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沐恒衍正在喝粥,差點一口噴了出來:“厲王府只不過是受封國姓,和陛下并無血緣關系?!?/br> “養兄也是兄,輩分不能亂?!迸崽A在一旁樂了。 俞鏞之點了點頭:“厲王殿下可是入了皇家族譜的,可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以免有損陛下清譽?!?/br> 沐恒衍的臉一沉,一股蕭殺之氣迎面而來:“誰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 “只怕厲王殿下再有能耐,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吧?!庇徵O之淡淡地笑了笑。 沐恒衍的劍眉一挑,正想反唇相譏,卻聽見“啪”的一聲巨響,沐奕言忍無可忍,一掌拍在桌子上,霍地站了起來,怒喝道:“簡直不像話!你們三個,都身居高位,是大齊的肱骨之臣,現在卻在這里斗嘴皮子!邠國的千軍萬馬還在城外虎視眈眈,你們這樣就能退兵了不成!你們簡直太讓朕失望了!” 她的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話音一落,她便憤然一甩袖,大步走出了大廳,在座的三個人如醍醐灌頂,坐在那里面面相覷,滿面羞愧,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第68章 沐奕言怒氣沖沖地走到外面,一轉身,到了旁邊的小屋里,挖心撓肺地等了半天,終于聽見了一連串的腳步聲響起,隨后便消失在院子里。 她又等了好一會兒,終于聽見了洪寶招呼下人們收拾的聲音。她這才緩步從小屋里踱了出來,故作淡然地瞟了洪寶一眼道:“人呢?” 洪寶欽佩地道:“都走了,陛下太厲害了,厲王殿下他們一個個都被陛下訓斥得無言以對?!?/br> 沐奕言長出了一口氣:“走了就好,朕不在他們都說了什么?” 洪寶撓了撓頭,“他們說的奴才一知半解,說是一起去中軍大帳,等趕走了邠*再來一決高下,你說裴大人和厲王一決高下還差不多,這俞大人文質彬彬的,還能決出什么高下來?” 沐奕言的心一定:如此甚好,這段時間,她也好琢磨出個什么法子,把這剪不斷理還亂的四角關系弄清楚。 一個上午無事可做,沐奕言心癢難耐,抽出了那套《江湖群英錄》翻看了起來。 重讀那前三冊,這一字一句都出自俞鏞之之手,一目十行間,別有一番滋味在沐奕言心頭泛起。 這本話本構架磅礴,寫了一個出身苦寒的男子歷盡磨難,屢得奇遇,終于練就一番蓋世神功,成為一名為國為民拋頭顱灑熱血的大俠。 第三冊正寫到他和心上人誤會冰釋,一起共抗入侵故國的強敵便戛然而止,她真想偷偷跑到俞鏞之的臥房里,去看看那些手稿到底寫了怎樣的結局。 只是翻著翻著,她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了起來,從前不知道這話本是出自俞鏞之之手,倒也沒覺得什么,可現在一看,話本中對男女之情描寫細膩,尤其是那男主角對心上人的思慕和愛意、經歷感情誤會和背叛時的掙扎、兩個人感情撥云見日時的狂喜和振奮描寫得入骨三分,讓人覺得好像是著者的內心獨白似的。 沐奕言來回重讀了好幾遍,腦子里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他把男女之情看得如此通透,難道他把假鳳虛凰的自己當成了女的?還是……他也知道了自己是個女的? 這個念頭一起,她便坐立不安了起來,這兩種可能,尤其是后一種,讓她自尊心受到了極強的傷害——就好像有人明知道你騙人卻故意被你騙似的…… 昨晚沒有睡好,沐奕言不一會兒就呵欠連天,用罷午膳便小憩了片刻,這一覺便睡過了申時,醒來都有些暈乎乎的,胸口好像有什么在燒似的。 田嬤嬤見她難受的模樣,慌里慌張地弄了杯蜂蜜水來,她一口氣喝了半杯,那種感覺才稍好了一些。 “他們都回來了嗎?”沐奕言的喉嚨有些嘶啞。 洪寶搖了搖頭,擔憂地道:“陛下,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要不要請曲太醫來瞧瞧?” 