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血色徹底彌漫了她的整個世界,等林夕若匆匆趕到的時候,那“斬”字令牌轟然落下,一起崩潰的還有她那顆心,徹徹底底。 那么多她熟悉的人,相府里的老管家,賬房的先生,刀起頭落,那么多無辜的人頃刻之間就死在她的面前…… 爹爹,娘親! 林夕若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絲毫聲音,電光火石之間,她似乎看到了爹爹的目光,那是什么樣的目光啊……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是一個身為父母,臨死之際卻還是不放心,還唯一牽掛著的。 她恨!她好恨!可是爹爹的目光已經給了她半分冷靜,她不能沖上去,她還要活下去,她還要活下去為家人報仇! 林夕若的仇恨的目光緊緊鎖著監斬臺上神情自若的夜宮昊,是這個人摧毀了她的一切,她想要保護的一切! 那日巫族的幻境已經顯示了一切,可還是自己一意孤行,可自己還曾經為這個男子動容過,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為了這個魔鬼! 可是更讓她厭惡的卻是自己的反應,明明很惡心,可她的神經卻好振奮,那種說不出來的渴望,對于血液的渴望…… 不!林夕若忽然驚叫,卻在下一刻脖頸一陣疼痛,落在了跟上來的那個懷抱里。 ※※※ “夠了!”在林夕若,哦,不,是那個林夕若扮成的年輕男子離開后,夜宮昊心里忽然疼了起來,他有些不由自主,阻止了對宰相夫婦的行刑,可命令下完了,又開始惱怒,惱怒自己的情緒波動,遣了暗衛跟著離開的人,冷著臉便回去了。 “是?!?/br> 底下的人遵命,而夜宮昊本欲離開,卻又邁著步子折了回來,他指著地上跪著的林宰相夫婦,又道,“且讓他們看著,明日午時再行刑!” 剛才他真是糊涂了,怎么可以對害了自己母妃的林氏一族手軟呢?夜宮昊不是沒有注意到那個年輕男子仇恨的目光,滔天大恨,可是他又不記得自己見過這個人。 未進宮門沒多久,林太后的人就走了三遭,終是在林太后的貼身宮女——浮萍來的時候,夜宮昊才允了前去。 “皇兒,你當真滅了林氏一族?”林太后早聽得外面喊轎之聲,未等夜宮昊進殿,便急急地追問道。 “母后今日怎如此狼狽?”夜宮昊只是輕輕地掃了她一眼,道,“帝王之榻不容得他人酣睡,昔日母后所教,如今仍然歷歷在目?!?/br> “好,好!”林太后向后趔趄幾步,不住的搖頭,“母后是老了,皇帝夠狠,夠狠!” “孽障已除,母后養育之恩兒臣銘記在心,自會保母后在這深宮之中一世無憂?!?/br> “你還是怨恨母后,是也不是?”林太后幾經嘆息,終于變成不由己的無奈,“一朝天子一朝臣,由著你母妃,你如此痛恨哀家和林氏也是情理之中?!?/br> “只是,你真真正正喜歡過夕若嗎?對她又有幾分是利用?” 只一句險些令他崩潰,很多復雜的場景在他的腦海里顯現,夜宮昊一時間不語,后來緩緩抬起眸子,盡是陰暗,“母后是糊涂了,帝王家哪有什么真心?母后想必還不知道儷妃便是林夕若,身為嬪妃卻不守婦道,該殺!” “你說什么!”林太后只覺得喉里一陣咸腥之味,怪不得,天底下怎么會有如此相像之人,原來夕若之前真的沒死,為什么性情會大變她來不不及思考,只是耳邊一直回響著夜宮昊那句“不守婦道”。 “不!皇上,你要相信離兒和夕若之間是清白的!那日……那日儷妃病重,秀妃將所有太醫叫走,是如妃的詭計??!”電光火石之間,林太后這才猛然想起,儷妃被打入冷宮的時間居然那么巧合,就在宰相被打入大牢之后不久。 “這是一場局啊,皇上!”林太后看著夜宮昊一如既往的冷漠,終于冷了心思,這已經不是當初在她膝下嬉笑的孩子了,他是一個帝王,手握重權的帝王,大勢已去,還有什么用呢? 就在兩人僵持之際,本來守在門口的蘇忠主卻急匆匆的進來道,“皇上,冷宮的那位娘娘已經醒了,就是,就是一醒來又要尋死!” “夕若!”林太后灰敗的眼眸中終于燃了一絲亮光,她沒有放過夜宮昊眼底深處的那絲焦急,那是一種出于本能的,就連夜宮昊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情緒。 “皇帝!”在夜宮昊臨走之際,林太后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角,臉上是水波不驚的平靜。 “當年是哀家欠你和母妃的,可是前人們的恩怨,便隨著前人的逝去而消逝吧!”林太后的嘴角慢慢滑出一縷鮮紅,可眼底卻有解脫的笑意,“這一次牽扯的已經夠廣了,皇帝要早識得自己的心,莫要,莫要辜負了眼前之人??!” 