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拓跋泰把禁軍兵權收攏,必然要檢閱兵車軍士以壯聲威,同時也是一種威懾。 在前朝吵了快一個月的“均田之法”也落下帷幕,最后新帝和世家達成協議,世家先上繳田產,待朝廷清點后再按人丁分田,而奴婢牛只同庶民一樣,亦可受田。以崔、王、袁為首的舊魏士族最先付諸行動,朝中其他官宦世家隨后效仿,包括江肅,最終也繳了江家在北方的大半私田。至于鎮南王,塞了林新荔進宮后,老早便回了自己的地盤,拓跋泰倒是不急動他。 前朝的風吹到后宮,近幾日皇帝偶爾去承歡殿淑妃那里坐坐,卻是未再踏足長安殿。 一日冷過一日,崔晚晚提前過上了貓冬的日子,早早讓人燒起地龍,長安殿內暖意盎然,她成天靠在榻上連地也不下。 第二日便要出發去南苑行宮,佛蘭忙著收拾一應器具,想著她怕冷,連被褥都帶了足足五床。 崔晚晚素來不cao心這些雜事,捧了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半天都不挪一下身子。 金雪銀霜兩個小丫頭守著茶爐,躲在墻根下竊竊私語。 金雪道:“娘娘最近特別懶得動彈?!?/br> 銀霜想了想:“可能是有了?” “有什么?”金雪不懂。她自幼進宮,從前在尚食局打雜,并未服侍過嬪妃,是故有些天真。 銀霜說:“我家嫂子有了就是犯懶,起先我也不知道,后來看她肚子大起來才曉得是有了娃娃?!?/br> “你是說——” 金雪驚喜,差點叫起來,銀霜連忙死死捂住她的嘴,緊張道:“別嚷嚷,我隨口瞎猜的,要是錯了你我有幾個腦袋夠砍?” 一片陰影籠罩過來。 金雪銀霜怯怯抬頭,見到拓跋泰矗立在前,氣勢巍峨,嚇得趕緊磕頭。 他一向冷臉沉肅,難辨喜怒,此刻表情卻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召太醫令?!?/br> 他吩咐一句,隨即跨進寢殿。 第33章 小碗 小碗愛吃,人如其名?!?/br> 三十三章 殿內春暖, 豆形嵌銅琉璃香爐里緩緩飄出一縷煙,讓人以為誤入縹緲。 崔晚晚正看著書,余光瞥見拓跋泰進來, 頭也不抬, 只是朝著案桌努了努嘴。 “喏,畫在那里?!?/br> 拓跋泰并不去看, 而是三兩步走到她跟前,連大氅也未脫,伸手按住美人雙肩,可又只敢用三分力, 仿佛擔心把她捏壞了。他眼神略顯緊張:“晚晚你哪里不舒服?” 崔晚晚聞言抬眸,古怪看他一眼:“我沒病啊?!?/br> “不是病?!蓖匕咸┖喼庇行┱Z無倫次,“朕的意思是你有沒有覺得身子哪里不對勁?想吃些什么?頭暈不暈?肚子疼么?” 他才像是犯了癔癥的人。 “陛下這是怎么了?”崔晚晚把書一放,起身抬手去摸他額頭, 果然有些熱。她驚訝:“你發燒了!” 拓跋泰否認:“沒有?!彼忾_大氅扔到腳下, 抬袖擦了把額頭的汗,趕緊去扶她, “你別站那么高,快坐下?!?/br> 正好太醫令到了, 崔晚晚連忙讓人進來。 “快給陛下看看,身上燙得慌,還盡說胡話?!?/br> 崔晚晚不由分說, 硬要他先診脈。太醫令遵旨, 小心翼翼地探了脈之后,回道:“陛下體熱氣盛,這殿中又燒了地龍,是故有些發汗, 注意及時更衣,莫要著涼便無礙。