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不行,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總是婦人之仁,”袁霽祺冷冷地道,“杖責二十,趕出府去?!?/br> 那人嚇得止住了哭聲,臉色慘白地看著袁霽祺,口中不停地求饒:“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沐奕言心頭怒火一起,冷冷地道:“一個小小的廚工礙著你什么事了?你沖著他逞什么威風,有本事你把這城里的大齊人都殺了,只會欺軟怕硬,算什么英雄好漢!” 袁霽祺氣結,一腳踹在了那人的身上,厲聲道:“滾!” 那人哆嗦著站了起來,一邊鞠躬一邊往后退:“多謝公子,公子你心慈面善,你長得好看,穿的好看,玉佩好看,香囊……也好看……” 還沒退到大門口,那人一轉身,一溜煙地跑得沒影了。 一旁的撫劍掩著嘴樂了:“王爺,齊人可真膽小,嚇得連說話都不利索了?!?/br> 這副模樣,沐奕言也沒心情再出去了,轉身就往慕言軒走去。袁霽祺松了一口氣,示意身旁的人過來,低聲道:“去查查那人的來路,不干凈的話先……?!?/br> 他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沐奕言的背影,接著說:“先來稟告我?!?/br> 沐奕言回到了慕言軒,先是洗了個澡,然后興致勃勃地張羅著要畫畫,可惜撫劍變不出炭筆來,她只能拎著狼毫筆描了半天,才畫出幾筆破山枯枝殘鳥,就連撫劍看了都直樂呵。 她悻然把筆一擲,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起來:“撫劍,你別笑話我,從前我身旁有好幾個人,才華橫溢,畫的畫寫的詩都讓人驚艷,你見了一定會喜歡他們的?!?/br> 撫劍偷偷看了站在旁邊的袁霽祺一眼,勸慰道:“公子,我們邠國也有大才子,你跟著我們回去,他們的詩和畫更好?!?/br> 沐奕言沉默不語,忽然頹然抓起那幅畫揉成一團,丟在角落里:“撫劍,我要吃齊國京城點翠樓的糯米雞?!?/br> 撫劍愕然瞪大了眼睛:“這……這奴婢去哪里弄???” “我就是想吃這個,別的一點胃口都沒有,弄不來就算了,我晚飯不想吃了?!便遛妊园压P一擲,自顧自地走到床邊,拉下簾子,“我要小憩一會兒,你們都出去吧?!?/br> 她和衣躺在了床上,半晌,才聽到腳步聲響起,袁霽祺和撫劍出去了,悄悄掩上了門。 她屏息躺了一會兒,見沒有聲響,這才從床上坐了起來,拿起了掛在腰間的香囊。 這是裴藺在七夕乞巧節時替她從點翠樓的七仙女灑落的香囊中搶來的,是裴藺留給她的唯一紀念,就算在最傷心的時候,沐奕言也沒舍得從腰間解下來。 她仔細回想著剛才撞到她的那個廚工,三十多歲的年紀,容貌普通,和裴藺毫無共同之處;剛才太匆忙,也沒瞧出那人的身高和裴藺是否相仿。 她的心怦怦亂跳了起來:為什么那人會提及香囊好看?是巧合還是有可能是裴藺來找她了? 她顫抖著手解開了香囊的結,從里面取出一張折成小團的紙來,那是裴藺寫給她的斷交信: 纏綿意漸壞,仍未盼歸期。 彼時秋風定,南疆暖如春。 故人心不歸,花開兩相宜。 歡情無期至,望君自珍惜。 剛讀到這首詩時滿腔的悲憤和痛苦好像就在昨日,她從來不敢多看,只是把它藏進了香囊里,她想著如果有一天,她能把這香囊和詩都丟掉了,那她就算真的從這份苦澀的戀情中走出來了。 “真的會是你嗎?你到底……心里有沒有我?”沐奕言輕撫著那幾個字,喃喃地自語著。 沐奕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卻半點睡意全無,腦子里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推敲了一遍,琢磨著該如何哄袁霽祺帶她出府去,如果能在北恒城中亮了相,沐恒衍找到她的可能性總多了幾成。 