,卻恪守主仆之道;三多九如多話也說不上了。悵然望著二門,嘆道:“若有個人,總陪著,一日不分離該多好?” 雙福撲哧一笑:“好jiejie,你這話,知道的是說秀蘭jiejie,不知道的還當你害了相思病想姐夫哩!” 林貞道笑了笑,道:“屋里沒意思,我們去園子里走走?!?/br> “我的好jiejie,凍掉耳朵哩,去園子作甚?白皚皚的一片,有甚好瞧?” “有絹花粘在樹上,襯著白雪嬌艷的很。mama正忙,我打她那里過,她又分神。我們帶上手爐,又穿得厚,哪里冷了。你們若是冷,使人去屋里拿兩個披風罩上。我恍惚記得去年兩件舊的,做的有些大,你們大約穿得?!?/br> 雙福和四喜算得了賞,忙謝過。使婆子去拿了來罩上,主仆三人便往園子那頭去。 才走進園子,四喜皺著眉道:“那邊是誰?天寒地凍的,縮在那里,莫不是賊?” “青天白日的,哪有賊?”雙福笑道,“看是哪對野鴛鴦,叫我去嚇一嚇!” 林貞早看見了,道:“不是丹旭和二姐是哪個?果然是熱戀,多抗凍??!” 雙福樂不可支:“jiejie好巧的一張嘴,熱戀,哈哈哈哈哈!” 雙福一陣大笑,驚的丹旭二人魂都散了!時下規矩,家仆私相授受的,碰上霸道的主家,打死不論!別人不知,丹旭卻知林俊的手段,冷汗都嚇出來了。鼓起勇氣,扭頭一看,竟是林貞三人,沒來由的松了口氣。領著于二姐上來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