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于是許攸趕緊把話題岔開,作出好奇的姿態問他,“我二叔他們是在找你嗎?你怕山下有人逃不出去,所以你就假裝是從山腳上來的?他們嘴里的老狐貍就是你?” 趙誠謹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道:“我之前被山里的土匪抓了去,為了活命,就給他們出了一些主意,所以……” 敢情他跑到土匪窩里給人家當軍師去了,難怪被人追呢??墒?,他才多大,還不到十二周歲吧,就能給土匪當軍師,果然是……有文化,真可怕! 他們說話的時候,孟家老太太找過來了,大老遠就瞅見趙誠謹,頓時就來了興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待走得近了,老太太才哈哈大笑,打趣道:“哎呀這是誰家的后生,模樣長得還真俊,我這老太婆都看直了眼。咱們云州城從來沒見過這樣俊俏的?!?/br> “是jiejie認識的人?!卑⒊跣÷暤夭遄?,“他叫小順哥?!?/br> “是趙順?!痹S攸糾正道,她并不打算瞞著老太太和家里人,可是,這里可不是說話的地方,萬一那個元捕頭忽然又折回來呢?瑞王府的世子爺可是了不得的身份。 趙誠謹似乎已經習慣了被人夸贊,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羞澀和靦腆,他朝孟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行禮,又叫了聲“阿婆”,孟老太太歡喜得只恨不得抱著他叫乖孫了。 “阿婆,”許攸挽著孟老太太的胳膊小聲求道:“順哥兒他沒地方去,我們把他帶回家可好?” 趙誠謹一愣,旋即立刻朝許攸看過去,臉上有微微的震動。孟老太太沒有任何猶豫,高興地回道:“那敢情好,咱們家還是人太少了,家里頭不熱鬧。順哥兒快別愣著了,趕緊收拾東西跟阿婆一起回去?!?/br> 趙誠謹有些遲疑,但很快的,又還是應了,小聲道:“只怕叨擾了府上?!?/br> “什么府上不府上,我們家就是個小院子,你到時候可別嫌棄?!币娝细约鹤?,許攸高興極了,眼睛都笑得彎成了月牙,所有的真誠全都寫在臉上。趙誠謹見著,也不知怎的,心里頭忽然一顫,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和親近感。 幾個人簇擁著一起下山,趙誠謹懂事地幫著阿初背竹簍,一路上還耐著性子地跟他說話。他長在變聲器,嗓子有些低,話并不多,可不知怎么的,就是無端地讓人信服,于是等到家的時候,他就已經徹底把阿初給收服了。 聽說趙誠謹以后要在家里住下,二嬸有些意外,但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喜和不滿,立刻熱情地把趙誠謹迎了進去,又趕緊忙著去給他收拾房間。 孟家院子不小,攏共有十幾間房,除了堂屋和大家的臥室外,余下的幾個房間大多空著,或堆著雜物,二嬸手腳麻利,很快便收拾出了一間客房,又抱了床單被褥把床鋪好,回頭朝趙誠謹道:“今兒時間有點來不及,屋里收拾得簡陋,趕明兒讓阿初他爹去街上給你添兩樣家具。順哥兒若還需要什么,也盡跟阿初他爹說?!?/br> 趙誠謹趕緊起身謝過,又道:“辛苦嬸子了,有個棲身的地方就已足矣,實在不必勞煩二叔?!彼牭叫⊙┙羞^二叔,遂也跟著一起叫,倒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孟老太太笑著把他拉到身邊坐下,道:“什么勞煩不勞煩,順哥兒不用這么客氣。以后你都在咱們家住下了,還整天這么謝來謝去,大家都不自在?!彼鋈挥窒肫鹨皇?,隨口問:“順哥兒你認得字不?” “幼時讀過幾年書,后來家里出了事,跟家里人走散了,就沒再上過學了?!?/br> “那正好!”孟老太太拍手道:“我們家阿初也有五歲了,正該上學的年紀,回頭你們倆一起去讀書,也好有個照應?!?/br> 趙誠謹萬萬沒想到孟家老太太竟會大方到還要送他去讀書,一時間既驚喜又不安,慌忙推辭道:“那可怎么成,阿婆您肯收留我,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怎么還能再給添麻煩?!