娘娘無需擔憂?!?/br> “傻啊你,熱不知道脫衣裳?”崔晚晚沒好氣數落拓跋泰。 拓跋泰只顧看她,見她精神尚好也放下心來,對太醫令說:“也給貴妃瞧瞧?!彼H自幫她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手腕,再覆上一塊絲帕。 太醫令隔著絲帕診脈,捻須沉眉,時間略微長了一點。拓跋泰不由得心都揪起來,忍不住問道:“如何?” “啟稟陛下,”太醫令慢慢說道,“娘娘身體康健?!?/br> 拓跋泰一怔:“然后呢?” 然后什么?太醫令腦中一懵,貴妃沒病沒痛的不是很好么? 還好太醫令給嬪妃診脈的經驗豐富,也頗懂進補之道,又說:“那老臣給娘娘開兩個固本培元的方子?!?/br> 拓跋泰似有失望,揮手讓他退下。 莫名其妙鬧了這么一出,崔晚晚也拿不準他什么意圖,湊過去又摸了摸他額頭。 “唔——好像不熱了?!?/br> 拓跋泰順勢把人抱進懷里,方才還高漲的情緒頓時跌到谷底,埋首悶悶喚她:“晚晚我……” 拓跋泰欲言又止,愈發讓她好奇,追著他問:“陛下到底怎么了?” “無事?!?/br> 拓跋泰深吸一口氣,鼻尖都是她的馨香,努力壓下心中失落,另提話題:“明日出行,東西可收拾好了?缺不缺什么?” “缺呀?!贝尥硗頁е鳖i,借機討賞,“陛下說話算話,我畫好了畫,您要賞東西的?!迸滤豢?,又加了一句,“冬狩可不算!賢妃淑妃都沒畫畫,您也一樣要帶她們去。憑什么欺負我,我可不依?!?/br> 拓跋泰刮了她鼻子一下:“想要什么?” “我要住宜春殿?!?/br> 南苑建有行宮,宜春殿雖然不算位置最佳,但殿中就有一處天然熱水泉眼,無需從外引水,殿中四季如春,故而得名“宜春”。崔晚晚這樣精通玩樂的人,自然最懂泡湯樂趣。 “可?!蓖匕咸┛此v如花,壞心一起,“不過朕有個條件?!?/br> “什么?” “明日你便知曉了?!?/br> …… 十月廿三,帝駕往南苑,始冬狩。 長安殿昨晚鬧到半夜,清晨崔晚晚尚在熟睡就被拓跋泰連人帶被褥裹起,直接抱進御駕。 天子駕六,四黃兩緋。車輿寬大可容納五六人臥躺,四周還施以赤黃帷幔。 崔晚晚遲遲醒來,睜眼卻發覺并不在寢殿,同時也感覺身下臥榻略有搖晃。 “醒了?” 車廂中,拓跋泰斜倚在一旁,手握書卷,面前的黃花梨小桌上還有一壺熱茶。卸下了平素上朝時的威嚴,倒有了幾分世家貴公子的模樣。 “都出宮了么?”崔晚晚擁著衾毯坐起來,噘嘴埋怨,“陛下怎么不喊醒我?!?/br> 拓跋泰今日賞足了美人酣睡的嬌態,飲著茶說:“既是起了,該干活了?!?/br> 干活?崔晚晚不明所以,隨著他視線看去,見到榻側放置了一套內侍衣裳。 她眨眨眼:“陛下這是何意?” “這兩日就在朕身邊侍奉?!蓖匕咸┯旨右痪?,“這是條件?!?/br> 鬧了半天,竟然要她做伺候人的小太監,說不定還要給這廝倒洗腳水,光是想想崔晚晚就受不了。 她把頭一撇哼道:“我不要!” 拓跋泰親自拾起衣裳,循循善誘:“宜春殿——” “大不了不住了?!贝尥硗磬椭员?。 “欽天監觀天象,推測不日初降瑞雪,朕聽聞宜春殿有數株紅楓,若是雪下大了堆起來,也不知是何種景象?!?/br> 霜楓葉葉紅,雨雪片片飛。