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 沐奕言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輕咳了兩聲,立刻,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屋里竄了出來,歡快地撲到了她的身上:“皇帝哥哥,你怎么來了,我要去和師傅打拳,他們不讓我去!” 沐奕言將他抱了起來,在他肥嘟嘟的臉上親了一口,笑著說:“聽說七弟病了,朕心疼得很,來瞧瞧?!?/br> “病了皇兄才會來看我嗎?”沐奕嘯的眼珠一轉。 “調皮鬼,在動什么歪腦筋?”沐奕言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想朕了就托人帶個信來?!?/br> 沐奕嘯抱著她的頭蹭了蹭,差點把她的發冠蹭了下來,一旁的奶娘叫了起來:“哎呀七殿下不要沖撞了陛下!” 沐奕言把沐奕嘯放了下來,擺了擺手,示意無妨:“這一陣子有沒有好好讀書?別盡想著打拳習武,書讀得好很要緊?!?/br> 沐奕嘯驕傲地揚起了下巴:“先生說我是這么多人里面讀得最好的,八弟也比不上我,先生還讀了我寫的文章給他們當范文?!?/br> 沐奕言嘉許地摸了摸他的頭,拉著他往院中走去:“來,今天太陽這么好,你到屋子外面曬曬,能長得高?!?/br> 沐奕嘯掙脫了她的手,一個側翻站在了一塊大石頭上,引得一旁的嬤嬤太監連聲驚叫。 “皇兄你別老是嫌我矮,你看,我已經長高了好多,”沐奕嘯在自己的頭頂比劃了一下,“原來我站在這里只到你的胸口,現在快到你脖子了!” “好好好,七弟最高,七弟以后肯定比朕高!”沐奕言哄道,“快下來,朕給你帶來了好吃的?!?/br> 手下的人立刻張羅著擺上了桌椅,洪寶把小吃往桌上一放,沐奕嘯快活地爬上了椅子,抓起一塊龍須酥便往嘴里塞。 一旁的奶娘戰戰兢兢地看著沐奕言,欲言又止。 “慢些吃,小心噎著?!便遛妊詫櫮绲乜粗?,“平日里都餓著不成?” “真好吃!”沐奕嘯的雙頰都鼓了起來,略帶委屈地說,“他們都不讓我吃這些東西?!?/br> 奶娘立刻叫起屈來:“太妃娘娘說了,不許給七殿下吃亂七八糟的東西,怕殿下吃壞了身子?!?/br> “偶爾吃一下,不可貪嘴,你母妃也是為了你好,”沐奕言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是皇兄,臣弟遵命!”沐奕嘯小大人一般立正站好,清脆的聲音回蕩在院子里,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吃完了零嘴,沐奕陽也回來了,一見沐奕嘯坐在沐奕言的腿上聽故事,氣得鼓起了嘴,飛撲上前拽著沐奕言的一個衣袖嚷嚷著說:“皇帝哥哥偏心!明明是我比較小,我要坐在腿上!” 沐奕嘯嘲笑說:“八弟你太胖了,只怕皇兄抱不動你?!?/br> 沐奕陽長得略胖,個子不及沐奕嘯體重卻一般模樣,他聞言立刻惱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抽噎著說:“皇帝哥哥,七哥他老是欺負我!” “羞羞羞,動不動就掉金豆豆,你一定是個女孩子!”沐奕嘯狡詐地說。 沐奕言立刻把沐奕陽抱在了左腿上,沐奕陽身子還沒長開,身上還帶著點奶味,沐奕言很喜歡這味道,哄著說:“不哭不哭,八弟還小,長大了就像男子漢了?!?/br> 沐奕陽的目的得逞,立刻收了眼淚,脆生生地喊:“皇帝哥哥你在講什么?是不是那個猴子的故事?我也要聽?!?/br> 就這樣,沐奕言在重華宮呆了近兩個時辰,陪著兩個小家伙講故事玩把戲,挖洞捉蟲,上樹抓鳥,一直等用罷了午膳,兩個小家伙去午睡的時候,才脫身出來。 自從兩個皇子搬進重華宮后,沐奕言一個月總要花個兩三天時間在他們身上,洪寶實在有些納悶,這次終于忍不住了,小聲地抱怨說:“陛下,你對兩個小殿下好誰看得到?洛太妃還不是提防你得緊?” 