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揚武堡中，正在緊張的進行著各種準備，外面的喧嘩和叫罵聲不斷傳進來，卻已經沒有人去理會，二百名步兵都已經被全部動員了起來，開始將那些事先準備好的防御手段拿出來，其中還能看到一些衣著更好的護衛，也在隊伍之中忙碌。

    說是兵士，可實際上這些人大半都是戍邊之人組成，而且因為此處并沒有遭受過大規模戰斗，所以凡是能戰之兵，大半都已經被抽調到了前方的兩個堡壘之中，此刻留下的，大半都是些老弱之人。

    眼看著堡外馬賊，已經開始各種攻城準備，身為此處的守軍將領，趙志新額頭上已經見汗，卻根本沒想去擦，作為一名在邊關戍守了十幾年的老兵，從一開始的小兵到今日的九品小校，北方的風沙讓這個才四十歲的漢子，看上去要蒼老了許多。

    和那些心存僥幸的家伙不同，見識過這些馬賊兇殘的他，從一開始便沒有想過退縮，在第一時間便指揮所有人開始了戰斗的準備，正是因為他的果決，才成功在馬賊到來前，提前關閉了城門，沒有讓對方在到達之時，便沖進堡內，也給了他們準備的時間。

    看著停在堡內的車隊，他的眼中同樣閃過惱怒，之前也是被對方拿出的錢財晃花了眼，才貿然讓其進入堡內暫避，卻沒想到，車隊背后竟然綴著六七百名馬賊，而且一上來便將堡壘完全圍了起來。雖然之前剛剛離開了二百騎，可剩余的馬賊同樣不是他們能夠對抗的。

    當時的他同樣后悔之前的決定，可他也明白，即便是自己將這支車隊交出去，這些見利忘義的馬賊，也絕對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沖破堡壘的機會，定然會順著洞開的大門沖進來，到時候，失去了防御的堡壘，他們這些人便只有被屠戮的下場。

    好在那只車隊中的頭領也算是會做人，除了那些女眷和孩童之外，其他的護衛都被其盡數的派了出來，和自己的兵士一起做著各種戰斗準備，而且還主動承擔起了一些危險任務，更是將自己的財物全部分了出來，并作出了厚禮承諾，才調動起堡中的抵抗決心。

    作為軍事堡壘，尤其是曾經廢弛過的古堡壘，揚武堡中并沒有太多其他商戶，這等清苦生活在此刻卻成了優勢，并不用因為安撫百姓而牽制精力，僅有的一家小店，也早已悄然關門，男丁更是已經主動站出來幫忙。

    只是再怎么拼湊，能夠戰斗之人也不過只有二百余人，而且大半戰力有限，好在他們還有堡壘可以依仗，對方更是沒有帶來什么攻城器械，而且分屬好幾支勢力，才讓這場戰斗有了繼續下去的意義，這些都是那支車隊頭領告訴他的，而彼此間的一次密談，也是他愿意承擔這份巨大風險的原因，富貴險中求，總要搏一搏才甘心。

    只是讓人別扭的是，即便是堡壘，庫房之中的各種防御設施，也并不算齊全，之前的馬賊襲擾，讓前方的形勢頗為嚴峻，想要從后方調派頗為麻煩，為了一點小利，他早就已經拆借出去很多，本以為，過些時日便能夠重新補充完善，卻不曾想竟是遇到了這等情況。

    好在基本的滾石、檑木因為運輸不便還有些，通過繩索將其綁在支架上，在攻城時推出去，殺傷力也能帶來可觀的，更重要的是可以循環使用，大門的正上方更是已經支起了大鍋，開始熬制金汁，叉桿之類的也已經分發了下去，僅有的四十多張弓弩，也已經做好了戰斗準備，至于其他的手段，便不能奢望更多了。

