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穆云翼的那個金項圈,是被錦衣衛的人拿走的,當初陳鶴軒聽說京城里在找一個叫穆云翼的孩子,又是東平王的弟弟,便跟他堂哥說了,只因為皇上封了穆云翼為郡公,著令天下尋找,各地誰不想跟王府交下這個人情?因此全國各地叫穆云翼的孩子如同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尤其江南那邊更多,原本錦衣衛掌握的線索,也是穆云翼被拐到南方了,所以注意力主要都放在南面,陳榮軒過去說了,當時穆云翯正在江南,也沒有引起特別注意,只讓錦衣衛幫忙鑒別。 因為怕是假冒的,所以錦衣衛到了這里,并沒有立刻跟穆云翼聯系,而是在暗中把有關他的一切全都調查記錄,連同那個項圈一起給上邊送去,最終到了艾錦城的手里,他覺得比較相似,但還不能確定,又親自跑來確認一番,畢竟穆云翼跟原身的性格有所差異,不說別的,說話的口音就不怎么一樣,其他差別更多,畢竟是王爺的弟弟,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弄個假冒的回來,后果不堪設想,所以他也十分謹慎,直到這回借著陳鶴軒結婚,方跟穆云翼見面確定。 當天晚上,穆云翼跟高以純說:“我是必定回來的?!?/br> 高以純握住他的手:“我等你?!?/br> 穆云翼道:“咱們也不用互相留什么信物,前不久咱們去西山廟里上香還原,那老和尚不是說了么,念佛的人念得久了,就會跟阿彌陀佛產生感應,這邊一念,佛祖在極樂世界就知道,就回來接引了。又說人是糊涂佛,佛是明白人,本來都是一樣的,我想咱們也這么著,我念你的名字,你念我的名字,只要時間久了,精誠所至,必定也能生出感應,說不定,到時候我要是死了,仍然這樣念著,說不定就會一下子飛到你身邊的?!?/br> 高以純含淚點頭:“好?!?/br> 第二日,穆云翼跟穆云翯回京,高以純本來想讓他帶兩個小廝回去,穆云翼給拒絕了:“橫豎我將來都是要回來的,那京城里就是龍潭虎xue,若是好了,自然一切都好,他們也不會慢待我,若是不好,他們兩個又能濟得甚事?何苦白白搭上不相干的人的性命!” 穆云翼坐上馬車,商益等人都來送行,唯有高以純留在房間里未曾出來,穆云翼知道他是怕傷心,也就罷了,抱了抱高以清,親了親,又抱了抱牛元義,也親了親,有心要再說些什么,但想到以高以純的為人,這幾家他必定都會照顧得好好的,也不用自己多說廢話,徒自傷感,他狠了狠心,把車簾撂下,車夫一甩鞭子,那車立刻順著大道向前駛進,揚長而去。 車隊剛出了遼東府,穆云翼就病了,整個人都懨懨的,又總犯惡心,每頓飯吃一碗倒要吐半碗,穆云翯和艾錦城都憂心不已,請了十幾個郎中會診,得出來的是郁結在心,思慮太過,再加上水土不服所至,穆云翯便要在遼西停下,把病養好再走,穆云翼卻不同意,在他看來,進京就是一場必須完成的使命,早一日完成早一日解脫,因此執意要盡快趕路,穆云翯便命人趕制了一輛更大更舒適的四馬拉的車,把穆云翼挪進去,又讓管家穆弘從王府里找了四個丫鬟,還有穆云翼小時候的奶娘趙嬤嬤一起連夜加急趕過來,小心伺候,等進了山海關才一點一點地好轉過來。 到了京城,直接用轎子抬進東平王府,回到他小時候住的長樂軒,又特地請了太醫領班過來診治,說法跟先前一樣,要治病先要解心結,穆云翯憂心不已,料想弟弟可能是有什么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便把旁人都打發出去,獨自來到床前拉著穆云翼的手說:“寶書,爹娘都已經不在人事了,當日害你的靈書也已經被我處死了,其他的都是出了五福的兄弟,現在穆家就只有咱們兄弟兩個相依為命了,你有什么話,別在心里頭憋著,跟大哥說出來,能辦的,哥哥都給你辦了,不能辦的,哥哥也盡量想辦法幫你辦成,好不好?你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怎么跟爹娘交代啊?!?/br> 穆云翼聽他說的真摯,也頗感動,又想這事情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說早了,也勝過這樣的煎熬,便道:“我喜歡以純哥,想和他在一起?!?