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光陰冉冉,在寶兒與貝貝的童言童語里,時間從指間流走,轉眼又過了十年,這十年,孩子也有了自己的世界與責任,寶兒在京師,貝貝也有了屬于自己的十二劍,留在祖愧。 圣玉也被她照顧的很好,甚至都不顯得半分老態,他沒有如葛老所說活不過三年,身體也沒有留下任病根,除去發間的幾根銀發,并無半絲不同。 而反之,葛老卻是因年紀過百,像風中搖擺的蠟燭,越加上無力,似隨時都要熄滅一般。 葛老是神醫,自然有自己延壽養生的方法,但人力有限,與天爭命有時也不過是個笑話,真到了那一刻來臨,眾人便是有準備也是措手不及。 可是葛老不喜歡這些人哭哭啼啼的惹人厭,將人趕了出去,可是在快不行的時候,卻單獨叫了羅溪玉進去。 她進屋時,屋里的被子都疊的整齊,葛老是坐在墻角的蒲團上,整個頭發像是一夜間白了一般,如蒼老了三十年,他聽到動靜不由的睜開眼晴。 眼中似乎有了一絲神彩,他道:“羅……姑娘?!敝敝两袢账匀痪S持著最初的叫法。 “葛老?!绷_溪玉眼眶發紅,忙走過去扶著他要倒不倒的身體,“怎么不到床上歇息,這里太涼了,對身子不好……” “人之將死,在哪里都是一樣,老朽已習慣打坐了?!备鹄蠜_她擺了擺手,他的話很慢,似說不動似的,但看向她的眼神卻少了渾濁,多了絲清明,他道:“羅姑娘,老朽恐怕要不行了……” “葛老……” “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身體,清楚的很,老朽喜歡清靜,本想靜悄悄的走,但心中還有掛念的事……” “掛念的事?是貝貝吧?葛老,貝貝已經從東獄趕回來了,你再等等這孩子,他輕功好,趕回來很快的……” “不……”葛老搖了搖頭,“不是貝貝?!彼抗庵兴朴惺裁匆婚W而過,手指不由劇烈的蜷了起來,急促的呼吸半晌,才看著羅溪玉道:“老朽要與你說的事,是一件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本來想一起帶進棺材,但是……我怕走了之后,這件秘密再也沒人可知,整個東獄都要淪為禍?!闭f到最后一句,他的目光迸出不甘的光芒。 刺得羅溪玉眼晴一痛,心跟著不由的狂跳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零九章 “葛老,是什么……秘密?”羅溪玉的嗓子有些干澀,說出的話有些干巴巴的。 葛老看著眼前這個看起來還是初見時如姣花照水,實際上卻三十余歲的女子,嘴巴微顫了顫,半天才道:“羅姑娘,你可知圣主在什么時候離去……” “離去?”羅溪玉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她此時蹲在地上,手扶著葛老,“圣主仍還在,怎么說離去……”可是在想到什么一瞬間臉上血色盡無,“葛老……”她牙齒控制不住的打顫,“葛老,你的話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葛老蒼老的臉,褶子微微動了動,似乎在扯出一絲笑,但卻無力的垂下,他的目光從羅溪玉臉上移開,看向不知名處,“此事說出來,羅姑娘必定是恐慌,但是此事老朽若不說出來,恐怕姑娘直到死的一天,也不明白,而老朽的時間已不多了,羅姑娘你聽好……”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抓住她手腕,強撐的低低急促道:“真正的圣主早已經在東獄江畔與敵廝殺幾天幾夜時,就已全身經脈斷絕死去,老朽親自把的脈,生機全無……” “可是隔一日,圣主卻突然有了氣息,老朽本沒放在心上,可是必死之人卻能活二十年而不衰,體內經脈一日復一日的強勁有力,老朽在幾年前便已開始懷疑,試探數次,終能肯定……” “不可能!”