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可是她還是特別想哭。    等季成陽低頭去仔細看她的手,發現她眼眶紅得都不行了,可就是一副屏著眼淚,不讓自己哭的樣子,憋得耳邊的皮膚也都紅了。    顯得特別委屈。    紀憶生生把眼淚都逼退回去。    她不敢抬頭看他,就盯著他的襯衫扣子。    這么冷的天,他穿著襯衫,套了件羽絨服就出去了,連羊絨衫都沒穿,一定是因為太生氣了……紀憶特別心疼,想到是自己沒有攔住暖暖,還被她威逼利誘去玩,就覺得自己真的是大錯特錯,從來沒有這么罪大惡極過。    “還疼嗎?”他問。    “不疼了,”她低聲說,“一點兒都不疼了?!?/br>    “以后還去嗎?”    “不去了?!彼亲铀查g又酸了。    其實她特別委屈,她真不是故意的。    季成陽也是有脾氣的,就在今天,在這一秒,在這個廚房間里,她真正體會到了。    季成陽拿了另外一個杯子,把熱水倒掉一半,然后用兩個玻璃杯輪流倒著這半杯開水,他像是在用這種簡單動作讓自己淡化那些脾氣。    那些在接近凌晨五點被電話吵醒,被電話內容激起的怒氣都一點點平息下來。他也不過才二十六歲,如果按照正常的成長軌跡,應該剛才開始讀博,還沒有走出校園。即便他比普通人的人生進程快了太多,也才二十六歲,還不夠成熟穩重到可以做一個合格的看護人……    他不停告訴自己:    季成陽,你見過很多不堪和絕望。見過那些北非女人拖著大床墊,在馬路邊叢林里賣|yin,見過燒焦的尸體,爆炸后的恐慌和死亡,甚至見過最繁華的都市陷入末日恐慌。    今晚的她剛才看了一眼真實的世界,不用這么緊張。    只是在中國,在北京,在這一個晚上,去了很正軌的舞廳……    “我知道你不會主動去,”他的聲音盡量溫柔下來,盡管還有些寒意,“這個社會太復雜,即使你不是主動去那里,也已經去了,如果有什么危險,受傷害的只是你自己?!?/br>    水不再燙手了,他放下空杯子,想把那半杯溫水遞給她。    卻發現她一直低頭站著。    紀憶察覺他轉身面向自己,低聲說:“我錯了……你別生氣了?!彼X得委屈極了,卻又不敢辯解。她想像以前一樣在最委屈無助,最害怕的時候抱住他,卻沒勇氣再近一步。    季成陽握著玻璃杯,停頓半秒,終于伸出另一只手,把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21、第二十章 一寸寸時光(3)    他手就放在她頭上。    紀憶偏過頭,竟然第一次聽到他的心跳,因為貼著胸口,一下下特別重、可是,她很明顯感覺自己心跳的速度比他快了很多。季成陽就舉著杯子,感覺她一雙手繞過自己的腰,然后摟住,整個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就像在惠靈頓的時候一樣。    季成陽想說什么,終究沒說,索性把杯子里的水給自己喝了,這才沒喝兩口,門鈴就響了。他輕拍拍她的手臂:“你去叫暖暖起床吃早飯?!?/br>    紀憶像被驚醒,忙就收了手,轉身出了廚房。    沒想到這次王浩然進屋,倒是和那個蘇顏一起回來的。    暖暖是真玩累了,覺得又沒什么大事,抱著被子翻了個身,繼續睡。紀憶叫了兩聲無果,走出房間,看到王浩然把買來的豆漿油條,還有兩個豆包和三角糖包放在盤子里。王浩然聽見她走出來就抬頭看了眼:“快來吃吧,”他邊說著,邊自己拿了一個豆包掰開吃著,說,“季成陽,我今天還有事兒呢,不給你當司機了,吃完飯就顛了啊?!?/br>    季成陽這才從廚房走出來,嗯了一聲,沒多說什么。    紀憶拉了凳子坐下來,王浩然立刻就把三角糖包掰開來,里邊的紅糖還燙著,冒著小小的熱氣,就這么被放在了她面前:“小姑娘吃紅糖好,我從永和出來特地拐個彎買的,你把這個糖包吃了,油條就給季成陽吃吧?!蓖耆桓贝髲N分配上菜的架勢。    王浩然說著,就坐在了紀憶身邊。    季成陽坐在她對面,身邊坐著蘇顏。    