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拐了個彎,前面的路陡然變了開闊了些。路邊停在一輛顯眼的黑色奔馳,一個披散著長發的女人,捧著一罐啤酒,倚著車門,目光望著遠處被濃霧隱沒了塔尖的雷峰塔。 賀暉慢慢地踩住剎車,在車即將停下來時,他的右腳換到油門上,輕輕點著油門,車頭不輕不重地撞上了黑色奔馳的車尾。 苗小青因車身的碰撞一個趔趄,啤酒灑出來,順著虎口往下淌。 “你怎么回事?”她握住后視鏡站穩,對著從車里走出的賀暉怒目而視。 “不好意思,沒注意,”賀暉賠著笑,手插在大衣兜里,走到她面前,“今天人少,難得看看風景,分神了?!?/br> “分神?我可是停在這兒的?!泵缧∏嗤高^他鼻梁上的眼鏡,直直地看進他的眼里,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壞心眼兒。 賀暉靠在她的車門上,“這里可是禁停路段?!?/br> “我人不是在這兒嗎?”苗小青沒好氣,繞到車后察看,還好不算嚴重,車的后保險杠被撞了巴掌大個凹陷,蹭掉了一點漆。 回家要是被mama發現,她以后都別想碰車了。 “你放心,我全責,保證把車完好地交給你?!辟R暉站在她身后,看她彎著腰,左手還寶貝地握著那罐啤酒,右手把住垂到頰邊的一縷頭發,目光注視著兩車相撞的地方。 看完后,她又繞回車的另一邊,站在人行道上,伸到口袋里摸了個空,才想起手機被她扔在家里了。 她對面前的人說:“手機借我打個電話?!?/br> 賀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機解鎖后給她。 好在她拿走手機,什么都沒看,直接撥出了號碼。 賀暉心里松了口氣,聽到她特別客氣地對著手機里的人說道:“喂,李哥……新年快樂!……不好意思,除夕打電話來,其實是找你有點事……你最近開過我們家車嗎?……是這樣,我今天開車出來,被人追尾了……放心,我人沒事。我是怕mama擔心,回頭她要是問起,就說是你開過,車停著時候被人撞了……真的很不好意思,肇事者現在在我旁邊,一會兒我把你的電話給他,年后你方便了再跟他聯系,讓他處理就行了?!?/br> 她一通電話打完,把手機還給暉,才抬起頭說道:“你叫保險吧?!?/br> 賀暉撥通了保險的電話號碼,報了現場位置,那邊說十分鐘內到,賀暉愣了愣,“你們可以吃過年夜飯再出險?!庇盅a了一句,“我說真的?!?/br> 工作人員只當是開玩笑,又強調了一次十分鐘內肯定到。 賀暉不客氣地直接掛了電話。 一轉頭,車旁沒有人影,他的目光轉了一圈,才看到她靠著一棵香樟樹的樹干,仰頭喝著啤酒。 他笑得嘴角彎起,這女人挺怕死的,被撞了一次,就再不敢靠著車門站了。 “已經叫了,十分鐘內到?!彼叩綐湎?,看了眼她的啤酒品牌,“就買了一瓶罐?有沒有多的?” 苗小青指指街對面那個還在營業的小賣鋪,“我問過老板,五點才關門回去吃年飯?!?/br> 賀暉起初沒懂,過了會兒腦筋才轉過彎,合著她把停路邊,是因為那家小賣鋪開到五點,她喝完一罐過個馬路就可以買,喝多少買多少,能喝盡興還不浪費。 “我說……”他琢磨了一下措詞,“我見你三回,你真是回回出人意表?!?/br> 苗小青的目光穿過他,望著前面的湖,沒答理他。 賀暉心想他撞車才換來的十分鐘,怎么也不能像飛機上那樣,在她的無視中任時間飛逝。 “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喝酒?不冷嗎?” “心情不好?” “要不要找個暖和的地方,我陪你喝?” “……” 風冷颼颼地刮過耳畔,還是沒有眼前的冷場更冷,任他說什么,靠著樹干的女人都像根木樁,或者說直接把他給屏蔽了。 賀暉頭一次面對一個女人束手無措,從前的那些哄女孩子的招術不敢用,用了也沒幫助,只會讓他更丟臉。 他厚著臉皮,站在旁邊。就算她是木樁,他也要牢牢守著這根木樁。 人就是得以賤為本。 賀暉自嘲地想。 “你在那個城市讀書,還是工作?” 木樁突然張嘴說話,賀暉差點嚇了個倒仰。他四處看看,確定她是跟自己說話,才赧然地說道:“本來讀大專,不準備讀了?!?/br> “為什么?”她說,并沒有等他回答,自顧地猜著答案,“覺得讀了也沒什么用吧?你們這樣的人其實挺難的?!?/br> 賀暉一愣,“挺難的?”他又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們這樣的人?” 苗小青喝了口酒,罐子朝下,幾滴啤酒滴進泥土里,才把目光轉向他的藍色保時捷上,“普通人讀個大學畢業,找個月薪幾千的工作,幾年后收入翻個十倍 ,幾萬塊月薪就算是成功了。你們呢,生下來就億萬身家,一個月零花錢幾萬還算節儉的??