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左護法顯然就是來放個話的,沒耐心再待下去,翻了個白眼便要走。錦華只好跟上,與天印擦身而過時,悄悄伸手捏了一下他的小指。 這是二人年輕時的小把戲,有些人前不好說的話,要約個時間人后說,便需要一些小動作來打暗號。比如捏小指,意思就是晚上三更來找你。 天印自然照做不誤,晚上吃過飯便早早休息,半夜卻又悄然起身,在屋內點了一支短芯蠟燭,燭火昏暗,但方便錦華找來。 到了三更,錦華果然閃身進來了,整個人罩在一件漆黑的斗篷里,像是個鬼影。 “天印,時間緊迫,我只說幾句話?!彼诤瞄T,還不放心地張望了一眼,一走近便急急地道:“衡無現身了?!?/br> 衡無是魔教教主,不過不是名字,而是西夜語,相當于“主人”或“主公”的意思,如官職一般是個頭銜,誰是教主,誰就是衡無。只要稍微對魔教有些了解的人都知曉魔教教主失蹤過一段時間,甚至一些武林正道還因此認定魔教必將一蹶不振,可是現在他又回來了。 然而天印聞言卻毫不驚訝:“我知道?!?/br> 錦華一愣:“你知道?” “嗯?!彼麛[了一下手,顯然并不想聽這個:“你為何又回到魔教了?” 錦華臉色苦楚:“衡無回來了,我又怎么可能逃得掉?!?/br> 天印似覺得好笑:“當初你不就逃過一次么?現在再逃一次又如何?” “不行,這屆衡無太強大了,我會死無葬身之地的?!卞\華忽而顫抖了一下:“我已經是中原誥命夫人,還被他死捏在手心里,你可以想象他的手段?!?/br> 天印皺了一下眉,沒再說話,二人陷入死寂般的沉默里。 “好了,我得走了?!卞\華回神,將斗篷遮遮嚴實,走到門邊,忽然又轉頭看著天印,神情里竟含了幾分哀婉:“天印,若是我出事,你會救我么?” 天印走過去,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當然會,別胡思亂想?!?/br> 錦華拍開他的手:“鬼才信你,你現在心里只有那個丫頭了,男人都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的?!?/br> “那個丫頭?”天印好笑:“哪個丫頭???” 錦華跺腳:“千青??!” 天印無奈搖頭:“別人不知道也便罷了,你該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我會對她那樣的人動真心么?” 錦華沒有說話,反而直愣愣地看著他,分外認真。許久,忽而嘆息一聲:“我當然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你有再深的城府,再高明的武功,也總有一樣是無能的?!?/br> 天印微微一怔。 “你不懂如何去愛人?!卞\華轉身,手搭上門閂:“我聽說失憶的人對身邊任何人都很謹慎,如果你能讓一個失憶的人相信你還愛上你,那說明你本身已經不是在演戲了。不過,這些也許你自己也不曾意識到?!彼_門,隱入黑暗。 天印怔怔的對著合上的門站著,良久,發出一聲嗤笑:“笑話,是不是演戲,我自己豈會不知?” 他有些憤怒地轉身,桌上那支頂著微弱光芒的蠟燭忽在此時熄滅,他陡然愣住,就這么默默站了許久…… ※※ 武林大會即將舉行,此次由江南的聽風閣承辦。有小道消息稱,盟主段飛卿覬覦聽風閣那雄厚財力許久,所以這次才將地點定在了江南。不過讓人意外的是,一向愛出風頭的尹大閣主居然直到最近才露面,而且面色不善。 后來有人看到段盟主也出現在了聽風閣,便猜想這一向不和的二人又鬧矛盾了。再說讓聽風閣出錢,尹大閣主有不滿也是正常哇。 唐知秋有意讓天印以新身份在眾人面前亮相,便讓他帶了十幾個身手好的弟子先行去聽風閣。天印恰好不愿卷入他跟魔教的那些破事兒,欣然領命。 不過話說回來,此時的他除了乖乖聽話,還能做什么呢? 唐門別館在金陵城內,而聽風閣則位于揚州城,天印只有經由鎮江,再渡江去揚州。 