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穆云翼大聲喊:“好!好!那咱們現在就去牛老叔家雇騾子車!” 話音未落,上房屋里便傳出高老太太一聲撕裂夜幕的尖吼:“咱家哪有閑錢給他雇騾子車!不要臉地小王八犢子,長那個坐車的屁股了沒?” 穆云翼等的就是她接茬,立刻跳高在院里頭回罵:“你才是不要臉地老寡婦!你就長那個坐車的屁股了!這幾天去鎮上,是怎么去的?難不成是學那落地王八咕嚕過去的?” 整個院子里霎時間死一般地寂靜,誰也沒有想到,穆云翼敢罵高老太太,一來高老太太是高家大院的絕對權威,不管是兒子、兒媳婦、孫子、孫媳婦,全都被她轄制得規規矩矩,向來只聽見她一個人高聲喝罵,再沒有人敢還嘴的,二來這個時代講究君君父父子子,穆云翼已經入了高家的戶籍,就是高老太太的孫子,他這么罵自己祖母,是要受到所有人的唾棄的,即使被家法打死,旁人也不會說什么,還得稱贊一聲高家規矩嚴,老太太教導有方。 高老太太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有被人反罵的一天,而且又是那么難聽,當時也愣住了,等緩過神來,頓覺怒氣填胸,挪動小腳從廚房跑到屋門外頭來,站在臺階上指著穆云翼破口大罵:“你個小癟犢子,敢罵我……” 穆云翼立刻還嘴:“你個老棺材瓤子,我就罵你了你能把小爺怎么著?” 高老太太氣得直哆嗦:“沒人要的小賤種!喪了天良的小損犢子!你敢罵你祖母!就該把你千刀萬剮!死了菩薩也讓你下油鍋!” 穆云翼毫不示弱:“呀呀呸!小爺祖母姓蔣,你算誰的祖母?也不讓你孫子孫女合伙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德行!跟小爺在這里裝大輩,真是打錯了你的如意算盤!你個克夫的老寡婦!克死了你丈夫還不夠,又克死你兒子,你兒媳婦,現在又開始克你孫子!早晚把這一院子人全都克死了干凈!要千刀萬剮的也是你!下油鍋的也是你!菩薩又不是你家親戚!憑啥事事都順著你?” 高老太太從沒有被人這樣當中罵過,當場就指揮自己的子子孫孫:“你們還在這里傻站著干什么?還不快點去把那個孽障給我抓住,給我拴到豬圈里,用豬糞堵了他的嘴,等明兒天亮了押到縣里頭去,讓縣太爺懲治他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 穆云翼把背后兩尺多長的斷玉刀抽了出來,這刀是他有錢了之后,花了三百文錢請鐵匠師父打造出來的,類似于唐朝的橫刀,只不過要短上不少,鋼口、韌度都很不錯,打磨的雪亮,鋒芒畢露,橫在胸前:“我看誰敢!哪個不要命的,就過來試試!” 高學解在鄰鄉求學不在家,剩下高學信是個軟面的,高以正是書呆子,高以直不想當出頭鳥,只有高學證向前邁了兩步,看到別人都沒動彈,也退了回去。 高老太太看到那么老長的刀子也有些眼暈,又見自己這些子孫沒有一個管用的,氣的嗷地一聲,邁開一雙小腳,親自從臺階上跳下來,張開雙手就要來抓穆云翼,她沒有親眼看到過穆云翼的狠勁,認為他絕不敢真拿刀砍自己:“小狼崽子,還敢拿刀子出來嚇唬人,你來砍吧!我這把老骨頭給你看,我看看你怎么砍的!” 穆云翼深知,今天要是不能把這老太太鎮住,將來自己和高以純、高以清三個就只能受他們擺布,說不定等縣里的事曝光之后,還得讓自己每個月把錢上交,穆云翼也是豁出去了,狹路相逢勇者勝,大不了一死,橫豎自己都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 他也嗷地一聲,邁步向前,雙手舉刀,向著高老太太就砍。 這下可把高家人給嚇壞了,那么多人趕緊沖過來拉住高老太太,只聽“嗤啦”一聲,老太太袍子前襟被鋒利的刀鋒劃出一道兩尺多長的口子,嚇得眾人齊聲驚呼,俱都出了一身冷汗。 高老太太被高學證抱著倒退回去,坐在臺階上,也嚇得不輕,她沒想到穆云翼真敢動刀子砍她,畢竟她也只是個農村婦女,平時在家里子孫兒媳堆里稱霸王,遇見不吃這一套的狠人,她也沒了咒念,只在那里嘟囔著:“反了反了!這是要殺我這老太婆呀!” 高學成這時候站出來說:“六郎,你真敢砍你祖母,知不知道這是十惡不赦之罪!” 