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這次思想總算比行動快了一步。 苗小青拋開了心頭的那點擔憂,踏踏實實地待在辦公室里。 一整個下午她都在尋找機會,想讓袁鵬和杜弘教她平均場算法,但是這兩人忙得連去倒杯水的空隙都沒有。她不得不面對現實,現在唯一一個有空的,就是那個在宿舍睡大覺的病人。 余向晚生病幫她看文章,她心里還有些內疚。那個冷漠的家伙就算了,反正他躺床上也無聊不是? 她跟袁鵬問了程然的宿舍門牌號,去校外藥店買了體溫計和藥就直奔11棟宿舍樓。 站在805門外,她敲了幾下門。 門里靜靜的,沒有響起鞋底擦著地板的聲音。就在她以為程然不在時,門從里面悄然打開了。 程然的感冒癥狀表現得非常明顯。臉色蒼白,鼻頭發紅,眼睛充血,嘴唇干燥起皮。他穿著一身短袖的格子睡衣,沒什么精神地扶門站著,見到站在外面的苗小青,他也沒有意外。 苗小青低頭看到他光著腳,不經大腦地就冒出一句責怪,“怎么還光著腳?” 程然沒有回答,轉身爬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像條壽司。 苗小青進屋,關上門。 學校的博士宿舍是單人間,去年才建成投入使用。配置有獨立衣柜,書桌,雙人床,和一張長沙發。按理說程然這樣的訪問學生,是沒有資格住進宿舍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不但住了進來,還跟袁鵬一樣,享受著這么一間寬敞明亮的單人宿舍。 苗小青走到床邊,看了一眼下巴夾著被子,縮成一團的程然,他的眼睛閉著,看不出睡沒睡著。她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是先離開,還是再等會兒。 房間里的東西并不多,卻很臟很亂,門邊總共就兩雙鞋子,卻東一只西一只沒有成對擺放。沙發上堆著臟衣服,地板很久沒有拖過,磚縫里積著黑黑的灰塵。書桌跟辦公室一樣,碼著高高的文獻資料,落了一層薄灰。 苗小青掏出手機,對著臟亂的房間“咔咔咔……”拍了七八張照片,每個死角都照到了。 師兄妹一場,掌握點兒他的黑歷史不過份吧? 苗小青壞心想兒地想著,坐到他的書桌前,翻開桌上的文章,看了幾秒,連那個一長串的題目都看不懂,只是大致明白這是篇高溫超導的文章。 她直接翻到署名,竟然是安德森,她釋懷了。 1977年的諾獎得主,菲利普.沃倫.安德森。苗小青對他唯一的了解就是,他的高溫超導的文章不適合學生看,太難懂了,或者說是根本不可能看得懂。 她把文章放回去,收回手一看,剛剛捏過文章的三個手指頭,污黑得像剛拿過煤炭一樣。 被扔在這里積灰,說明天才程然也不懂安德森啊。 她的心里一陣舒坦,又環顧整個臟亂的房間,忽然一秒都忍不下去。 她去衛生間找到毛巾,掃把和拖把,拿出看家本領,把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物理陳列得井井有條。 站在煥然一新的房間里,她皺眉看著沙發上堆著衣服,也不知道洗沒洗過,她思索了幾秒,找了個大袋子一股腦地裝進去,拿了一只鞋卡著門縫,抱著衣服去了公共洗衣房。 回來時,程然醒了,抱著被子坐著,對著陌生的房間出神。 “你醒了?”苗小青走過去問,“還發燒嗎?” 程然回過神,“是你收拾的?” “嗯?!泵缧∏嘤謫柫艘槐?,“還發燒嗎?” 程然拿手蓋在額頭上,一會兒又拿下來,“不知道?!?/br> 苗小青無語,翻出自己帶來的體溫計遞給他。又看到窗臺上擺著好些藥袋子,“哪些藥是你吃的,我給你拿?!?/br> 程然的精神還在相當恍惚的狀態,他抬起手搓了搓臉,才接過體溫計夾在腋下,“燒得迷迷糊糊的,好像來過幾撥人,走的時候都留下一袋藥,我沒去看,也沒吃?!?/br> “都是女的?”苗小青問。 “男的誰會來?” “人緣不錯呀?!?/br> “你挺酸的?!?/br> 苗小青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挺幼稚的,把臉轉開,“食堂開了,你想吃什么?” “你去給我買?”程然問。 苗小青本來也打算替他跑趟食堂的,爽快地點頭,“嗯,我給你買?!?/br> “我想吃咸豆腐腦?!?/br> “……”苗小青提醒他,“現在是下午5點半,食堂的豆腐腦只有早上才供應?!?