蛇@地球上沒哪所學校能教你們每個月穩賺幾百萬幾千萬的。一個大專,好像確實沒什么必要去讀?!?/br> 賀暉聽著新鮮,又摸不準她是不是在諷刺她,不過難得她愿意跟他說這么一長串話,就算是諷刺他也無所謂。 “你呢?讀書還是工作了?”他問。 “研一,”她說。 “厲害!” 苗小青自嘲地一笑,“就我是渣,其他的全是怪物?!?/br> 賀暉想到她寫的那些公式,不敢置信地說:“你還渣?” 苗小青笑了笑,眼神朝路邊示意,“保險公司的來了?!?/br> 賀暉朝路邊一看,保險公司的車剛停穩在路邊,車上下來兩個人。他看了眼時間,才過了7分鐘。過完年就換一家保險,他心想。 保險公司的員工拍了照,記下了雙方的電話號碼,苗小青留的是父親助理的號碼。 賀暉心里說不出的挫敗,他存的號碼,依然沒有一個可以撥通的借口。 保險公司的人走了,苗小青拉開車門,坐進去之前,她扶著車門,轉過頭來問賀暉,“你現在有想做的事嗎?” 賀暉搖了搖頭。 “那就接著讀書吧,”苗小青說,“也許讀著讀著,就有想做的事了?!?/br> 賀暉上前一步,替她拉著車門,“經驗之談?” 苗小青坐進車里,仰頭看他,“算是吧,再見!” 她點完火,伸手去拉車門。 賀暉卻牢牢把住,“我叫賀暉,能不能給你打電話?” “不能?!?/br> 苗小青拉車門,卻紋絲不動。她嘆口氣,看著神情執拗得像小孩的賀暉,“為什么打電話?喜歡我?” 賀暉松開了手。 車門在他面前“砰”地關上。 他的身影映在車窗上,隨著車的開走,一路后滑,直到跌出車尾。 黑色奔馳駛進主干道,賀暉回到自己車上,不遠不近地跟著。直到苗小青的車進了小區,停到其中一個三層小樓的院子里。 賀暉把車停在拐角的地方,下車點了支煙。 第19章 苗小青回到家沒有能交出的7號電池,在爸爸的眼色下,多年的默契,讓她趕緊給出了店鋪都關門歇業,沒有買到的理由。 年夜飯順順利利地吃完,外公外婆看了會兒春晚就上樓睡了,他們要在這里住到初五才回去,兩邊的親戚趁著他們在,會在初五之前陸續上門拜年。 十點鐘,苗偉峻和苗太太也上樓睡了,明天有三家親戚約好了來,他們得養足了精神應付。 苗小青關了電視,洗完澡回到房間,才想起被她扔在床上的手機。 她單手擦著頭發,另一只手撈過手機,屏幕上一個未接來電的提示。 苗小青的心沒來由地一陣狂跳,除夕連打廣告推銷電話的人都在過年,她也沒有交情好到給特意打電話拜年的朋友,誰會給她打電話呢? 心里那個模糊的猜測越來越清晰,點進去時,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卻是一個沒有儲存的陌生電話號碼。 苗小青心里又有了另一個猜測,也許是他回去之后換號碼了。 正在她糾結的時候,有信息進來,苗小青看了墻上的鐘表,點進信息察看—— 祝你新年快樂! 苗小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確定了這個號碼就是程然的,她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直接按了回撥。 才響了一聲,那邊就接了,“喂”了一聲,聲音有些慌亂,苗小青心涼透了。 不是程然。 “你是誰?” 那邊一聲不吭,只聽到有些緊張的呼氣聲。 苗小青委屈得火立刻就上來了,從耳邊拿下手機,對著手機大吼,“沒事兒你祝什么新年快樂?因為你,我這一年的頭一天就觸霉頭?!?/br> 掛掉電話,手機被她砸到床上。 她一屁股坐在床頭,緩緩抬起手掌捂住臉。 不是都過眼云煙了么?為什么只是聽到有關他的消息,一個未接電話,就能讓她又患得患失起來? 怎么能惦記一個有女朋友的男人? 窗外燈光昏寂,幽暗地照著常青的灌木叢,落葉喬木枯寂而挺拔地伸向夜色。苗小青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站在窗前,望著校園燈火的背影。 如同冬季的喬木,枯寂,蕭瑟,卻堅忍不拔。 他的身上,有一種苗小青從未見過的意志力,跟強大的外界干擾抵抗,無視一切的情緒,強迫自己時刻保持專注。 不是逃避,不是接受,而是無視。 無視痛苦,也無視喜悅。 也許那些改變世界的理論物理學家都擁有這種意志力吧,苗小青在心里想。 年后,程然也沒有在群里發過消息,更沒有給她打過電話。 初五送外公外婆回家后,苗小家把那篇綜述文章的計算部份的算法推導出來,剩下的就是回到學校,重寫程序,再核對運算結果。 初七早上,苗小青打包好行李,這次她只帶了一個26寸的箱子走,無論苗太太怎么說,她沒帶上那堆捆得像□□包的補品。 苗偉峻送她到機場,依然是公務艙,經濟艙只剩下凌晨到達的航班,家里人都不贊成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