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倉(1)
從什么時候開始,入了多雨的季節?一陣接著一陣,大雨接著小雨下,小雨續著大雨落,沒完沒了。 一早,外頭全是濕噠噠的,空氣也是,地面也是,城市仿佛泡進了水中,無處不在的濕氣,讓所有物質如同裹了一層厚重的水汽,無論如何也干不透。 開著車,雨刮器在眼前機械擺動,每劃過一次,眼前便清明幾秒。但很快,雨點子便把剛才的明鏡布滿,又成了模糊一片,又被雨刮片清理。 他車子開得不緊不慢,一路穿過熱鬧的馬路,清冷的街巷,足足駛了一個多小時,幾乎要開出蕓城了,才放緩了車速,拐了幾個彎,把車子開進一片廢棄的住區。 遠景近景全是拆了一半的房子,色澤在大雨里都偏灰,只有那魔性的紅色“拆”字除外??諝饫锿钢呻y聞的土腥氣和灰塵混合味,一絲絲從車窗外往車里擠,很快便無處不在,避無可避。 石臻放緩了車速,一絲一絲往最里面的隱蔽處開,最后,卻選了一片被涂了鴉的圍墻下停車。好在這面墻在廢墟中已屬最內,外頭根本無從發現,也就沒什么好擔心的。 熄掉火,看一眼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他也不急著催,只是安安靜靜地等待,對著一片模糊的擋風玻璃發呆。 雨越下越大,遠近的景物都掩映在一種模糊不清之中。石臻腦中掃過那次去余老板的鋪子,也是在一片拆遷地里,小狐貍魯莽又不小心,差點摔在里頭。后來有多少次了,小狐貍這粗心的毛病好像并沒什么改觀。 等的有些無趣,石臻撥了個電話出去,聽到含混不清地回應,便冷冷問:“還沒起?” “嗯。是有調查要配合嗎?”那頭高飏回話有點含混,精神略不濟。 干嘛打給小狐貍?石臻忽然一愣,只是隨手撥了個號碼,卻又是打給他。 “是嗎?”高飏在電話那頭又問了一遍。 “是什么是?”石臻略不快,口氣就不好聽。 “……”高飏那一愣,隨即問:“你打錯啦?” “沒有?!笔楦豢?,電話簿里上百個號碼,干嘛被要打給這個小騙子? 高飏那頭有點莫名,試探性地問:“你是在樓下嗎?” “不是?!笔槔浠?。 “……”高飏沉默了兩秒,再次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掛電話嗎?” 石臻:“不可以?!?/br> 高飏:“……” “和sy的協約簽了,希望你好好感受,別偷懶?!笔閷嵲跓o聊,非得給高飏添堵。 “我不偷懶……”高飏辯解,忽然說:“不好意思,稍等,我收個快遞?!苯又?,電話那頭傳來開門聲,他接了個東西,對快遞道謝。接著,手機里就傳利紙張撕開的聲音,又過了兩秒,高飏再次說話:“我收到協議副本了。一個星期?” “是,長了還是短了?”石臻輕描淡寫。 高飏沒回答他,只試探性地問:“日期是從今天開始……需要我現在出來配合你調查嗎?” 石臻說:“不急,晚點會聯系你?!?/br> “這一個星期我要24小時待命嗎?”高飏又問。 “沒那么夸張,有事我會找你,沒事你可以干自己的事。方總說,你自己手上還有調查的協約,要同步進行?!笔榇蜷_副駕駛的車窗透氣,瞥見一側的涂鴉墻,畫面是只戴墨鏡的兔子,背景繪著各種奇特符號,整個墻面的色彩濃艷,像是剛涂上去不久。 高飏客套地回:“好的,我會全力配合你的工作?!?/br> “你的涉念如果還有用,倒是可以一用?!笔橥蝗徽f。 高飏那頭一愣,半晌才說:“……你是不是不嘲諷我幾句,就難受?” 石臻挑挑眉說:“不是,沒那意思。講真,陸熙陽已經昏迷了,給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如果還想在她身上搜索到線索,讀個‘念’,或許能指明點方向?!?/br> 高飏那頭傳來吞口水的聲音,有點壓著情緒地說:“既然你和sy有協約,我這一個星期都要配合你。如果你一定要讀念,我可以再讀一次,只是琉璃釘不能馬上做好,大概要2天的時間?!?/br> “你不是廢了嗎?”石臻故意說。 高飏的聲音有點抖,似乎是硬著頭皮說:“讀一讀,也無妨?!?/br> “切,我才不要那些不準確的念?!