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我一見你就覺得心里喜歡,你是不是天上的仙女,對我使了仙術?” “跟我走好嗎?我去求陛下,陛下對我很好,一定會應允我的?!?/br> …… 沐奕言忍不住捂住了臉,她當時是怎么想怎么答的? 那是個夏夜,她看著那些鬼怪仙神的話本,突發奇想,覺得自己堪破了時空穿梭的秘密,準備在月圓之夜汲取天地菁華回現代去。 她偷偷換了一身女裝,光著腳丫,戴著一串會有響聲的腳鏈,從念佛、念咒到唱歌,從跳大神、打太極到跳現代舞,一個個試了個遍,等到她快心灰意冷時,忽然便看到了那現代的偶像穿著一身古裝站在她面前。 是個人都會驚喜交加好不好! 她不就是殷勤了一點,她不就是賣弄了幾下,怎么就變成那個讓裴藺對她一見鐘情,苦苦尋覓她這么多年的負心人! 她當時是怎么回答裴藺的來著? “你就當我是天上的仙女吧,有緣我們會再次相見的?!?/br> “我也喜歡你,喜歡你很多年了?!?/br> “不行,我現在不能離開皇宮,再過幾年我就會自由了,到時候你到京城來,我等你?!?/br> …… 沐奕言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天,那天她好像的確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難道是那天的月色太好了,她魔障了嗎? ☆、第10章 (捉蟲) 一連好幾天,沐奕言都避著裴藺,上早朝時目光絕不落在他身上,下朝后和洪寶千叮萬囑,但凡裴藺求見,必定要說她龍體微恙,不便見客。 洪寶推脫了兩次,第三次的時候,拎著一個大風箏走了進來,唉聲嘆氣地說:“陛下,裴大人真好,一點架子都沒有,你不見他他也不生氣,讓奴才把這個給陛下?!?/br> 沐奕言接過來一瞧,風箏是一朵花的模樣,骨架和面子都做得很精巧,上面還畫了工整的花紋,最下面還蓋了一枚小印,她分辨了片刻,正是裴藺的名字。 “他還說了什么?”沐奕言的心頭一暖,雙手輕輕地拂過花瓣,這是她從小到大,在這里收到的第一件費心之作的禮物。 “讓陛下勞逸結合,多注意身子?!焙閷氞街煺f。 沐奕言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往門口走了幾步張望了起來,只可惜,前廳除了幾名宮女,已經沒有了裴藺的身影。 她的心情有些低沉了下來,呆坐了片刻,淡淡地道:“去,幫朕把上回買來的九連環和華容道找出來,帶上風箏,咱們去重華宮溜一圈?!?/br> 重華宮的兩個小家伙見了她,高興得不打一處來,沐奕陽嚷嚷著要去放風箏,沐奕嘯卻拿著華容道好奇地將里面的圖案移來移去,抓著沐奕言的衣袖追問:“皇兄,這是什么?” 沐奕言拿著華容道仔細看了看,還是一個二十格的棋盤,各個方塊的大小也一模一樣,只是里面的圖案不是三國演義的人物,變成了幾個動物,曹cao成了一條四爪蛟龍,而五虎上將成了虎狼之輩,四個小兵則成了四條狗。 “就是看你能不能讓這蛟龍從這個洞中走出,用最少的步驟?!便遛妊砸屏藥紫伦隽艘幌率痉?。 沐奕嘯試了幾下,抓耳撓腮了起來:“皇兄,我怎么覺得挪不出來啊,你會嗎?” 沐奕言怔了一下,正色道:“皇兄當然會,不過不能教你,先來看看你的本事?!?/br> 沐奕嘯閉上眼睛想了片刻,指著那個橫過來的老虎說:“皇兄,是不是這個老虎有問題?讓我想想?!?/br> 這老虎正是關羽的角色,的確是解開這華容道的關鍵,沐奕言嚇了一跳,立刻對這個才八歲的小孩刮目相看,鼓勵道:“好,你要是能解開了,朕賞你……賞你一個愿望!” “真的?”