彼淮_定許攸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能確定的是,這一路過來,她并不曾跟孟老太太提過一個字,對老太太來說,他不過是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竟然會對他這么好。趙誠謹真的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了。 “小孩子家家的,不去讀書,還能做什么?”孟老太太一把按住他的手,語重心長地教育他,“順哥兒我跟你說,男孩子要有上進心,你還這么小,不去讀書,難道出去找活兒干?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現在讀書上進,將來才能出人頭地,再不濟,便是將來做點小買賣,自己認得字,懂了道理,才不會被人騙,不會吃虧……” 老太太巴拉巴拉地一通教育,說得趙誠謹眼淚都快出來了,所幸這時候雪爹回了家,老太太這才停了嘴。 雪爹顯然是從二叔那里聽說了趙誠謹的事,所以進院瞅見他一點也不驚訝,只看了看許攸,笑笑地朝趙誠謹問:“你叫趙順?” 趙誠謹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回。許攸朝四周看了一圈,湊到雪爹耳邊小聲地嘟囔,“爹,他就是我們上次進京時我在廟里認識的順哥兒,是瑞王府的世子?!?/br> 雪爹很鎮定地“哦”了一聲,緩緩地在趙誠謹對面坐下,好像這個身份對他來說就跟阿貓阿狗一樣普通。許攸覺得,她這個老爸真是酷斃了的時候,雪爹忽然從座位上跳起來,指著趙誠謹不敢置信地問:“什么?小雪你剛剛說他是誰?” 趙誠謹苦笑一聲,起身朝雪爹拱拱手,“在下趙誠謹?!?/br> 孟老太太笑,“這名字不好聽,拗口,還是順哥兒好,以后我們還是叫你順哥兒?!?/br> 雪爹都快崩潰了,朝許攸使了個眼色,許攸不大明白,朝他挑了挑眉,用口型問:“要干嘛?” 雪爹沒轍了,揉了揉太陽xue,吩咐許攸道:“小雪你扶阿婆去院子里走動走動,把阿初也帶上?!?/br> 許攸“哦”了一聲,朝孟老太太擠了擠眼睛。孟老太太會意,哼了一聲,牽著阿初和許攸一起出了門。 待到了院子里,孟老太太終于笑起來,捏了你許攸的臉,得意道:“我們家小雪就是眼光好,瞧瞧順哥兒那長相,那聰明勁兒,以后保準大有前途。趁著他現在年紀小咱們把他給定下來,省得日后別人來搶?!?/br> 什么跟什么,老太太您不覺的跟個十歲的小姑娘說這種事有點太早了嗎! 也不知雪爹跟趙誠謹都說了些什么,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雪爹忽然就開口把趙誠謹的身份給交待了。二叔和二嬸頓時就傻了眼,孟老太太倒還鎮定,就是一臉擔憂地看著許攸,這身份,上門女婿是決計不成了,她猶豫不決著是不是該勸一勸自家孫女別陷得太深。唯有阿初愣愣地看著大家,有些好奇地問:“大伯,王爺是什么官?比縣老爺還大嗎?” 二嬸頓時被嗆住,咳嗽不止。雪爹一本正經地回道:“還要大一點?!?/br> 阿初愈發地驚訝,“那為什么小順哥不回家?” 趙誠謹苦笑著解釋道:“我家離得遠,離云州有兩千多里路,回不去啊?!?/br> “你是不是沒錢???”阿初很認真地道:“我……我爹有錢,讓他借給你?!?/br> 二嬸好不容易止住咳,聽得阿初這句戶,立刻朝二叔看了一眼,二叔的臉頓時就皺成了苦瓜。好不容易才偷偷攢了點私房錢,居然就這么被揭穿了,真是……好無奈好心酸! “可是,路上不好走啊?!壁w誠謹又道:“外頭在打仗,就算我有錢雇馬車,路上若是遇著土匪強盜怎么辦?我可是已經被抓過兩次了?!边@三年里他試著往京城方向走過不知道多少次,沒有一次順利的,最遠也就到了三百多里外的孟城,結果又遇著強盜被抓了回來,為了逃命才給那些土匪做軍師,還險些因此被抓進牢里去。 阿初這回可沒轍了,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后才道:“那……小順哥你就在我們家住著,等你長大了,跟大伯和我爹一樣有本事就能回家了?!?