天氣仍舊不好,到渡口那日,黑云沉沉低垂,仿佛將對岸的山頭都壓矮了一截。江水漲高了不少,白落落的一片,看著平靜,撲入眼簾時卻叫人不自覺的噤聲畏懼,似橫闊白亮的一柄割喉利刃。 瓏宿去租船,回來后對天印道:“少主,船家說這天氣很古怪,最好別出船,我們要不要再等一等?” 天印正望著江面沉思,瓏宿又叫了他一聲才回過神來。 “嗯,那就再等一日吧?!?/br> 沒想到這一日耽擱,卻意外遇上了故人。 靳凜幾乎一眼就看到了江邊迎風站立的玄黑人影,身為大師兄的鎮定和機靈展露無遺,他立即示意同行的楚泓幫忙遮掩,將玄月帶走,以避免造成不可估計的后果,這才小跑著過去。 “師叔……”一聲叫出口才覺得不對,靳凜神情尷尬地站在天印身后。 不想他連頭都沒回一下:“靳凜么?別來無恙?!?/br> “……”靳凜有很多話想問,被他這么一回,居然不知該從何提起。 “今日天氣仍舊不好,看來你們也過不了江了?!?/br> 靳凜抬頭看了看天,忽而慘淡地笑了一下:“是啊,老天爺比人有情有義多了,竟也懂傷懷為何物呢?!?/br> 天印自然明白他指桑罵槐,卻只是不屑地笑了一聲。 若說之前還帶著疑問,這聲笑已將靳凜心里的怒火全都勾了出來,轉頭看到不遠處謹慎盯著他的唐門弟子,那團火燒得更旺了:“師叔,不,現在我該叫您一聲唐門少主了,千青是因為去尋你才落得那般地步,難道您一點都不在意嗎?” 天印一手撐在腰間,悠閑地似在欣賞對岸風光:“我向來在意的只有自己?!?/br> “……”靳凜咬了咬牙,不吐不快般道:“尹閣主派門人打探過,聽聞那日對千青下重手的人就是你。此事我還不曾告知玄月師叔,請您解釋清楚,免得造成誤會?!?/br> 天印低笑了一聲:“沒什么誤會,的確就是我?!?/br> “……”靳凜臉色鐵青,手一把按上腰間長劍,那些唐門弟子立即向他迫近了幾步。他閉了閉眼,似在努力克制,再睜眼時,已隱隱含淚:“千青沒了?!?/br> 天印的背影陡然一僵。 靳凜忽而抽出長劍,憤怒地吼道:“你聽見沒有?千青已經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忘了說了,之前有部分要積分的留言沒送分是因為留的字數不夠,必須要滿25字,系統才會生成送分的功能哦~~ 另,因為每月積分有限,所以要分的一定要加上jf字樣,先到先得,還請大家理解~~ 上章留言積分已送~ ps:如果抽的無法顯示,就趕緊告訴我,我再在作者有話說貼一次哈~~吻=3= 38第三十八章 三匹快馬在土地廟前停下,天印率先翻身下馬,丟開韁繩,掃了一眼靳凜:“你最好別騙我,否則別怪我不念舊情?!?/br> 靳凜苦笑了一下:“如今的你,心中還有舊情一說么?” 天印沒理他,大步朝廟里走。身后的瓏宿疾步跟上,被他阻止:“我自己去看看,你在外面等著?!?/br> 瓏宿只好留下。靳凜卻是由始至終都一動不動,顯然本就打算讓他獨自面對這一切。 土地廟并不大,一眼就能看到頭,靳凜之前不僅說千青已于前日去世,還說折華在此地守喪,但天印粗粗一掃便發現廟中根本空無一人。正打算出去找靳凜算賬,忽而感到有風從神像后方吹來,他走過去一看,才發現這里還有個后門。 門板已經被蛀得不像話,一半斜掛在門框上,另一半不知所蹤。天印身量高,將頭低了又低才穿過去。后方竟是一個院子,茅草足有半人高。不過當中一塊顯然有人清理過,平整的很。 他忽而呆住。 那塊地上立著座墳。 新墳,可以看出表面的土還帶著濕潤的色澤,在周邊茅草包圍之下,幾乎要被人忽略。墳前豎著個木牌,簡陋粗糙,連上面的字也粗糙的很—— “千青之墓——師父玄月泣立”。 字用血寫成,比平常更加歪七八扭,玄月的字跡向來難以模仿。 天印一步步走過去。 靳凜本身就不會騙人,更別說性情率直的玄月。天殊派號稱大派,除了武藝精湛之外,行事作風卻簡直可以說單純,只出了一個騙子,那就是他天印。