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車沒有減速,就這么一路從柏油路開進泥土路,顛簸著穿過一個個訓練場,最后停在了兩人曾經來過的地方。 夕陽西下。 紀憶跳下車,看著這個雖然來過,卻因為是夜晚而看不到全貌的地方。 遠處看不到圍墻,只是大片的灌木叢綿延開去,紅黃色的日落陽光灑在灌木叢上,算不上什么美景,卻有著軍事訓練場的獨特氛圍。 紀憶自己溜溜達達走了兩步,轉過身,去看他,心情好到無法形容。 季成陽似乎是看出來了她的意圖,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四周環境,對她伸出手臂,示意她可以隨意發揮。 然后,白色的人影就這么撲過來,撞到他懷里。 “上一次你帶我來,是不是已經開始喜歡我了?”她烏溜溜的大眼睛透過他的手臂縫隙去繼續看落日,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他。 上次?季成陽算了算時間:“如果是,那我就真的是道德敗壞了?!?/br> 那時候她差不多十四歲,對他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來說真的算是個孩子,會怕黑,愛哭,總是小心翼翼想要對身邊的人友善,換回一些回應的小孩子。當時為什么要帶她晚上來這里學開車,他自己也說不太清楚,但至少還不算是愛情。 “在惠靈頓呢?” “惠靈頓?”季成陽繼續算時間。 在那里發生了一些事,他倒是記得清楚,小姑娘是如何在深夜的海邊,在自己抱她躲開海水的時候,隱晦地用一首歌來暗示她喜歡自己。那應該是他第一次察覺到她對自己除了對長輩的依賴外,還萌生出了一些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嚴重的感情。 也是那晚,當他抱著她走在無人的樓梯間時,他也能感覺到她的臉輕輕靠在自己鎖骨上的溫度。所以他提前離開了惠靈頓,沒有按計劃帶她去看維多利亞山。 后來他回到美國,就發生了舉世震驚911恐怖襲擊事件。 她聽不到他的答復,有些摸不準地抬頭,去看他。 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微微彎起來的嘴角,可是從這笑容里,也完全推測不出問題的答案。不過看起來,還是太早了…… 季成陽到最后也沒一個準確的答案。 太陽徹底落山后,空氣里還有著白天的余溫,五月中旬的天氣已經有了些燥熱。風吹著灌木叢,瑟瑟作響,她繼續抱著他,給自己了一個假設的答案。 就讓一切的感情都從2001年開始。 那個他從天之驕子變成失去光明的普通人,前途未卜,命運難見,而她也是初次直面所有家人的冷漠,在黑暗中,是失去光明的他給了自己所有的支持…… 回去時,已經接近九點。 車按照來時的路,開出訓練場,背對著那些士兵的敬禮,一路沿著無人大路往回開,和那天晚上一樣,只是身邊人已經不會一邊開車一邊對著窗外抽煙。 紀憶開了車窗,暖暖的夜風不斷地吹進來。 “你還記得你那個好朋友王浩然嗎?”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他現在在德國交流演出。怎么了?” “蘇顏呢?”她又問。 “蘇顏?”季成陽想了想,“我記得王浩然說,他和蘇顏是三年前結婚的?!彼€記得剛剛回國后,在紀憶家樓下被王浩然狠狠揍了一拳,后來過了幾個星期,王浩然才有些別扭地告訴他,自己和蘇顏結婚了。 他還記得和王浩然、蘇顏初相識的時候,是幾個人一起在比賽里獲獎。 三個人的友誼維持了很多年,所以知道這個消息,他還送了一份很大的厚禮。