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題，江煜城否認了六年，此時，如鯁在喉。他艱難地滑動著喉結，聲音帶著一絲暗?。骸笆??！?/br>
    “爸爸，就算你說不是，我還是會愛她?？吹剿嗥哪且豢?，我就知道，她是我mama。你知道嗎，她對我特別特別特別好。她知道自己不會做飯，半夜還在研究食譜，白天練習好多好多遍，我第一次見到她，她的手又滑又好看，現在不是粘著創可貼就是有小泡泡……她其實也不會講故事，她就會兩個，每次趁我洗澡時就上網百度，然后死記硬背下來……爸爸，其實我不是不喜歡傅阿姨，我知道傅阿姨對我們很好，她也很厲害，什么都會。時玖玖是個笨蛋，可我還是喜歡她，我太喜歡她了，我的心都給時玖玖了，一點兒也不剩下了，給不了別人?！?/br>
    小九九一邊說著，正看到時玖玖向自己笑嘻嘻地揮手，他閃亮的瞳仁兒里灣出一汪水光來。

    兒子長長的一番話，讓江煜城的心一慟。他下意識地扶住兒子的肩膀，卻被小九九撥開。

    小九九毫無畏懼地對上江煜城的眼，鏗鏘有力地出聲。

    “你不要她，我來保護她?！?/br>
    話音剛落地，擲地有聲，小九九轉身，走向病房，再回頭，凜冽吐出：“你走吧?！?/br>
    ☆、第19章 .我心昭昭日月可鑒

    眉黛青山，秋水剪瞳。瞳仁里，干凈，水汽氤氳，宛如彌漫一層薄霧，叫你看不清，生生在其間迷路。水晶相框里，時玖玖將頭搭在柯以軒的發頂上，嫣然一笑，兩人相依相偎，似郎情妾意。

    這是二十歲的時玖玖，是還沒遇上江煜城的時玖玖，是他一個人的時玖玖。

    柯以軒在簽署繁多文件的間隙，習慣性地抬眸一瞥，頓了頓，伸手撫了撫辦公桌上唯一跟辦公無關的裝飾品。

    相片拍攝的日期，正是時玖玖二十歲生日。每年這個時候，因課業原因她都回不了中海，而他都會提前抵達，陪她在異國度過最孤獨的一天。

    拍這張照片時，時玖玖嘟噥著，不想你比我高，我上一個階梯好不好？柯以軒搖頭，不用你上，我下。

    “不用你上”，而是“我下”，強調的是，我心甘情愿為你放低自己。

    長長的階梯，時玖玖匍匐在他的背上，勾住他的頸脖，在他耳畔一遍遍地呢喃著：“以軒、以軒、柯以軒……”

    仄平仄平平仄平，柯以軒從不覺得自己的名字好聽，只是她唇瓣一張一合間，仿佛飄出一朵朵小花兒來，令他醺然。

    只是沒過幾天，時玖玖歸國，遇見了那男人，在柯以軒的生命里遁形無蹤了將近一年。沒有人知道這一年他是怎么熬過來的，可他熬啊熬，熬到了再見之時，他滿目憔悴，她大腹便便。她說，以軒，他很愛我。再沒過多久，又再見，她如紙片兒浮在病榻上……

    不經意間，鋼筆早已戳破了紙，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黑痕。

    內線撥進，柯以軒按通，正是他助理aimee的聲音：“柯總，江氏集團的江煜城先生想要見您，沒有預……

    “放他進來?！?/br>
    對他，不可能用“請”，也沒必要用“讓”，一個“放”，于他來說，柯以軒覺得最合適不過。

    柯以軒起身，邁步到會客區，在酒架上取下一支奧吉爾，啟開，倒入酒杯中。正巧，江煜城到。擎著酒杯，柯以軒邁步，坐到沙發上，姿態悠閑。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柯以軒朝江煜城舉了舉酒杯。本是極為紳士的動作，可柯以軒一臉風流相兒，所以就衍生不羈的范兒。