笔椴恍?,譏誚道:“你那滿窟窿的的手臂,還扎得下針嗎?” “……扎得下?!备唢r情緒有些激動,聲音抖得更加厲害。 “算了,沒這個必要,我對強行撬開別人記憶的伎倆,看不上?!笔闅舛ㄉ耖e,聽見高飏那頭粗重的喘氣,知他又被自己氣到了,就頗為得意。 “能掛電話了嗎?”高飏抖著嗓子問。 石臻淡淡說:“不能,你不是這一個星期都歸我管嗎?你就好好聽著吧?!?/br> 高飏:“……你隨意?!?/br> 石臻撇撇嘴,有點小得意,還想繼續奚落他,車窗玻璃卻被人敲響了,他等的人來了。石臻不爽,對電話那頭說:“掛了?!?/br> “沒話說了?”高飏無腦多問一句。 “沒了?!笔槠綦娫?,副駕駛的門被拉開,坐上來個瘦子,尖嘴猴腮像只耗子。 “嘿,不好意了,約在這?!笔葑哟蚵曊泻?,接過石臻遞過來的一盒煙:“謝謝?!?/br> “約哪無所謂,我要查的事有眉目了嗎,耗子?”石臻點起一根煙,把車窗搖下,由著煙霧飄到窗外,被大雨擊落。 “石先生……多個嘴,您……怎么查到晶蔡那了?那可不是好惹得主兒?!焙淖油轮鵁?,言語試探。 “切,好不好惹都惹上了,”石臻不以為意,也吐出一口煙,看著擋風玻璃被雨點模糊得沒了景色,便打開雨刮器劃拉了兩下,眼前瞬間清明了許多。 “這錢不好賺啊,石先生?!焙淖硬[著眼,露出猶豫和為難之色。 “十二萬,現金?!笔閷⒁恢慌Fご臃旁谲嚻脚_上:“我用空卡和你打的聯絡電話,沒留任何對話記錄,你怕個屁?查不到的?!闭f完,便將另一只手機里的電話卡□□,掰碎了,扔出窗外。 “唉,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焙淖用掳?,望著牛皮袋,猶豫再三,終于下了決心,伸手把錢拿過,塞進挎包里。 “說吧,查到什么料?!笔橛贮c起一根煙,幽幽抽著。耗子是y區料倉,若是他那里挖不到料,那被調查的這個人可就真的是個普通人了。 “話說……”耗子突然把那包錢從包里掏出來,重新放在平臺上。 “嫌少?”石臻瞥一眼,口氣有點冷。 “不是,不是?!焙淖訑[手,慌忙解釋:“你給錢,我得給您猛料不是?如果沒有料,我就收一萬塊錢辛苦費,絕不多拿?!?/br> “你業界口碑向來好,我不擔心你訛我?!笔檎f。 耗子猶豫著說:“問題是我這個料其實不太猛,所以十二萬……” “你說吧,至少是出面幫我查了這個人。光這膽子,也值這個價了?!笔槌橹鵁熣f:“指不定晶蔡也會找你查,這十二萬權當封口費了,無論你為查到什么,到了晶蔡那里,一個字也別漏出來?!?/br> “爽快?!焙淖有睦锝K于踏實,沒再矯情,重現把錢拿好,塞回包里。 石臻抽著煙,等耗子繼續說。 耗子整了一下思路,開始介紹:“話說,晶蔡家的這位老太爺料是真不多。普通家庭出身,從前是顯像管廠的工人,后來工廠倒閉,打過散工,還做過生意,還擺過地攤、做過廚師、跑過銷售,最后進了一間的單位后勤部,一直混到了退休?!?/br> “平平無奇?!笔樘籼裘?,沒看出什么問題?!巴诵莺缶椭苯尤タ窜嚵??” 耗子搖頭:“不是。退休后也在家待了一段時間,近兩、三年實在是閑不住了,才去做收費員的?!?/br> “這兩三年里有發生過什么特別的事嗎?”石臻又問。 “沒有太大的特別之處?!焙淖訐u頭想了想:“反正就是個閑不住的老頭,據說無聊到每天義務掃小區。還幫忙外面出攤的小商販一起看攤子,純義務的,所以這老人家在那片的口碑是極其的好?!?/br> “完人?!笔樘裘?,覺得蔡老先生有點沒破綻。 “就是因為他實在閑不住,他兒子終于看不下去,怕大體力勞動傷身,就給他找了個看車的閑職。每天工作十二小時,準時上下班?!焙淖觼G掉煙蒂繼續說:“累了就坐路邊的茶攤歇著,和周圍店鋪的人聊天,有車來了就收個錢,整體還算輕松。就是十二小時工作制有點長,不過老爺子無所謂?!?/br> 石臻又問:“看著的工作有出過什么狀況或者糾紛嗎?” “沒有?!焙淖訐u頭回答:“老爺子和周圍商鋪的人混得也熟,人也客氣,從來沒和停車的人發生過爭執。再說了,就算有什么不愉快,知道他是蔡叡翰的爸爸,還不什么都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