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會發現身邊不管是什么樣性格的人,經歷過多少的事情,大家最后談到彼此的現狀,都會以家庭話題為標志:結婚、或是生子。 “幾年前看見西西,就讓我想起洛麗塔,”他腦海里浮現出王浩然曾說過的話,“別這么瞅我,我可沒那么色|情啊。我就覺得每次見她,都特想寵著她,男人想寵女人的那種心情……” 或許也就是因為這句話。 他大概從那時開始就知道王浩然對紀憶有著一些想法,當時的他嗤之以鼻,可最后繞不開紀憶這個名字的是他自己。 紀憶本想說一些季成陽離開這四年,有關于王浩然的事,卻被蘇顏和王浩然結婚的事嚇到了,忘了自己最初提問的初衷……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也會“吃醋”這個技能。 她手撐在車窗邊,拖著自己的下巴,沉浸在物是人非的情緒里。 顯然以她的年齡,這些事還看得不夠多,有些不解和疑惑。比如為什么曾經那么喜歡季成陽的蘇顏,可以嫁給王浩然…… 在她的邏輯里,愛過季成陽,就再也沒辦法愛上別人了。 20下部尾章 此一生所愛(1) 紀憶很快接到社里的電話,催促她回去工作。 她到辦公室,從同事那里接手些資料,翻了翻,是5月初緬甸中南部遭颶風 nargis橫掃后,最新的照片。場颶風,死亡數已超過十三萬。 身邊站著實習生,送來譯好的外電,關于南非的排外沖突,超六十死亡。 …… 切都沒變化。 每分每秒都發生著各種天災禍,而她就處理著些信息,篩選編輯后,發布出去,是她的工作。 可她的生活…… 紀憶電腦前坐下來,打開電腦屏幕,按下開關的瞬,想到了幾天前那尷尬幕。 當她和季成陽、季爺爺離開家屬區的時候,她對著黑色轎車內的季爺爺猶豫了半天,也沒說出告別的話?!艾F就叫爺爺,”么聰明,將她那些小糾結小猶豫都看得清清楚楚,“等以后該換稱呼的時候,再慢慢適應?!?/br> 當時的季成陽如此告訴她。 那晚,季暖暖來了電話,面恭喜她終于打破所阻礙,成為半季家,面又低聲抱怨,自己從小到大的結婚愿望就是紀憶能做伴娘,為了達成愿望,暖暖甚至已經將伴娘禮服悄悄預定好了,可現算是徹底泡湯了?!皨屨f,像什么話,未來的小嬸嬸做你伴娘?”暖暖嘟囔著,電話的另端長吁短嘆,直到電話掛斷。 輩分徹底錯亂了。 如果時光倒退回去,她第次叫小季叔叔的時候,根本可能想象的出,當時面對比自己高了幾十公分,能將她抱起來放手臂上也會感覺吃力的年輕男,十幾年后,自己會再叫稱呼,而是簡簡單單的三字:季成陽。 她終于理解,那些現已經知道,未來即將知道她和季成陽感情的會怎么想,連她想要對季家改口稱呼的時候都么尷尬,更別說外了。 可季成陽卻永遠能做到坦然面對。 對命運,對那些間斷的挫折,總著超乎自身年齡的坦然,而同樣的,對內心確定的感情,也著完全漠視世俗的坦然。 因為季成陽即將手術,復職的第天,主任只給她排了上午的工作。她中午回到家,聽到任何走動的聲響,就換了鞋,各房間里轉悠著找。因為怕做事情,就沒出聲喊,等進到書房門口,就看到門是虛掩的。 她走過去。 透過到五公分的縫隙處,看到。 坐懸掛窗臺的羊毛毯上,舒展開穿著運動長褲的腿,閉著眼睛,靠那里休息。的腿很長,橫跨了整窗臺,角度,甚至能看清陽光是如何照過的發梢。 照亮的側臉。 她看到身邊放著卷起來的卷軸,走過去,展開來看,是她曾經買來想要記錄去了哪里的世界地圖。張圖她去伊拉克之前買回來,之后就始終放置書桌上,閑置了很多年,現,那上面貼著張張便簽,很詳細地標注出了去過的每地方,還時間。 “上來?!睂⑺洗芭_,用手臂圈身前,像抱著軟綿綿的小抱枕樣擁著她。 “你97年就去敘利亞了?”