沐奕言撣了撣被兩個小孩皺巴巴的衣服,站在重華宮的臺階上,悠然望著遠處湛藍的天空。 洪寶越發地生氣起來:“從前陛下你一個孤苦伶仃的時候,又有誰來看過你?現在陛下的好心,也只怕有人當成了驢肝肺?!?/br> 洪寶嘮里嘮叨地說了半天,卻沒聽見沐奕言有什么反應,不由得抬頭一瞧,只見沐奕言正癡癡地看著遠處,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遠處一棵老槐樹下正站著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和別人說話,他的衣袂飄飄,身形淡漠而清冷,春風吹拂之處,滿樹的槐花紛紛而落,襯得那人仿佛謫仙一般。 洪寶嘆了一口氣,這不正是自家主子的克星俞鏞之俞大人嘛!他輕咳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叫道:“陛下……” 沐奕言驟然回過神來,掩飾地笑了笑說:“咱們快走,俞大人現在一定不想看到朕?!?/br> 洪寶有些心疼地說:“陛下你這是何苦?見了俞大人,總是故意惹他不開心,不見俞大人的時候又……” 沐奕言正色說:“洪寶,你不懂,這就是情趣,有些喜歡,只能放在心底?!?/br> ☆、第7章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那一瞥,讓沐奕言太過失神,回到點墨閣后,她一直有些仄仄的,書看不進,文章寫不出,奏折不想批。 心愛的話本都被俞鏞之收走了,她百無聊賴地在屋里走了幾百個來回,斷然大喝一聲:“洪寶,幫朕找件便服,朕要微服私訪,體察民情!” 自從坐上這把龍椅之后,唯一的好處就是,只要她不怕大臣們的嘮叨,出入皇宮比起從前來自由了好多。 內宮總管太監于魯安排好了一切事宜,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叮囑了幾句,于魯曾是貼身伺候先帝的太監,深得先帝信任,在后宮中甚有威望,先帝駕崩后便升任了總管太監。 沐奕言穿著一身便服,搖著一把紙扇,她原本就生得眉清目秀,一身清貴之氣,身后的一群小廝和侍衛,走在大街上,就好像哪里來的俊俏貴公子,惹得街上一些小娘子頻頻看了過來。 這么些年來,沐奕言一直關在深宮中,不敢行差踏錯,鮮少有出宮的日子,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走在這古京城的大街上,看著什么東西都有些好奇。 古玩店里買了兩個玉佩,書肆里淘了好些個難得一見的話本,雜貨鋪里盯著幾個玩具看了好一會兒,只可惜,那種類似于九連環和華容道的智力玩具,她怎么也解不開,只好忿忿地出銅板買了下來,準備去cao練一下那兩個未成年人的頭腦。 不一會兒的功夫,她身后的隨從手上便拿滿了東西,她也有些疲乏,眼看著天色將晚,便順手指了一家酒樓,準備到里面去歇歇腳。 酒樓的生意出奇得好,大堂里坐滿了人,迎客的小二一見架勢便知道這群人有來頭,便陪著笑往樓上請:“這位公子,真是對不起,今兒個的包廂都滿了,不過也不能讓公子在下面擠著,請到三樓去歇歇腳,那里清凈,什么時候有包廂了小人來請?!?/br> 三樓比大堂小了很多,不過勝在幽靜、雅致,正南面的墻上供著財神菩薩,旁邊是幾盆大大的盆景,中間幾支熏香正燃著,一股淺淺的香味撲面而來;四周墻上掛了一些字畫,整個空間用幾張屏風攔了開來,通透又互不打擾。 小二上了幾碟花生、瓜子,又沏了一壺茶,退了下去,沐奕言負著手看了一會兒字畫,剛想去臨窗的地方瞧瞧風景,忽然聽到屏風后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有些好奇,探頭一看,只見里面擺著一張小方桌,有個人背對著她正在淺酌。 沐奕言一時興起,學著話本里風流公子的模樣,搖了搖手中的折扇,笑嘻嘻地問道:“這位兄臺真是雅興,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喝一杯如何?” 