撫劍出乎意料地沒來打擾她,一直到了晚膳時分,才有婢女過來敲門請她。 到了大廳,袁霽祺居然還沒走,一見到她便迎了上來,笑著問道:“你聞到什么味道了嗎?” 沐奕言徑自走到桌子旁,自言自語道:“一個要什么開疆擴土的王爺,整天窩在這小屋子里,真是太奇怪了,難道是邠國打輸了,快要滾回老家去了?” 袁霽祺的笑容一僵,旋即又若無其事地道:“你聞聞,猜猜看?!?/br> 桌上擺了滿滿一桌菜,都是她在宮中最常用的幾個,中間還有一個大盤子蓋著,看來是今天的主菜。沐奕言揉了揉鼻子,淡淡地道:“鼻子堵了,聞不出來?!?/br> 袁霽祺怔了一下,興致勃勃地把手按在了盆蓋上,吆喝了一聲“起”,頓時,一股香味撲鼻,盆子里放著兩個用荷葉包起來的東西。 “我遣人做出來的糯米雞,你嘗嘗,味道和點翠樓里的一樣嗎?”袁霽祺親手用筷子扒開了荷葉,只見里面一粒粒飽滿的糯米中夾著雞rou、香菇、青豆、百合,令人垂涎三尺。 沐奕言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譏誚地道:“東施效顰、邯鄲學步,點翠樓的糯米雞可不是這幅模樣的,人家有獨家的秘方,用真正的童子雞,在雞腹里放上糯米和配料,這份心思和創意,是你們邠國人能學會的嗎?” 袁霽祺的臉終于掛不住了,慍怒地沖著撫劍道:“他不是吹牛說自己齊國最厲害的大廚嗎?怎么連個糯米雞都不會燒?打他二十大板趕出府去!” 一聽是大齊人,沐奕言急了,“二十板子打下來還能活命嗎?你簡直殘忍暴虐!這里還有個大齊人在,你就別舍近求遠了,先打我二十大板好了?!?/br> “那你先嘗嘗,”袁霽祺的臉色稍緩,“我就把那二十大板先記下來?!?/br> 沐奕言悻然地拿起了筷子,戳了兩下,夾了一塊放進嘴里,那糯米香滑,雞rou鮮嫩,青豆翠綠,拋開從前吃過的點翠樓的糯米雞不提,的確算得上人間美味。 她的肚子有些餓了,不到片刻,一個糯米雞就進了她的肚子,剛想去撕第二個,袁霽祺攔住了她的筷子:“吃點別的,糯米多吃了傷胃,明天再叫他們做就是了?!?/br> 沐奕言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不耐煩地道:“好了,你趕緊走吧,別在這里影響我的胃口?!?/br> 袁霽祺的臉色一黯:“我今天特意謝絕了皇兄的夜宴,想陪你用膳?!?/br> 沐奕言把筷子一摔,一聲不吭地坐在那里不動了。 袁霽祺氣得腦仁發疼,卻無計可施,和沐奕言僵持了一會兒,只好悶悶不樂餓著肚子走了。 撫劍忍不住替主人打抱不平:“公子,王爺對你這么好,你怎么忍心這樣對他?你總有一天會后悔的!” “啰嗦,去,小丫頭,我渴了,幫我泡壺梅子茶來?!便遛妊缘男那橹匦潞昧似饋?。 撫劍嘟著嘴去了,等她回來一看,沐奕言已經把第二個糯米雞吃得精光,半躺在椅子上揉肚子。 “公子!你……你真是的,要是你結食胃疼,王爺會打死我的?!睋釀τ謿庥旨?,“趕緊去散步消消食吧?!?/br> 這一天過得總算有驚無險,撫劍陪著沐奕言在府里走了一圈,顯然是得到了袁霽祺的應允,慕言軒守值的侍衛并沒有阻攔,只是府門口的侍衛分外嚴密,除了門口守值的二三十個,圍墻內外還有好幾隊兵士巡邏,沐奕言根本連大門都開不了。 沐奕言花了渾身的力氣,才忍耐住自己想要立刻回房的心情,和平常一樣散完步,看了會書,又和撫劍說了一會兒話,這才讓撫劍伺候著她上了床。 撫劍吹熄了蠟燭剛要替她掩門,沐奕言慵懶地道:“你家王爺呢?他在哪里?” 撫劍又驚又喜:“公子你終于明白我家王爺的一片心意了?” 沐奕言沉默了一會兒道:“替我謝謝他,今天的菜……很合我的胃口?!?/br> 撫劍咯咯地笑了起來:“奴婢這就去轉告王爺,王爺一定高興壞了!明兒可得好好賞賜一下廚房里的人?!?/br> 看著撫劍開心地掩上了門,沐奕言屏息等了好一會兒,躡手躡腳地起了床,顫抖著從袖中掏出一粒青豆來:這是她剛才吃第二個糯米雞時吃到的,比正常的青豆略大一圈,略軟一些,應該是用青豆泥和著米糊做成的,一吃進嘴里她就感受到了。 