    未等柯以軒請入座，江煜城長腿一邁，坐到他的鄰座，頓了頓，對上柯以軒的眼，正色道：“柯總，咱倆沒必要繞彎子，我就開門見山，我今天來，是讓你給我解答些問題?！?/br>
    眉一挑，柯以軒不疾不徐地淺啜了一口酒，才悠然開口：“哦？柯某榮幸?！?/br>
    “我知道這些年都是你陪在時玖玖身邊，我想知道她經歷了什么?！?/br>
    驀地，柯以軒眸色一深，唇角幾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冷聲道：“除了死，什么都經歷了?！?/br>
    明知對方不可能給自己好臉色，可江煜城必須弄明白一些事情，他繼續開口：“我聽說她曾看過心理醫生?！?/br>
    放下酒杯，柯以軒直起身來，走到前方角落的保險柜前，食指一貼，啟開，拿出最下層的文件袋。

    赫然呈現在江煜城眼前的，是由心理界權威醫生開出的病例證明，ptsd（創傷性應激障礙）。他逐一細閱，正想抬眸詢問柯以軒。

    “哐”，柯以軒一拳砸在了江煜城的臉上，不遲疑，不避諱，只知道使勁往上砸，管他媽的砸哪兒！

    江煜城沒有防備，但勝在軍人出身，一拳還不至于倒地，他用手背一擦唇角，抬眸對上柯以軒那冒火的眼。

    “我知道，她被時柏宇那混球迷|jian了……你就嫌她不純潔了，就故意讓她沒了孩子，拋棄她，是不是？你他媽說是不是？！”

    發瘋似地揪住江煜城的領子，柯以軒厲吼。

    江煜城猛地攫住柯以軒再次揮來的拳頭，厲色道：“剛才挨你一拳是謝謝你替我照顧她?！?/br>
    ***

    “你當初為什么丟下我？”時玖玖像只貓，往江煜城懷里躥。

    自兩人重新肌膚相親后，她一遍一遍地問，江煜城心底卻總是不免浮起慍怒。

    而她解釋道，“我真的跟時柏宇沒有任何關系，那兩天我只是被他關在屋子里，后來連他的面也沒見著?！?/br>
    長吁了一口氣，江煜城盯著眼前的病例證明，回憶著時玖玖所說的話。

    再浮起那些不堪的記憶——女人與男人同側，滿目欲|色的男人親吻著她的頸脖，即使她小腹隆起，他身下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小心翼翼，只想著盡情歡愉！女人一回眸，面色桃紅。

    在她臨產的前兩天，江煜城收到這樣一份錄像帶。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回眸的一張臉，便是他最愛的女人！他瀕臨崩潰，所以才會帶走孩子，叫她一輩子都見不到！

    重新審視著病例，江煜城重重地閉上了眼，吁出一口氣。原來，她不是在說謊，而是，忘了。

    而導致她忘記的原因，便是失去他和孩子引發的ptsd，她潛意識地認定是這件事讓他離開，所以她刪除。

    踩下車門，江煜城駛向偏離cbd的方向——

    找她。

    那晚在醫院，看到兒子緊緊抱住她的那一刻，他突然后悔了。她是愛兒子的，兒子也愛他。世間重罪，大抵再也沒有讓骨rou分離更令人發指的了。

    江煜城暗忖，如果她知道了這一切，會怎么樣呢……

    當他按下門鈴沒多久，時玖玖就開了門，掛著一條圍裙，笑吟吟地對他說：“快進來，可以吃晚飯了?！?/br>
    正在和松球大眼瞪小眼，見江煜城邁了進去，小九九蹦跶了過來，一臉嫌棄地說道：“惹，雄赳赳你又來我們家蹭飯呀！”

    每每聽到“雄赳赳”這詞，尤其還是小九九給他起的外號，時玖玖總會不自覺地想歪。有次，她告訴了時光，時光打趣說，“嘿你別說，我干兒子眼力勁兒好哇，一看就是器|大|活|好的主兒啊，是不是是不是？”

    小九九思想雖然不怎么純潔，但也不可能到達她們兩個修道千年的境界，就單純覺得這名字，合適：十九九，雄赳赳，小九九，一眼看穿的一家人吶！

    “松茸海底椰煲雞！來嘗嘗味道好不好？”

    時玖玖舀了一勺，湊到江煜城的嘴邊，自己又湊上前去吹了吹氣。

    一旁的小九九插著腰，哼道：“時玖玖你干嘛不喂我，我才六歲我才六歲！我才需要人喂！”

    “吃你的飯，再多管閑事兒，禁rou！”