沐奕嘯眼睛一亮,沖著她伸出了小指頭,“拉鉤,皇兄你不能騙人!” “君無戲言?!便遛妊哉J真地同他拉了拉勾。 沐奕陽一直在折騰那個風箏,抓著它跑了好幾步,幾個嬤嬤跟在后面追,那風箏歪歪斜斜地在他的頭頂扭了兩下,一下子便栽倒在了地上。 沐奕嘯見了,立刻把華容道丟到一旁,指著他哈哈大笑了起來:“小八你真逗,你這不是在放風箏,是風箏放你!” 沐奕言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幾步走了過去,手把手地帶著沐奕陽朝前跑,耐心地說:“拿錯了,手要放在這里,來,到外面空曠一點的地方,順著風跑……” “皇帝哥哥你說話撓到我脖子了,好癢……”沐奕陽咯咯地笑出聲來,他的手一抖,沐奕言原本就彎著的身體一晃,踉蹌了兩步,收勢不及,一頭撞在了一個軟綿綿的物事上。 沐奕言情急之下,雙手本能地往前一抓,身體往前噔噔地沖了兩步,按著那物事一起撞在了一顆樹上。 她暈了片刻才站定了身子,喘了兩口氣道;“還好還好,你這小鬼,下次再這樣朕要打你的小屁股了……” 話還沒說完,她抬頭一看,頓時傻了:只見俞鏞之被她抓著胸口,按在了樹上,神情隱忍地看著她。這……這可真是太倒霉了,只怕明早又要傳出風言風語,她這個景武帝狗改不了吃屎,風流荒誕,又調戲近臣了! 她被火燙到一樣撒了手,尷尬地打了兩聲哈哈:“哎呀是俞大人啊,今天天氣不錯,春光大好啊——” 俞鏞之撣了撣衣袍,冷冷地說:“臣在國子監有公務,并不是來賞春的?!?/br> “是是是,”沐奕言賠笑著說,“俞大人公務繁忙,朕就不打擾了?!?/br> 沐奕嘯氣喘吁吁地跑了上來,緊張地問:“皇兄,你沒事吧?都怪小八,他這么胖害得皇兄差點摔跤!” 沐奕陽也竄了過來,委屈地說:“怎么怪我!皇帝哥哥撓我癢癢!” 俞鏞之這才看到兩個皇子,不由得愣了一下,見禮道:“原來是七殿下和八殿下?!?/br> 沐奕嘯挺了挺胸,有模有樣地應了一聲:“原來是俞大人,免禮?!?/br> 沐奕陽卻沒在意,眼巴巴地看著沐奕言:“皇帝哥哥,我們還放風箏嗎?” 沐奕言哪里還有心情放風箏,偶爾出來放個風卻被俞鏞之抓個正著,還調戲了一把侍郎大人,只怕俞鏞之又在心里暗罵她這個昏君了。 她趕緊一手拉著一個,一邊哄一邊帶著他們往里走去:“今天風不夠大,過幾天天氣好了,朕再來帶你玩,一定能放得很高很高……” 花了好一番功夫哄好了兩個小家伙,沐奕言剛想走,忽然沐奕嘯趴在門上叫住了她:“皇兄,俞大人他……不喜歡你嗎?” 沐奕言愣了一下,不禁一陣汗顏:居然連這個小屁孩都看出來了,她這個皇帝做得可真是失敗。 她摸了摸沐奕嘯的頭,笑著說:“是俞大人對朕期望過高了?!?/br> 沐奕嘯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懂,抱住了她的腰蹭了兩下,忽然仰起頭來,神情鄭重地道:“皇兄,你等我,我會用功的,等我和小八長大了,我們會來輔佐你,你就誰都不用怕了!” 一路走來,沐奕言一直在想沐奕嘯的那句話,如此溫暖,如此貼心,讓她的嘴角不自禁地就翹了起來:為帝已經大半年了,這是她收獲的最動人的一句話,不枉她和洛太妃干了幾次架。 不知道若干年后,沐奕嘯還會不會記得這句童言稚語?還會不會對她這個兄長又那么一份孺慕之思? 她一邊想著,一邊心不在焉地跨進了點墨閣的前廳,卻看見俞鏞之正負著手在看墻上的字畫,想必已經等她很久了。 俞鏞之向來喜歡白色,他的氣質雋雅,白色的確很襯,不過,這身緋色的官服讓他那淡泊飄然的身影添了幾分俗世之色,看起來倒比白色顯得平易近人。 