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崔晚晚斜眉高傲,看著他的假眼意有所指:“你確定受得起他的雷霆之怒?難道還想再領教一次?” 杜立德驟然想起當日城門一箭,恨得咬牙切齒,摸著左眼眶恨恨道:“此仇不報非君子!” “鼠輩宵小,也配稱君子?!弊肿直梢?。 杜立德突然伸手抓住她腦后發髻,把她扯得被迫昂頭,他貼著她的面頰,貪婪嗅聞,陰惻惻道:“你這會兒逞強,待見識過我的手段,你會后悔沒有早點哭著求饒?!?/br> 崔晚晚輕視蔑笑,毫無畏懼之色。 須臾,杜立德扔開手,仍是一副嫌棄她的模樣。他又陰陽怪氣地說:“怪只怪你樹敵太多,本來該殺了你,但是留著你還有用……落到我的手上,呵呵?!?/br> 這時,外面的仆從喚了幾聲“老爺”,而船也緩緩停了下來。 他語焉不詳,崔晚晚卻捕捉到幾個關鍵字眼,她一反常態,突然抓起桌上盤子砸他:“那你殺了我!” 很快杜立德就拽著鉸鏈挾制住她,盤子碎了一地,她無法動彈,腳下踩著碎片氣喘吁吁:“折磨我算什么男人,姓杜的,你有種就殺了我?!?/br> “殺你有什么意思,我還要看你如何跪地求我?!?/br> 杜立德見船停了,小心翼翼往外面看了一眼,接著喊人進來清掃,仍舊讓仆婦看管住崔晚晚,這才去往甲板。 這一路都是京畿要道,船只每到一個渡口都要檢查文牒查驗貨物,最主要是防止走私。通常來說,小的商船走走過場就會放行,但今日有些特殊,前面查驗排起了長隊。 杜立德警惕,于是派仆從到前面打探情況,下人回來說:“是官差在查私鹽,檢查過貨物就會放行?!?/br> 杜立德聞言放下心來,慢慢排隊等候。 等了約莫半個多時辰,官差登上了甲板,照例詢問所載貨物是什么,船上有哪些人。 崔晚晚在船艙內聽杜立德回道:“小人是販茶的,此番前去余杭,船上都是家眷下人,沒有旁人?!?/br> “打開貨艙看看?!?/br> 官差查看了貨艙并無可疑,但見船艙門窗緊閉,又命杜立德打開。杜立德只得推開艙門,側著身擋住大半光線,唯唯諾諾道:“是家中妾侍和兩個粗使婆子?!?/br> 官差伸頭打量一番,見到里面的確只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妙齡女子和兩個老婦,遂點頭示意可以放行。 離開渡口關卡,船只繼續向前。方才有驚無險,杜立德認為接下來必定路途坦蕩,于是回到船艙就摘下了左邊假眼。 瞥見崔晚晚的目光,他捏著假眼玩味道:“怎么,娘娘也想試試?” 崔晚晚還未來得及開口,突然“砰”的一聲,有什么撞了上來,船身劇烈搖晃,站都站不穩。 船夫匆忙扔錨下水,只見四五只漁船逼近,攔截河道擋住去路,為首之人屹立甲板之上,玄衣冷面手握赤冶刀,凝眸盯著緊閉的船艙。 “放人?!?/br> 拓跋泰沖對面下令,語氣冷硬,毫無轉圜余地。 須臾,艙門終于從內打開,崔晚晚緩緩走了出來,而杜立德緊隨其后,而船上的手下也拿著刀械對峙。 拓跋泰捏著刀的手指節發白,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發現了她臉上的掌印,殺意頓起,恨不得立即把歹人碎尸萬段。