她不敢點蠟燭,借著窗縫中透出來的月光,仔細端詳了片刻,放在口中一咬,那青豆漸漸發軟,她抿了抿嘴,咬到了一張紙。 她迫不及待地從口中取出紙來,只見那張紙一寸見方,上面用炭筆畫著幾片竹葉和一座寺廟,筆跡已經有點模糊了。 沐奕言思忖了片刻,忽然靈光一現,竹加寺廟,不就是個“等”字嗎?這是有人在給她傳遞消息嗎?他們在暗示讓她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嗎? ☆、第56章 沐奕言激動得一夜都沒睡著,第二天起來兩個黑眼圈,還要強自按捺住自己,讓自己看起來言行一如平常。 早膳十分豐盛,除了沐奕言喜歡吃的小籠包和粥,還有一些配粥的小菜:酸豆角、醬腐乳、醬蘿卜條,在這戰火紛飛的北部邊關,要一下子找出這些配菜,還有點難度。 袁霽祺一早就在大廳里等她一起用早膳,一見到她便討好地湊了過來:“昨晚我特意去廚房讓那大齊廚子替你腌了豆角和蘿卜,才一個晚上的功夫,不知道好不好吃?!?/br> 沐奕言隨手夾了一根蘿卜條,又脆又酸,十分爽口,這是她從前在宮里最喜歡的配粥小菜。 袁霽祺看她吃得香,又忍不住問道:“喜歡嗎?今晚我讓那廚子再腌一些?!?/br> 沐奕言來了興致:“這是怎么腌的?不如我去學學,以后要是沒廚子了,我也能自己做?!?/br> 袁霽祺不以為然:“這是下人做的事情,怎么也輪不到你動手?!?/br> 沐奕言把筷子一摔,轉身就走。 袁霽祺愕然抓住了她的手,心中又氣又苦:“你……你怎么好端端地又生氣了?我都這樣賠小心了,你怎么就不能給我個笑臉?” 沐奕言冷笑一聲:“好啊,你跟我回大齊去,我也這樣賠你小心,你像我這樣行尸走rou,行不行?” 袁霽祺啞口無言,半晌才苦澀地道:“在大齊的時候,我很快活,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行尸走rou,陛……阿言,難道自從我離開了以后,你就沒有想過我嗎?” 沐奕言冷冷地道:“阿言是你叫的嗎?就算裴藺叫得,俞鏞之叫得,沐恒衍叫得,你袁霽祺一個邠國的敵將,配叫我的名字嗎?我想的念的從來都是我的侍衛阿驥,沒有你袁霽祺這個人!” 袁霽祺的雙唇微顫,這一句句話,就好像一把把尖刀剮蹭著他的心,可他卻無法反駁。 他緩緩地松開了手站了起來,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我也不想這樣,我也希望我還是原來那個不認識你的袁霽祺,是你給我下了蠱了,我……我現在沒法放你走。今天有我軍令,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讓我聽聽嗎?說不定……說不定我就戰死沙場,再也見不到你了……” 沐奕言屏息看著他,卻固執地不肯吭聲。 “我……我奉命去攔截那沐恒衍的援軍,”袁霽祺心中一痛,“你是盼著我能平安回來,還是……盼著沐恒衍把我一刀砍了?” 沐奕言怔了一下,漠然道:“你若是傷他半根毫毛,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你說話!” 袁霽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朝著門口走去,即將跨出大門的一刻,他停頓了下來,疲憊地道:“你若是實在無聊,就去廚房玩玩吧?!?/br> 袁霽祺一走,沐奕言那冷冰冰的模樣便再也維持不住了,一想到沐恒衍有可能被袁霽祺一箭射死,或者袁霽祺被沐恒衍一刀斬殺,她整個人都忍不住哆嗦了起來。她頭一次那么憎恨自己,憎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不能阻止這人和人、國和國之間的殊死惡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