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本來立貴妃為后,舉行一場封后典禮即可,但依著拓跋泰的意思,是要按照帝后大婚的規制來,還要“執六禮”,從納采問名開始,一樣都不能少。 陸湛當年的話他還牢牢記著,耿耿于懷。 “這都多久了,怎么還在吃陳年老醋?!?/br> 在家“待嫁”的崔晚晚知悉后樂不可支,拉著佛蘭一起打趣天子:“他這人小肚雞腸得很,吃那么多醋也不怕壞肚子!” 佛蘭也笑,笑過以后感慨萬千:“娘子終于苦盡甘來?!?/br> “我是無悔無憾了?!贝尥硗砝氖謫?,“jiejie將來有何打算?我此番進宮不像從前,不是闖龍潭虎xue,我有郎君庇佑愛護,我與他會相互照應的。倒是jiejie你,早該去過自己的日子,是我害你蹉跎了年歲……” 她語氣歉疚,佛蘭與她情同姐妹,如今都快三十歲了還孤身一人,一直都不肯婚嫁。 “什么蹉跎不蹉跎的,路都是自己選的,我也不后悔?!狈鹛m笑了笑,略有羞赧,“既然娘子問我,那我便直說了,我想留在崔家?!?/br> “老爺年紀大了,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狈鹛m垂眸嘆息,“我想留在府中幫襯幫襯?!?/br> 抬眼對上崔晚晚吃驚的目光,佛蘭連忙解釋:“我并不敢癡心妄想!我知曉老爺夫人伉儷情深,即便夫人故去多年,他心中也始終只有夫人一個……娘子,我不想取代誰,更不敢奢望老爺能正眼瞧我,我只想遠遠陪著他,只要知曉他無病無痛,我便知足了?!?/br> 世間癡情兒女的情愛,并非只求終成眷屬,有時候默默相伴守候,也是一種滿足。 崔晚晚抹淚點頭:“嗯。jiejie一定要好好的,別虧待了自己?!?/br> 三個月用來籌備帝后大婚,禮部的官員皆忙得腳不沾地,紛紛哀嚎時間不夠用,光是“過六禮”都得掐著指頭來,就怕一個不慎誤了吉日良辰。而天子正好相反,嫌棄時間過得太慢,不能早日迎皇后入宮,害他夜夜獨宿。原來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平民百姓,按照大魏嫁娶之俗,新娘都要待嫁閨中,而拓跋泰作為新郎,是不能前去見面的。 這日宮中遣使到崔府行納采問名之禮,來使是德高望重的方丞相,攜帶著詔書和聘禮,崔父把女兒的生辰八字交予來使,由他帶回宮中交給欽天監占卜。 這個時候崔晚晚無需拋頭露面,一切皆由父兄出面,她要做的,就是給未婚夫婿縫衣納鞋。 而佛蘭是萬萬不會讓她拿針動剪的。 “娘子可別被外頭那些人糊弄了?!狈鹛m一邊做針線,一邊道,“世家千金有幾個會針線的?什么給夫君做衣做鞋,其實都是找繡娘代勞的,為的就是說出去好聽,博個賢良淑德的好名聲?!?/br> “我跟這四個字可不沾邊?!贝尥硗肀緛硪矝]這種“自不量力”的心思,她有些瞌睡,打著哈欠說:“jiejie快去睡了,晚上做針線傷眼睛得緊,明兒我們也去找繡娘?!?/br> “那我回屋去,就剩兩針了?!狈鹛m幫她鋪好床,端著針線簍子走了。 崔晚晚關好房門,推開窗戶留了條縫,然后吹滅燭火兀自睡下。 約莫子夜,拓跋泰輕車熟路地翻|墻進了崔府,又悄悄潛入閨房。他從窗戶跳進去,反手插上窗栓,都不需要點燈,直接繞過屏風走向床榻,隨手脫了外袍扔在腳凳上,一副對這里熟悉得不能再熟的樣子。 察覺床榻擠上來一個人,崔晚晚連眼睛都不想睜,自覺往里側挪了挪,嘴里咕噥著“怎么又來了”? “想你了?!?/br> 拓跋泰湊過去吻她的眉眼,看架勢是打算好生纏綿一番。他隔三差五就會趁夜來一趟,然后天亮前離開,為的就是一解相思之苦。不過這兩回崔晚晚雖放他進來,卻總是不愛搭理他,還不讓他近身,頂多允他親幾下。 想他正值年輕氣盛,哪兒能美人在懷還無動于衷,這無異于饑腸轆轆之人看著珍饈美饌卻不能吃,何其煎熬難耐。