    饒是他小九九縱橫校園，一領風sao數十日，可就像江子衿怕他的拳頭一樣，他小九九也有弱點，那就是，不能沒rou吃！

    于是，他選擇視而不見，置若罔聞，火速地將餐桌上的葷類食物往碗里夾，三下五除二地消滅！

    拍了拍小肚皮，小九九瞟了一眼餐桌上勾勾搭搭的男女，轉身回房，揣了一小娃娃在兜里，開門就要出去。

    “哎哎哎，你去哪兒？”

    小九九只答：“溜達?！卑?，昨天惹虞小妞兒生氣了，打了一晚上電話也不接，微信也被拉到了黑名單里，這不，得去獻獻殷勤，不然他這心啊，空蕩蕩的呢。

    一頓飯下來，江煜城沒怎么說話，只是凝視著她，不舍得移開一點兒視線，為了孩子，她的廚藝竟然也像模像樣了。

    “我洗碗呢，蹭你一身油，先別抱我?！睍r玖玖嘴上這么說，身子卻往他懷里靠。

    從身后將時玖玖抱住，江煜城用下巴蹭著她柔軟的發頂，又輕輕地落了個吻。

    “玖玖?！?/br>
    “嗯？”

    “我愛你?！?/br>
    時玖玖一怔，手一滑，差點兒沒將碗摔碎。這些日子，他從來沒說過一句甜言蜜語。作為一個女人，時玖玖心里當然不高興了，可總是給他找借口，都三十歲人了，開口閉口我愛你，估計酸到他說不出口吧。

    一如平時，兩人等小九九睡了之后，才鉆入被窩里。其實也不過九點，他那句催睡劑“滾回你自己的房間，立馬睡覺”，起了很大的效果。

    時玖玖撇開他胡亂摸索的手，從床頭掏出一張相片，再倚在他懷里跟他一起看。

    照片是，是時玖玖懷胎六月的照片，而江煜城覆在她的肚子上，聽著小孩兒的動靜，兩人皆是滿面笑容，最幸福不過如此。

    “你還留著？”江煜城喉嚨頓時有些干澀。

    時玖玖甜蜜一笑，對上了他的眼，主動吻他的唇，在他耳畔呢喃道：“你之前不是問我，你不在的日子里我都在干些什么嘛?！?/br>
    “嗯？”

    “我在想你?！?/br>
    情話說完，時玖玖的手開始不老實了，游走于他的腹肌之上。

    猛地攫住她的手，江煜城有些隱忍地說：“今晚不做了，我想跟你好好睡一晚?！?/br>
    話音剛落，江煜城在她眉心落了個吻，無情無欲，干干凈凈，卻又情意悱惻。

    夜半，江煜城被手機鈴聲吵醒，一聽，是傅娉婷的聲音，“saturday發燒了，在醫院?！背弥鴷r玖玖熟睡，江煜城當即穿好衣衫，撈起西裝外套，輕手地帶上房門。

    大門闔上的剎那，時玖玖睜開眼，大抵是最近看了部家庭倫理劇，滋生一想法——跟蹤他。

    臨出門前，時玖玖瞄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小九九，正巧聽到他說夢話，“時玖玖，不要不要我……”

    尾隨著江煜城的車，時玖玖又不敢跟得太緊，其實她并沒懷疑他，只是每每跟時光討論那種捉jian的戲碼，就覺得特刺激……

    躡手躡腳地跟在江煜城身后，只見他轉身上了樓，疾步邁進病房里。

    時玖玖貼在門后，透過玻璃——

    “爸爸！”男孩兒緊緊地抱住江煜城，兩眼淚汪汪。

    時玖玖癱軟，身子滑落，小九九在家里睡覺呢，這小孩兒又是誰，還叫他“爸爸”！

    ☆、第20章 .豆漿油條買一輩子

    眼前的一切,讓時玖玖整個人都懵了！

    男孩兒跟小九九長得一模一樣,又叫他爸爸，小九九也是六歲！而六年前,她失去了兩個孩子……

    一切不言而喻！時玖玖猛地一推病房門——

    “玖玖？！”

    江煜城驀地一轉身,滿臉愣怔。

    時玖玖如鯁在喉,本以為自己可以高聲質問他,可她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兩眼直直地落在孩子的身上,眼淚刷刷地直往下淌。

    “玖玖，你聽過我解釋，我……”

    拽住時玖玖的手臂,江煜城一時間也語結，他一手釀成的錯,六年了，豈是三言兩語能解釋的。

    時玖玖一手甩開他，艱難地挪著步子，湊到病床前，顫著手就想要撫摸坐在床上的江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