那人緩緩地回過頭來,雙頰酡紅,一雙眼睛仿如浸了水的黑葡萄,幽深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半晌,他的眉頭稍稍皺起,疑惑地問:“我是眼花了嗎?你怎么在這里?” 沐奕言愣了一下,喝酒的居然是裴藺,看他的模樣,應該是有些微醺了,居然見了她都不站起來見禮。 她有些好笑,自顧自地走到裴藺的對面坐了下來,叫來小二,斟上了一杯酒,淺飲了一口,酒香陣陣,入口甘醇,她愜意地長嘆一聲:“好酒!裴兄你不夠意思啊,有好東西也不和小弟共享?!?/br> 裴藺晃了晃腦袋,腦中稍稍清明了些,這才回過神來,想站起來見禮:“陛陛陛下……” 沐奕言擺了擺手:“小弟姓沐,裴兄要是不見外,就喊我一聲沐弟吧?!?/br> 裴藺的舌頭打了個彎,半晌才笑道:“好,沐弟,為兄敬你一杯,先干為敬了?!?/br> 說著,他拿起酒盅,一仰脖,一杯酒便下了肚。 這幅模樣,怎么看都有點借酒澆愁的味道,沐奕言心中狐疑,照理說,早朝時的那點小風波不應該會讓他難過成這幅模樣,難道是他碰到了什么其他的難處? “這佳人斟酒,才有暗香盈袖,裴兄怎么就一個人對月獨酌?”沐奕言試探著問道。 裴藺悵然地望向圍欄外,目光落在某個不知名地地方:“佳人不知何處去,未留淺香縈我身……” 這話酸溜溜文縐縐,活脫脫一個身陷情網的癡情男子。沐奕言的心中五味陳雜,偶像居然有心上人了,還為情所困!誰家的姑娘膽子這么大,真想拖出來好好訓誡一頓,要知福惜福懂不懂?這么好的男人提著燈籠都找不到,要是她的話……哼! 她腹誹了片刻,終于起了幾分八卦之心,興致勃勃地問:“裴兄有心上人了?說說此人長得如何?是哪家閨秀?小弟來幫你推波助瀾一把就是了。 “她的個子這么高,她的模樣……”裴藺比劃了一下,眼神有些迷茫,想了半天才苦笑了一聲,“我都快忘了,她當時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裙子,光著腳丫,腳上帶了一串銀色的腳鏈,一雙眼睛十分漂亮,一笑起來便彎彎的,就好像,就好像……” 裴藺的目光梭巡了片刻,落在了沐奕言的臉上,忽然之間,他的眼睛一亮,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剛想沖著沐奕言伸出手去,卻又頹然跌坐了下來:“不對……不可能……” 沐奕言呆住了,一時之間心臟怦怦亂跳,手腳發軟,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都過去這么久了,連模樣都忘了,就算你再見到她,說不定已經壓根兒都不喜歡了……” 裴藺捋起衣袖,替她斟上了一杯酒,又拿著自己的酒盅輕碰了一下,發出了“?!钡囊宦暣囗懀骸般宓?,你有沒有心上人?” 沐奕言想了想說:“從前有一個心里很喜歡的人,就算每天偷偷看著他,也覺得心里很快活?!?/br> 裴藺又一飲而盡,聲音有些凄涼:“是啊,我也是這樣想,我從南疆跑到這京城,埋首苦讀,官場沉浮,就是為了能夠再見她一眼,就算她已經羅敷有夫,或是心中另有他人,只要能偶爾看到她,我也滿足了,可是,為什么老天爺偏偏要這樣捉弄我,連人影都找不到?!?/br> “當啷”一聲,沐奕言的酒盅掉在地上碎成了兩半,她尷尬地笑了笑:“碎碎平安,碎碎平安?!?/br> 裴藺恍若未聞,自顧自地念叨著:“那年我送六公主回京,先帝在宮中為我洗塵,來了好多宮里宮外的家眷,吃到一半,我有些氣悶,便到了外邊,不知怎么就走進一個竹林,她在里面在跳舞,就好像誤入凡塵的仙女一樣……” 沐奕言咳嗽了起來,狼狽地四下瞧了瞧,想要找個什么地方去避一避。 “我一見她,心里好像就被什么撞到了似的,滿心想要親近她,她一開始有點害怕,后來就好了,和我聊了很久,還說她也很喜歡我,要是有緣的話一定會再見面的……” 沐奕言急急地站了起來:“哎呀裴兄,看我這記性,我還有要事……” 裴藺定定地看著她,忽然一拍桌子怒道:“沐弟,難道你也要和我生分嗎?