    就在城中正在積極準備的時候，外面的馬賊也沒有閑著，也已經準備了一些簡單的器械，卻并沒有貿然攻擊，而是發動起一陣箭雨，作為馬賊，基本的弓箭他們還是有的，雖然威力和正規軍隊不能比，可想越過只有不到三丈的低矮圍墻還是沒問題的。

    百余根箭矢隨著統一的號令，一下飛了起來，輕松越過了圍墻，第一時間便有人發現了這樣的攻擊，馬上大喊著讓眾人躲避，只是等到他們發現時，時間已經不多了，更何況箭矢數量眾多，倉促之下，還是有人中箭，只是這些角弓的威力實在一般，拋射更是沒有什么準頭，除了幾個倒霉的受了些皮外傷，稍有些防御，便不會有性命之憂。

    那些中箭之人發出的慘叫聲，迎來的卻是第二輪攻擊，那些還在地上痛呼的，也都是趕緊向著一旁躲避，卻還是有人來不及閃躲，被箭矢擊中死亡，等到第三輪攻擊結束之后，整個堡中已經安靜下來，可中間的空曠處，兩具尸體和躲在一旁的三名受傷者，還是讓人觸目驚心。

    之前因為獎賞而熱火朝天的準備工作，因為這一輪的傷亡一下停頓下來，好一會兒才有人敢重新站出來，動作卻明顯小心了很多，生怕再次遭了攻擊。此刻早就已經停在圍墻邊緣，躲在一處死角的馬車中，一個中年男子正緊握著懷中一名少女的手，輕拍著肩膀安撫她的情緒，之前的攻擊讓她嚇了一跳。

    說起來，她平時也算是頗為膽大的，可這一路之上，突然遭遇的攻擊，以及不斷出現的傷亡，還是讓她受到了頗為巨大的沖擊，尤其是自己的侍女，也在之前的沖突之中被流矢擊中死亡，讓她變得頗為敏感，已經熟悉的箭矢越空之聲再次響起，一下勾起了她的那些不好回憶。

    看著外面那些兵士的表現，中年男子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擔憂的神情，甚至讓他忍不住懷疑，之前自己進入到堡壘之中，到底是不是一個愚蠢的選擇。畢竟，在外面雖然會面對不斷的追殺，可還有一些移動的余地，可在此地，真要是被馬賊攻破，自己可連逃得機會都沒有了。

    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本以為是一次普通的活動，甚至還帶上了自己的女兒，就是想讓她出來放松一下，卻不曾想，竟然會遭遇這樣的圍攻，即便是自己已經表明了身份，同時許下了高額的財物，可這些一向見利忘義的馬賊，竟然完全沒有理會，反而平白讓自己損失了半數的護衛。

    雖然那之后他們通過不斷的迂回，沒有落在對方的包圍圈中，可出來時的三輛馬車，卻也已經只剩這一輛，還已經快要到達極限，護衛更是已經只剩下十幾人，也正是在這樣的絕境之中，他才逼不得已，進入到這里躲避，本以為那些馬賊會顧忌官府的勢力，不敢隨意攻擊，卻不曾想這些人竟然如此膽大妄為。

    如此一來，這座軍堡之中的兵士素質，就實在是讓人擔憂了，可這已經不是他能夠決定的事情了，只能是靜待最后的結果了，自己走南闖北這么多年，賺下了這份家產的同時，也已經有了這樣的預期，畢竟，財帛動人心，很難說會因為什么原因，便會落入別人的圈套之中。

    看著眼前的少女，他的眼中閃過了痛惜，只是可憐了自己的女兒，可能要跟著自己遭殃了，想到這里，他便稍稍觸碰了一下自己腰間的短刀，真要是城破之時，他絕不會讓她落在馬賊手中，那將是生不如死的痛苦，定然會給她一個痛快，至于這樣的命運，本就是她生在大家族中的危險，平時的錦衣玉食，自然也要去承擔更加危險的局面。