穆云翼一口唾沫吐出去:“呸!她是誰的祖母?我早就說過,小爺的祖母姓蔣!” 高學成說:“那這么說來,你是不想繼續待在高家了?” “小爺什么時候想要待在你們家了?” “那好!”高學成跟高學證說,“四哥,還得麻煩你一趟,去請里正來,把他的戶籍登出去,然后讓他離了高家,愛哪去哪去!” 高學證看了看高老太太,高老太太惡狠狠地瞪著穆云翼:“還不快去請人!趕緊把這小白眼狼打發了是正經!要不然哪天夜里來把我這把老骨頭拆了,你們都不知道!” 高學證得了高老太太的令,立刻繞過穆云翼,出了院子去請里正,不大一會,里正就給請來了,這時候高家大院外面已經站了不少看熱鬧的,見穆云翼動刀子砍老太太,都在那里說叨。 里正姓馬,叫馬福祿,四十多歲的模樣,自打進院就開始皺眉。 看見馬福祿進院,高老太太就又放開了腔,夜幕之下,就聽見她在這里尖嚎:“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喲!本來想學菩薩做好事,看那小子可憐,把他從荒地里撿回來,好吃好喝,像小祖宗一樣地恭敬著,沒想到還恭敬出錯來,撿回來一個小白眼狼??!剛才還要動刀子砍我,喪了良心挨千刀的小癟犢子!馬大侄子,你可要給我做主喲!”又瞪高學證,“那小子動刀子呢,你沒看到???干嘛不把治保一起請來,把這小子綁了,明兒送到縣里去!” 穆云翼再那邊大聲接口:“不要臉地老寡婦!你把話說清楚了,你們家收留我是出于好心?當初撿我回來的是以純哥,你們還要把我趕出去呢!結果高學解說我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孩子,將來我父母找來,說不得好好感謝你們一番,這才把我收下!我當初來時,脖子上可是帶著金項圈呢,你們在縣里當了三百兩銀子,回來他們哥倆就給你報了二百兩的賬,打量我都不知道呢?還說什么好吃好喝地供養,我呸!除了剛開始的三天,后來就變了你那張老臉,讓我下地干活,還不給飯吃,每天都是以純哥從自己嘴里剩下一個窩頭給我,要不然早就餓死了!你四孫子把我從臺階上推下了,磕破了頭,眼看著要死了,你都舍不得錢請郎中,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全都是睜著眼睛放瞎屁呢!” 高老太太嗷啦一聲,濃痰飛吐,甩在地上:“小癟犢子你別誣賴人,我要是不給你飯吃,你能活到現在?吃了我們高家的糧,住著我們高家的房,現在又拿刀子砍我這老太婆!真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老棺材瓤子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我自從來你們家,就吃了你們家三天好飯,四天窩頭,然后就是以純哥每頓飯省出來一個給我的,然后從你去鎮上開始,以純哥的口糧也讓他們給斷了!這一個來月的功夫,都是我每天去縣城里討飯回來給他們吃,我可不欠你們高家的,反而是你們高家黑心缺德,昧下了我的金項圈!還想要訛詐我家里人,要不然哪有頭一天撿來小孩,第二天就給落戶的?你個缺大德的,挨千刀的,八百里地沒有人家你個狼掏的!你就損吧你!以純哥給家里撿柴禾跌斷了腿,你摳搜著那點銀子不給請郎中!眼看著孫子成瘸子,當年他爸死在役上,他媽在家里也是你給折磨死的!” “夠了!”馬福祿一聲怒喝,打斷了穆云翼的話,“不管怎么說,她也是長輩,你怎么能這么說話?” 穆云翼把脖子一橫:“我這么說話怎么了?我說哪一點不是真的?當初不是他們家拿了兩吊錢給你,讓你盡快把我的戶籍落在他們家?告訴你們,我這幾天去縣里沒干別的,就把你們這些破事一樁樁一件件全都說給人聽了!高家老寡婦賄賂里正,欺負我這么一個被拐賣的孩子,拿了我的金項圈,不給飯吃,還變著法地要把我折磨死,范舉人,趙員外他們都知道這些事,等我寫了狀子,告到衙門里,他們都給我作證,到時候讓你們全都吃不了兜著走!”他沖高學信和高以正他們冷笑,“還想考功名呢!就你們這樣的人家,便是得了功名的高老二,也得給他革了!” 第15章 分家 穆云翼后邊這些話真的把遠離這些人給震住了,對于高家人來說,高學解是一家人的驕傲,而考功名是一家人的希望,穆云翼現在直接要把他們的驕傲和希望一巴掌打碎,真真地讓他們感到害怕了。