我裴藺又怎么了?鎮南王府又怎么了!” 沐奕言心中叫苦不迭,還想解釋,裴藺上前就拽她的衣袖,生氣地說:“不許走,你要是走了,以后就別叫我裴兄!” “你……你先撒手,我坐下來還不成嘛!”沐奕言拼命地扯著自己的衣袖,裴藺一松手,她蹬蹬蹬地后退了兩步,一下子坐倒在地上,一時之間,眼前金星亂冒。 裴藺揉了揉眼睛,好像在奇怪怎么人忽然不見了,半晌才踉蹌著走到她身旁,嘟囔著去扶:“沐弟你真是調皮,快回來,我心里悶得慌?!?/br> 外面的侍衛和洪寶聞聲疾步走了過來,一見這情景,都有些不知所措,沐奕言忍痛揮了揮手,把他們重新趕了回去。 “好好好,你說就是,我聽著,不許動手動腳的,”沐奕言推了他一下,氣急敗壞地說。 “我知道,他們都在懷疑我,懷疑我一個鎮南王之子,眼巴巴地跑到京城來干什么,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陰謀,瞧今早那些人的嘴臉,鎮南王府……”裴藺呵呵笑了起來,“我居然還不知避諱,前幾日還傻呵呵地對陛下說,我很想南疆,你說這世上怎么有我這種傻瓜?” 沐奕言顧不得生氣了,立刻勸慰說:“怎么可能,誰吃飽了飯這么撐的,那些小人之心不必去揣測?!?/br> 裴藺定定地看了過來,沐奕言立刻垂下頭去,裝作喝酒的模樣。 “你心里真的是這樣想的?”裴藺的聲音低沉,仿佛在她耳邊絮語似的,“你沒有對我們鎮南王府有所忌諱?” 沐奕言愕然抬起頭來:“我忌諱你什么?難道還忌諱鎮南王府會——”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這一剎那,她忽然想了起來,沐天堯在臨終前曾為他寫下了一封信,讓她看完后熟記燒毀,在信里,他分析了朝中各個重臣,裴藺也在其中。 “此子能力卓絕,文武兼修,但不可過于重用,切記切記!” 讀到這一條時她還想了一會兒,裴藺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照理應該是很受沐天堯器重,這樣的批語讓她有點捉摸不透。后來這封信被她燒了,她原本就無心政事,看過也就忘了。 現在想來,沐天堯很早就已經對裴藺有提防之心了! 沐奕言倒吸了一口涼氣,硬著頭皮把話說了下去:“會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如此疑神疑鬼,倒不像個坦蕩磊落的男子漢……” 裴藺又驚又喜地看著她,暈乎乎地便朝著她靠了過來,伸手去攬她的肩膀:“好,就算世人皆疑我,有你這句話,我也值了!” 沐奕言側身一讓想要避開,可裴藺的身形一晃,左手一拐,哥倆好似的攬住了她的肩膀,得意地一笑:“沐弟,你還說我,你看你這么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們,來,我們來干一杯!” 沐奕言的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哈哈大笑著也反手搭上了裴藺的肩膀晃了晃:“好,難得和裴兄交心,當浮一大白!” “?!钡囊宦?,兩個人又干了一杯,裴藺的眼睛有些發直,直愣愣地盯著沐奕言看了好一會兒,指著她笑道:“沐弟,我怎么眼花了,你長得好像……好像……” 沐奕言一著急,用力在他的腦門上拍了一下:“你醉了,快躺下歇會吧!” 裴藺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第8章 交代了小二給裴府送信,好好看顧裴藺,沐奕言做賊一樣帶著一伙人偷溜出了酒樓,歇腳沒歇成,倒惹來一身麻煩,她心中難免忿忿。 大街上暮色初上,炊煙四起,沐奕言腹中饑餓,卻也不想再找個酒樓吃飯,便指派著洪寶去買點什么小吃填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