本來兩個大男人都不提今天凌晨的事兒了,倒是蘇顏很認真地看著紀憶,說教起來:“我看和你們一起的男孩可不是什么好人,紀憶你小時候看著挺乖的,怎么長大就——”    “誒?說什么呢,”王浩然倒是先不樂意了,“西西明顯是被人帶過去的?!?/br>    蘇顏一副我懶得再說的表情。    兩個人是一個團的,自然很多時間安排相同,王浩然有意引導著話題,從舞廳事件說到了去俄羅斯的演出。    紀憶唯恐季成陽聽到如此對話又會生氣,她握著半個糖包,吃著,用眼睛去瞄他。    季成陽沒吃東西,面前仍舊放著那杯溫水,她看他的時候,他正摸著自己的褲子口袋。就這么一個細微動作,蘇顏就已經察覺了,蹙眉:“你怎么就離不了煙了?以前的三好學生,無比清高的天才學生去哪兒了?”    他沒回答,站起身,走到沙發那里,拿起自己的羽絨服,從口袋里拿出煙。    然后就走到陽臺上,關上門,自己抽煙去了。    “我就不懂了,煙又不是什么好東西?”蘇顏喝著豆漿,抱怨了句。    “這你當然懂不了,你從小時候就是從這個排練廳到那個排練廳,長大了就是從這個表演廳到另外一個劇場,”王浩然笑了,看了眼陽臺上的季成陽,“我覺得每個人都有個潛意識的精神寄托,比如,我就是一定要喝水,隨時隨地手邊都要有一杯水,有了水我就覺得踏實了。他?估計就是要隨時隨地有一根煙,看見什么死亡啊、死骨橫飛啊,能讓他情緒比較安穩。安全感懂嗎?這屬于對物品的依賴?!?/br>    “好了好了,我這早飯也別吃了?!碧K顏聽到死骨橫飛就反胃了,放下手里的豆沙包,拿了豆漿離開。    蘇顏推開陽臺門,叫了聲成陽,很快反手又關上門。    她對季成陽繼續說著話,紀憶這里卻完全聽不到了,她十分在意,想知道兩個人會說什么,可是又不能走過去明目張膽偷聽,就這么一口口吃著糖包,心里亂糟糟的。    今天是星期五,本來應該上課的,但是附中卻因為參與了教育局的一個活動,高三老師全部被召去陪同教育局領導,全體高三學生放假一日。    所以暖暖并不著急睡醒,等家里只剩了季成陽和她,倒安靜的讓她更不安了。    她昨晚被暖暖帶走的太快,書包里沒有裝復習材料,只裝了英語單詞冊和一個筆袋,實在沒有事情做,就開始拿著單詞的冊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個個再背一遍。背幾行,抬頭看一眼,季成陽還在陽臺抽煙……    就這么過了中午,暖暖依舊睡得香。    季成陽終于從陽臺走進來:“我帶你去吃飯?!?/br>    她把單詞冊放到書包里,站起來:“我去叫暖暖?!?/br>    “不用,”季成陽直截了當說,“她不是上了高三就這樣嗎?有空就睡一天?!?/br>    這說得倒是實話。    于是兩個人就這么留下暖暖出去了,外邊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已經開始下雪,而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等吃完午飯,季成陽停在飯店外的汽上積了厚厚的一層。    難怪在店里吃飯時,就看新聞說是市政府下達了一號掃雪令。    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紀憶特別喜歡雪,走過去,用手在他車前蓋上捧了一捧:“今天雪下得真大?!?/br>    “是挺大的,不過好像沒有以前積雪厚了?!?/br>    “以前?”她問,“以前北京能積多厚的雪?”    季成陽彎腰,用手在自己的小腿上比劃了一下:“我第一次到北京,第一次看到雪,就遇到了這么厚的大雪,”他直起身,繼續說,“那時候我大概五六歲,八二八三年的時候?!?/br>    紀憶出生在八六年,季成陽在說著她出生前的事。    “那為什么現在沒有這么厚了?”    他開車門,讓她先上車:“全球氣候變暖,北京私家車也多了,很難再在北京看到那么大的雪了?!?/br>    本以為是直接回家,沒想到季成陽就這么開著車到了燕莎。她極少跟著別人逛商場,衣服都是每次有人給她拿來現成的,尺寸總有些大小偏差,但也不會太過分。