沐奕言強撐著坐了起來,還是覺得有些頭暈,便點了點頭。 曲太醫慢條斯理地背著藥箱來了,一見到沐奕言的臉色,便皺起了眉頭:“陛下,龍體要緊,有些時候還是要悠著點,注意固本培元啊?!?/br> 沐奕言怎么聽怎么覺得這老太醫話里有話,瞟了他一眼道:“曲太醫,你就從實說吧,是不是聽到什么風言風語了?” 曲太醫摸了摸下巴訕笑道:“微臣知道,陛下和幾位大人久別重逢,難免熱情了些,可這男男之間不比男女,陛下一定十分辛苦,臣會勸誡幾位大人要節制的……” 沐奕言噴出一口蜂蜜水來,惱羞成怒地道:“這……這是從何說起?這是誰在胡編亂造!” 曲太醫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都怪你這個老糊涂,臣口誤,臣多嘴,來,陛下,把手給臣?!?/br> “曲太醫你相信朕,朕和他們都是……都是清白的!”沐奕言氣急敗壞地道。 曲太醫把頭點得想搗蒜似的,眼中卻滿是笑意:“臣明白,不過就算不清白也沒什么,陛下喜歡他們,他們也喜歡陛下,這兩情相悅之事,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只是皇室傳承倒是大事,臣得去研究研究?!?/br> 沐奕言被他笑得心里直發毛,很想問問這位太醫,他這是要去研究兩名男子如何能生出個孩子來不成! 曲太醫一把搭住了沐奕言的脈門,潛心把脈了起來,沐奕言不敢再說話,這位老太醫脾氣古怪、醫術高超,先帝在世時就很尊敬他。 片刻之后,曲太醫原本輕松的表情忽然凝重了起來,忽然收了手,示意沐奕言張開嘴,仔細看了看她的舌苔,重新搭住了她的脈門。 沐奕言的心里直打鼓,忽然想起那顆被袁霆祺硬灌進去的什么蝕心丸。 “陛下,你最近身子有什么異常嗎?”曲太醫閉目沉思了片刻問道。 “氣虛力乏,前段時間我在北恒城,曾經吃不下東西,身子一度很弱?!便遛妊韵肓讼氲?。 “你的脈象不止是氣虛這么簡單,脈相奇特,如波濤洶涌,來盛去衰,內腑凝滯不暢,乍看之下,居然是病入膏肓之脈?!鼻t凝神了片刻,又換了個手切了一會兒。 沐奕言的心一沉,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可臣再細細查探,卻發現這脈象還有些許生機,仿佛陛□中有兩股力量在博弈似的,此消彼長,此起彼伏,這讓臣有些看不透了?!鼻t喃喃自語道,“難道是中了什么奇毒不成?” 沐奕言張了張嘴,困難地道:“曲太醫聽到過蝕心丸這毒嗎?” “蝕心丸?”曲太醫沉吟了片刻,“只聞其名,未曾親眼見過,只聽說這是邠國皇室的秘藥,難道……” 曲太醫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臉色大變,立刻站了起來道:“陛下,臣所有的醫書和藥草都在京城,中了蝕心丸,有一年之期可以醫治,若是遲了只怕神仙來了都沒救,事不宜遲,臣立刻就去稟告厲王殿下,陛下需立刻回京?!?/br> “等一等!”沐奕言情急,厲聲喝道,“曲太醫,朕命你不許去,而且,你還需保守秘密,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朕中了此毒!” 曲太醫愕然:“為什么?陛下不要命了不成!” “這仗打到這個份上,朕怎么能走?邠國乃是強敵,稍有不慎,便會被他們反敗為勝,朕若是一走,人心浮動,這好不容易打的勝仗又要膠著,我們大齊拖不起??!”沐奕言心中雪亮,此時此刻,萬萬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只有一鼓作氣將邠*趕回老巢,在開春前結束戰事,才是對大齊最有利的結局。 曲太醫呆了呆,斷然否決:“不行,這毒拖不得,臣沒有把握可以拔除,越快回京越好;厲王殿下那里也瞞不得,最好能派人到邠國去打探一下,看看有沒有什么法子弄到解藥?!?/br> 沐奕言急了,聲色俱厲地道:“曲太醫,你分不分得清輕重緩急?朕若是有事,也只不過是一條命罷了,而這里稍有不慎,毀得便是千千萬萬個大齊人!孰輕孰重,曲太醫你活了半輩子了,難道會分不清嗎?” 