羅溪玉眼中露出一絲驚恐,有點承受不了葛老的話,“葛老是不是糊涂了?圣主怎么可能已經死了?我與他二十幾年,他若不是,如何能相處二十多年,這一定是個誤會……”她邊說邊搖頭,人老了,總會有些神精瘋魔,據說是腦神精萎縮,會有異有常人的想法與舉動,她想。 “羅姑娘,老朽雖然臨將就木,但卻并不糊涂,羅姑娘若是不信,可細細想圣主的舉止,總會發現蛛絲馬跡,不過,此胎毒之厲害,便是將圣主從小看到大的老夫都騙了十幾年,何況是羅姑娘……” “羅姑娘你且想想,圣主經脈全毀必死之局時,為何會好起來那般快……” “不是因為葛老的藥?”羅溪玉哆嗦著嘴唇道。 “呵呵……”葛老發出一絲怪異的笑聲,“老朽修復經脈的藥根本就已經沒有了,這才給了老夫這個方子,且試一下,雖然有些效果,可是何以如果見效?三日便能聽得清楚,五日便可吐言,十日便已如正常人……” 這個羅溪玉沒辦法解釋,她想說是自己的玉蘭花的功效,可這般一想,如果她自己身受重傷,服用玉蘭花,恐怕也要十來日才能好,可是玉蘭只對自己有奇效,對別人,效果還不足十分之一。 “而初時最先讓老朽懷疑的是貝貝……”葛老眼中似有一絲精光閃過,整個人如回光返照般,精神好了許多,甚至能坐正了身體,他道:“貝貝自小便怕圣主,可是十幾歲仍然連句話都不敢與圣主說,如今更是寧可在東獄也不肯回來一次,羅姑娘,你可知原因……” “圣主他……”只道了三個字,她便說不下去,腦子一時如漿糊,復雜又刺痛,不相信卻又難以反駁。 而葛老似乎不待她說出,便一徑的說著,“原貝貝這孩子雖古靈精怪,但畢竟是老朽帶到大,他每次對敵時時小手指都會蜷起,可是,每次面對圣主時他都會如此,羅姑娘可知是為何? 那是因他感覺到了圣主的殺意,因為這股殺意,自小開始,這股殺意已經存在,可是老朽護得極嚴,輕易不會讓圣主接手,而如今貝貝的懼意仍不減反漲,常年在東獄甚至不敢回來一次,這孩子沒有對任何人說起,但老朽都已驚覺……” “葛老,你這些都只是猜測,不能便說圣主他,何況胎毒我見過,那是個無意識的怪物,他……”羅溪玉急忙辯解起來。 “呵……怪物?能在身體里待上二十多年,便是個怪物也是無所不知,沒有人比它更熟悉圣主,若形成了自我,便是你我,都未必能尋出蛛絲馬跡,羅姑娘跟我要證據,那老朽也能說上一個……” 葛老身體微微前傾,看著羅溪玉:“羅姑娘可知每代圣主從出生起,腦后都會有一個銀色的蛇形胎?” “這個……”貝貝便有,這一點羅溪玉是知道的。 “銀色,代表著成功融和體內蛇毒,將蛇毒徹底化為已用,可是圣主出生的時候蛇形胎是血紅,羅姑娘你可去查看圣主腦后的蛇形印跡的顏色,若是毒胎成功去除,顏色便會重新恢復為銀色,那代表著圣主成功融和了胎毒,如果反之……”葛老說到這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羅溪玉不知不覺中冒了一身冷汗,她怎么可能相信,怎么能相信,可是眼前老人是將死人之人,人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容不得她不信,她從袖里掏出自己做的救命丸。 葛老卻是搖了搖頭,剛才眼中的神彩就如空中的煙光一般,一閃即逝,此時他的臉上灰白的厲害,他張了張嘴,還要說什么,卻像是說不出,最后用盡全力從懷里掏出一只瓶子,斷斷續續吐出聲音:“羅……姑娘,老朽恐怕要走了,這瓶藥……姑娘想通后……老夫試了,數次,圣主……只有你,姑娘,為了貝貝……為了東獄……姑娘一定…… 祖愧……只能有,一個圣主,就是……”葛老手伸在半空,眼晴往外瞪起,嘴半張著,卻是最后一句話沒有說完的停在那里,手中的瓶子也因失了力道滾落在地。 羅溪玉眼淚滾落了下來,那個平時和善笑瞇瞇的葛老,那個逗弄貝貝開懷大笑的葛老,那個吃食物時小氣又貪食的葛老,此時……去了……身后沒有留下一個子孫,一生都只為東獄為圣主。 