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燾正在大廳之中來回踱步，這幾天的時間，對他來說頗為煎熬，本以為只要自己發現了對方的位置之后，便可以迅速調集力量，將對方那點人徹底剿滅，之后自己便可以開始對整個家族的整合了。

    所以在發現了那支騎兵的位置之后，他一度極為興奮，開始按照自己的計劃，在整個平谷周圍，布下了整整三層包圍圈，確保對方始終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然后便可以從容應對。

    卻不曾想，那支騎兵的前進方向極為詭異，既沒有走官道，也沒有沿著道路向北，而是一頭扎進了山林之中，雖然在幾處節點位置，不斷有人回報，看到了對方的行蹤，卻總是因為判斷失誤，而錯過了圍剿他們的機會。

    最讓他捉摸不透的，還是對方最終的目標，按理說，對方不管用怎樣的方式，到最后終究是要回到漁陽的，這里才是他的老巢，也是他能夠取勝的關鍵，可到現在為止，對方的行進方向，根本就沒有一點要轉向的跡象，他可不相信對方會放棄這樣的機會，不然他之前也不會冒險來到漁陽左近。

    可按照這個方向繼續前進，他們可就要錯過轉向的機會，向著北方草原沖去了，這還是次要的，從昨天開始，之前平靜的局面便悄然開始發生變化，幽州的另外兩股大勢力，已經開始展現出隨時可能攻擊的態勢，迥異于之前坐山觀虎斗的模樣。

    雖然三大牧場都有自己的人馬在關注，并沒有出現什么大規模的聚集，可一些細微的變化，還是不斷從前方傳來，雖然大局觀沒有具體的戰斗能力強悍，可他還是能夠感覺到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

    更讓他覺得難受的是，這些變化都不算明顯，就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大手，在悄然施展著自己的威力，可你真的想去將它抓住的時候，卻總有一種無從下手之感，讓人極為難受的同時，也越發煩躁不安起來。

    實際上，這種感覺他并不是第一次體會，只是他過去都是看著他人陷入到這種狀態中，而自己則可以從容的針對，那些倉皇中做出的決定，往往會讓本來極為穩健的過程中，硬生生露出一個破綻，隨著有針對的反應，從而將其不斷拉扯開來，進而露出自己的要害。

    那種從容不迫曾經是他最為滿意的能力，也是他這些年無往不利的依靠，本以為，這樣的能力便是自己在臨戰之時的戰術水平，可直到現在他才恍然發現，原來這一切都是別人營造出來的，自己只是作出攻擊的那個人而已。

    雖然還不知道，他是如何能夠調動這些力量的，甚至連他到底在什么位置都已經不再確定了，可他卻知道，那人已經回來了，而且就在自己的左近，否則不可能有如此有針對性的應對。

    之前在聽從那位大人物的鼓動時，他還覺得信心百倍，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便會讓那滿是傳奇色彩的馬王永無翻身之力，而之前，他其實離那個目標已經非常近了，真的就只差一步了。

    可之后的變化卻是如此迅捷，讓他都有些來不及反應，誰能想到，自己辛苦聚合起來的一千多名馬賊，竟然會被一支過路的隊伍輕松擊潰，之后對方竟然還護送著對方來到了這里，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第一次正視起這個叫做王虎的人來。

    雖然整個局面似乎和前幾天沒什么差別，可他自己心里明白，之前突然發作帶來的優勢，隨著對方的回歸，已經在迅速消散，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僅優勢會迅速減少，就連現在的局面，恐怕也難以維持了。

    跟在對方身旁二十余年來，他可以算是最明白對方能力的人，那些讓人津津樂道的傳奇經歷，自己卻都是在近前親眼看過來的，對于這其中他的判斷和手法，有些事情是很多年后，他才明白其中的意義，有些到現在為止，都只有驚嘆，卻根本無法想象，在當時的信息之下，他是如何做出判斷的。

    這幾年獨立經營的順暢，讓他漸漸忘記了當年心中的那份惶恐，目光只盯在那龐大的利益之上，總是希望能夠將其攏入懷中，所以才會被人稍作鼓動之后，便毅然作出這等事情，可直到此刻，他才重新回憶起當年的那份畏懼，原來這些年，對方從來都沒有變過，而自己，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自己無力改變現狀，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一點點蠶食著自己的優勢，這樣的痛苦是會讓人瘋狂的，那種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滑入深淵，卻沒有絲毫辦法的絕望，很容易讓人作出極端的事情。

    就在當天下午，拓跋燾終于離開了他始終坐鎮的院落，甚至直接離開了漁陽郡城，等到第二天早上，很多百姓從睡眠中蘇醒的時候，才愕然發現，在周圍的城墻之上，竟然不再是熟悉的城防軍，而是一些身披羊裘，面容兇惡的北蠻兵士。

    很多人甚至以為，是不是漁陽遭到了北莽的入侵，甚至被對方悄然打下了整個城池，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等到他們聽說，這些都是拓跋燾的部屬，趁著夜色將整個郡城占據之后，很多人都是臉色陰沉下來。