曲太醫呆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沐奕言,忽然眼中便流下淚來:“陛下,先帝病入膏肓,在臣的手中撒手歸西,臣已經愧疚難當,難道你還要臣眼睜睜地看著你不治身死嗎?” 沐奕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曲太醫這才勉強同意暫時保密,但是開春之后不論戰況如何,必須要即刻返京。 兩個人剛剛商定了,便聽到門口腳步聲響起,俞鏞之的聲音略帶緊張地響起:“陛下,你還好吧?” 曲太醫心中難受,只是面無表情地打開了門,看都沒看他一樣,越過他便朝外走去,俞鏞之看得有些發慌,一個箭步走到屋內,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沐奕言幾眼,見她臉色如常,這才松了一口氣。 “曲太醫的臉色怎么這么差?”俞鏞之納悶地道。 “因為朕不聽話,不肯乖乖吃藥,曲太醫生氣了?!便遛妊皂樋谡f著,便下了床,朝著他身后張望了片刻,卻沒發現另外兩個人的身影。 “裴藺領兵去伏擊邠*了,厲王正在cao練巡視城中軍隊,過幾日只怕有一場血戰?!庇徵O之面帶憂色,“邠*雖敗不亂,幾個小城還是守得鐵桶似的,攻打詔州的軍隊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br> 沐奕言的心忍不住揪了起來,雖然她相信裴藺的能力,但還是忍不住替他擔心,她憤然地道:“這樣一直被他們壓在我們大齊國境打實在頭疼,什么時候若是打到他們邠國境內,這下他們就會亂了陣腳?!?/br> 俞鏞之怔了一下,眼中露出欽佩的目光:“對,陛下,臣剛才就在想著,不如釜底抽薪,直接從若陰山東部繞過去,直接打他們的國土,這樣他們就會真正嘗到痛處,只是……” “只是軍需糧草……”沐奕言和他對視一眼,都了然地嘆了一口氣,現在的大齊,撐不起這漫長的戰線。 “陛下不必憂心,在邠國的細作來報,袁霆祺大敗了兩仗,朝中也頗有微詞,原本支持他御駕親征的大臣們都動搖了,手下的兩員大將前些日子也起了內訌,只怕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庇徵O之分析道,“我和他們兩個商議了,下午便又派了幾名細作入邠國,去散布些謠言,務必要使袁霆祺兄弟倆離心?!?/br> 沐奕言的心好像被什么細線抽緊了一樣,那個沉默而哀傷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她趕緊甩了甩頭道:“朕見過那袁霆祺,十分厲害,你們都要小心?!?/br> 話音未落,她的小腹毫無預警地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冷汗一層層地冒了上來,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暗自叫苦了起來:我的老天啊,怎么老是在俞鏞之的面前出這種洋相! 她捂著肚子往后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倒在床上,整個人都繃得緊緊的,生怕露出什么端倪。 俞鏞之吃了一驚,剛想叫人,只是那沖口而出的叫聲忽然戛然而止,他古怪地看了一眼沐奕言,滿臉的尷尬:“臣去叫田嬤嬤?!?/br> 沐奕言痛得臉色發白,也無暇細想,胡亂地點了點頭。 等田嬤嬤到了屋里,關上門,換上了月事帶,替她揉了一會兒肚子,又把個暖手爐放在了她的肚子上,沐奕言這才緩過勁來,品出了幾分不對勁:這……這是什么意思?俞鏞之難道知道她是為什么肚子痛? 門被敲響了,田嬤嬤小心翼翼地開了門,咿咿呀呀地比劃著不讓人進來,沐奕言看了看門縫下露出來的衣角,心里哭笑不得,輕咳了一聲道:“嬤嬤,是俞大人嗎?讓他進來吧?!?/br> ☆、第69章 沐奕言半靠在床上看著俞鏞之拎了個茶壺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替她掩上了門,倒了一杯水送到她身旁。 沐奕言喝了一口,甜甜的,是紅糖水。 