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我叫泰和請個醫生來?!?/br> 萬利笑道:“泰和在大門上,哪走的開?他不熟醫生,請得不好豈不耽誤?還是我去走一趟,找周大爹請一個來。我叫我媳婦來背他!” “???你媳婦?” 萬利睜著眼說瞎話:“這個點兒,小廝都在外頭跑,可不就媳婦們在家。不妨事,他還是個孩子哩,哪里有男女大防了!”說完也跑了。 林貞不可能讓自己的貼身丫頭去扶,只得立在一旁等著。萬利正是早上聽了一場罵戰的小廝,知道丹旭是甚病癥,一般的醫生還整治不來。他深知,眼看就要中秋,主人家必不愿大節下死人那等晦氣,何況丹旭又是得寵的。便到街上尋了周慶澤,如此這般說了一回。周慶澤了然,直往院里請了個郎中來。 這廂萬利的媳婦,憋著一肚子氣,把瘦的跟雞崽似的丹旭抗回去了。目送他離去的雙福道:“嫂子好大力?!?/br> 林貞笑笑:“比我們是強些。走吧,要吃飯了?;仡^叫人往我這里拿錢便是?!?/br> 丹旭叫人抗回屋,周慶澤帶著醫生到了。萬利嫂子正不耐煩,見人來了賭氣就走。那醫生看老了病的,見床上血跡斑斑,心下了然。卻又無奈:“他……燒著,恐要退去衣裳才好退燒。我不方便?!?/br> 周慶澤暗罵:難道老子方便??? 二人面面相覷,誰也不肯動手。三多跳進來問:“怎底?要不要緊!” 屋里兩個男人唬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個其丑無比的丫頭,見慣美人的二人好不倒胃口。三多見了周慶澤,先行禮:“周大爹好,jiejie叫我來問問,丹旭怎樣了?!?/br> 那醫生干笑:“有點燒?!?/br> 三多好奇問道:“這天兒也不冷,怎底發燒?” 醫生怎敢說是被你爹弄的!含糊道:“吃壞肚子?!?/br> “哦!我們jiejie說,該開藥便開藥,該扎針便扎針。爹不在家,醫生留個地址,回頭使人送藥錢可好?” 周慶澤要笑不敢笑,道:“叫你jiejie與我吧!醫生常給人看病,不在家?!?/br> 三多點點頭:“好,那你先看吧。我回了?!?/br> 那醫生嘆氣,等三多走后,硬著頭皮把丹旭剝了。扭頭一看,周慶澤早跑了!氣的牙癢癢。又不好不治,不然更像調戲人家了!肚里把周慶澤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正欲檢視,丹旭忽然出聲:“先生且回吧,死活由我去便罷?!?/br> 醫生溫言笑道:“小哥兒正年輕,何必說這等喪氣話?” 丹旭閉口不言。 醫生搖頭道:“人生在世誰無個委屈?年年到冬日餓死多少哩!能活下來便是福氣,別使那等清高性子,我們這等人,使不起?!?/br> 丹旭聽得眼淚直流。 “你道我是哪里的醫生?”那醫生道,“不是我們院里的,也治不好你的病。主家還算厚道,與你請人。我見多少,能治卻因主家不舍銀錢,活活拖死的?好孩子,別灰心。待大幾歲,求幾兩銀子,討個媳婦出去過活吧?!?/br> 丹旭抓著被子嗚嗚直哭。也虧是林貞親自吩咐,周慶澤上心,請了個頂頂厚道的醫生來。不然誰耐煩與他講這個閑話?醫生一邊上著藥,一邊勸說。漸漸把丹旭勸的回轉。臨走前,幫他穿上中衣,拿出六顆丸藥遞給丹旭道:“你熬藥不方便,我與你丸藥吧。便是甚都沒有,嚼碎硬咽了也行?!?/br> 丹旭含淚點頭。 醫生又掏出一個瓷瓶,輕輕放在他的枕邊道:“上好的丁香油,日后……用些吧。