倘若置身熱泉麗水之中,一邊泡湯一邊賞景…… 崔晚晚心生向往,可又不甘就此被引誘,故作無所謂:“下雪有什么好看的,不稀罕?!?/br> 拓跋泰揉了揉她的手:“下雪正適合吃羊rou鍋子,再燙上一壺酒,到時候晚晚與朕邊吃邊飲,豈不快哉?” 崔晚晚從昨夜睡至此時一直沒有進食,這會兒正是饑腸轆轆,一聽有酒有rou就丟盔棄甲。 她一把抓起內侍衣裳,咬牙切齒:“成交!” 換上青色窄袖袍衫,再用幞頭包發,崔晚晚搖身一變,成了御前侍奉的小小內侍。此番出行聲勢浩大,到南苑圍場約莫需要兩日路程,她想著大不了在御駕內睡個兩天兩夜,倒也一時放下心來,并不怕拓跋泰刁難。 可拓跋泰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使喚人的機會。 “小碗,奉茶?!?/br> 崔晚晚不情不愿倒上一杯:“我兄長才叫我小晚,陛下還是換個稱呼吧?!?/br> “此碗非彼晚,乃是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中的碗?!蓖匕咸┮槐菊浀匾洆?,“小碗愛吃,人如其名?!?/br> 崔晚晚懷疑他在罵人。 此去南苑圍場會途經驛館,按照慣例帝駕是要在那兒歇息一夜。黃昏時分,驛館迎來帝王一行,但拓跋泰只是讓后宮諸人入住安頓,而他則要帶著鄧銳和白崇峻去周圍轉轉。 崔晚晚這一整日不是端茶就是倒水,還要侍奉筆墨陪說話,過得簡直比福全還不如。她聞言欣喜,沖著拓跋泰揮手:“陛下快去吧,不用管臣妾了?!?/br> 她暗暗決心等著討人嫌的家伙一走,她就讓美美睡上一覺,再讓金雪銀霜捏肩捶腿,好好把受的累補回來。 拓跋泰卻笑笑,問道:“小碗會不會騎馬?” 崔晚晚擔心他使壞,果斷否認:“不會!” “嗯?!?/br> 拓跋泰點頭表示知曉了,吩咐馬奴把颯露紫牽來,轉身去拉她:“那就與朕共乘一騎吧?!?/br> 可憐崔晚晚連驛館大門都沒踏進去,就被拓跋泰抱上了馬,照舊把她圈在懷中,打馬而去。 鄧銳沒怎么瞧清楚,見狀咂舌:“那是陛下的新寵?” 白崇峻雖未看清“小內侍”的臉,但他肚子里彎彎繞繞多,很快就猜出了這人身份。他有意挖坑給鄧銳這傻大個,道:“是啊,穿著青色內侍衣裳,看著挺眉清目秀的?!?/br> “陛下什么時候也好這口了!”鄧銳大驚,想起拓跋泰從前不近女色的模樣,露出恍然大悟繼而捶胸頓足的表情,“難怪——唉!不妥不妥,太不妥了!” 白崇峻偷笑,一本正經地問:“哪里不妥?” “我說你這廝,”鄧銳瞪著牛眼,大嗓門道:“你見過公雞下蛋???男人跟男人就是不妥!陛下放著那么多妃嬪不睡,如何開枝散葉傳宗接代?這不對!” 白崇峻似乎被他說服,一臉嚴肅:“你這么說,也不無道理??墒潜菹孪矚g,你我身為臣子又能如何?難辦呀難辦——”他說著便唉聲嘆氣起來。 “自古忠言逆耳,我等對陛下忠心耿耿,應該多加提醒?!编囦J情緒激昂,拍著胸脯說,“一會兒我就去勸諫陛下,讓他莫要龍陽!” 白崇峻已經忍笑得腹痛,但面上還是大義凜然:“仲祺兄言之有理,咱們快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