她跪坐在那里,雙腿都沒了力氣,縱使有心理準備,可是臨到“葛老,一路走好……”她道。 不知過了多久,羅溪玉狀著膽子閉眼將葛老的雙目合上,手放回去,然后目光落在那個掉落在地的瓶子上面,緩緩的伸出了手。 待得她走出來時,眼眶發紅,整個人都有些虛脫。 東獄不像是五洲,人死需繁瑣的殯葬禮儀,只需一口黑棺,撒入保尸去蚊蟲特殊的藥粉,靜悄悄的抬回祖獄埋下。 人是貝貝送走的,貝貝待葛老如親爺爺,風塵仆仆回來卻要親手送著爺爺的尸體回祖愧,其心情可想而知。 便是程宅的一干仆人都默默的擦著眼淚。 而一日的時間,羅溪玉整個人都有些恍恍惚惚,便是貝貝回來都有些渾渾噩噩,直到晚上,她回到房間,突然便頭腦清明起來,她猶豫的伸手,推開了房間的門。 只見圣主正如往常一般坐在桌前,手中拿了一卷不知什么功法在看,十分平常,與平日沒什么不同,但對于此時此刻的羅溪玉而言,一切都透著說不出的古怪。 她的手有點顫,只能藏于袖中,鎮定了下心神走過去,“圣主……”緩步走到桌邊。 “嗯?!笔ブ魈ь^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什么神色閃過,有些冷淡,目光又移回到書上。 “葛老的事……”羅溪玉看著他的神情道:“我們是不是跟著貝貝一起回祖愧一趟……” “不必!”圣主頭也不抬道,看著書,神情是那么專注,仿佛葛老的死不過只是暫時出門一趟。 “畢竟是從小看著圣主長大的,總要給些尊重,圣主親自前送,也不枉葛老生前對圣主的一片赤誠之心……”羅溪玉呼吸有些急促。 “不必!”他再次吐出兩個字,隨即目光掃了羅溪玉蒼白的臉:“你臉色不佳,先休息吧?!?/br> “圣主……”她還想說什么。 圣主抬起頭,面色有些不悅的盯著她:“人終有一死,不需這些俗禮,好了,你先睡吧!” 羅溪玉在燭光下認真的打量著圣主的神色,很好,沒有絲毫低沉,真的如平常一樣,甚至可能沒流過一滴淚,眼中更不見半點紅血絲。 葛老死去,對圣主而言就像死了一只貓貓狗狗,以前只覺得他無情,此時卻覺得無情上面又多了什么。 似乎感覺到她的失神,圣主沉默了下,緩和了語氣:“人死不能復生,葛老不過是先走一步而已,祖愧有貝貝,放寬心,若是你想貝貝,便再等一段時間,我準備一下再與你同去?!?/br> 說完他放下了書,揉了揉額頭:“好了,該睡了,泡杯花茶給我吧?!彼朊畹?。 “嗯……”羅溪玉應聲后,有些木然的起身,為了他方便,桌上的壺里每天都會泡一朵花茶放在那里,她拿起壺,沉默往杯里倒著茶水,屋里只聽得到茶水撞擊瓷杯的聲音。 沒有準備好?何須準備?圣主為什么二十年來從不回祖愧?連葛老死后都不回,那時她以為他怕她的長途勞頓之苦,可是現在…… 準備好再回祖愧,在此時此刻似乎還有另外一種解釋,貝貝…… 羅溪玉的心就跟纏在一起的絲線一樣亂。 可是在將茶杯交與圣主手中時,她慢慢沉下了心,看他將茶水一口喝下,準備起身,她看著他輕聲道:“圣主,睡前我給你梳一下頭吧……” 每日都是她給梳理,圣主猶豫了下,并沒有懷疑,點點頭徑直走到桌前坐下,羅溪玉隨著走至身后,將他的發箍拿下來,解了髻,然后輕輕打散,有撥開腦后的發時,她的目光第一次看向了那一處掩在發中的蛇形印跡。 而在看到那刺目的血紅色時,她的手忍不住開始抖了起來。 ☆、第一百一十章 腦子一片空白,羅溪玉全身硬綁綁的躺在那里,說不上是什么心情,似乎是做了一個夢,又回到了那一片讓人窒息的黑暗中,那種血腥,如夢魔一樣弓起身發出怪聲殺人的身影,似乎是藏在她心底最深處的恐懼。 在這種時候,突然的翻了開來,重新的惡夢一番,等到她再睜開眼晴,天色已經放亮,而身邊位置早已空了,圣主似乎很忙,從幾年前就一直在忙。 在忙什么?