    只是想到自己這一次的出行雖然頗為簡單，可自己平時的防范意識便極強，真正知道自己行蹤之人一向少之又少，都是自己的心腹之人，這兩天他早就已經在心中推測出了是誰下的手，即便是如此，他的臉上還是陰沉下來，不管是誰，被自己的心腹背叛，都是相當惱怒的事情。

    就在他在思考著這些的時候，始終趴在男子腿上的少女，悄然抬起頭來，之前只能看到一頭柔順黑發的女子，便顯露出一副嬌艷秀麗的模樣，在那身頗為亮眼的衣物的襯托下，顯得越發清秀，卻又帶著一份少女特有的嬌憨天真，讓人頗為喜歡。

    看著男子眉心微微皺起的模樣，少女雖然還是害怕的微微發抖，還是伸出手來，輕輕撫著男子的眉心，清脆說道：“莫皺眉，都不好看了?！?/br>
    看著眼前的少女，即便是深陷在那等情緒之中的男子，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摸著她的頭說道：“阿離說了算，看，不丑了吧?！?/br>
    看著笑容滿面的男子，這個被叫做阿離的女子，笑著點點頭，說道：“不丑了?！闭f起來，男子即便是已經能夠看到歲月在臉上留下的痕跡，可還是能夠看出，當年定然是一位極為俊俏之人，即便是此刻，雖然沒了年輕的活力，可在這樣的混亂之中，他依然還能夠保持沉穩，更是讓其平添了一份大氣，別有一番魅力。

    聽著外面忙碌著搬運尸體和搶救傷員的聲音，阿離忍不住擔心的問道：“阿爹，你說這一次，我們還能回家嗎？”

    男子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放心，只要有阿爹在，定然不會安全回家的，我們躲在這里便能支撐下去，求援之人已經派出，不管是我們的馬隊，還是董家的隊伍，只要有一支趕過來，這些馬賊便自會退去，他們也是求財的，若是損失過重，也不會繼續堅持的?！?/br>
    對于這些分析，少女并不關心，只是抬起俏麗的面容，稍顯興奮的說道：“那就是真的能回家？”

    男子鄭重的點了點頭，說道：“真的?！?/br>
    阿離將臉龐放在男子手上，低聲說道：“阿爹說的，我就相信，不管去哪里，我都和阿爹在一起?！?/br>
    男子咬著牙攥緊了拳頭，心中憤怒有種焚燒之感，對自己用些手段也就罷了，竟然還讓阿離遭此大難，若是這次能夠平安回去，他定要讓那些人知道什么叫做報復，我馬王白慕云可不是靠著忍氣吞聲，走到今天這個地位上的，手卻已經用最溫柔的動作，輕撫著阿離的腦袋，想讓她休息一下，平復內心的慌亂。

    可還不等她睡著，城外已經響起一人的大喝：“里邊的人聽著，我們也不想和朝廷為敵，這一次來，不過就是為了躲在城中的那批人，只要你們把他們叫出來，我們一陣風承諾，絕對不會對你們有任何傷害，否則同道之人共誅之?！?/br>
    緊跟著，又有兩支隊伍作了表態，意思其實都一樣，就是只要交出人來，便定然不會為難堡中之人，而且會馬上退去，之后還會說出自己江湖中的名號，聽著那些頗為有名的馬賊名號，很多兵士都是猶豫起來，畢竟，錢財再怎么好，也不如留住自己性命重要，若是丟了性命，可就什么都說不著了。

    白慕云心中也是開始擔心起來，若是這座堡壘的頭目不夠堅決，那自己可就真的是羊入虎口了，這樣的擔心之下，就連握著阿離的手都悄然用力，感受著手上疼痛的阿離，卻并沒有發聲，只是稍稍抬起頭來，不去影響阿爹可能的行動。