她捧著那杯水,忽然之間感慨萬千:她自那年穿越過來之后,一直為了自己的性別在大齊后宮中如履薄冰,繼位以來,她無數次地設想過,如果事跡敗露,她該如何應對,會有怎樣的后果;而現在,距離她的女兒身大白于天下,僅有一步之遙。 此時此刻,她的心里反倒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終于不用在她最尊敬的人面前偽裝撒謊了。 她凝視著俞鏞之,心中一片坦蕩寧靜:“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俞鏞之沒有說話,只是把茶壺放在柜子上,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布袋,放在沐奕言的手中,沐奕言好奇地打了開來,只見里面是數十顆的小藥丸,黑黑的,散發著中藥的清香。 “我臨行前在百年老字號余濟堂特意遣大夫制的,據說這烏雞白鳳丸是他們的祖傳之密,用了可以活血調經,治療你這……腹痛之癥?!庇徵O之的聲音越來越低,白玉般的臉頰上微微泛紅。 “你……你去制這藥丸?”沐奕言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一股難以抑制的甜意在心頭泛起。 “我只說是釧之要用,那大夫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倒也沒說什么?!庇徵O之赧然道,“你試試,等回了京城,大夫說有專用的烏雞白鳳膏,比這藥丸更見療效?!?/br> 沐奕言心中酸澀,喃喃地道:“鏞之,難道你沒什么要問朕的嗎?為何以這女子之身坐在這金鑾殿上?如此顛倒倫常、違背祖制,你身為中書侍郎,文官之首,就沒有什么要責問朕嗎?” 俞鏞之輕嘆了一聲道:“臣總算知道陛下為何要定下那三年之約了,陛下早就打算好了,三年之后,等七殿下懂事了,等外戚之擾斷絕了,等天下太平了,就抽身而退對嗎?陛下一人從小在后宮步步為營,又被逼無奈坐上這九五之尊的位子,為了大齊的國富民強,不懼權臣,支持新政,又身先士卒,御駕親征,試問先帝這許多皇子,有哪一個能做到這種地步?臣如果因為陛下隱瞞性別而責問陛下,那才是鼠目寸光,迂腐透頂!” 沐奕言怔了半晌,啞聲道:“鏞之……你能這樣想,朕很高興?!?/br> “臣已經想過了,”俞鏞之微微揚起臉來,沉思著道,“若是陛下想維持現狀,臣必然三緘其口,經此一戰,陛下威望日隆,朝中眾臣萬萬不可能會想也不敢想陛下是女子之身;若是陛下想成為我大齊第一任女帝,則需從長計議,徐徐圖之,三年五載,臣有把握可成大事;若是陛下不愿被這帝位所縛,還是心存三年之約,臣有個金蟬脫殼的好法子……” 俞鏞之侃侃而言,三言兩語之間,將沐奕言安排得妥妥當當,顯然已經在心中推敲了很久,沐奕言怔怔地看著他,眼底泛起一陣濕意,她何德何能,能有這樣一個才情俱佳的男子為她傾心、為她謀劃?這讓她如何能狠下心負他? “你還沒說呢……你是怎么知道的?”沐奕言低聲問道,“朕還一直沾沾自喜,卻原來,有這么多人都看出了破綻……” 俞鏞之了然地看著她:“裴兄和厲王殿下也知道了?” 沐奕言點了點頭。 俞鏞之不屑地輕哼了一聲道:“我還當他們真的為了陛下斷袖了呢,原來也都是假的。只有我,當時還真傻傻地以為陛下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準備和陛下一起走上這條不歸路?!?/br> 沐奕言忍不住抿著嘴樂了:俞愛卿啊俞愛卿,你這是無時不忘拉一下另兩位的后腿嗎? 她催促道:“你倒是快說啊,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俞鏞之微笑著看著她:“陛下走了之后,臣滿腹相思無處排解,只好每日都要將批閱好的奏折送到點墨閣,再第二日從點墨閣取回送至大殿宣讀,點墨閣到處都是陛下的氣息,臣以此來聊寄相思,陛下愛看的話本,臣都翻了個遍,一不留神翻到了陛下藏著的一個小箱子……” “什么!”沐奕言驚叫了一聲,那個箱子里藏著她從小到大的寶貝,居然讓俞鏞之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