/br> 穆云翯當時就樂了:“這有什么難的?你早說出來,當日就把他一起帶進京了,好弟弟,你別再憂心了,明日我就派人把他接來?!?/br> 穆云翼解釋道:“我說的喜歡,不是一般的喜歡,我要和他好,一刻不能分離的,就像南方的契約兄弟一樣?!?/br> 穆云翯道:“那也沒什么,像咱們這樣的人家,有幾個相好的都不叫事,等他到了咱們這里,就在你這里住著,他愿意讀書,我就給他捐個監生,直接進入國子監,他愿意經商,就給他兩三個鋪子給他做營生。寶書,只要你好了,什么都是小事?!?/br> 穆云翼咬了咬牙,最終狠下決心道:“我這輩子就只跟他一起生活,就想夫妻一樣,我再不找別人,他也不找,我們……”他看著穆云翯的臉色瞬間變了,氣勢駭人,后面的話就沒說下去。 穆云翯俊臉鐵青:“這些話是他教給你的?” 穆云翼道:“不是,原來……原來他還要一邊跟我好,一邊娶妻生子呢,不過我不愿意,我要他只跟我一個,我也只跟他一個,我們一生一世,一雙人……” “混賬!”穆云翯怒喝如雷,一巴掌就把床邊的幾凳拍成幾片碎木頭,狠狠地等著穆云翼,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你跟我過來!” 穆云翼只穿著中衣,光著腳被他拖著出來,連穿過幾重院子,最后來到穆家祠堂。 穆云翯用手指著牌位向他說道:“你現在向爹娘的牌位把你剛才說的話再給我重復一遍!” 穆云翼也豁出去了,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跪在蒲團上向牌位磕了一個頭,然后說:“到現在我也想不起來我爹娘是誰,不過我想,天底下的爹娘都是希望兒女幸福的,你們如果真的是我的親生父母,必定也是這般,我若是不跟以純哥在一起,那是絕對活不成的,我的親生父母肯定會保佑我,和以純哥白頭偕老,一生……” 他話沒說完,就被穆云翯從背后踹了一腳,當場撲跌在地,頭部磕在供桌上,昏死過去。 “寶書!”穆云翯趕緊撲過去,看穆云翼嘴里都嘔出血來,知道是傷了內臟,頓時嚇得臉色慘白,趕忙把他抱起來,一邊往長樂軒回來,一邊大聲喊太醫,因為穆云翼久病不好,穆云翯把太醫院一位醫術極高明的張太醫留在府里頭,隨時給穆云翼診病,那張太醫為了晉升,曾謀軍前效力,便在穆云翯手底下干活,對于穆云翯這樣安排,他也是十分愿意的。 張太醫來了一番急救,方才使穆云翼脫離生命危險,只說急火攻心,又受重創,傷了臟腑,若是再不能好生調理,恐怕小命不保。 第155章 穆云翯頓足捶胸,一方面是自責,自己平時跟手下人“交流”,也拳打腳踢的,這回還是盡可能地小用了力道,哪知竟然還是把弟弟給打吐血了。另一方面也是生氣,弟弟是爹娘活著時候最寵愛的兒子,連自己都得靠邊站,如今他竟然為了一個外人,不肯成家留后,簡直是大逆不道! 穆云翼原本就病著,又挨了這一腳,更覺察出這位便宜大哥絕不可能順遂自己心愿的,心里絕望,于是病情越發嚴重,連著幾天,吃什么吐什么,皆不能克化,不過五六天功夫,越發奄奄一息,簡直就似要不行了。 這期間,穆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各路沾邊掛拐的親戚,朝中四王八公上下臣僚,全都過來探望,穆云翯自然不可能讓這么多人都去打擾穆云翼,只讓直系親屬,諸如外祖父艾連池,兩個舅舅,六個堂兄弟,以及兩個未出五福的叔伯兄弟入內探望,見了穆云翼這般,紛紛詢問是何緣故,穆云翯哪里肯說,不過是齊心協力,四處求醫問藥罷了。 然而穆云翼的病卻總不見輕,并且越發嚴重,到后來開始間歇性地神志不清,又說胡話,一聲一聲,把那“以純哥”三個字念誦不停,真好似老和尚念佛一般。 穆云翯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到最后也開始絕望,恨得接連拍碎好幾張桌子。 這日他趁著穆云翼清醒,帶著兩個粗壯漢子進來:“你這個大逆不道的畜生!我們穆家沒有你這樣的子孫!你不是要跟你那以純哥死在一起么?今天我就遂了你的心愿!” 穆云翼含著眼淚道:“謝謝哥哥,我還以為,活著時候再也見不到他了呢?!?