反正大多數時候她都是穿附中的校服,只有出去演出時才會帶兩件休閑服,需求不大。    所以,她和季成陽來這里倒有些茫然了。    直到他帶自己到年輕品牌的專柜,讓服務員去給她挑一件好看的衣服,她才恍然,他要給自己買衣服。服務員熱情的沒話說,看兩個人的樣子以為是哥哥給meimei買衣服,還一個勁地夸他們:“這meimei真是,除了沒哥哥個高,真是長得周正,都是大眼睛雙眼皮,你們爸媽肯定都好看吧?”    紀憶錯愕,瞥了季成陽一樣。    他似乎沒有什么解釋的欲望……那她也不解釋了。    十二月已經有小部分品牌開始上春裝,而季成陽的意思也是讓她挑春天要穿的衣服:“給你的生日禮物?!彼绱私忉?。    可是離她生日還有一個多月呢。    紀憶在試衣間穿上格子的小襯衫,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忽然就臉紅了。她挑的格子樣式和顏色其實和他今天穿的一樣,都是淡藍色的,不大不小的格子。她打開門,從小試衣間走出來,走到他面前,離著四五步遠的位置停下來。    季成陽像是什么都沒察覺一樣,仔細看了兩眼:“不錯?!?/br>    季成陽很有耐心,再加上各個柜臺的導購都很熱情,在燕莎就耗了三四個小時。    結果兩個人出了燕莎,露面上竟然非常意外地出現了車海,整個馬路像是積了雪的停車場,她從車窗看兩側的車道,生生被多擠出了一列車。    天漸黑的時候,季成陽的車仍舊堵在長安街上,成千上萬的車在艱難移動著。    暖暖終于被餓醒了,打了個電話來,一邊看著電視新聞一邊和紀憶說:“我覺得完了,我從沒見過北京這么堵過,電視新聞說了,路上車都不動的,就是停車場啊?!?/br>    “是很難開,”紀憶低聲說,“我們還在長安街上呢?!?/br>    “那怎么也要□點才能到家了吧?我餓死了要,把桌上你們省得早點都吃完了?!?/br>    “你去看看廚房有沒有雞蛋……”紀憶指導她,“可以用微波爐,蒸碗雞蛋羹吃?!?/br>    紀憶大概教了暖暖方法。    電話掛斷,她看著望不到頭的車海,就連公交車道都停滿了大小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雪漸停了。    差不多□點的時候,車根本沒有任何能挪動的跡象,她遠遠看見有好多人從公交車上走下來,似乎準備要步行回家,或者到遠處再看看有什么的士能坐……這場堵車,真的好嚴重啊……    季成陽忽然從車后座拿了衣服:“你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回來?!?/br>    紀憶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開了車門下車。她透過不斷滑動的雨刷,看見他很快穿過車海,沒了蹤影。去哪兒了?紀憶茫然看著左側的天|安門城樓,思考著這個問題。她耐心等著,等了很久,忽然前面的車挪了一段路。    紀憶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拿手機打他電話。    但是后邊的車已經迫不及待地按了喇叭,簡直是震天響。    喇叭聲,還有人的咒罵聲,讓她手忙腳亂的,甚至想要不要自己去試著開一下,反正只是挪動了一小段……幸好,這時候車門被打開了。    季成陽跳上車,隨手把一袋子熱乎乎的吃得扔給她,把車往前挪了幾米。    然后,繼續堵。    紀憶拿出一個菠蘿派,咬了口,險些被燙了舌頭。    正在抽氣的時候,忽然發現他有些好笑看自己:“怎么了?”她奇怪。    “你吃了我想吃的?!彼人粤艘宦?,有些尷尬。    啊,原來他喜歡吃菠蘿派啊。    紀憶忽然覺得他蒙上了一層特別柔和的白光,像是忽然變得生活化,忽然變得溫柔了。她很自然遞到他嘴邊:“那你吃剩下的好了,我就吃了半口?!痹捯粑绰?,她自己先發覺了不對,太習慣了,小時候的親近感太難忘記……    這幾秒鐘被無限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