硬抗,能扛幾回呢?” 丹旭恨道:“他不用那些東西,也弄不死我!” 醫生拍了一下丹旭的頭:“輕聲!作死哩!” 丹旭又嗚嗚哭起來。 不想三多又來了,這回連醫生也奇了,聽著話語,像小姐的丫頭,怎底這么惦記一個奴才?三多與醫生見禮后,十分不耐煩的丟了一包陳皮糖砸在丹旭身上,道:“jiejie說吃藥太苦拉,叫我送這個來。再苦的藥,含著就能壓下去。我走了!”說完利落跑了! 醫生忍不住問:“jiejie是?” 丹陽道:“我們家還有幾個jiejie?” 醫生嘆道:“她倒好心,怪道有造化?!闭f完,收拾東西走了。 丹陽伸手拿起裝陳皮糖的荷包,上面繡著嬌艷的木槿花紋,想起了方才在樹蔭下那個軟軟的聲音,心下一暖,你可真不像你爹。 作者有話要說:==|||林俊他老人家被我越寫越渣了…… 林小姐,你越發像黑道太子女了=口= 第37章 揭過 丹旭真個想多了。林貞固然心軟,卻也不至于關心一個奴仆到這個份上——她還不知是她爹做的孽。只是白日里瞧著丹旭臉色特別難看,怕他一命嗚呼。她不喜歡死人,何況預備過節,更不想讓玉娘勞心覺得晦氣。是以尋了個陳皮糖的理由,叫三多去瞧瞧還有救沒救。能救,不拘錢財,救人一命乃積福的事兒;不能救也只得罷了,這年頭生病死亡率那樣高,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也虧請來的醫生是個好人,不曾拿此事說嘴,不然齷齪的人聽了,還不定傳成甚樣哩!這便是人心可恨了! 丹旭命大,忽剌巴被林貞橫插一杠子,上下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林俊回來瞧他,摸著他的臉道:“小rou兒,這等經不得!可怎生是好?” 丹旭艱難的道:“爹,日后別用那個行么,求你……” 林俊摟其入懷,嘴里卻說著絕情的話語:“日后爹小心些,習慣便好!” 丹旭恨不得將林俊撕了,終是不敢,又做不來那等妖媚樣子撒嬌,心底惶然,唯有淚流。 林俊此人,看似多情,實則無情。林家上下,能讓他在意的,不過是玉娘和林貞二人,余者皆是玩物。又,比起內宅幾個老婆,外邊諸人又次一等。是以,凡百器物,玉娘處是絕計不用的,只撿那輕微些的在小妾身上使,有趣些的則在外邊的粉頭身上??梢娏挚櫟ば?,也僅僅當個貓狗,半點不拿他的命當回事??尚Φり栠€百般爭寵。真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好在丹旭年輕,又有好藥,不出十日也將養過來。他一貫做那送洗林俊衣服的活,丹陽替了他十日早就不滿。丹旭沒法子,勻出一份錢買了兩瓶酒一直燒鴨送與丹陽,才把事混過去。丹旭很喜歡送洗衣裳的活兒,因為可以順道四處走走。不然跟關在籠子里似的,越發不自在。這日把林俊的衣裳送到漿洗上,天氣甚好,回來四處閑逛。于二姐趁機截出他,道:“你總算好了!” 丹旭一笑:“命大!” 于二姐從荷包里掏出一個紙包兒,小心翼翼的層層揭開,不料揭至最后一層,已見好容易留下來的雪花糖碎成了粉末。于二姐窘的滿面通紅,慌亂的裹上收好。卻被丹旭一把拉?。骸昂脗€小氣的人兒,與我看一眼,又不送我吃!” 于二姐道:“碎了?!?/br> 丹旭拿過來袖了,道:“我就愛吃個碎的。多謝你惦記?!?/br> 于二姐臉又一紅。 丹旭也從荷包里拿出幾個糖放在于二姐手心里道:“前日jiejie給的,雖說是送藥的,單吃也好吃?!?/br> 于二姐落寞道:“jiejie討厭我?!?