她低頭,用手指輕劃著,摸了摸那自己沒去過的地方。 “夏天去了敘利亞,就是帶你去跳舞的那年?!?/br> 季成陽的手腕碰到她柔軟的前胸,卻沒什么多余的額外動作。將剛才充斥腦海的那些想法,那些萬手術失敗之后,對她未來的規劃都暫時忘記。 她句句問著,年年的過去,最后停了03年。 然后,是07年。 “去年……你去過約旦?” 告訴她:“伊拉克運氣好,遇到了綁架,大概是07年被救出來,最先是送到約旦的家醫院進行治療?!?/br> 季成陽國外接受系列精神和身體治療的日子里,找到紀憶的那段時間,當看到和她年齡相仿的華小姑娘,總會多看兩眼,想要腦海里能更具體的想象空間,想象她的變化。長發還是短發,臉上的嬰兒肥是否都褪掉了,是是還是動動就哭。 老輩的總喜歡說,經歷過大的挫折,才會改變對生活的態度。 讓現想過去的那么多年,八幾年,從山區進入北京算是次,改變的是的世界觀,看到了超出想象的世界,要變得融入世界,甚至要做少數的那部分杰出者; 01年是第二次,沒那場大病,或許,會沖破自己的心理阻礙和紀憶起,那場大病也讓更堅定了自己的生價值觀,“時待”,做切想要去做的事,是那時的季成陽……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遭遇大挫折后,重獲新生和愛情,正值男最好的年華。 現的,再是那用語言告訴紀憶“是完美的,誰也要把想得那么完美”,而是真的意識到,自己終歸是尋常。 確實做到完美。 的思緒停里。 紀憶挪動身子,轉過來,讓自己能看到。沒任何多余的話,她已經心疼了,所的顛沛流離她都忍心聽,又是如何經歷的? “你剛回國的時候,和同學出去,喝過啤酒?!彼鋈混?。 “然后?”季成陽沒猜到她想說的是什么。 “你做腦腫瘤手術那年,去雍和宮燒香,許愿只要你能康復,就再也喝除了水以外的東西了……”她知道怎么往下說,件事擔心了很久,都快成心病了。 “噢,封建迷信?!毙?。 “……寧可信其,可信其無?!?/br> “放心,會問題,”低頭,用額頭碰了碰她的,“絕對會任何問題?!?/br> 就是兩關于場手術的最后次談話。 手術那天,紀憶拿了本厚厚的字典。 低頭,狠狠地背單詞。 季成陽03年去伊拉克之后,就是她唯安撫自己的方式。 她直告訴自己忘記昨晚醫生和的談話內容,還今天手術開始前,醫生對門外例行公事的交待。知道暖暖父母知道多少,當時的暖暖已經聽得臉色煞白,而她,就么看著暖暖父親手握著筆,那些紙上簽下自己名字。 字典被翻過去十幾頁。 時間也分秒消逝。 她感覺暖暖想和自己說話,卻又什么都沒說。 手中的字典忽然被抽走?!拔魑鳌迸兴?,卻瞬間摸到頁腳,那里都被她的指甲摳破了,皺皺巴巴,疊起了厚厚的層。 ”你幫拿會兒,去洗手間?!彼酒饋?,發現腿都是軟的。 又怕被身邊的季家看出來,強撐著,向前兩步,才找到走路的感覺。層的洗手間并大,雖然多,但還是等了好會兒。等她再出來,發現手術室的燈已經滅了……心就么忽悠下,險些停跳。 醫生走出來,告訴們手術很成功,季成陽已經直接被送到了vip重癥監護室。 所以些等候外的,此時是看到的。 因為是vip的監護室,可以允許名家屬陪護,護士問詢是否需要家屬陪床時,暖暖父親沒說什么,倒是暖暖母親視線偏了偏,落到紀憶身上:”西西,吃得消嗎?” 她點頭,生怕會讓自己陪身邊。 暖暖母親微微笑,叮囑她:“里都是護士負責照顧病,是護工,讓她們照顧,你可以輕松些,只要陪著就可以?!彪m然她還是知道,以后的日子是該叫面前阿姨,還是跟著季成陽換種稱呼,但本質會變,暖暖母親還是將她當作孩子樣叮囑。 她答應著,送走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