/br> “是你問我想吃什么的?!?/br> 苗小青深吸一口氣,“你不能想吃點白粥,面條之類的?” “就只想吃咸豆腐腦,”程然執著地說。 “這個時間去哪里買咸豆腐腦?” “行了,我不吃了!——阿嚏!”程然噴出兩條鼻涕,連忙拿手捂住,“紙巾——紙巾!快!” 苗小青扯了幾張紙巾遞給他。 程然剛擦干凈,鼻子又一陣刺激,“阿嚏!——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苗小青遞了兩次紙巾,索性把一整包都放他腿上。 好一陣子,房間才安靜下來。 程然的鼻頭被捏得通紅,眼角掛著淚液,狼狽得就像只剛被遺棄的流浪狗。 “是你問我的,”他說話帶著濃重鼻音,“既然你只打算給我買白粥面條,那還問我干什么?直接去食堂買不就行了?” 說完掛在眼角的淚液就滑了下來,那模樣看起來真是弱不禁風,多愁易感,好像被甩過一百次似的。 苗小青心頭一陣無奈。 這個病弱的樣子,比他高傲冷漠的時候順眼多了。 她拿出手機查了下,東門一公里外的商業區有家生煎包店,全天供應豆腐腦。 她伸出手,“體溫計!” 程然取出體溫計,自己也沒看就給了她。 “39度2,你先吃藥?!彼淹藷幠媒o他,又在墻角的紙箱里拿出一瓶礦泉水,“鑰匙在哪兒?” “干嘛?” “吃了退燒藥你肯定會想睡,”苗小青耐心地解釋,“我去給你買豆腐腦,要是帶了鑰匙,回來就不用吵你起來開門了?!?/br> “在我褲兜里——”程然看向沙發,充血的眼睛閃過一絲慌亂,“我的衣服呢?” “我給你拿去洗了?!?/br> “全都洗了?”程然瞪著她,“那我穿什么?” “你不是有睡衣?!?/br> “我穿著睡衣去一樓取衣服?” “嘖——出門就要面子了?” 程然垂著頭,悶聲不吭。 “要我幫你取回來,你直說不就不行了?” 程然不語。 苗小青囑咐他多喝水,就出門去給他買豆腐腦了。 她打車去了離學校一公里遠的商業街。 走進商業街,她沒去留意街道兩旁店鋪里的商品,只盯著招牌看,找到賣豆腐腦的生煎包店時,十米外一家高檔戶外品牌的專賣店也進入了她的視線。 苗小青想起程然沙發上那些短袖t恤,遲疑了一會兒,走進店里。 第7章 店里開了暖氣,店員都只穿著一件桔色的長袖薄t恤。深紫,亮桔,天空藍是這個品牌最常用的幾個色。 苗小青熟門熟路地走到最里面掛著展示的衣服前,指著一件深紫色的外套說,“把那件拿給我?!?/br> 店員將外套取下來,一邊將拉鏈拉開,一邊介紹說:“這是今年的新款,沿續高端系列的設計,采用gore-tex的面料,防水透氣保暖——” 苗小青接過衣服,看了一眼,就盯著店員上下打量。 店員專業的笑容一成不變,從旁邊打折區的衣架上抽出一件來,溫和地說:“您也可以看看這件,雖然不是科技面料,但是我們公司也銷售了很多年,口碑極好,現在正好打折——” 苗小青打斷他的介紹,“你多高?” 店員一愣,“一米七九?!?/br> 苗小青點點頭,把衣服送到他面前,“你穿給我看看?!?/br> 店員把打折的衣服掛回去,穿上外套。 苗小青看著瘦得像紙片的店員,想了想說:“給我拿大一碼?!?/br> 一個清閑的店員立刻鉆進倉庫去了。 一米七九敬業地繼續跟她介紹產品:“您真有眼光,這件衣服的產量很低,我們店一個碼就分到幾件?!?/br> “只分到幾件都還沒賣完?”苗小青說。 店員打著哈哈,笑著問她,“是送男朋友的禮物?” 苗小青聽到“男朋友”三個字,臉驀地一紅,“不是禮物。降溫了送件衣服很奇怪嗎?” 店員的表情驚訝,看她還是個學生,隨手送三千多的衣服不奇怪? 他很實誠地提議,“您要不要再看看別的,其他款的性價比更高?!?/br> “不用了,”苗小青說,“這件就挺好的?!?/br> 另一個店員拿著外嶄新的外套出來,苗小青拿信用卡付了款,對店員說:“把吊牌剪了?!?/br> 店員把剪掉的吊牌遞給她,“您一定要收好,不然是沒法退換的?!?/br> 苗小青又接過裝著衣服的環保包裝袋,剛走出兩步,想了一下,又轉過身,“你們給我個塑料袋吧?!?/br> 她把衣服裝進店員給她的那個皺巴巴的塑料袋里,去生煎包店打包了一份咸豆腐腦,一份甜豆腐腦,一屜小籠,一屜生煎。 天氣太冷,盡管是打車回學校,小籠包和生煎都涼了。程然一點也不在意,就著豆腐腦吃了半屜小籠。苗小青胃不好,吃不了冷油,只把豆腐腦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