/br> 趙誠謹微微笑,“阿初說得是?!?/br> 許攸也關切地問:“你沒試著給家里捎封信?這么多年生死不知,王爺和王妃不知道多擔心?!?/br> 趙誠謹愈發無奈,“之前我在隔壁頌安縣住著的時候也曾托人送過信,結果,沒等到家里人來接,反倒是來了一群殺手,虧得我一直警惕,一見不對勁就溜了,這才撿回一條命?!彼庇X王府里有變故,所以索性便不再與王府聯系,只想著等自己再大些,最好有了自保的本事了再回京。 雪爹聞言立刻皺起眉頭,訝道:“是信送錯了地方,還是你家里頭出了jian細?”他到底比趙誠謹年長,稍一思忖便猜到一些緣故,皺起眉頭輕輕敲了敲桌面,沉聲叮囑眾人道:“順哥兒的身世我們幾個知道就好,誰也不許往外傳。此事事關他和我們一家子的生死,大家要守口如瓶,尤其是阿初,你年紀小,千萬莫要不小心脫口而出?!?/br> 阿初頓時就急了,“我……我才不會呢!我嘴可嚴了,jiejie是不是!” 眾人俱是大笑。 見二叔和二嬸還是有點不自在,雪爹又笑著道:“順哥兒既然在咱們家住下,那咱們就把他當做自家人一般看待,不必戰戰兢兢,恭恭敬敬的,要不然他也不好過。當年瑞王爺曾幫過我們大忙,這一回,就當是報恩吧?!?/br> 二叔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想了想,又悄悄推了推二嬸,小聲道:“你聽見了?!?/br> 二嬸還是有點不自在,擠出笑容點點頭。結果剛剛吃過晚飯,二嬸就急匆匆地去客房把趙誠謹床上的被褥全都換成了新的,又有些不安地問:“要不,那個,給您換個房間?” 趙誠謹哭笑不得,“二嬸,真不用,這已經夠好了。說實話,這兩年我還真沒住過這么好的地方?!?/br> 這一句話險些就把二嬸給說哭了,她悄悄揉了揉眼睛,一回屋就哭了出來,“世子爺真是太可憐了……” ☆、第59章 五十九 五十九 月色如水,透過薄薄的窗紙在屋里印出朦朦朧朧的影子。忽然換了個地方,趙誠謹有點睡不著,翻來覆去了老半天,最后忽然想起什么把手腕上的貓牌解了下來,手掌輕輕摩挲,眼睛又忍不住一陣發酸。 “雪團啊,你看,你又救了我一次呢?!彼吐暷剜?聲音里不由自主溫柔起來,甚至還有低低的哭腔。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最后一次就是在河邊,他抱著滿身鮮血的貓哭得險些暈過去。 它的墳在那條小溪東面的一棵大槐樹下,沒有墓碑,只有一個小小的土包,他用匕首在槐樹上刻了字,上面寫著雪團的名字。 雪團剛剛離開的那段時候,趙誠謹很不能適應,很多個夜晚他甚至會不由自主地叫它的名字,早晨起來的時候也會下意識地往懷里看一眼,可是,雪團卻不在了。再然后,他就期望自己能夢見它,于是抓住一切時間去睡覺,可是,就算在夢里,他卻依舊見不到它的影子。 不知從哪里傳來似嬰兒嗚咽的貓叫聲,一聲長,一聲短,聽得讓人心里發酸。趙誠謹打了個哈欠,把貓牌塞在枕頭底下,翻了個身,終于緩緩進入了夢鄉。 他醒來得早,開門的時候天邊剛剛出現一道霞光,雪爹和孟二叔在院子里打拳。趙誠謹好奇地看了半晌,也跟著他們一起。一套拳打完,三個人都是大汗淋漓。家里人都已經起來了,許攸跟阿初也開始繞著院子小跑。 阿初對趙誠謹還處于充滿了好奇的階段,跑了小半圈就忍不住奔到趙誠謹面前發問:“小順哥你也會打拳?回頭教我好不好?” 趙誠謹有些為難,“我打得不如你大伯和二叔好呢?” 孟二叔笑著插話,“挺好的挺好的,就是路子有點野,順哥兒是從哪里學的拳法?”都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趙誠謹是練過的,但那套拳法野路子居多,不像是從王府護衛手里頭學來的。 趙誠謹道:“是先前跟著寨子里的一個師傅學的,學得時間不長,剛學了點套路,官兵就來圍剿,那個師傅中了流箭,傷重不治過世了?!彼f起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表情很平靜,仿佛就跟早上喝了豆漿,中午吃包子一樣的自然,可聽在許攸耳朵里,卻分外心酸。