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裴藺走了十來天了,現在應該快到南疆地界了。沐奕言悵然地看向遠方,只見天高云淡,偶有一群飛鳥鳴叫著掠過半空,令人徒添幾分愁緒。 洪寶十分機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小聲道:“公子,不如我們去裴府瞧瞧?” 沐奕言頓時精神一振:走的時候太匆忙,光顧著留了她的信物給裴藺,卻忘記讓裴藺留點什么東西讓她聊寄相思,現在倒是可以去裴府瞧瞧,有沒有東西可以讓她睹物思人。 裴府離墨寶閣有段距離,坐馬車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沐奕言興沖沖地從車窗探出頭來,恨不得立刻飛到裴府。 袁驥有些不是滋味,沉聲道:“公子,裴大人去了這么久,怎么連一封書信都不捎來?” “他一定在趕路,不急不急,等到了鎮南王府,他一定會捎信過來的?!便遛妊詷酚^地道。 “我看裴大人眉眼風流,手段了得,平日里一定是個風流人物,公子你小心?!痹K憋了一口氣,繼續道。 沐奕言噗嗤一聲樂了:“阿驥,怎么聽起來酸溜溜的,難道你吃醋了不成?” 袁驥如遭雷擊,一勒馬韁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沐奕言的馬車慢悠悠地往前而去,一動不動。 沐奕言沖著他莞爾一笑道:“生氣了?和你開玩笑呢?!?/br> 那笑容狡黠而生動,直直地撞入心里,袁驥只覺得一陣暈眩,握著韁繩的手心出了一層薄汗:他這是怎么了?難道跟著這個斷袖的帝王久了,居然也真的染上斷袖的毛病了?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前面的馬車停住了,沐奕言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大步朝著前面走去,袁驥立刻斂了心神,下馬飛奔了過去。 還沒等袁驥走近,沐奕言卻已經放慢了腳步,只見前面裴府的大門緊閉著,頗有些蕭索的味道。 幾個人呆了呆,洪寶疾步走到門口,扣起門環拍了兩下,叫道:“快開門,有客來訪?!?/br> 喊了好半天,才有人在里面應了一聲,那門慢慢地開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子探出頭來,賠笑著道:“府里沒人,都走了,就剩我和老婆子看門了?!?/br> 沐奕言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陣不安,吶吶地問道:“管家呢?還有那些家仆和小廝呢?” “前兩天都走了,說是主人來信說了,從哪里來,先暫時往哪里去,本地的回自己家,南邊來的回南邊去?!?/br> 洪寶奇怪地問:“你家主子不就是回去探個親嗎?等他回來了這府里空蕩蕩的怎么辦?” “這我老頭子就不知道了,回來了就再召集人手唄,這也不難?!?/br> 沐奕言茫然看著這空蕩蕩的宅院,腦中一片暈眩:這是出了什么事了?難道……裴藺他……不可能! 她定了定神,剛想到里面去瞧瞧,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幾個人禁不住回頭朝著來路看了過去,只見一名左驍營的侍衛拍馬朝著她們疾馳了過來。 “陛下!可算找到你了!請速速回宮!七殿下中毒垂危!” ☆、第35章 重華宮里亂成一團,哭的哭、鬧的鬧,太監宮女們跪了一地,太醫、藥僮們一個個慌里慌張地走動著,讓人暈了眼。 沐奕言一路疾奔而來,到了沐奕嘯的屋門前,胸腔被空氣脹滿,幾乎要喘不過起來,咽喉中好像被火燒了似的,幾乎能聞到一股鐵銹味兒。 屋門半掩著,沐奕言定了定神,一下子推了開來,只見床前圍了六七個人,最中間的是洛太妃,被兩個嬤嬤扶著,幾乎半癱在她們身上。 “小七怎么了?”沐奕言急匆匆地分開人群,只見沐奕嘯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嘴角流著幾絲涎沫,他小小的身子幾乎半縮了起來,在那張大床的印襯下,顯得分外凄涼無助。 這是她那活潑可愛的七弟嗎?沐奕言一陣暈眩,心痛如絞。她俯□來,握住了沐奕嘯冰涼的手,厲聲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一名太醫跪了下來,戰戰兢兢地回稟:“陛下,七殿下這是中毒了,毒性很烈,幸好有人發現得早,在臣來之前已經處理過了,臣現在已經灌了解毒丸,用針灸壓制了毒性,臣怕毒性有變,正找人去請曲太醫了?!?/br> 洛太妃怨毒的目光落在沐奕言的身上,忽然之間嚎啕大哭了起來:“這是有人要害我們母子??!嘯兒,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哀家就跟著你一起去了,一起去找先帝喊冤??!這是有人狼心狗肺,容不得我們母子??!” 說著,洛太妃一推那兩個嬤嬤,跌跌撞撞地就朝著那沐奕言撞了過去,嬤嬤驚呼一聲,去抓卻只抓了個衣袖,沐奕言趕緊往側邊一讓,洛太妃的頭正好撞在床架上,頓時,額頭上血流如注。 屋子里亂成一團,太醫慌忙替洛太妃止血,勸慰聲、哭泣聲響成一片。 沐奕言木然看了看孤零零躺在床上的沐奕言,又看了看嚎哭的洛太妃,忽然心中一陣疲憊,她在床上坐了下來,沉聲道:“洛太妃,你哭哭啼啼又有何用,當務之急,先是把七弟的毒治好,還有就是追查真兇,小七身旁伺候的人呢?于公公呢?曲太醫呢?全都給朕找過來!” 重華宮所有的宮女太監都跪在院子外面,于魯已經帶著內務局的人親自一間間搜查著線索,曲太醫總算趕來了,把人都轟出了沐奕嘯的屋子,只留了一個藥僮在身旁搭把手。 洛太妃癱坐在正廳的椅子上,嘴里一直念叨著什么,沐奕言聽不清楚也懶得去聽,只是感覺到身后那道怨毒的目光好像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她走到院子外面,看著地上黑壓壓一群人瑟瑟發抖,腦中轉過好些念頭:是誰膽敢下毒害小七?小七有事了,誰是最大的得利者?小八呢,小八會不會有事? 她剛想到這里,便看見沐奕陽被他的奶娘牽著跌跌撞撞地從門外跑了過來,一下子撲進了她的懷里,語聲中帶著幾分哭音:“皇帝哥哥,七哥怎么了?他們說七哥生病了!皇帝哥哥你快把七哥治好!” 沐奕言的母親莊太妃撲了上來,一把抱起小八,顫抖著摸了摸他的臉,失聲痛哭了起來:“陽兒……你去哪里了……嚇死我了!” 奶娘有些慌了,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八殿下散了學非要去演武場,和師傅練了好一會兒拳術,來晚了?!?/br> 沐奕言這才松了一口氣,寬慰了小八幾句,冷冷的目光逐一朝著底下的人掃了過去:“小七出事的時候,誰在跟前伺候?” 一個身影從一群人中跪爬了出來:“陛下,是奴才?!?/br> 沐奕言一看,那人也只不過十二三歲大小,正是小七跟前的小太監池樂,當初她深怕兩個小孩子在重華宮太無聊,專程讓于魯挑了一些年齡相仿的太監。 “把這個奴才先給哀家拖下去亂棍打死!”洛太妃在她身后尖叫著。 池樂整個人都有些發顫,他努力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中盛滿了恐懼的淚水,卻還是力持鎮定:“陛下,七殿下剛好散學歸來,吃的喝的都是奴才先嘗過的,要是有事,奴才肯定先已經死了,奴才經手的東西,肯定沒有問題?!?/br> “你這個賤奴,居然還敢頂嘴!肯定是你偷懶了!”洛太妃歇斯底里地叫道,幾步就沖了上來,照著他的臉就是一個耳光,頓時,池樂那白皙的臉上腫起了一片,鼻子被洛太妃的尖指甲劃出了一道血痕。