    在那些虎視眈眈的北莽兵士的矚目之下，大家沒有開口說什么，可在茶館、酒樓之中，卻已經響起了痛罵之聲，不管他拓跋燾怎樣胡來，這等爭權奪利終究都是內斗，可這等公然將外敵引入的行徑，卻一下激發了整個郡城百姓的憤怒和排斥。

    城中郡守府中，郡守和校尉也早就已經聚攏在一起，對那拓跋燾本就看不慣的郡守，更是已經憤怒的罵了一刻鐘了，可看著校尉無奈的神情，也知道己方無法離城而去，那僅有的三百名兵士，也已經被堵在營中無法出來，一時半會兒是沒有辦法奈何對方了。

    郡守已經是一地長官，而且隨著地方變亂的增加，郡守的職權更是不斷增加，已經能夠節制城中校尉，面對這等情況，他忍不住喝道：“那拓跋燾是個什么玩意兒，這些外族就是些養不熟的白眼狼，有本事去爭去搶，讓這些蠻子進城是什么意思？真要是發生了什么不測事件，我一定上奏朝廷，定要夷他三族?！?/br>
    看著垂頭喪氣的校尉，郡守便感覺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喝道：“看看你帶的這些兵，就這般被人家給一鍋端了，平時你不是都吹著自己的部屬多么厲害嗎？你看看現在，他們都干了些什么！”

    看著郡守還沒有停止的意思，城中的典軍校尉苦笑著說道：“郡守大人，您就不要說這些沒用的了，不管這一次怎么完結，我的處分都是跑不了的了，可誰能想到，他一個堂堂的拓跋燾，竟然會做出這等不智的行為，難道他就不知道，這是最犯忌諱的事情，到時候朝廷追究下來，根本就沒有他的好果子吃?！?/br>
    郡守抿了抿嘴，雖然對著校尉頗為不滿，可也不好將他得罪的太狠，畢竟之后的事情還需要他的幫忙，只是忍不住說道：“那也是你的部下太無能，大晚上的竟然被人打開了城門都不知道，這些人好歹還是來幫忙的，真要是那些草原蠻子殺過來，你我現在可還有腦袋？”

    聽到這話，滿心郁悶的校尉忍不住啐了一口，心中已經將那拓跋燾恨到了骨子里，狠狠的說道：“之前城門關閉之前，我已經派人將這里的情況，通報給了附近的裨將軍，雖然可能需要兩三天時間，可只要大軍一到，這些人根本沒有機會?！?/br>
    郡守的臉色這才好了些，卻還是問道：“也要派人去和臨近的另外兩家說說，若是他們愿意幫忙才是最好的?！?/br>
    校尉明白，那兩家的實力，可一點都不比那位裨將軍的兵馬少，而且能量還要更大，可還不等他起身去準備，一名管家已經快步走進來，看了眼校尉之后，他湊到郡守身旁輕聲的說了幾句。

    對于這樣的隱秘，校尉也是無可奈何，不說對方的地位比自己高，和自己這個注定要被降職的倒霉蛋相比，對方的余地可要大多了，卻不曾想，之前還一直臉色陰沉的郡守一下變得愕然，其中還能看到一絲輕松。

    很快，那名管家便向外走去，郡守猶豫了一下，還是對校尉招了招手，兩人迅速來到了一處并不顯眼的偏間，一名頭生白發的男子起身行禮之后，便將一封信交到了郡守手中。若是王虎在這里的話，他可能會記得，這人正是之前從平谷出發的眾人之一。

    與此同時，在漁陽周圍的三大牧場之中，那位郡中裨將軍的營中，一直沒有行動的百家馬隊中，甚至連那駐扎在城外，隸屬于拓跋燾的千人馬隊中，都出現了這些人的身影。

    他們身上都帶著白慕云的印信和親筆信件，都只是將信件放下之后，便迅速悄然離開，沒有任何多余的勸說，更沒有任何威逼利誘，就好像是做了一件最普通的事情，可對于這些接到信件的人來說，這都是極為重要的事情，因為站在這封信后面的是白慕云。

    這二十年來，他們可都親眼見證了，白慕云以一種怎樣的速度，迅速擴大著自己的影響，并最終和那兩家百年家族平起平坐，甚至隱隱高出一籌，既然他沒有和傳說之中那般死在冀州北部，甚至還回到了漁陽附近，那自己該如何選擇，就需要重新考慮了。

    信中也并沒有給他們留下太多時間，所以這一晚，對很多人來說都將是一個不眠之夜，隨著陽光的悄然升起，一個看似平凡的一天再次來臨，可很多人已經悄然作出了自己的判斷。

    此刻的拓跋燾，卻才剛剛睡下，之前將蠻兵引入城中，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多一些安全感，可馬上他就發現，不僅是整個城中的氣氛，就連自己府中，對于自己的態度，也發生了一種悄然的變化。