這三年的時光,他到底經歷過什么,才會使得他能用如此平靜的語氣來提及這些生離死別。 阿初一聽說趙誠謹的拳法不如自家老爹,立刻就把目標對準了孟二叔,抱著他的大腿怎么也不肯放,黏黏膩膩地撒嬌道:“阿爹阿爹,你教我練武嘛?!?/br> 孟二叔沒好氣地在他腦瓜子上拍了一記,道:“你先把書讀好,等你哪天能寫一百個大字了我再教你?!?/br> 阿初眨了眨眼睛,不說話了,一會兒又去討好趙誠謹,“小順哥,以后我每天跟著你練拳好不好?” 趙誠謹笑著看他,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叉著腰朝他們倆似笑非笑的許攸一眼,為難地道:“你不是跟著你小雪jiejie跑步么?” “這個沒意思?!卑⒊醯?,他眨了眨,悄悄地朝趙誠謹道:“都是女孩子們玩的把戲,我們是男人,怎么能跟丫頭片子一樣?!彼拕偮湟?,耳朵忽地一痛,立刻發出殺豬一般的叫聲,“jiejie你輕點,輕點,好痛的?!?/br> 阿初終于找到了一個很“男人”的新玩伴,高興得不得了,這個喜新厭舊的小鬼立刻就把許攸拋到腦后去了,一門心思地在趙誠謹面前刷好感度,甚至還不惜出賣許攸,“……小順哥我跟你講哦,你可別說出去,我姐特別奇怪,手癢癢,不管看見什么東西放在桌邊,她保管把它給掀下去,有一回還把我喝水的杯子都給摔了,我去跟阿婆告狀,阿婆還不信,說一定是我自己沒放好杯子,還說小雪jiejie又沒發瘋,怎么會做這種事……” 這個多嘴巴的小鬼!許攸一邊搓手,一邊朝那兩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腦袋橫了一眼。趙誠謹正正好抬頭看她,兩個人目光對視,許攸忍不住朝他呲了一下牙。趙誠謹好像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似的,微微怔了一下。 雪爹今兒沒去衙門,領著趙誠謹和阿初去附近的私塾,許攸閑著沒事兒,也厚著臉皮跟了過去。 這個私塾離家近,就在隔壁的弄堂里,距離孟家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私塾里的先生是個姓方的秀才,年紀不大,長得斯斯文文的,留了兩撇小胡子,見了人就微微笑,一點讀書人的架子也沒有。 見雪爹領著三個孩子過來,方秀才挺高興,摸摸阿初的腦袋,又想去拍拍趙誠謹的肩膀,剛伸出手,趙誠謹抬頭朝他看了一眼,方秀才動作一滯,不知怎的,這胳膊就伸不上去了,又重新縮回來,再一次摸了摸阿初的腦瓜子,一臉和善地笑。 “這個……小姑娘也是來讀書的?”方秀才看了許攸,笑瞇瞇地問。 還不等雪爹回話,阿初倒先激動了起來,“我姐也能來讀書嗎?太好了!”他一高興,就去拽雪爹的衣服,疾聲求道:“大伯,讓小雪jiejie也跟我們一起,我們一起來讀書嘛?!?/br> 才不要呢!許攸心里大吼,上上輩子她讀了多少年的書,小學、中學、大學,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都在寬大臃腫的校服中渡過,好不容易才熬出來了,現在又要被塞進學堂里跟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一起上學,簡直就是折磨!再說了,她來學堂能學什么?《女則》還是《女訓》,光是聽一聽里頭的故事就能讓人恨得吐血身亡。 “學堂里也收女弟子?”雪爹微微有些意外,回頭看了許攸一眼,許攸立刻睜大眼睛強烈地表示自己絕無此意。雪爹面露微笑之色,一臉欣慰地點頭,“小雪也想來讀書?真是太好了,雖然是女孩子,可也得明事理,讀書是好事……” 難道是因為她的眼睛不夠大嗎?為什么這么清楚明白的“不愿意”三個字雪爹竟然看不到!難道真的要她恬著臉說出口嗎?這是不是有點太不上進了! 雪爹沒再看她,扭過頭去跟方秀才說起束脩的事,許攸好幾次想插話,又不好意思,憋得臉都紅了。