池樂也不敢閃避,只是一下下地磕著頭,腦門上頓時血rou模糊起來。 沐奕言皺起了眉頭:“洛太妃先歇一歇,同一個奴才置氣倒是失了身份。朕一定會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br> 洛太妃怪笑了一聲,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陛下,你何必做戲呢?嘯兒這幅模樣,只怕你心里都樂開了花吧?” 沐奕言正要反唇相譏,于魯從另一頭偏殿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陛下,奴才把重華宮都搜遍了,沒發現有什么可疑的東西?!?/br> 洛太妃冷冷地道:“于公公,哀家也不指望你能查出些什么來?!?/br> 于魯愣了一下,薄怒道:“洛太妃這是何意?難道在懷疑奴才不成?” 洛太妃捋了捋散亂的鬢發,看起來已經徹底鎮定了下來:“于公公多心了,哀家只是在想,那人既然膽敢下手,必有萬全的準備,只怕搜這重華宮是不夠的,哀家孤兒寡母,勢單力薄,只怕就算冤死在這宮中也無人知道?!?/br> “洛太妃,你看起來哀傷過度,胡言亂語朕也不和你計較,”沐奕言冷冷地道,“來人吶,快扶洛太妃到屋里歇息?!?/br> 兩個嬤嬤見勢立刻扶住了洛太妃,洛太妃卻忽然推了她們一把,眼中掠過一道厲色,嘴角詭異地翹了起來:“陛下,今日可由不得你一個人說了算了,哀家豁出去了,反正左右也是個死字……” 一絲不安從沐奕言的心頭浮了上來,她盯著洛太妃瞧了兩眼,剛想說話,只聽得大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不到片刻,重華宮的大門被推開了,一群人涌了進來。 沐奕言定睛一瞧,只見俞太傅、定安候沐霍淵、威武將軍應敬仁……朝堂、皇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臣、皇親有四五個,后面跟著俞鏞之、凌衛劍、沐恒衍、呂澤豫等重臣,最中間的卻是一個素衣白襪的女子,約莫四十來歲,眉目威嚴,手中一串佛珠,一身佛堂信徒打扮,正是先帝的四妃之一瑜太妃。 洛太妃的眼睛一亮,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瑜太妃的跟前,未語先哭,泣不成聲:“jiejie,你可算出來了,你要是再不為我們做主,只怕先帝的骨血都要被弄死了!” 瑜太妃宣了一聲佛號,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到沐奕言跟前躬身見禮:“陛下有禮了,事關皇嗣,哀家不得不走這一遭,還望陛下見諒?!?/br> 沐奕言看著這陣仗,心里跟明鏡似的:原來,洛太妃早已把她當成了謀害小七的兇手,搬來救兵,這情形,難道是要逼宮不成? 內室的門開了,曲太醫從里面走了出來,可能是太疲憊了,打了個趔趄,扶住了門框,一群人立刻涌了上去,神情焦灼。 “七殿下……暫時沒事了,”他吐出了一口濁氣,神色慍怒,“陛下,這是誰下的手?要好好查一查,居然用了如此歹毒的藥!要不是有人事發后第一時間催吐,只怕七殿下就要象二殿下一樣,變成個廢人了!” “砰”的一聲,洛太妃踢倒了一把椅子,差點一跤摔倒,身旁的呂澤豫慌忙扶了她一把。 “你……你說什么?”洛太妃的臉色慘白,雙唇不停地哆嗦著。 “太妃娘娘勿驚,現在毒性已經拔除了大半,只是人還昏迷著,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后遺癥?!鼻t的目光往院子里梭巡著,“是誰這么機靈?這可立了大功了,快出來讓我瞧瞧?!?/br> 池樂哆哆嗦嗦地爬了過來,臉上血淋淋的一片,甚是可怖:“是奴才,奴才還喂了七殿下蛋清,蛋清能解毒?!?/br> “幸虧有你啊,”曲太醫上前把他扶了起來,皺著眉頭道,“怎么成了這幅模樣?