夜宮昊愣住了,那種錯雜的感覺再次浮上了他的心頭,而就在那一瞬間,林太后停在空中的手劃出一個凄愴的弧度,毫無聲息的離開了這個她囚住她一輩子的地方。 歲月即使在林太后的臉上留下了痕跡,卻還可看出當年天下聞名的風采,那個仗劍天涯的少女,那個滿懷豪情的女子,僅僅只為一個“情”字,甘愿囚鎖深宮。 “太后,太后!”門外的浮萍聽見動靜,再也按捺不住沖進來,她是在林太后入宮后跟著的,雖說時間比雪夢(夜宮昊母妃)短,卻是林太后身邊最忠心的那一個。 “皇上,太后娘娘待您不??!”浮萍將林太后的尸身放好,紅著眼站起道,“雪姑娘是太后娘家的侍女,可是她卻忘恩負義勾引了先皇,引起禍亂,她以死謝罪將皇上您交托給太后娘娘,這些年娘娘待皇上怎樣,難道皇上都熟視無睹嗎!” “放肆!那是朕的母親,圣母皇太后!” “先帝是不會承認的!皇上的母親只有太后娘娘,母后皇太后一人!”浮萍卻毫然無懼,她看了看林太后,又看了看夜宮昊,忽然有點心傷,自家主子究竟是為了什么??? “從前都是太后娘娘不許奴婢說,可如今娘娘已經先去,奴婢不得不說!太后娘娘將整個天下都給了皇上,難道這還不足以證明什么嗎?”浮萍早就看不慣自家主子這般委曲求全,明明就不是娘娘的錯,為什么一定要她一個人去承擔! “太子之位一旦定下,豈是那么好動搖的?若不是娘娘求了先皇許久,皇上哪有如今的君臨天下?” “太后娘娘根本就沒有害死雪姑娘,是雪姑娘一心求死,自盡在娘娘面前!” 最后一句如同一道響雷在平地上炸開,夜宮昊的身形不令人察覺的微微顫了顫。 他的思緒有些亂,浮萍說的這些無一不和他從前的認識相悖,難道,難道他恨錯了人? 腦中似乎有千種聲音作響。 “你最恨的是林夕若,是她的母族摧毀了你的一切!” “你那么愛她,可是她卻不守婦道!” “你不計前嫌任用林氏宰相,可他還是背叛了你!” …… 一個妖媚的女聲在耳邊不?;仨?,他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失去了,可是又說不上來,到底是什么呢? 夜宮昊還來不及做出權衡,便感覺面前一道身影閃過,抬頭卻見浮萍一頭撞在了精美的柱子上,血從她的額頭上滑下…… 蘇忠主探了她的鼻息,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 而夜宮昊只是留下一句“厚葬”便匆匆離去,甚至沒有乘用鑾駕,他現在必須得弄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零五章:墜落懸崖 夜宮昊到冷宮的時候,那女子極安詳地躺在床上。 雖說是這樣,可就看四周的狼藉,便知道這之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眉頭微皺,蘇忠主明白他的意思,連忙上前道,“皇上,儷妃娘娘自醒來后就一直尋死,奴才們實在是攔不住,這才將娘娘敲昏?!?/br> “儷妃?她不是!”夜宮昊輕笑,即使那人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他還是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可是他敢肯定那人絕對不會是林夕若! 他還想說些什么,卻有一太監打扮的男子匆匆上前與他耳語幾句,夜宮昊顏色瞬間變了。 “好!很好!”夜宮昊笑的令人驚詫,然而他轉身離開的瀟灑,卻吩咐蘇忠主留下照看道,“給朕好好看著她,不許有任何差錯!” 夜宮昊復又回了御書房,不料還沒坐穩,便聽禁衛統領求見。 “微臣見過皇上,吾皇萬歲……” “夠了,究竟什么事?”此話夜宮昊不知是聽了多少遍,早已厭煩,而李昕澤(禁衛統領)也著實來的不是時候,本來還在猶豫著要不要說,如今皇上這形勢,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說了。 “微臣是來請罪的!”李昕澤幾乎不敢抬頭,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的道,“前日,有刺客從金鑾殿逃離……” 夜宮昊聽完整件事情,臉黑的是不能再黑了,“那你們是做什么用的?為什么今天才說!” 現在夜宮昊總算是明白整件事情原委了,剛剛在冷宮他便認得被燒成重傷的那位并不是林夕若,適逢有追蹤刑場那位奇怪男子的暗衛來報,是那男子實則是一位女子,而將她帶走的卻是離親王。 這也是他為什么顏色大變的原因,本來還疑惑重重守衛,他知道攔不住皇弟,可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林夕若是如何逃得過去呢? 