他咬牙暫且忍下,勉力維持語氣平穩:“放了她,朕饒你一命?!?/br> “放?”杜立德陰惻惻地笑,親昵貼著崔晚晚的臉,挑釁看向拓跋泰,“你憑什么?”說著他拽掉崔晚晚的斗篷,露出她脖上的鉸鏈。 “讓開!”杜立德威脅道。 他稍微收緊鉸鏈,崔晚晚被勒得吃痛,拓跋泰遠遠看見她衣領都染上了血漬,眸底頓時猩紅一片。 那么嬌氣的一個人,平素針尖大的傷口都要哭哭啼啼,偏偏此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杜立德見她不肯開口,怒火中燒,愈發用力大有要把她當場勒死的架勢。倒是拓跋泰見狀一急,大喝道:“住手!” 杜立德露出得逞神情:“把刀扔了?!?/br> 拓跋泰毫不遲疑立即松手,隨行侍衛也接二連三扔了刀劍,杜立德見狀示意手下拿著繩索過去。 “全部捆起來?!?/br> 眼看杜立德的手下已經踏上小船。崔晚晚垂在一側的右手動了動,只見她突然偏頭,舉手刺向身后的杜立德,直沖他的右眼。 “阿泰!” 她一聲大喊,拓跋泰猛然抬腳踢翻來人,直奔對面甲板。杜立德沒料到崔晚晚竟暗藏利器,乍見尖銳的瓷片直面而來,當初被射瞎左眼的恐懼頓時涌上頭頂,腳下連忙后退,拽著鉸鏈的手也松開些許。 崔晚晚要的就是這一瞬的機會,她果斷一頭栽進了河里。 …… 冬日河水冰冷刺骨,她不會游水,掉進水里只能直直往下墜,頸上鉸鏈又重,她費力用手去摳卻怎么也掰不開,呼吸愈發不暢之際,被鏈子拖著沉向水底。 胸腔劇痛好似要炸開,手腳漸漸癱軟,她的意識也開始潰散…… 有人在水下托住了她。 崔晚晚很久沒有夢見過父母了。 她好像回到了六歲的年紀,那年崔父赴河東任職,他們一家都隨行搬去。當年冬天很冷,剛入冬就下了一場大雪。 雪后放晴,長兄崔衍在書房念書,二兄崔浩陪著她在庭院里玩雪。 崔浩堆好雪人得意洋洋:“小晚,怎么樣?” “好丑?!贝尥硗砟昙o雖小,審美卻很高雅,“這個雪人為什么又矮又胖,頭還這么大?” 崔浩解釋:“這是個將軍,帶著虎頭盔,再說將軍都是虎背熊腰的?!彼z毫不覺得是自己手藝不佳,信誓旦旦道:“我以后也要當將軍!” 崔晚晚咯咯直笑:“我才不要丑八怪的二哥?!?/br> 崔父崔母攜手過來,兩人似有憂愁。 “雪這么大,恐怕有不少百姓屋舍垮塌,唉——” “聽人說近幾日城中流民多了起來,我和小晚今早在家門口見到有個孩子凍暈在門口,瞧起來跟阿浩差不多年紀,可憐得很。我叫人拿了過冬衣裳給他,小晚心善,還親自端給他一碗粥?!?/br> “世道不好,我們盡力而為吧?!贝薷肝樟宋掌拮拥氖?,“我已命人在善堂支棚施粥,這便去瞧瞧?!?/br> 崔母溫柔叮囑:“雪多路滑,夫君小心?!?/br> 她送走了崔父,回頭來找孩子,老遠就笑著招手:“小晚,來阿娘這兒?!?/br> 崔晚晚只覺得眼眶guntang,大顆大顆的淚掉下來,她不顧一切跑過去,哭得撕心裂肺。 “阿娘!阿娘!” 崔母接住她,蹲下來抱著女兒,笑顏可親:“小晚怎么哭了?是哥哥們欺負你了?回頭我讓你阿耶教訓他們?!彼淹硗頁нM懷里,為她擦拭淚水,“不哭了啊,我帶你回去?!?