快去洗洗,看來你有學醫的天分,倒是可以可以跟著我?!?/br> 瑜太妃輕咳了一聲,語聲輕柔卻帶著幾分凜然的威嚴:“曲太醫,這孩子現在你不能動,此事撲朔迷離,所有重華宮人等,一律羈押此處,陛下,為了秉公起見,還請陛下答允三方會審,以免有人偏袒徇私?!?/br> 沐奕言盯著她,心中一陣發寒,這個瑜太妃并不是省油的燈,當初和姜貴妃在宮中為了太子之位鬧得雞飛狗跳的就是她,她出身將門,是應敬仁的女兒,原本就有幾分傲氣,對沐奕言這個宮婢所生的皇子向來鄙夷,要不是她的兒子當時被大皇子暗殺,她是絕不可能允許沐奕言登上帝位的。 看這情形,沐奕言若是不答應就是心虛,她淡淡地道:“不知瑜太妃要請誰呢?” 瑜太妃低嘆了一聲,“陛下,哀家禮佛已久,原本只想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可念及先帝最看重的骨rou親情,哀家身不由己,還望陛下見諒?!?/br> “瑜太妃多慮了,朕明白你的苦心?!便遛妊钥嘈α艘宦暤?。 瑜太妃沉吟了片刻道:“于公公是先帝的近臣,又主持后宮事宜,自然要算上一個,呂大人是洛太妃的兄長,想必洛太妃能夠放心,剩下一個,就請陛下示下?!?/br> 沐奕言的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掠過,最后落在了俞鏞之的身上,俞鏞之從進來之后便沒有瞧過她,現在更是低首垂眸,站在俞太傅身后。 按照穩妥的做法,凌衛劍有沐語之的那一層關系在,是最好的人選,可是,沐奕言的眼前忽然閃過那天俞鏞之臨別前憂郁的眼神,忽然心里一陣緊抽。 “……陛下也能如此全心信任臣嗎?” 你還在為裴藺的事情怪朕嗎? 你怎么看都不看一眼朕? 朕能全心信任你嗎?能嗎? 她在心里問道。 良久,她輕吁了一口氣,緩緩地道:“那就俞愛卿吧,但愿卿等不負朕望,能盡早抓住真兇,為小七報仇?!?/br> ☆、第36章 沐奕嘯昏迷了一天一夜,醒過來后又抽搐、嘔吐,全身浮腫,神志不清,曲太醫一連兩天都寸步不離,生怕再有什么意外。沐奕言憂心沐奕嘯,不顧洪寶勸阻,去看了好幾回。 一連幾日,整個后宮都人心惶惶,所有的地方都被翻了個遍,瑜太妃也沒再回后宮中的庵堂,而是住在從前她的怡芳宮中,三名查案的人直接將案情向她回稟。 據袁驥和洪寶來報,洛太妃的永和宮中時常有陌生的面孔出入,不知道和她的娘家在密謀些什么,去重華宮的時候并不多,有一日洛太妃還發了一通很大的火,據說責打了好幾個宮人,還把她最喜愛的一塊翡翠擺件砸了個稀巴爛 沐奕言總覺得有什么地方被她遺漏了,只是她來不及細細琢磨,便有各種意想不到的事情接踵而來。這些日子她好像流年不利,就連此時此刻她坐在金鑾殿上都不得安寧。 洛州洪水、洪澤郡蝗災,災情快馬加鞭送到了沐奕言的案前,眼看著秋收將至,這兩處災情卻將 導致百姓顆粒無收。 戶部遞上了好幾個州府的聯名信狀,好像約好了似的,數百名鄉紳、富豪、官員聯名控訴新稅制動搖祖制,動搖國本,將使商戶蕭條,民不聊生,懇請恢復舊制,以人頭入稅。 “陛下,不是臣危言聳聽,陛下這新政處處漏洞,再推行下去,只怕要釀成大禍,我大齊這江山社稷危矣?!眳螡稍ナ殖致撁?,聲色俱厲,痛心疾首。 凌衛劍冷笑一聲道:“呂大人此言差矣,新政雖然才初露端倪,但成效卻是顯而易見,京城六部冗員減少,辦事績效提高何止數倍?稅制推行穩妥,年底將至,便是顯現成效的時候?!?/br> “凌大人,只怕你也是被人蒙蔽。你倒是問問在座的各位臣工,這裁減的可是冗員?是否有人暗中在動手腳排除異己?”呂澤豫毫不示弱地看向了兩旁的文武官員。 朝中文武多少總有些裙帶關系安插著,這次一大半被裁減了,好幾個隱隱流露出忿然之色。 凌衛劍暗自心驚:幸好當時聽從了沐奕言的意見,沒有一股腦兒全給擼了,這要都鬧騰起來,還真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