/br> 丹旭嘆道:“你家里……罷了,時間長了就好了。你如今不也能拿到糖了么?有月錢了不曾?” 于二姐搖頭道:“有沒有都無所謂,橫豎有也不是我的?!?/br> “你媽還問你要錢來?” 于二姐點頭:“七拐八彎的托人遞話,”說著苦笑,“把爹得罪個死,還想要錢,膽兒比天大!我常想,當初若爹是問我提親,恐一家人都還在哩?!?/br> 丹旭道:“你爹也糊涂,得了那人的錢,還敢跑!” “還不是我大姐!跟了那秀才要死要活。趙秀才倒是答話兒,但他也明說做不得主,不敢承諾。憑良心說,要沒有爹提親,趙秀才家未必不肯??扇思宜教恿说男±掀?,便是山盟海誓了,他也不敢要。其中一團亂麻,哪個理的清白?!?/br> 丹旭道:“總好過我爹,見我生的好,特意尋了媒婆賣了高價。生在苦命人家,又有什么法子呢?” 于二姐說起這個話題便堵心,遂換個話題道:“jiejie定了好親,來回采買跑腿的人不夠哩。你何不求爹爹謀一個差使?我聽人說采買有錢哩?!?/br> 丹旭嗤笑:“我等下九流打死當騾馬論的奴才,有錢有屁用!也不是主家賞的,揩了油得來的,哪日被翻出來,偷盜主人錢財,就是個死字。你我又無根基、又無臉面,不必沾染這等閑事。我只盼爹膩了,不拘打發我去哪個莊子里守著。我冷眼看著,jiejie倒是個好性兒,沒準求她一求,她能放良了我哩。倒時我悄悄把你贖出去!” 于二姐聽到這話,眼里如同放了七彩光芒:“謝謝、謝謝你……” 二人正甜言蜜語,不想樂極生悲,忽聽一人喝道:“你們躲在石頭后面做甚???” 二人一驚,扭頭看時,忽的冷汗直流,丹旭內心喊道:閻王怎底老跟著我! 于二姐到底反應快些,忙行禮道:“三娘好?!?/br> 柳初夏內宅里恨許多人,眼前兩個卻在前三!連累她挨了兩次好打,里子面子皆丟的干凈。憎恨程度僅次于玉娘之后,恨不得時時要弄死。如今叫抓了把柄,哪怕沒縫的蛋呢,她也要打碎了招蒼蠅,何況有縫!招呼丫頭,死命押了二人,一路嚷一路往上房里去! 于二姐一想起當日上房林貞那一茶杯引來的無數刁難就瑟瑟發抖,丹旭也好不到哪里去!要見的不單是主人,還是情敵!偏柳初夏還逢人便道:“兩個小賊囚,竟光天化日之下偷情兒,叫我拿下了!報大jiejie去,待他爹回來,看怎生打死哩!” 二人還不到上房,流言便滿府皆知!夏禾聽到一句,氣的倒仰!自來jian|情恨不能捂死,偏柳初夏嚷的人盡皆知,傳出去丟死人了!忙飛奔至上房報與玉娘知道! 柳初夏不知已有人先報玉娘,故意拉著二人游街。玉娘一面氣,一面跟林貞商議對策。待柳初夏進上房來,林貞見二人衣冠只略有些亂,瞬間想到了托詞。只見柳初夏難掩得色,對玉娘道:“好叫jiejie知道,他二人花園里偷情哩!這等不要臉的奴才,jiejie說該不該打死?” 林貞故作天真的問道:“三mama,甚是偷情?” 柳初夏一噎,暗罵:怎底忘了這個閻王!她如何敢直說?只得含糊道:“便是不好的事?!?/br> 不料林貞又問:“可是偷竊?有證據么?” 還真沒有!柳初夏怒道:“我親聽見的!怎底不是證據?” 林貞裝傻到底:“春花,你去他二人房里搜一遍,看有沒有藏東西!” 柳初夏目瞪口呆,這這這……他倆不是盜竊??! 玉娘冷笑:“三娘!這家是你管還是我管?白眉赤眼的押了兩個奴才來……”忽心念一動,高拿輕放,道:“胡鬧也不是這等鬧法!還不放了他們!” 柳初夏冷笑,眼睜睜看著丹旭等被放開,也不言語。心里卻想,有沒有證據又有甚要緊?只要林俊信了,你不死也得死! 