    那種變化非常隱晦，如果不是他作為眾人矚目的中心，感受格外清晰的話，一般人甚至都察覺不到，可能就連很多人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那種變化，就是因為內心之中的認同發生了改變，自然而然帶來的一種變化。

    在這等敏感的時刻，他在那種惶惶之中，生怕別人來加害自己，如此反復之下，直到下半夜才勉強睡著，可還不等他清醒，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他驚醒，本就開始驚慌的他，感覺一股無名之火從心底燒起，一把拿起了掛在墻上的利刃，大步走了出去。

    正焦急的等待門外的親信，在看到滿眼通紅，殺氣盈身的拓跋燾走出來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卻沒有注意到對方的手已經握在了劍柄之上，只顧得慌亂的叫道：“大哥，三大牧場的隊伍和兩支馬隊今早同時開拔，向著這里趕過來了，估計下午的時候，他們就會到達這里了?！?/br>
    還不等皺眉的拓跋燾發怒，親信再次低聲說道：“我之前調動城外馬隊的時候，馬三他們各種推阻，就是不愿輕易進城，我覺得是不是其中發生了問題，你還是趕緊去看看吧?！?/br>
    聽到這話，拓跋燾眉頭緊皺，冷冷的看著面前的這個親信，悄然將出鞘的長劍推了回去，冷哼道：“這些白眼狼，這等時候還要吃里扒外，哼，等著吧，有他們跪在我面前哭的時候?！?/br>
    說罷便大步向外走去，那名親信暗自松了口氣，這幾日死在對方手中的仆役便已經有數人了，剛才對方想要拔劍的動作，他也是看在眼中的，沒想到對方竟然已經瘋狂到如此地步，自己可是跟著他足足十年了。

    對于身后親信的心思，拓跋燾已經不想關心，很快他便找到了北蠻頭領，表達了自己的意圖，很快，出現在城頭的蠻族兵士便有大半跟在他的身后，沖進了城中。

    本就惶惶不安的百姓，看到那些形象兇狠，縱馬狂奔的身影，都是紛紛躲進了自己的房中，然后用各種物件，將大門、窗戶給封堵了起來，然后悄然在房中看著外面的變化。

    馬蹄聲迅速匯聚，并最終停留在了白府門口，想到深藏在其中的那名可惡女子，就要在自己的攻擊之下撲倒在自己的腳下，到時候他就可以享受的看著對方，再難保持那一副慵懶隨意的態度，他的心中便一陣快意。

    他剛準備轉頭讓那北蠻頭領行動，那滿臉胡子、皮膚黝黑的草原大漢率先說了起來，看他憤怒的模樣，拓跋燾心中便暗叫不妙，果然，一旁的通譯說出了對方表達的意思：為什么不趕緊拿下周圍的三大牧場，而是在這里浪費時間，就算是打下這座府邸，又有什么用處。

    拓跋燾心中已經沒有絲毫信心，這一次的攻擊，可以算是他的最后瘋狂，之后他便準備迅速逃離這里，不然等到周圍馬隊匯攏過來的時候，自己就算是想要逃離也不會有機會了。

    可這樣的心思卻沒有辦法和對方說明，只是表明若是能夠抓住其中之人，便可以用來威脅白慕云，進而可以取得相應的效益?？蓪Ψ絽s并不認同，認為像白慕云這等人物，肯定不會因為女子的緣故而放棄手中的利益。

    即便是拓跋燾辛苦解釋，可對方還是不為所動，對于眼前這人，他已經相當失望了，半個多月都沒有取得任何成果，雖然表面占據了郡城，可他們根本就沒有辦法長期占據，那就沒有任何意義。

    就在兩人還在為接下來應該怎樣行動而爭吵的時候，一名親信突然從西門近乎瘋狂的縱馬前來，滿臉惶恐的叫道：“大哥，西門被人打開了，一支馬隊已經殺進來了，我們還是快逃吧?！?/br>
    這話一出，拓跋燾神情大變，沒想到對方來的竟然如此之快，不是說還要等到下午才能到嗎？一旁的北蠻頭領，在聽到通譯翻譯過來的話，他的神情同樣大變，甚至沒有和拓跋燾廢話，只是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迅速上馬，帶著自己的部屬向著東門的位置跑去。

    與此同時，從南門和東門的位置，都傳來了嘶喊之聲，顯然之前所說的各股隊伍都已經匯聚而來，甚至已經將整個郡城包圍了起來，拓跋燾臉色蒼白，踉踉蹌蹌間，連站立都有些勉強了。

    就在這時，面前始終緊閉的大門突然大開，在拓跋燾絕望的目光之中，一行人從其中迅速走出，為首之人沉穩不迫，那名朝思暮想的女子和平常那般，靠在他的身旁，正是自己尋找了多日的白慕云。

    白慕云的眼中露出痛心的神情，沉聲道：“沒想到，有一天你也會對我舉起刀劍?！?/br>
    連番打擊之下，已經近乎瘋狂的拓跋燾一下抽出了自己的長劍，大喊著沖向白慕云，可還不等他上前，一個大漢已經將他一腳踹倒，正是立在旁邊的王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