他前兩次都碰了壁,今夜來時就下了決心,非要一親芳澤不可。 誰知崔晚晚比前兩次還要絕情,不僅不許他孟浪,甚至還踢他下床,趕他去榻上睡。 他自是不肯,厚顏無恥地抱住她求歡。崔晚晚被擾得無法入眠,干脆去擰他耳朵。 時值夏月,外頭天氣漸熱,兩人糾纏片刻愈發悶熱。 崔晚晚撫著他熱燙的身軀,無奈妥協:“你躺好!” …… 櫻桃樊素口,纖纖紅酥手。 嬌嫵美人只用了一半功力,就讓堂堂天子又失了清白和臉面。 他劇烈地喘息,耳根紅透,伸手把她從被褥里拽出來。 “郎君覺得我堪為簫史2否?”崔晚晚檀口微張,看他窘迫偏要調戲,“或是該封我個御使?御筆專使——” 拓跋泰頓時暴起,作勢還想“磋磨”她一番,她卻軟軟倚過來,嬌嗔累了困了,他只好偃旗息鼓,心想下次再收拾這只頑劣小貓。 兩人相擁而眠。 貪歡的結果便是第二日拓跋泰起遲了,匆匆離去的時候正好被崔浩撞見。君臣四目相對,天子略不自在,而臣子則一臉慍色,大不敬地瞪著皇帝。 自那日后,崔府便加強了守衛,幾乎把崔晚晚的院子圍得水泄不通,崔浩甚至親自巡夜,讓那“夜闖香閨的偷花賊”再沒了可乘之機。 終于到了大婚之日。 內宮中處處張燈結彩,掛滿紅色喜慶之物。宮中侍從已在正殿設置好御座、制案、節案、鹵薄等,華貴彩輿和皇后儀仗也早早等候在丹鳳門。天蒙蒙亮,拓跋泰便換上玄色冕服,在御座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賀。 拜賀之后便要迎親。原本帝后大婚該由正副使前去迎親,天子則在宮中等待皇后。而拓跋泰雖然封了白崇峻與鄧銳為使,卻堅持親去崔府迎娶崔晚晚,于是正副使分別手持制案和節案,跟著他騎馬而行,一路往崔府而去。 崔府中,崔晚晚早起先去了靈堂叩拜母親,然后回房妝扮梳頭,換上正紅色皇后婚服,最后去前廳跟父親兄長話別。 崔父高興又不舍,看著她的模樣只覺眼眶發熱,哽噎得難以言語,唯有拉著她的手握了又握。 崔衍則道:“好好愛惜自己,崔家永遠是你的依靠?!?/br> 崔浩也幫腔:“若是在宮里受了委屈盡管告訴哥哥,我們替你出氣!” 雖然沒明說,但兄弟倆明顯對皇帝妹夫懷著不滿,即便天子又如何?拐走小妹就是可惡! 崔晚晚哭著點頭:“嗯?!?/br> 迎親儀仗到了門口,崔晚晚由兄長背出門交給拓跋泰,然后送上彩輿。 正殿之前,方丞相宣讀制諭,百官向皇后行奉迎大禮。鼓樂齊鳴,女官呈上九龍四鳳冠讓崔晚晚佩戴,從這一刻起她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拓跋泰的妻子。 他們先敬天地再入宗廟拜謁,最后才是行合巹之禮。 天子寢宮作為婚房,兩人進了殿便東西而坐,執事官舉饌案進獻,女官用金爵為帝后酌酒,還要講吉祥話。 共牢而食,合巹而醑。 從今往后他們就是一體,同享尊榮,共受卑苦。 大婚儀式繁瑣,拓跋泰見崔晚晚面露疲態,便讓她先在殿中歇息,自己則要出席酒宴,以及對眾人進行封賞。 今日大家都看出天子無心應酬,略飲了幾杯便推說不勝酒力,匆匆離去。 鄧銳撓頭納悶:“陛下怎的如此猴急?” 白崇峻白了這憨將軍一眼,飲著酒悠悠道:“得償所愿自歡喜,況且還是洞房花燭夜——” 此時此刻,婚房之內,拓跋泰正盯著崔晚晚的肚子發呆,眼神渙散,整個人一動不動。 他們已有兩月未見,今日迎親她又穿著厚厚的翟衣,自然什么也看不出來,這會兒她換了寢衣,薄軟綺羅貼著腰身,顯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 “傻了不成?”崔晚晚抿唇含笑,朝他伸手。 他的行為好似脫離了思緒的掌控,木然地把手遞給她,任由她牽著放于小腹之上。 “三個多月了?!?/br> “阿泰,你摸摸他?!?/br> “是我們的孩子呀?!?/br> 他輕撫著她的腹部,呼吸都變得艱難,眼眶刺痛。 “晚晚……” 他緩緩跪了下去,緊緊抱住她,低低埋頭,無聲落淚。 她仍是站著,垂眸看著他的頭頂,伸手撫上他的鬢發,輕聲欣慰:“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高興極了?!?/br> “阿泰,你高不高興?” 拓跋泰不肯抬頭讓她看見自己猩紅的眼,良久才悶悶回答:“……高興?!?/br> 前年在行宮,太醫令告訴天子終于找到了讓貴妃生育的法子。拓跋泰一開始十分歡喜,可是聽完后卻一顆心沉墜深淵。 “母體以一半精血孕嗣,但母強則子弱,子強則母弱,分娩之時,必須二擇其一?!?/br> 第93章 臨盆 你要等我回來。 帝后大婚當夜, 天子急召太醫令。 太醫令可謂人在家中坐,詔從天上來,怎么也沒想到今上在大喜的日子不忙著洞房花燭夜, 而是要他看病開方。他被御前大監拽著飛奔入宮, 連鞋都左右穿反了。 不過在看見崔晚晚微隆的小腹之后,太醫令也知曉此事非同小可。他正襟危色, 謹慎地為她診脈。 “韓大夫說了,我身體底子不錯,機會有一半多?!贝尥硗砬仆匕咸┮荒槼林?,安慰道, “我一定會平安生下孩子的,不會有事?!?/br> “郎君別老板著一張臉呀,我可不想孩子生出來學你這樣,冷冰冰的都不好玩?!?/br> “你笑一笑?!?/br> 盡管她變著花樣地開導勸解, 可拓跋泰在此情此景下怎么都笑不出來。 太醫令診完脈收回了手, 拓跋泰急忙追問:“怎么樣?” “老臣會盡力為娘娘調理身子,溫厚母體以便育養胎兒, 至于將來分娩生產,”太醫令無意隱瞞, 實話實說,“盡人事,聽天命?!?/br> 盡管當初韓保升所說的“二擇其一”有些危言聳聽, 但那句“舍本逐末”卻是實實在在的。為了生孩子, 卻要母親冒著生命風險,實在是得不償失。所以韓保升一開始才不愿開方,甚至故意夸大其詞,其實是想打消師兄的念頭, 讓他們都知難而退。 尋常婦人產子都是鬼門關外走一遭,崔晚晚更不用說了,懷孕于她無異于一腳踏進了閻王殿。 “朕不要聽天由命,朕要萬無一失?!蓖匕咸┫騺矸钚盼颐晌也挥商?,聞言更加緊張,竟然問道:“如果不要胎兒——” “拓跋泰!” 還不等他說完,崔晚晚就叉腰吼他:“什么不要?你敢不要?!” 拓跋泰轉過頭看她,眼里的悲痛都要溢出來:“晚晚,我不能失去你?!?/br> 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崔晚晚頓時軟了語氣,柔聲安撫:“阿泰,這是我想要的?!?/br> “我想要嫁給你,做你的妻子,為你生兒育女。我還想要孕育一個你我的孩子,他會長得像我們兩個,眉眼間都是我們的影子,喊我們阿耶阿娘……” 拓跋泰搖頭:“可是……” “不要想太多?!贝尥硗碛檬治孀∷淖?,讓他把那些傷懷的話都咽回去,她仰頭望著他,含笑堅定,“這樣我就再也沒有遺憾了,路是我自己選的,可能有些冒險,但我不會后悔?!?/br> 如果不能在一起,就算長命百歲又有什么意義呢?不過是虛度光陰而已。在那些飽受相思折磨的歲月中,崔晚晚想了很多,悟了很多。 相守一日勝過別離百年。 即便清貴如陸家,當初定親時也有一條“四十無子則納妾”的規矩。何況她的郎君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帝王無嗣則社稷不安,她不愿他煊赫的生涯中留下被人詬病的地方,他為她遮風擋雨,抵擋天下人的口誅筆伐,可謂已做到極致,那她也該為他做些事情。 所以當韓保升問她:“懷孕將耗去你一半精血,甚至你生產之時也會兇險萬分,隨時可能命喪當場?!崩先思颐碱^緊皺一臉狐疑,“這樣你也情愿?” 她堅定且無畏地回答:“我愿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