/br> 穆云翯氣得悶哼一聲,讓那兩個軍士把穆云翼從床上拖下來,反剪雙臂用繩子捆了,又拿了一副干凈的絹布塞進嘴里,就那么劈發赤足地押出來,又走了好幾重院子,最后來到王府的地牢。 青石板鋪成的臺階又是陰冷又是濕滑,穆云翼一直沒正經吃過東西,腳底下一打顫,赤腳踩在地上,越發地膝蓋發軟,只要摔倒,穆云翯讓那兩個兵士架著他往下走。 到了地牢里,那兩個大漢把他夾在當中,來到一間牢房后頭,打開一扇小門,可以看見里面的情形。穆云翯揪著他的頭發,把他的臉湊到小門前頭,只見里頭點了十幾個火把,燈火通明,一個橫梁木架子上,吊著一個光裸上身的人,雖然背對著這邊,但是從那背影看來,正是高以純,他只穿了一條犢鼻短褲,腳尖距離地面有一尺多高,有一個賊眉鼠眼的人正持著鞭子抽打他,邊打邊罵:“我們小公爺金枝玉葉,何等的尊貴?尤其是你這等豬狗不如的腌臜貨能夠覬覦的!” 他那鞭子落得頻率不快,但是又準又狠,每一下都能在高以純身上留下一道血痕,這會也不知打了多久,高以純身上的鞭痕縱橫交錯,少說也有幾十道,那細棉的犢鼻短褲都染得血跡斑斑,每挨一鞭,都要慘叫一聲,不過已經是氣息微弱,嗓音嘶啞,很行刑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穆云翯原本以為穆云翼必會立刻掙扎,大呼小叫,哪知他卻一言不發,只看著里面流淚。 那持鞭的人尖聲喝道:“實話告訴你,我乃是錦衣府專管詔獄內用刑的司官,別說是你這樣細皮嫩rou的,便是多么兇悍的江洋大盜,到了我手里,也沒有不屈服的,銅鑄的骨頭也給你化成汁水!”接連抽了幾鞭,又說,“王爺已經把小公爺給關起來了,唯有你們以后互不來往,王爺才能饒他,否則便要以大逆不道,將他拖到祠堂里打死!你只要允諾以后再不見他,并且簽了文書,我們便放了你,還給你萬兩黃金,讓你富貴還鄉,小公爺也能得救,不然的話,不但你自己不得好死,小公爺也是一樣不能活命!” 高以純勉強抬起頭,嘶啞著說:“沒有了我,元寶也不能活的?!?/br> “放屁!”那人又是一鞭狠狠抽下去,“你個不知死活的狗雜種,也罷,你小鄉僻壤來的,不知道錦衣衛酷刑的厲害,今天讓你從頭到尾都見識見識,能挺過去三樣,就算是是條漢子!” 他讓人把高以純解下來,綁在類似于老虎凳的椅子上,拿出一把銀針:“我先用針扎你的手指腳趾,然后把指甲整個揭起來,在往你四肢上澆guntang的開水,用鐵刷子把皮rou一點一點刷掉?!?/br> 高以純閉上眼睛,一言不發,司官大怒,讓兩個壯漢拿起銀針,分別刺入高以純的手腳指甲縫里,高以純發出最慘烈的嘶嚎,卻無法掙扎半分,每根手指和腳趾都被插了六七根銀針,激得渾身透汗,最終昏死過去,不過轉眼間就被涼水潑醒,那司官捏著他的下巴問他:“你小子倒是個人物,換做旁人,但這是這一道‘小點心’就大多痛哭流涕,甚至屎尿齊下了?!?/br> 高以純用喊破了的嗓子緩緩說:“從我記事起,我就不會哭了,小時候,四嬸也用針扎過我,我也沒哭過,我只為元寶哭過?!?/br> 那司官氣得臉色鐵青,去火盆里把烙鐵拿出來一個,湊近高以純的臉:“你小子自己找死!看到這烙鐵上是什么字沒有?賤奴!我給你臉上一邊印上一個如何???” 高以純瑟瑟發抖,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司官拿著烙鐵左右筆劃兩下,又放回盆里:“且不忙用這個,還是按照先前說得,給你刷洗一番吧,把熱水拿來,給我澆到他的胳膊和腿上,我要讓他看看自己的骨頭!” 一個大漢提著一桶guntang的水過來,司官舀了一瓢開水,拿到高以純面前,有水珠順著飄底滴落到高以純的身上,燙得他直吸涼氣,司官陰笑:“這就受不了了?哼哼,等會整瓢澆下去,那才叫快活呢!我最后再給你一個機會,王爺說了,不管怎么樣,你也是撿到小公爺的恩人,只要你肯寫了文書,就立刻找最好的太醫來給你醫治,并且送你回家如何?” 高以純并不睜眼看他,只是嘴唇微動,低聲默念:“元寶,元寶,元寶,元寶……” 一墻之隔的穆云翯看向穆云翼,只見他也把眼睛閉上,雖然嘴巴里塞著東西,但看那架勢,很明顯也是在默念對方的名字,頓時火冒三丈,一腳就把牢門踹開:“不必澆水了,他們死意已決,就成全他們吧!把那小子解下來,押到后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