沐奕言走到他身旁一瞧,不由得臉上有些發燙:俞鏞之看的那副字是他的手筆,她特意遣洪寶去田啟齋買的,據說這位俞大人的手筆在京城特別行俏,幾乎到了一字難求的地步,許多閨閣女子甚至以百金求購,要知道,前朝書畫大家的遺筆也只不過百金而已。 “這個……原本想去買一副陋言居士的字畫,不想洪寶買錯了……”沐奕言睜著眼睛說瞎話。 “凌兄的字的確比臣的多了幾分風骨?!庇徵O之回過頭來,淡淡地躬身行禮。 “俞大人找朕有何要事?”沐奕言趁機岔開了話題。 “陛下剛才是為何去的重華宮?”俞鏞之的目光帶了幾分探究,落在了沐奕言的臉上。 沐奕言愕然看著他,半晌露出一絲譏誚的笑容:“怎么,朕去探望朕的弟弟,還要和俞大人稟告不成?” “臣不敢,”俞鏞之后退了一步,那張素來淡泊的臉上居然看起來有些煩惱,“臣只是一直有一事梗在心頭,為了此事夜夜難以安眠,還請陛下為臣解惑?!?/br> “這和朕去重華宮有什么關聯?”沐奕言簡直覺得莫名其妙,“朕喜歡小七小八,他們倆也念著朕,和俞大人的睡覺有何相干?” “陛下難道不知道嗎?洛太妃四處在哭訴,說是陛下對七殿下心懷叵測,前日已經哭訴到了臣的父親那里?!庇徵O之低聲道。 沐奕言倒抽了一口涼氣,半晌才笑出聲來:“原來如此,俞大人這是來勸朕避嫌,還是來勸朕讓小七重新回到永和宮?” “如果微臣要勸,陛下愿意答應嗎?”俞鏞之沉聲問道。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想起大半年前對他警惕戒備的沐奕嘯,決然搖了搖頭。她前世是個孤兒,今世更是母親早逝,父親對她棄若敝屐,骨子里對那種骨rou親情渴望已久,現如今,那兩個弟弟聰明可愛,只要稍加點撥,便是可造之才,她怎么舍得再送回洛太妃她們的身旁,讓他們從小便學會后宮的勾心斗角,甚至像她那個二皇兄一樣,奪嫡失敗,躺在床上活死人一般地度過余生? “俞大人,小七和小八現在在重華宮很好,你們都不要再多費心思了?!便遛妊岳淅涞卣f,“朕還有事,俞大人你告退吧?!?/br> 說著,她一拂袖,便往書房走去。 “陛下,厲王爺回來了?!庇徵O之看著她的背影,忽然一字一頓地開口。 沐奕言的腳步一頓,眉心微蹙:厲王?她怎么對這兩個字沒什么印象? 像是猜到了她心頭的疑惑,俞鏞之緩緩地道:“厲王爺本姓陳,因軍功卓著,被太祖帝欽賜國姓,世襲厲王,統大齊西北軍,現任厲王沐恒衍,年方二十六,自小從軍,在和西陵、龜茲等小國的征戰中屢建奇功,現遵從先帝遺詔,退西北軍元帥之位,接任京畿禁軍之職?!?/br> “那……那又如何?”沐奕言奇怪地問道。 “厲王爺他的本家,是洛太妃的表親?!庇徵O之緩步走到了她的身旁,一股淺淺的書墨清香傳來,令人心神一蕩。 “表親……”此時此刻,沐奕言卻沒有心情去思及這旖旎的情景,只是喃喃地重復了一句,忽然笑了笑,“看來給小七撐腰的人還真不少?!?/br> “陛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俞鏞之逼視著她,“臣想和陛下一心,還請陛下明示?!?/br> 屋子里靜默一片,良久,沐奕言抽了抽嘴角,終于低嘆了一聲道:“俞大人,都說皇家無親情,可朕這個傻瓜,卻還是忍不住想試一試,還請俞大人幫朕?!?/br> ☆、第11章 俞鏞之神情復雜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句話。他身為先帝近臣,對三子奪嫡那血淋淋的真相一清二楚,俞太傅對他提及洛太妃的哭訴時,他只覺得一陣心寒:難道沐奕言也真的要不顧骨rou親情,對那兩個未成年的弟弟痛下殺手、永絕后患嗎?