/br> “阿娘我好想你……”崔晚晚揚起淚眼,連連點頭,“我跟你走?!?/br> 她緊緊抓著崔母的手,跟著她穿過風雪,似乎即將步入更加純白的世界。 “晚晚?!?/br> “晚晚,你快醒醒?!?/br> “晚晚……” 耳畔有人呼喚,聲音忽遠忽近,夢中的崔晚晚遲疑一瞬。 崔母停下腳步,溫柔細語:“小晚,好像有人喊你,你要不要去看看?” 崔晚晚猶豫:“可是我……” “他很著急的樣子,你去吧?!贝弈杆砷_了手,笑眼溫婉,“阿娘就在這里等你,不用怕?!?/br> 李家村。 崔晚晚被撈上岸就昏迷不醒,拓跋泰劈開捆住她的鉸鏈,按壓她的胸口想讓她吐水,可是收效甚微,她的呼吸弱到幾不可聞。 房英蓮也爬上岸,來不及喘氣就去查看,面色凝重:“這樣不行,得看大夫?!?/br> 拓跋泰當即抱著人策馬狂奔回了最近的李家村。李叔一家被拓跋泰一群人的狼狽模樣驚得不輕,但一見崔晚晚氣若游絲的樣子,還是趕緊收拾大炕讓人先躺上去,又去找村子里的郎中。 鄉間赤腳郎中雖然不比宮中太醫,但好在也算見多識廣,每年都要治幾個溺水小童,是故幾針下去,腹中積水就順著崔晚晚嘴角淌出來。 拓跋泰見狀松了口氣,不過郎中接下來一句話卻又讓他五臟俱焚。 “聽天由命吧,要是晚上還醒不過來,就要準備棺材壽衣了?!?/br> 拓跋泰守在旁邊,輕輕把一只柔荑包在掌心,低低喚她:“晚晚?!?/br> “晚晚,留下來?!?/br> 低聲呢喃似有哭腔。 黃昏漸暗,空中飄下了小雪。 崔晚晚費力睜開眼,立馬就見到一張胡子拉碴的俊臉,眼睛猩紅仿佛要滴血。 她擠出一抹笑,喉嚨劇痛還是嘶啞開口。 “拓跋泰,你吵死了?!?/br> 第38章 珍重 朕只有這一個小碗?!?/br> 拓跋泰見她醒了也笑。 “你笑得比哭還難看?!贝尥硗碣M力想坐起來, “我們這是在哪兒?” 拓跋泰扶起她靠在自己懷中:“李叔家?!?/br> 他喂她喝了些水。 液體滑過咽喉一陣劇痛,她蹙眉輕嚀,拓跋泰連忙道:“你頸上有傷, 別說話?!?/br> 崔晚晚搖頭, 倚著他覺得心中特別踏實,問:“你怎么來了?”冬狩皇帝不露面, 又要引人非議了。 “朕怎么不能來?”拓跋泰心中都是失而復得的歡喜,“朕的小碗不見了,當然要親自來找?!?/br> “哪里值得陛下以身犯險,你笨死了?!贝尥硗黼m然言語嫌棄, 但眉梢眼角都是纏綿情意,喃喃道:“丟了就丟了,你還有那么多?!?/br> 遇險之后,她除了設法留下線索, 也篤定了會有人來救。只是這個人可能是侍衛, 或者將軍,甚至是崔家人……但她沒有期待過拓跋泰會拋下冬狩不管, 親自追上來。 以她對拓跋泰的了解,他不會這么沒有理智。萬一這是誘敵之計呢?也許前方有埋伏呢?他行軍多年, 陣前交戰之際必然思慮萬千,慎之又慎。 對于任何帝王而言,丟一個女人無甚可惜, 反正后宮還有那么多佳麗美人。 可偏偏他這次毫無理智可言。 “朕只有這一個小碗?!蓖匕咸┭酆崆? “獨一無二,珍之重之?!?/br> 崔晚晚鼻子發酸,努力把淚憋回去,佯怒數落:“誰是你的!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