至于馬福祿,他當初收了高家人的兩吊錢之后,也覺得事做得不地道,更怕穆云翼家里人真個是有權有勢的,到時候讓他吃不了兜著走,他沉聲問道:“你一個小孩子,這馬上就入冬了,離了高家怎么活呢?今晚在這里一鬧,恐怕再沒人會收留你了?!?/br> “小爺用不著!告訴你們,我才不稀罕待在你們高家呢!小爺家里,自有良田萬頃,牛馬成群,站著房躺著地!我爺爺、我爹,全都是做大官的!說出來嚇死你們??!我外祖父,那是橫推八百五對手,亙絕古今第一人的武圣人艾連池!我大舅,乃是雙手托天分日月,偷天換日老劍魔!我二舅,綽號人稱鎮三山轄五岳趕浪無絲鬼見愁!我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隨便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滅了你們滿門,拔出一根毫毛,比你們的腰桿子還要粗呢!” 穆云翼滿嘴跑火車,這些鄉下人哪里聽得懂這個,只是覺得很厲害的樣子,別說高家人被說得一愣一愣的,就連那里正也心里發虛:“那好,你別說了,我現在就把你的戶籍遷出來?!?/br> “不行!得把我的金項圈拿來!”穆云翼用手里的斷玉刀指著高老太太,“我以純哥斷了腿,還在炕上躺著,我得拿回金項圈來給他治傷!咱們冤有頭債有主,這老寡婦不是個東西,以純哥卻是待我不薄,我不能不管他!” 那白蓮花撇著嘴說:“說什么給三郎治傷,還不是惦記著那點銀子!” 穆云翼把刀尖指過去:“那項圈本來就是我的!你么不惦記,趕緊給小爺拿回來!” 白蓮花把脖子一橫:“拿什么拿!你說有金項圈就有金項圈???我還說沒有呢!” 穆云翼大聲說:“好??!那咱們就得好好論論了,我還說我身上帶著團龍玉璧,白芷香囊,掐金絲的云紋絲絳,雙魚吉慶的掛墜,我說有,你們說沒有,那明天咱們就去縣里頭打官司!到時候請岳捕頭來這里問問,看看有沒有看見的!” 白蓮花氣的撓頭,不再吭聲,高學證的媳婦羅氏咬著牙說:“你在我們家吃住兩個,那個項圈,早就都吃沒了……”說完之后,引起院門外邊議論紛紛,就連高家人自己都覺得不像,二百兩銀子,合二十萬枚銅錢,穆云翼就是天天肥雞大鴨子地吃,兩個月也是吃不完啊。 馬福祿悠悠地:“大嬸子,你就把那項圈贖回來,還給人家吧,莊稼院里,這么動刀子要打要殺地鬧著也不像話?!?/br> 高老太太心理暗暗叫苦,那項圈是高學信和高學解哥倆拿到縣里頭當得,帶回來二百兩銀子,當時就拿了一百兩給高學解去鄰鄉向一個辭官回鄉的御史求學,手里還剩下一百兩,不說她rou痛不舍得,就算真拿出來,也是不夠。 高家人都不說話,氣氛一時僵住,馬福祿不耐煩:“家里孩子明兒進私塾,我得給先生準備束脩,就先回去了,你們想好了再來找我?!?/br> 高家人不讓他走,一再挽留,馬福祿無奈:“那你們說今天這事到底怎么弄?”見高家人躲躲閃閃,他又把頭轉向穆云翼,“你可有什么章程么?” 穆云翼看著高家人冷笑:“我知道,我那個項圈被你們給昧下,換了錢花了,讓你們現在拿出來,那是千難萬難,割了你們的rou也是不成的!既然是這樣,我也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否則將來你們不認賬,我又找誰說理去?所謂打鐵要趁熱,我給你們兩條路走。第一,把我戶籍從高家除名,然后給我立下一個字據,就寫你們高家從我手里拿走一個金項圈,作價三百兩?!?/br> 白蓮花尖叫:“什么三百兩,明明只有二百兩!” 穆云翼看都不看她:“我那項圈現在還在縣里萬利當鋪里放著呢,票根上寫得明明白白是三百兩,要不要跟我去縣城里頭打官司找證據?” 高家人又啞火了,穆云翼繼續說,“你們拿走我一個項圈,作價三百兩,一時還不上,利息我也不要多的,就要一分利,早晚掙了錢還我!” 高老太太呼天搶地:“哎喲我的老天爺啊,這是要了我老婆子的命??!老頭子啊,你怎么走得那么早,菩薩喲,你降下雷來,劈死那些壞了心肝的東西……” 高學成問:”你說的那第二條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