    可很快，站在城頭上的趙志新卻已經開口道：“這等話你們也就是哄哄小孩子了，一陣風是吧，你們不是號稱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嗎？可沒聽說過你們什么時候講過信義。紅繩隊在趙莊做的事情，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不要說人了，聽說連雞狗都沒留下，其他的兩隊人，就不用我說你們的事例了吧，要打便打，老子為國捐軀死而無憾，會和你們這些馬賊同謀？開什么玩笑！”

    還不等下方喧嘩聲響起，他已經轉身喝道：“所有人上城來，我倒要看看，這些看見銀錢就連爹媽都敢殺的混賬，能拿我們怎么樣！”這樣的堅決，也一下堅定了堡中之人的抵抗決心，很快便有人回應，并紛紛上了墻頭，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聽著趙志新的話，下方的馬賊早就開始喧鬧起來，各種怒罵不斷響起，更有種種威脅讓人不寒而栗，卻反而堅定了堡中兵士的決心，為剛才自己竟然還想著相信對方的承諾而羞愧，直到這個時候，堡中才總算是統一了意見，不再出現反復。

    直到這個時候，白慕云才意識到，自己捏疼了阿離，對她歉然一笑，阿離卻只是回應了一個甜蜜的笑容，卻并沒有任何責備之意。而這個時候，城外的馬賊也知道沒有辦法了，便開始了自己的攻擊。

    首先便是二十幾人，從后面扛出了一根一頭削尖的大木，喊著號子向著城門走去，在他們之后，還有幾十人，手拿圓盾刀劍，損失準備跟進。同時，馬賊也開始借助角弓，對城頭之人進行壓制，準備撞開城門。面對這樣的攻擊，古堡雖然老舊，表面更是黃土筑成，可作為戰堡，一開始便是為了戰斗建造的，雖然現在有些破敗，可基本的功能還是有的。

    那些飛起的弓箭，不是越過了圍墻，便是插在了土墻上，而墻頭的兵士，卻可以借助城頭的射擊孔，對下方之人發動攻擊，雖然弓弩同樣不多，可對那些沒有披甲的馬賊來說，還是頗有殺傷，很快便有七八人中箭，圓木更是跌落在地，面對這等情況，很快便有馬賊上前，舉起了圓盾進行格擋。

    可這些圓盾在馬上還有些用處，可以借助馬身和自己的動作減少攻擊面，可在陸戰之上，這等圓盾就實在是太小了，不僅不能給同伴擋住攻擊，就連自己也暴露在弓箭之下，很快，便有十幾人倒地，可即便是這樣，這些站在外圍的馬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攻擊，讓那些抬著圓木的同伴，沖到了城墻近前。

    眼見得城門就在眼前，這些馬賊也都興奮起來，若是能夠撞開城門，可是有著極為豐厚的賞賜，可還不等他們沖進城門洞，頭頂便澆下來腥臭guntang的金汁，巨大的痛苦一下傳遍全身，這些馬賊再也顧不得什么賞賜，紛紛向著周圍逃竄，可周圍有人阻擋，根本就來不及躲閃，大股金汁便這般落在了身上。

    慘叫聲一下響起，顯得極為驚天動地，甚至連那些馬賊的射箭都停頓了下來。所謂金汁，其實就是將糞便尿液之類的污穢之物加熱，然后傾倒下來，高溫會直接將人燙傷，其中的污穢之物更是會讓傷口發炎，難以被及時救治，被這等攻擊擊中的人，很難能活下來，可一時間卻又不死，對于地方的士氣打擊極大，還會占用對方救治的力量，可以說是一種極為陰損的手段。

    而且這些大鍋都是支在圍墻內，除非發動攻擊，往往很難被發現，看著兵士還在繼續傾倒，趙志新已經大喝著讓他們停下，這些金汁可是難得的防守利器，可不能在這里一次就浪費了，而在城門處，二三十名馬賊，已經沒了剛才驚天動地的慘叫，甚至都無力打滾，只是始終沒有停止的痛哼，和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更是讓人心中畏懼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