這個猜測讓他對這個景武帝失望到了極點。 可失望歸失望,他卻也不想違背先帝的遺詔,沐奕言根基未穩,如果這樣直接對上了洛太妃,會大傷元氣,所以,他今天前來覲見準備了兩個腹案,一是勸阻沐奕言同胞相殘,如果勸不了,那就為沐奕言想個兩全之策。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飽受了十多年的冷漠和白眼的四皇子,內心居然還有這么一塊柔軟的角落,這讓滿腹謀略的他忽然失去了方向。 “鏞之,你不必太過失望,我隱隱覺得,陛下可能會給你我一個驚喜?!?/br> 好友凌衛劍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他不由得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個向來憊懶淡然的陛下來。 “陛下心里真的這樣想?”半晌,俞鏞之才低聲問道。 沐奕言心里著惱,面上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怎么,俞大人是懷疑朕有什么陰謀不成?難道朕要把小七幽閉在重華宮,從此不見天日,然后找機會喂他喝點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直接咔嚓了不成?” 俞鏞之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片刻,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淺笑:“陛下,臣終于明白了,陛下喜歡口是心非?!?/br> 俞鏞之向來淡漠,尤其是在沐奕言面前,這一笑,仿佛冰雪初融,看得沐奕言呆了一呆,這才回過神來,耳根微微泛紅,她掩飾著走了幾步,煩惱地嘆了一口氣:“俞大人,小七是個可造之才,朕不想見他重蹈幾位皇兄的覆轍,煩勞俞大人了?!?/br> 俞鏞之點了點頭,一邊思謀著,一邊跟著走進了書房,洛太妃的母家除了兄長呂澤豫為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外,身居要位的不多,唯一棘手的就是厲王沐恒衍,他既已奉召換防,卻一直沒有入宮覲見,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對此人,只能拉攏,不可對敵,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一進書房,俞鏞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好一陣子沒來,點墨閣里簡直亂糟糟的,雜書話本又開始占據了書櫥,奏折被挪到了一旁,案幾上擺著筆墨,上面涂著寫不知所云的線條…… 沐奕言暗道要糟,靈機一動,捂住了肚子,有氣無力地叫了兩聲:“洪寶,朕怎么覺得肚子……” 俞鏞之瞥了她一眼:“陛下,這一招你已經用過很多次了?!?/br> 沐奕言的臉漲得通紅:“不是的,真的疼,真的……” 話音未落,她的小腹一陣抽痛,一種重重的下墜感襲來,她的腦袋嗡地一聲,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椅背:天哪,老天爺你不會這樣玩我吧? “陛下,前幾日寫的文章呢?能否讓臣一閱?”俞鏞之在案幾上看了看,想要找到她的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