所以他完全可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千青,確實已經死了,就埋在眼前這片土地之下。 天印幾乎面無表情,手搭在木牌上時,除了覺得木頭有些刺手之外,心情甚至可以稱之為平靜。 一年前他抱著她回天殊派時,她也跟死了一般,可后來還是熬過來了。她根本不是個容易死的人,可是現在她就躺在腳下。 “死了……”他盯著墳頭,低聲喃喃:“居然真死了……難以置信,你熬過了那樣的險關,居然會死在我手里……” 手下的觸感似乎變成了她的發絲,不久前她還撲進他懷里說:“水伯,你帶我走,永遠別在人間出現了?!?/br> 呵,他沒信守諾言,她便自己走了,此后真的不會再在人間出現了…… “咔噠”一聲,木牌在他手下碎成兩半,頹然地掉在地上。他忽然抽出腰間的劍,幾劍削去墳頭,然后蹲下去鏟土。 死也要見尸!他騙了她這么久,誰知道她會不會反過來騙他一次。 最好是騙他,那樣下次見到她還可以好好算算賬! 劍并不適合鏟土,他干脆丟開劍用手去扒,泥土松散,填的并不嚴實,比想象中進行得快,不出半刻便深入了一尺。這過程里他幾乎什么都沒想,思緒是空的,大概根本不知道該想些什么。 手指忽然碰到什么,僵硬冰冷的觸感。他的手指滑過那熟悉的布料,蜷縮了一下,緩緩收回來。 手心里躺著那支他送的簪子。 “呵、呵呵……”天印忽然笑起來,像是看到了好笑的東西,那笑聲到后來居然變成了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居然真的就這么死了,居然就這么點兒能耐!” 他癱坐在墳旁,惡狠狠地瞪著墳墓,出離憤怒:“你以為我會傷心么?我怎么會為你這種人傷心?我不過是在利用你而已!就算你孤零零地死在這里,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他想撐著劍站起來,卻有些脫力,試了幾次才堪堪站穩,正跌跌撞撞地要出去,靳凜出現在了門口。 “千青遺言交待,她既記不起前塵過往,死后便草席裹尸,就地掩埋?!苯鶆C看著他的眼神像是看一個陌生人:“本來連碑都不立的,但沒人攔得住玄月師叔,她待千青如同己出……” 天印一動不動,似在聽他敘述。 靳凜冷哼:“怎么?你不會以為她有什么話留給你吧?沒有!半個字也沒有!若是我,也斷然不會留什么話給害死自己的人!” 天印冷笑一聲:“好得很,如此才算斷的干凈!” 靳凜氣急,正要發作,卻見到他身后墳墓一片狼藉,當即大怒,抽出劍便朝他襲了過去。然而劍尖還沒觸到他衣角,人已飛了出去,甚至都沒看清他何時出的手。 天印的劍指在他眉心,冷哼一聲:“居然帶我來看這些無謂的東西,簡直半分意義也無!” 話音未落,他已收劍走入廟中,頭也沒回一下。 靳凜受他一掌,又急火攻心,猛地嘔出口血來,轉頭看著墳頭,苦笑搖頭:“看看,我們都瞎了眼,他就是這么對我們的?!?/br> 孤墳殘敗,無處話凄涼…… 瓏宿在外等候許久,終于見天印走了出來,卻見他衣裳和手上都沾了不少泥土,一向清朗飄逸的姿容現在竟狼狽不堪,趕緊迎了上去:“少主,您這是……”他想問問究竟發生了何事,但身份又要求他必須壓抑好奇心,說出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天印面色無波:“回去?!?/br> “???哦哦……”瓏宿回過神來,連忙去給他牽馬,再回來時,卻發現天印一動不動地站著。 “少……”剛開口說了一個字,眼前的人忽然栽了下去,單膝跪在地上,倏然噴出口血來。 “少主!” 瓏宿慌忙上前扶他,卻被天印一把揮開。他拭了一下唇角想要站起來,口中卻又溢出血來,捂著胸口跌坐在地。 “我不傷心……我豈會為你這種人傷心……你憑什么值得我傷心!”他喃喃著,抬手擦去血跡,視線掃到左手掌心,上面的血線幾乎貫穿了整個手掌,鮮紅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