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阿音不可無禮,快給陛下磕頭?!?/br> 江巧音剛喊了句哥哥,江肅就站起來訓斥,只見這小女孩兒吐吐舌頭,作勢要跪。 “不必?!蓖匕咸┨种浦?,“免禮吧?!?/br> 江肅板著臉對女兒說:“還不快謝恩!” “阿音謝過皇帝哥哥?!?/br> 江巧音巧笑倩兮,改了個不倫不類的稱呼,語氣中的親昵熟稔惹得其他女子好生羨慕。 拓跋泰對她確實也不同,一改之前惜字如金的模樣,竟主動問她來京城可住得慣,甚至許諾短缺什么盡管開口,宮里會送過去。 “京城很好,阿音很喜歡,皇宮也很漂亮,我都看得眼花繚亂了?!痹掍h一轉,江巧音說,“聽說貴妃娘娘住的摘星樓是最好的宮殿,要是我能去瞧瞧就好了?!?/br> 眾所周知,摘星樓乃是先帝所建,意在金屋藏嬌,而崔貴妃便是那個嬌,雖然如今她依舊是貴妃,但江巧音提起這茬舊事,無異于提醒眾人崔貴妃乃是先帝的女人,而拓跋泰不過是撿了別人剩下的。 本來崔晚晚只是淡淡聽著這個小青梅跟拓跋泰套近乎,一個黃毛丫頭而已,想來也翻不起什么風浪。不過她竟敢點名道姓?還想挑撥離間?崔晚晚這下終于正眼瞧她,見這小妮子一臉無辜又純真的笑容。 女人對敵人向來有種天生的直覺,崔晚晚今晚在拓跋泰那兒受得氣還沒找地方撒呢,這下有人湊上來,可別怪她遷怒。 “江小姐可問錯人了?!?/br> 崔晚晚連房英蓮都稱一句“jiejie”,偏偏叫她“江小姐”,語氣中的疏離可見一斑。她莞爾一笑,道:“你想去摘星樓的話,該問陛下準不準才是?!?/br> 江巧音一臉懵懂:“為何?摘星樓不是貴妃娘娘的寢殿嗎?” “雖是我的寢殿,但是陛下鳩占鵲巢——”崔晚晚掩嘴輕笑,沖著拓跋泰埋怨嬌嗔,“您快搬回去吧,不然臣妾都沒法子請人做客了?!?/br> 大魏后宮歷來帝王召幸妃嬪,皆不留宿,可拓跋泰竟然搬到了貴妃那里一起住,除了不合祖宗規矩,更顯得獨愛專寵崔晚晚。 雖不知曉她又在打什么壞主意,但拓跋泰還是很配合地開口:“當初是愛妃說讓朕住的,怎么?竟是要為了別人趕朕走?” 別人。 江巧音的笑意凝滯一瞬,但還算沉得住氣,又說:“可臣女還是覺得問貴妃娘娘沒錯,皇帝哥哥遲早是要搬回去的呀?!?/br> 言下之意便是貴妃如今得寵又如何?后宮遲早進新人,到時候圣心何在還是未知之數。 “江小姐此言差矣?!?/br> 崔晚晚一早挖好了坑,就等著黃毛丫頭往里跳,她端正坐姿,義正言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是天子,天子坐擁四海,別說只是區區摘星樓,大魏的一切皆屬于陛下,臣妾也是陛下的人,自然惟陛下是從。陛下如何說,我便如何做,為后妃是這樣,為臣更應如此?!?/br> 她說完大道理還不忘點一下江肅。 “太傅大人,您是天子之師,更是陛下的義父,本宮方才所言可對?” 江肅一派正氣,道:“貴妃娘娘深明大義,所言甚是?!彼蛋禐榕畠旱聂斆阑?,拱手賠禮,“老臣教女無妨,讓娘娘見笑了?!?/br> 敲打完小的老的,崔晚晚見好就收,笑吟吟道:“太傅說的哪里話,本宮就喜歡江小姐這般心直口快的小姑娘呢,改日一定請她來玩兒?!?/br> “小姑娘”三個字她刻意咬重,果不其然,江巧音臉上的笑掛不住了,屈膝馬虎一禮便退了下去。 崔晚晚見狀胸中舒暢,連著吃了兩個冰碗。 “少吃點,仔細鬧肚子?!?/br> 拓跋泰偷偷來牽她的手,唇角含笑地叮囑她,很有幾分溫柔。她甩開他的手,狠狠瞪了一眼。 要你管! 宮宴散了之后,拓跋泰跟著崔晚晚回了摘星樓。 “臣妾恭送陛下?!?/br> 她故意在摘星樓門口行禮,擋著路不讓他進去。此刻小腹微微墜脹,她懊悔剛才不該吃冷食,猜著可能是鬧肚子了,不由得更加討厭眼前這個“烏鴉嘴”,語氣愈發不善:“臣妾乏了,您慢走!” 說完也不管拓跋泰,轉身就往殿內走,每走一步小腹就更痛一分,還沒等回到房里,已經疼得彎下腰去。 “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佛蘭追上來,見她臉色發白嘴唇青烏,捂著肚子連話也說不出來,不由得大驚失色:“快來人——” 一道赤黃身影飛速而來,攔腰打橫抱起崔晚晚往寢殿跑去,匆匆丟下一句話。 “召太醫令?!?/br> 崔晚晚腹中疼痛猶如被人撕扯拉拽,她躺在床上都無法抻直身體,如蝦一般蜷縮著,眼淚汗水一并流下來。 拓跋泰從未見過她這般脆弱模樣,就像一尊慘白瓷人,仿佛隨時四分五裂。他一掃平素的持穩,把人緊緊抱住,大聲怒問:“太醫怎么還不到!” 慌亂的不止他一人,連從來最穩重的佛蘭也是手忙腳亂,她翻箱倒柜找出一個藥瓶,從里面一股腦抖出幾粒褐色藥丸,拿水化開端到崔晚晚嘴邊。 拓跋泰抬臂擋住,眼神狐疑:“什么藥?” 佛蘭咬唇不語,一副不知說什么的表情。 “不礙事……”崔晚晚掙扎著從他懷里起身,費力去夠那碗藥,“應是月事、快來了……藥止疼……” 聽她這般說,佛蘭才補充道:“娘娘每逢月事都十分疼痛,這藥是早就配好的,可以止痛?!?/br> 拓跋泰這才放下手臂,把人抱在懷里看她喝完藥,還仔細地為她擦了擦嘴角。 不一會兒太醫令匆匆趕到,拓跋泰免了他的禮,只讓他速速上前診脈。 崔晚晚已經緩過氣來,靠著他扯出一個虛弱笑容:“臣妾這是老毛病,其實沒什么……佛蘭不敢說,也是怕污了陛下耳朵?!?/br> 她越解釋,拓跋泰越有種她在欲蓋彌彰的感覺。太醫診完脈之后,他命令其如實回稟。 太醫令回道:“娘娘腎虛體寒,氣凝血滯,是故每逢癸水將至,便疼痛難耐。此癥許多婦人都有,只需要好生調理休養即可?!?/br> “看吧,臣妾就說沒有大礙?!?/br> 拓跋泰將信將疑,婦人月事他雖不懂,但多少也聽過,崔晚晚剛才的模樣簡直就像被人剔骨剜rou一般,哪里是輕飄飄一句無礙就能揭過的。 他仍不放心,讓佛蘭把剛才的藥丸拿來給太醫令檢查。太醫令先是聞了聞,又把藥放入嘴中抿,隨即磕頭道:“回陛下,此藥乃是三七、蒲黃、延胡索、五靈脂、冰片等物制成,有通調氣血、止痛調經的效用。娘娘方才服用,是極為對癥的?!?/br> “但貴妃方才的樣子極為痛楚,”拓跋泰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是否有其他不妥?” 太醫令回道:“此癥需長期調養,尤其忌食生冷,注重暖宮,還有就是……房事也需節制,不可太過頻繁。如此慢慢將養上一年半載,痛癥自會減輕?!?/br> “行了,啰啰嗦嗦,你快去寫方子?!?/br> 崔晚晚恢復了一點精氣神,不耐煩地將太醫令趕去開藥,轉而戲謔道:“陛下可聽見了?節——制——” 拓跋泰臉頰一熱,回想起今晚在偏殿略微失控,不由得暗暗自責。他沉著臉道:“朕讓你別吃冰碗,你又聽見了?” 崔晚晚嬌嬌認錯:“好嘛好嘛,以后不吃了?!?/br> 太醫令開好藥,佛蘭很快就煎了藥來,崔晚晚撒嬌耍賴不肯喝,拓跋泰干脆以口哺之。喝下去不一會兒,只聽崔晚晚“哎呀”一聲。 “怎么了?”拓跋泰緊張詢問。 崔晚晚只覺一股暖流自小腹向下,她羞答答地說:“陛下快走吧,臣妾要更衣……被褥也臟了要換?!?/br> 拓跋泰見狀一笑,起身道:“去吧?!?/br> 佛蘭攙著崔晚晚去沐浴更衣。