丹旭和于二姐還跪在地上,柳初夏已甩袖子走人!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玉娘自是拉攏一切可拉攏之人,笑語盈盈的叫起:“起來吧,可憐見的,兩個半大孩子,偏叫人冤枉。此事是你三娘與我斗氣,委屈你們了。她就是那個性子,有了年紀的人,你們也別記恨?!?/br> 林貞忍不住撲哧笑了,好一句有了年紀! 丹旭還好,于二姐卻怕林貞,依舊在那不敢抬頭,生怕林貞再摔個杯子,她不死也得脫層皮。林貞卻犯不著跟一個丫頭計較,當日也是氣頭上,如今氣性已去,都不大記得于二姐的模樣了。還對玉娘道:“平白無故的叫人潑了一身臟水,雖我們是主子,也不好如此霸道。mama看賞幾個錢吧?!?/br> 玉娘真個就一人給了半錢銀子。林貞有幾個得力的丫頭仆婦,家里大小瑣事不說十分,七八分總知道的。眼前這個丹旭,算是小廝里頭頂老實的一個。不幸落在林俊手里,還常給丹陽擠兌。又有丹陽跟李鳳山偷情,林貞十分厭惡,轉而對丹旭同情起來。見他受了委屈,笑著叫雙福:“把桌上的果子與他們一人一盤吧?!迸ゎ^見于二姐衣裳盡是毛邊,于心不忍,便問:“丫頭的衣裳怎底這么破?哪里當差的?” 雙福悄悄道:“jiejie忘了?于二姐!” “呃……”林貞頓了下,嘆道:“mama,你看……” 玉娘亦不氣當日之事,說來都是父母jiejie的罪孽,與她也不甚相干。她記得于二姐勤勞吃苦,印象頗好。正好趁今日了解舊怨。便吩咐春花:“尋些舊衣裳給她,這天氣過兩日不定就涼了,莫病了才是?!?/br> 林貞不是真不懂事,當日她砸杯子的后果自是知道。如今見于二姐瘦骨嶙峋顫顫巍巍,又覺得有些許愧疚,忙補了一句:“我記得還有幾朵花兒,賞給她戴吧?!?/br> 于二姐大大松了口氣,這位祖宗放過她了!忍不住眼淚就下來了。 玉娘哪里耐煩看他們哭,揮揮手叫下了。丹旭和于二姐,皆有劫后余生之感。也不敢搭話,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裝作不熟的樣子各自回去。 玉娘母子安生吃了一頓飯,因三言兩語壞了柳初夏的事,心情頗好。玉娘忽想起一件事,對春花道:“你爹要回來了,把你爹截進來!說我要上吊都行!” 林貞嚇一跳:“mama莫說這等不好的話?!?/br> “怕甚,你快回屋,你且等著,我有話與你爹說!”玉娘說完,請啜一口茶,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 第38章 十年 林俊才踏進家門,就有兩撥人馬來接。林俊想起有一陣沒去柳初夏屋里,甚想念她浪的聲音,不料春花平地一個炸雷:“爹還不去看娘,娘氣的上吊哩!” 柳初夏的丫頭哽住,眼睜睜的看著林俊鬼趕似的往上房奔。上房里,玉娘哭的昏天暗地,林俊唬了一跳:“好好的怎底哭起來!” 玉娘撲到林俊身上:“你做的好事!趁早一根繩子勒死我們娘兩個!你女兒差點叫人逼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涉及林貞,林俊立著兩個眼睛怒道:“誰!” 玉娘偏不說,只捂著臉哭!林俊扭頭喝問春花:“甚事!” 春花冷笑:“我們屋里不好說的,爹問別個去!” 林俊瞇著眼睛盯著春花:“說!” 春花嚇的一抖,顫著聲音道:“三、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