他從來沒有說起過,羅溪玉也沒有好奇,因為男人畢竟有自己的事情做,雖然不在東獄,也有必須要知道的消息與處理的事…… 羅溪玉躺了會兒,待外面傳來伺候的丫頭的聲音,才起身,換了套珠白的衣衫坐在梳妝臺前,小丫頭今天才十六歲,花兒一般的年紀,此時正給她梳著發。 要說這奴仆奴婢進了程宅,那真是跟掉進糖窩里也差不多了,程家是大善人,無論老父子,還是夫人,還是公子少爺,都是極和善的人,脾氣好又善待下人,福利還不用說,大家處得就像一家人一樣,天天心情好,都是開開心心,不像其它府里規距多,動不動打罵發賣。 所以小丫頭也受拘束的邊梳發邊道:“夫人也別太憂心了,老爺子走的沒病沒災,安安穩穩的這可比那些常年臥在床前受罪的可要強多了……” “昨天啊,我看到舅爺暗自讓人扶著你呢,舅爺是真擔心夫人的,經常詢問夫人的身體,這不早上還讓人給你和爺送來了燕窩,爺一早出去了沒吃,還在爐子上溫著呢,一會兒就讓人給夫人送來……” 羅溪玉聽到此不由的打起精神,“爺一早出去了?可知去了哪里?” “不知道呢?!边@個程家爺脾氣古怪,她們都不敢過問的,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不由猶豫的道:“夫人,咱家的小桃耳朵最好使,她說經常能聽到地下有聲音傳上來,半夜的時候,會有那種,咚咚的聲音,這幾年幾乎每天都有,她都睡不著覺呢?!?/br> “地下有聲音?” “是啊,小桃都不敢跟別人說,怕傳出去不好,又覺得是自己的幻覺,可是這兩年,我聽著有幾個都說,半夜有動靜,就像在地底有什么洞一樣,一直發出石頭落地的聲音,夜深人靜的時候聽著可嚇人了呢?!?/br>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我也說不清,總之我來這三年,就一直有的,但是仔細聽又聽不到了,附近也有人傳呢,但是卻找不到是哪里傳來的,有人還說是山怪呢,不過最近沒有再聽到了,估計可能是風聲吧?!毙⊙绢^手極巧,挽了幾下就給夫人簡單利落的挽了個飛仙髻,烏發層層堆徹,再插入牛眼大的珍珠簪子固定好。 羅溪玉在梳妝臺前呆坐了半晌,連小丫頭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她看著銅鏡中仍然絕色的美人,臉上卻是秀眉緊鎖,眼神中還有些迷茫。 一個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男人,她很了解,非常了解,性格脾性,甚至肌膚每一道紋路,可是在聽到葛老去世前的一番話后,她又突然覺得自己其實什么也不了解,除了那些眼晴看到的外在之物與表面,內心想起來又顯得遙不可及。 她覺得應該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感覺,圣主還在,他沒有死,自己一直照顧著他,將他照顧的很好,她打起精神這樣想著。 可是,葛老是圣主最親近的人,他死的前話必是有七,八分的把握,否則不會這么輕易說出來,甚至于葛老懷疑已不止三五年的間。 如果這種懷疑就像是一顆種子,種在了她的心上,只要有土壤,總有一天會生根發芽。 只要一想到,與她一起二十年的人,不是圣主,而是……那個,胎毒……如果這一切真的是真相,那足以讓銅鏡中臉無血色的女人,崩潰及驚惶失措, 便是此時,她幾乎都坐不住,一直告訴自己,要信任的想法像在風雨中搖擺,無數的念頭與疑問,再加上葛老的話,與那夜在山裂縫中所見的影子,都在腦子中亂成一團。 圣主為什么不回東獄? 是怕回到那里露出破綻?還是有什么秘密怕葛老與十二劍看出異樣?不不,它與圣主同體同胎,圣主的一切對他而言都不是秘密,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那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