她浸入其中熱氣騰騰的浴桶,佛蘭倒了些藥進去,頓時室內氣味變得清苦。 “方才嚇死我了?!狈鹛m心有余悸,“萬一陛下他……” 擔心隔墻有耳,她沒有說下去。 崔晚晚搖頭:“不會的?!?/br> “不過他真的緊張您?!狈鹛m舀起熱水淋下去。 崔晚晚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換了干爽衣裳出來,崔晚晚發現拓跋泰竟還沒走,不僅沒走,甚至霸占了她的紫檀木案桌,福全還帶著人把奏折往殿里抬。 “您怎么還在這兒呀?”崔晚晚嘴巴撅得老高。 拓跋泰見她臉色好了許多,放下心來,道:“既然貴妃給朕安了個鳩占鵲巢的名頭,朕不來這兒住一住,不是白擔了罪名?”他招手示意她上前,“過來看看?!?/br> 崔晚晚走近,發現他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大字。 “長安殿?” 崔晚晚眨眼:“陛下這是何意?” “摘星樓這個名字不好,換一個?!?/br> 拓跋泰把她圈在身前,下巴靠在她肩頭,呼吸間盡是猶如松柏的清冽之氣。 “長安二字,寓意朕與晚晚長長久久,平平安安?!?/br> 第23章 東市 哦——朕的青梅?!?/br> 二十三章 中秋宮宴后半月,拓跋泰下旨遴選良家女子入宮。 除了房英蓮,當日赴宴的人家基本都接到了旨意,包括江家。 江巧音雀躍不已,拿著圣旨去找韋清眉。 “嫂嫂,”她一副炫耀口氣,“我過幾日就要入宮了,到時候幫你教訓那個妖妃?!?/br> 韋清眉自那日從宮中回家,先是被江肅關起門來狠狠訓斥了一頓,然后便打發到一個小院子里“靜養”。在拓跋泰的威壓之下,當日宮中發生的事并沒有外傳,江肅偷雞不成蝕把米,更是三緘其口,是故江家人只知道世子妃韋氏“御前失儀”,讓江家丟了面子。而江巧音則是在偷聽的時候,聽到韋清眉辯解自己是被崔晚晚陷害,一知半解下,以為所有事都是崔貴妃所為。 貴妃艷名響徹大魏,江巧音自然也聽過,未見之前腦海中就描摹了一個心機妖女的形象,無甚好感。中秋宴上見到崔晚晚和拓跋泰親密,江巧音愈發嫉妒厭惡。 韋清眉表情淡淡:“恭喜小姑?!?/br> 她衣衫簡樸不施粉黛,眉間蹙著愁緒,整個人顯得嬌怯柔弱,正是最能博得男子憐憫的那一類。 江巧音并非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嬌憨天真,她天生就有些小聰明,察言觀色也很有一套,早就發現這個嫂嫂對拓跋泰有些別樣情愫,但她從前年幼,大人的事插不上手,可如今她已經是大姑娘了,正值嫁齡,家世又顯赫,宮中后位盡可以放手一搏。而韋清眉這輩子都只能當江家婦,拓跋泰于她,是可望不可及。 一種勝利者的優越感騰起,江巧音更加耀武揚威:“嫂嫂放心,等我當了皇后,就把那妖女砍了手腳做成人彘,送到家里來任你折磨出氣?!?/br> “多謝小姑美意?!表f清眉還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樣子,“我要吃藥了,小姑請便?!?/br> 待到江巧音走了之后,侍女端來一碗藥,韋清眉素手端起碗,緩緩倒入一盆文竹里,嘴里冷冷吐出兩個字。 “蠢貨?!?/br> …… “長安殿?!?/br> 佛蘭看著摘星樓的牌匾被摘下,換上新帝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自然而然念出聲,眉眼盛滿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