一旁正在與阿初說話的趙誠謹忽然抬頭朝她看了一眼,又迅速地把目光挪開,過了一會兒,也許是覺得許攸沒注意他,于是又悄悄朝她瞥了一眼,見她急得呲牙咧嘴的,終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雪爹平時話不多,但氣場還挺強大,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兒給定了下來,許攸就連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好像只要她一反對,就顯得特別的不上進。她實在痛苦極了,早知道是這樣,她拼死也不會跟出來湊這個熱鬧。 許攸垂頭喪氣地跟著雪爹他們去鋪子里買筆墨紙硯,雪爹挺大方,讓他們自己挑。阿初拉著趙誠謹幫忙選,許攸則一點興趣也沒有,于是,最后全都買了一模一樣的……便宜貨。 二嬸歡歡喜喜地把東廂一間光線好的房間收拾了出來,雪爹則不知從哪里找了兩張破破爛爛的舊桌子,修修補補了一番,又重新打磨過,再在上頭鋪了一塊粗麻布,把他們幾個人的筆墨紙硯往上頭一放,居然還真有點書香墨邸的味道了。 阿初興奮得很,當即便要學認字,趙誠謹耐著性子教他,許攸托著腮百無聊賴在一旁看,一會兒又忍不住嘆一聲,眼睛盯著桌上的竹制筆筒,手又開始有點犯賤地往那個方向一點點,一點點地挪。 手指尖剛剛觸摸到筆筒上,許攸忽地一抬眼,猛地與對面趙誠謹深邃的目光對上。他在孟家人面前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可不說話默默看人的時候,卻讓人無端地生出一種說不上來的壓迫感。 許攸假裝自己只是好奇,從筆筒里挑了一只狼毫筆拿在手里翻看了一會兒,又老老實實地還了回去,爪子縮回來放在桌子底下,有些生氣地拍了拍。 “小雪要寫字嗎?”趙誠謹收回目光,許攸頓覺身上壓力銳減,悄悄吁了一口氣,心里暗罵這小鬼越來越難伺候,以至于完全沒聽到趙誠謹跟他說話。 “我姐識字哦?!卑⒊蹙褪莻€小叛徒,自從他跟趙誠謹認識之后就成了他的跟屁蟲,什么話都跟他說,一個字都藏不住,“我爹說阿婆教過jiejie認字的,小順哥要是不信就考考她呀?!?/br> 趙誠謹笑笑,沒作聲,起身去書架上取了紙過來,朝許攸道:“我給你裁紙?!?/br> 喂,她沒說要寫字???那軟趴趴的毛筆根本握不住好不好。 趙誠謹仿佛沒看見她控訴的神色,低下頭,很認真地把宣紙裁成合適的大小,最后比了比,取了十幾張放到許攸面前,看著她微微地笑——這根本就沒辦法讓人拒絕。 許攸硬著頭皮拿起筆,剛準備去蘸一蘸墨,趙誠謹就把她攔住了,“你姿勢不對,”他道,說話時,自己也拿了一支跟許攸手里一模一樣的毛筆,“手指要這么放,不要用太大的力,不然一會兒胳膊疼……” 他耐著性子教她,親自示范,許攸也沒好意思分心,豎起耳朵聽,一旁扯著嗓子背《三字經》的阿初有點心急,使勁兒地往趙誠謹手上瞟,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也悄悄抽了支毛筆,學著趙誠謹的姿勢握好了,問:“小順哥,你看是不是這樣?” 孟老太太站在門口看他們仨乖乖巧巧地認字讀書,心里柔軟成一汪水。 三人進學堂沒多久,就得到了方秀才的高度評價,尤其是趙誠謹,簡直把先生都給鎮住了。雖說他已經有三年的時間沒摸過書,可天才兒童就是不一樣,更何況,趙誠謹的基礎打得好,啟蒙老師就是大梁朝首屈一指的大儒,就算幾年不讀書,可人家一上手就是比平常人快幾倍。 阿初也挺機靈,白天在學堂讀書,回了家還有趙誠謹開小灶,自然比別人家的孩子要走得快些,至于許攸,方秀才本來就對女孩子沒有什么很高的要求,許攸好歹也讀過十幾年書,雖說繁體字跟簡體字有那么一些區別,但對她來說問題不大,所以,在有限的幾個女學生中,許攸明顯是屬于比較聰明的那一個——尤其是在她還不怎么愛學習的情況下。 有一天二叔在路上偶遇方秀才,作為學生家長的他被大大地表揚了一番,二叔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度滿足,回家時一高興,就買了兩斤五花rou給孩子補身體,可把阿初給樂壞了。 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算只是個小小的私塾,他們三人的橫空出世也給這個平靜的小學堂帶來了一些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