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沐奕言搖頭道:“不必了,宮里裘衣多得很?!?/br> 袁霽祺臉上的淺笑漸漸消失了:“陛下,聽說雪山上隨時可能雪崩,還會凍死、窒息,我這樣打來的雪貂,你忍心不要嗎?” 沐奕言氣得不打一處來:“我有說要爬到雪山上去打雪貂嗎?遠遠地欣賞一下就好,非得弄得這么血腥、這么危險做什么?你有幾條命?” 袁霽祺怔了一下:“陛下這是在關心我嗎?” 沐奕言氣結,苦口婆心地勸道:“你趕緊回邠國和你二哥認個錯陪個小心,他向來疼你,沒過幾日就消氣了?!?/br> 袁霽祺沉默不語,半晌才道:“我哥對我下了追殺令,就算他對我有一分憐憫之心,朝中的大臣也容不下我,我現在是……” 他住了口,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我和你說這些干什么,喝酒?!?/br> 說著,他拿碗在沐奕言的碗上一撞,豪氣千干地一飲而盡:“陛下,這杯酒我敬你,所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陛下不必有所歉疚,就算我跨出這道門便死了,也和你無干?!?/br> 沐奕言心中百味陳雜,這原本威風凜凜的邠國秦王落到了現在這種眾叛親離的地步,究竟是誰的錯?她幾乎想修書一封去責問那袁霆祺:怎么可以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此毒手? 她一邊想,一邊下意識地拿起碗來,等她回過神來,這第二晚酒已經下了肚。 酒雖然淡,后勁卻有點足,她覺得渾身有點發熱,趕緊吃了幾口菜。 袁霽祺一連又喝了好幾碗,饒他是海量,也有些頭重腳輕起來,沐奕言不得不制止道:“好了,你別喝了,還要趕路呢?!?/br> 袁霽祺瞪大眼睛看著她,眼中又流露出那種被遺棄的眼神,看得沐奕言心里一抽一抽的,幾乎就想開口把他留下。 “陛下,你再叫我一聲行嗎?”他低聲懇求道,“我做夢都夢見你象從前那樣叫我?!?/br> 沐奕言的喉嚨哽住了,張了張嘴,顫聲叫道:“阿驥……” 袁霽祺呆住了,幾乎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屏息道:“陛下,你再叫一聲,我沒聽清楚?!?/br> 沐奕言的眼眶發熱,這陰差陽錯的緣分,真是天意弄人:“阿驥,你好好保重自己,從今后把朕忘了吧?!?/br> “忘了……要是能忘就好了……”袁霽祺喃喃地說著,振作了一下精神,又舉起碗來,“陛下,我再敬你最后一碗,愿你以后福澤綿綿,快活自在?!?/br> 反正是最后一面了……沐奕言破罐子破摔,一飲而盡:“好,阿驥你一路小心,你的傷口要小心些,千萬不能再發炎了,以后你一個人,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實在不行,就找個小地方隱居下來,娶妻生子,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也別有一番意趣,總而言之,你……你……” 她說不下去了,袁霽祺那哀傷悲涼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讓她心痛如絞。 “陛下,”袁霽祺的聲音有些顫抖,“我跟了你這么久,除了這肩上的傷口,居然找不到一件可以憑寄相思的東西,我……我以后想你了該怎么辦?” 沐奕言呆坐了片刻,終于下定了決心,抬手就把自己的左靴脫了,腳踝上的腳鏈已經只剩下了一個銀珠,她小心翼翼地取了下來,就讓她為這前世留下的孽緣做個了斷吧。 她頭重腳輕地站了起來,在屋中搜尋了片刻,終于在床幔上找到了兩根繩子,把珠子穿了進去。 她拿著珠子端詳了片刻,跌跌撞撞地走到袁霽祺身旁,把鏈子在他的手腕上綁了起來:“兩清了……你的手珠我收著,這個你戴著,以后……” 她說不下去了,袁霽祺一下子就把她拉進了懷里,那力量撞得她腦袋發暈,只好低低地喘息了兩聲,用手去推:“你……你干什么……松手……” 只是她酒力上涌,手腳酸軟無力,這動作倒好像在*一樣。 袁霽祺猛地把臉埋在她的胸口,用力地抱緊了她,生怕一個松手她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不放,陛下,我喜歡你,我不想走,我只想留在你身旁!” 沐奕言的腦子越發糊涂了,席卷而來的傷感和心疼讓她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她哭了。 這一哭便一發不可收拾,她抽噎著,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了好多匪夷所思的話。 “阿驥,朕也舍不得你?!?/br> “有時候朕在點墨閣,一抬頭就好像能瞧見你似的?!?/br> “你為什么要騙我?你這個壞蛋?!?/br> “阿驥,要是能回到從前就好了?!?/br> “阿驥,下輩子我來找你,不,你本事大,你來找我成嗎?” …… 她完全醉了,到了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趴在袁霽祺的肩頭睡了過去。 張勇上前就要去扶,袁霽祺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來,放在了旁邊的軟榻上。 張勇滿不是滋味,看了看桌上的殘羹冷炙,小聲道:“袁大人,這是百年陳釀,你這樣來騙陛下真的大丈夫嗎?” 剛才那些哀怨和悲涼漸漸淡去,袁霽祺的嘴角露出了幾分笑意,顯然有些志得意滿:“兵不厭詐,更何況,這酒在我們那里,的確只能算是淡酒?!?/br> 說著,他坐在沐奕言的榻前,盯著她的睡顏看了好一會兒,俯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這才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屋外站了很多人,除了洪寶和侍衛們,還有三名男子,一個雋秀,一個俊朗,一個酷然,唯一一樣的,是那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落在他的身上,要是目光能殺人,只怕他的身子都要成了篩子了。 袁霽祺拱了拱手,一臉的謙遜:“不好意思,這個賭約,我贏了?!?/br> 說罷,他揚了揚手,那串丑陋的手鏈上,一顆銀珠熠熠發光,襯著他的笑容,讓那三個人恨不得上前一腳把他踩死。 沐恒衍冷冷地看著他:“殺了你就好,神不知鬼不覺,陛下過兩年就把你忘了,誰還會記得什么賭約不賭約的?!?/br> 袁霽祺心中一凜:“想不到堂堂的厲王殿下,居然是背信棄義的小人,那日在懸崖上,我們擊掌為誓,只要陛下希望我留下,只要陛下心甘情愿把那顆銀珠戴在我手上,你們便讓我留在她身邊,難道你們想要反悔不成!” “那是你用你手上剩余的解藥要挾我們,要不然的話……”裴藺冷笑一聲,“要說無恥,誰也比不上你?!?/br> 俞鏞之淡淡地道:“為了陛下,我們偶爾做回背信棄義的小人又有什么關系?” 袁霽祺心念電轉,終于忍住氣道:“你們也都聽見了,陛下親口說了,舍不得我走,我若是死了……她……你們若是真心喜歡陛下,也必定見不得她難過?!?/br> 那三人對望了一眼,心中明白,袁霽祺說的是大實話,沐奕言心腸軟,不記仇,別人對她好一分,她便能記十分,要不然也不會在他們三個中間難以取舍。 “更何況,陛下是我從懸崖邊拉回來的,又在她毒發的時候喂了她解藥,要不然,等你們趕到的時候,連給她收尸都找不到地方,沐恒衍,我對陛下有救命之恩,更對你們有大恩,你總不能連這個都否認吧?”袁霽祺軟硬兼施地道。 沐恒衍語塞,的確,他接到密報,說是袁霽祺現身,這才從禁軍大營追著袁霽祺到了云眉山,比袁霽祺晚了一步見到沐奕言,而裴藺和俞鏞之則是在他之后才到,要不是袁霽祺,他們三個的確只能跟著沐奕言跳崖殉情。 裴藺和俞鏞之也沉默不語,那句“見不得她難過”也戳中了他們倆的軟肋,雖然沐奕言不說,可她暗中在思念袁霽祺,靈敏如他們又怎么會看不出來。 而沐恒衍更是清楚,這袁霽祺在沐奕言的心中有何分量,當初袁霽祺跳崖后沐奕言那幾近瘋狂的模樣,讓他心悸猶存。 他長嘆了一聲,看向裴藺和俞鏞之,吐出兩個字來:“罷了?!?/br> 俞鏞之瞥了裴藺一眼,沉著臉一聲不吭。 裴藺最終看向袁霽祺,冷哼了一聲:“這是看在陛下的面子?!?/br> 袁霽祺大喜過望,朝著那三人深鞠了一躬:“多謝三位成全,袁某必然——” 他話音未落,只見那屋門吱呀一聲開了,里面潑出一大盆酒來,那四人避之不及,被潑了個正著,濕漉漉的酒水順著他們的發髻滴落下來,襯著他們驚呆的臉孔,煞是好看。 “成全個屁!反了你們了!居然敢合謀起來算計朕!”沐奕言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 第95章 陛下生氣了,后果很嚴重。 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深怕袁霽祺身首異處,深怕那三人傷心欲絕,就連最后醉倒在袁霽祺懷里都硬生生帶了一分清明,結果呢!結果居然是他們算計好了! 一連好幾天,早朝時任憑他們三個說得如何天花亂墜,沐奕言連眼皮都不朝他們抬一下,下了朝任憑他們托辭什么緊急政務都拒之門外。 一時之間,朝堂上暗流涌動:這是要變天了嗎?這紅得發紫的幾名寵臣要失寵了嗎?陛下移情別戀了嗎? 