原來是從密道離開,至于為什么知道,他想這是毋庸置疑的,父皇當年將兵符都留給了夜宮離,想必皇宮密道也被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只是就連他也不知道!夜宮昊微微勾了唇角,有點冰冷,父皇啊父皇,同樣是兒子,為什么你就如此偏心! 難道夜宮離真的是自請廢掉太子之位,是林太后一手將他推上皇位嗎? 迄今為止,夜宮昊第一次有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在他掌控范圍之內的感覺,也直接忽略了還跪在地上的禁軍統領。 ※※※ “看,是七色花!”林夕若本是在一旁安靜的看著夜宮離采摘草藥,這里是長安城里唯一的懸崖,也長滿了各種各樣的草藥。 林夕若小產之后又被推入河中受了傷寒,再加上滅門之劫重重的創傷了她的心脈,如今身體損傷得十分厲害,怕是活不夠幾年。 自從城內的守衛松了些,夜宮離便天天出來尋找能夠延續她生命的靈藥。 自然夜宮離這個是不可能跟林夕若實話實說的,不過夜宮離不知道的是林夕若本身就懂醫,實則是不想滅了他如火一般的熱情,而且在屋子里悶的也乏了,這才順路一起出來“晃晃”。 于是這兩個“各懷心思”的人便到了這處靈藥最多風光也最好的懸崖之處。 夜宮離遠遠的聽見林夕若驚喜的聲音,施上輕功敏捷的躍了過來。 可不是那朵懸崖峭壁上顫顫發抖的小白花在陽光的照耀下,神奇的竟有七種顏色變化著。 夜宮離眸色微動,轉瞬之間便飛身到懸崖之上,將它采摘回來。 那七色花一接觸人手,立刻消失了光芒,連七片葉子也在明媚的陽光里化成了灰燼,只留下最終的花子,如同琥珀一樣的七色花子便落在了夜宮離的手中。 “你怎么把它摘了?”林夕若實則就是個來看風光的,根本就沒想著這七色花究竟有多大的藥效,就連那一聲驚呼也只是為了這難得的景象。 天邊的云霞仿若織女修成的錦繡織布,流光百般,卻掩飾不了林夕若那眉角的落寞。 夜宮離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是輕輕地看著她開口問道,“夕若,放下所有的仇恨,你愿不愿意?” 他甚至沒有問她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因為他知道答案是什么。 “放下如何,不放下又如何?”林夕若第一次在夜宮離面前露出如此堅決的神色,“但是,只要有一絲能夠扳倒他的機會,我都不會放過!” 這些天她雖然白天很如意,可是每每夜幕降臨,她永遠都不會忘記,所有林氏族人死的那一刻,她應當記住她的仇恨,滅族之恨! “其實宰相和林夫人他們……”夜宮離正在猶豫著說與不說林宰相及夫人并未被處斬的消息,忽然耳邊廝殺聲充斥曠野。 為首的是那個黑色而又妖孽的身影,極其熟悉,哪怕變成灰林夕若也認得。 “夜宮昊!”林夕若冷冷掃了四周,無聲無息不知是什么時候包圍起來的禁衛軍,看上去都不簡單,怕是禁衛軍里最豪華的陣容了。 “皇上果真看得起我,竟是這般的隆重?!?/br> 面前的夜宮昊固然妖孽,卻隱隱透著幾分邪氣,但是林夕若沒有多想,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她恨她,她要殺了他,僅此而已。 要說單挑,那群禁衛軍固然是高手,卻全然不是夜宮離的對手,而夜宮昊雖然與夜宮離功力相當,可打起來,夜宮離會毒,還是略勝一籌的。 但是人家那數量也不是好忽視的,雖然說也就二十多個,可夜宮離以一敵眾,難免會不支,好在夜宮離尚游刃有余,不占上風,卻也不占下風。林夕若在旁邊看著,卻起不到絲毫作用,只能說不拖后腿就是好的了。 可沒有人會忽略這么個大活人,很快那二十多個人就分出了些人來對付林夕若,不用說,那些對付林夕若的人都是夜宮離解決掉的,很快懸崖之上只有最后五個人與他們對弈。 但是這五個人細看身上都沒有一絲傷痕,非尋常之輩。 而夜宮離那邊就不容樂觀了,身上已是多處見血,終于那邊的夜宮昊不再是觀戰,一把鋒利的袖劍從他手中劃過,凌厲的向林夕若這邊襲來。 那雙冷峻的眸子里,只有厭惡。 林夕若有霎那的心疼,轉瞬間卻變成深深地恨意以及對自己的厭惡,怎么可以為了這個魔鬼再波動自己的情緒?! 她閉了眼,因為躲不過,也不想再讓夜宮離分心,與他無關的事,她知道憑他的本事能夠逃出去,自然,是在沒有她的情況下。 可是當夜宮離終于挑下最后一個人的時候,他已經筋疲力盡,轉頭卻看見這邊的危險時刻。 他想沖過來,可是已經沒有絲毫力氣,他想將手中的劍投擲過去,可是功力已經損傷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