沐奕言可不知道那些朝臣九曲十八彎的心思,這幾日她獨自一人,看看話本溜溜鳥,批批奏折聊聊天,還去了重華宮好幾趟,喜得小七和小八趴在她身上都不肯下來了。 小七的身子在曲太醫的調養下好了許多,雖然還不能騎馬射箭,但已經不是原來那病殃殃蒼白的臉。 “想好要什么愿望了嗎?”沐奕言問小七,她倒是挺佩服的,一個十來歲的小毛孩,居然能把一個愿望藏了那么久。 小七的眼神狡黠,搖了搖頭道:“沒想好,反正皇兄要一直記得,你欠了我一個愿望?!?/br> 沐奕言捏了捏他的鼻子:“調皮?!?/br> 小七趴在她的肩膀上,小八鬧著要往上爬,沐奕言被兩個人一上一下折騰得站都站不穩了,唬得洪寶趕緊扶住了她:“哎呦兩位殿下小心點,快下來快下來?!?/br> 小七把臉貼在沐奕言臉上,挑釁地看著洪寶:“不下不下,我要和皇兄在一起?!?/br> “我也要,我也要!”小八爬不上肩頭,只好扒拉著沐奕言的腿,這一個時辰,沐奕言便扛著兩個拖油瓶渡過。 好不容易等小七和小八打著哈欠去睡午覺了,沐奕言這才脫了身,沿著御花園慢悠悠地往回走去,洪寶在身后跟著。 “陛下,今兒個天氣不錯?!焙閷殬泛呛堑卮畈?。 沐奕言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看著艷陽高照,心里卻有點小憂傷。 “俞大人、裴大人、厲王殿下今兒又來求見了好幾回,陛下見還是不見?”洪寶趁機問道。 沐奕言的氣早就消了,這兩天一直一個人,日子過得雖然瀟灑,可思念卻如影隨形,做夢夢見的都是那幾個人,一個個都哀怨地看著她,看得她心都顫了。 “俞大人的嘴上起了個泡,俞大人說這是想陛下想的,”洪寶在心里抹了一把汗,硬著頭皮替那幾個說好話,“裴大人看起來好幾天沒睡好了,黑眼圈都出來了?!?/br> 沐奕言不置可否地瞟了他一眼,繼續朝前走去,順手采了一朵山茶花,一片片地往下拔花瓣。 洪寶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好像沐奕言手中拔的不是花瓣,而是他洪寶的頭發;可是宮外頭那幾個人也很要命,尤其是厲王殿下那帶著煞氣的眼神…… “厲王殿下他……他……”洪寶搜腸刮肚,也難以想象出沐恒衍的慘樣,只好如實交待,“他甚是思念陛下,只怕陛下再不見,他要闖進宮里來了?!?/br> 沐奕言輕哼了一聲表示不屑,轉頭問張勇:“最近京城有什么熱鬧的事兒?” 張勇想了想,誠實地回答道:“最近城里挺熱鬧的,原本金盆洗手的名角兒馮如柳重出江湖了,那柳園都快被擠破了門?!?/br> 沐奕言來了興趣:“唱得好聽嗎?” “挺好聽的,那人長得也漂亮,往臺上一站,比京城第一美人還好看?!睆堄碌?。 “還有什么新鮮事?”沐奕言掉頭往寢宮走去。 張勇撓了撓頭:“點翠樓又添了幾道新菜,衛國公家的小公爺要娶一個戲子做正妻尋死覓活了好幾趟,紅袖閣來了好幾個絕色的清倌,青山樓不甘落后,尋來了好幾名小倌,據說個個都算得上難得一見的絕品……” 洪寶還沒來得及阻止,沐奕言便拍手定局:“這個聽起來不錯,今日我們就出去好好找找樂子!” 沐奕言換上便服,帶著一臉不樂意的洪寶,還有張勇那幾名侍衛,從后門出了皇宮。 她先去點翠樓吃了一只糯米雞,未時正,興致昂然地到柳園聽了一會兒名角兒的戲,那馮如柳唱得的確好聽,時而抑揚頓挫,時而娓娓動聽,長得也漂亮,那柳眉杏眼,化了妝站在臺上,活脫脫一個絕代佳人。 沐奕言的眼睛都看得直了,末了還讓洪寶去戲班子里打聽了一下那馮如柳的情況,什么年紀,什么身世,什么身價……她聽得津津有味。 從柳園出來,沐奕言便直奔青山樓,洪寶苦著臉,就連身后的張勇都品出了幾分不對勁來,吶吶地勸道:“公子,這個……這個我們還是回去吧,你要是去了,只怕俞大人他們饒不了卑職?!?/br> 沐奕言斜睨了一眼:“你是誰的侍衛?” 張勇不敢吭聲了,只好偷偷地四下張望,盼著俞鏞之他們趕緊從天而降。 怎奈俞鏞之他們估計還候在點墨閣外,沐奕言進了青山樓,幾錠金子在桌上一拍,立刻,幾道家常的酒菜擺了一桌,樓里幾個最紅的小倌便魚貫而入,前前后后圍了沐奕言一圈。 沐奕言有些哆嗦,這些小倌美則美矣,可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盯著瞧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些小倌雖然身為男子,不但沒有沐恒衍、袁霽祺那種傲然的男兒氣概,就連俞鏞之那淡雅雋秀的文人氣質都比不上,有兩個涂了些脂粉修了眉毛,另外兩個的臉上雖然沒有刻意修飾,但身上好幾處用輕紗遮掩,若隱若現,讓人浮想聯翩。 沐奕言有些坐不住了,可此時離開豈不是太過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