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他最擔心的是桓姚的身體,盡管他已經給她輸了不少的真氣,她這些天卻一直高燒未退。行軍打仗,他沒辦法給她最精細的照顧,醫療也十分簡陋。她的身體太弱了,他怕她捱不住,心中無時無刻不焦急擔憂,礙于客觀環境,卻什么也做不了。 “郎君,七娘子醒了!”知夏振奮地沖過來稟報道。 桓歆聞言,也是心頭一振,快步走近桓姚的馬車,上車察看她的狀況。 這些天為方便逃亡,桓姚一直在馬車上沒有轉移過。 進入馬車,見桓姚已經閉目睡著,桓歆有點失望,以詢問的眼神看了一眼知春,知春道:“七娘子方才醒過,只是身子太虛弱……” 桓歆走到桓姚躺著的榻前,輕輕喚了聲“姚姚”。 只見桓姚的眼睫微微顫了顫,慢慢睜開了眼。短短幾天時間,她已經瘦了一大圈,整個臉上,除了眼睛眉毛,都是慘白的一片,連日的高燒,讓她的嘴唇也白得毫無血色。 “三哥?!彼⑷醯睾傲艘痪?,嗓音嘶啞,眼中泛著點點淚光,“我好痛……” 桓歆心疼極了,他的姚姚最是怕痛,平日里稍微磕著碰著就是一塊青紫,情|事之上他稍有放縱,她身上的痕跡也要好幾天才消去??蛇@一次,卻有人捅了她一刀,在她腹部捅了個幾乎有兩寸深的傷口。前幾天即使昏迷著,她也不時迷迷糊糊地shenyin著說痛,如今醒來,感覺清醒了恐怕是更痛。 “是三哥沒保護好你,三哥對不住你?!被胳罩氖?,放在自己臉上,眼中滿是痛苦??吹剿纯嚯y受,他的心一直飽受折磨。 “我恐怕是快死了……”桓姚虛弱地道。 “我不會讓你死的!姚姚,你還要和我一起共享天下,怎么會死!別胡思亂想,好好養著,不久就好了!”桓歆聽到這個死字,情緒頓時激動起來。 桓姚收攏被桓歆握著的那只手的手指,握住桓歆的手:“三哥,我死了,你定要替我報仇,一定別讓那個害我的罪魁禍首逍遙法外!”她殷切地望著他,“答應我,好不好?” 桓歆有一瞬間的猶豫,那個刺殺桓姚的幕后主使是他和桓姚的親生父親。即使桓溫做了那么多讓他痛恨的事,弒父,卻不是那么輕易能做出的??蓪ι匣敢Π駪┣蟮碾p眼,他卻覺得,沒有什么做不到。傷害她的人,無論是誰,他都不會放過。 “好,三哥答應你?!?/br> 得到這個答案,桓姚又再次昏睡過去了。 與桓沖的對戰,在兩天后,豫州援軍到來之際,逆轉性地取得了勝利?;胳е苯诱紦藫P州州城,將叔父桓沖打入牢中成為了階下囚。 這場動亂,前后持續了十來天。揚州州城離建康只得幾百里,桓氏內亂的消息早已在建康和整個江南傳播開來。 不得不說,所有被桓氏壓迫著的江南士族們都暗喜于心,甚至有些幸災樂禍,桓溫養了個狼崽子,還把他自己咬了一口!桓溫如今病重,桓熙桓濟都沒什么大才,桓歆又和桓溫對著干,唯一可堪重任的桓沖,也成了桓歆的階下囚,這種分崩離析的狀況,完全是桓氏衰落的前奏。 被桓氏壓迫了許久的士族們,開始活動起來,籌謀著如何在桓氏互相殘殺的夾縫中謀奪自己的勢力。 可惜,好景不長,半個月后,桓歆率十萬水軍順流而下從西邊直逼建康城下,南邊由其心腹將領張源率十萬步兵包抄揚州,而北部,作為東部戰場桓氏領軍人物的周遠道,亦奉桓歆為主,率徐州五萬精兵圍堵建康。 短短的半個月之間,建康和揚州便被圍成了孤島。 揚州守軍十五萬,絕大多數都被桓氏掌控,其中派了八萬人支援伐燕的東部戰場,至今未歸,是以相當于有八萬人在周遠道手中,實際駐守的只有七萬。加上京畿守軍,各世家家兵,最多不會超過十二萬。 而反賊桓歆,各方兵力加起來有二十五萬,幾乎是建康和揚州兵力總和的兩倍。 桓歆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他要造反稱帝,遣使前往建康,告知士族和眾兵家,“臣我者不殺”。 面對如此明顯的兵力懸殊,許多人都害怕和退縮了,有了降意。但士族領頭人中,卻不乏真正有風骨者,譬如謝安。率領全部軍隊,孤注一擲,準備打開南邊的包圍圈,為眾大世家打開一條通往南邊蠻夷之地的通道,以求東山再起。 所謂哀兵必勝,集中全部兵力攻打張源圍堵的南邊關隘,未必沒有勝算。只是士族中,貪生怕死者眾,對戰開始后第五天,面對源源不斷從西邊增援的桓氏援軍,副將王導便率半數以上將領開城投降了,即使有大才如謝安,也無力回天。 北部周遠道的軍隊,完全只是起了個震懾作用,建康禁軍統領孫非,作為桓歆的內應,直接打開西邊的閶闔門迎接桓歆進京。 世家貴族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圍城,根本沒有逃逸的機會?;胳Р皇且粋€仁慈的將領,頑抗者,全數就地處死,幾天之間,殺了好幾百士族,無論老弱婦幼,一律都沒放過。 并不是所有的士族都那么有傲骨,寧死不屈,在絕對的強權之下,絕大多數人都乖順地選擇了向桓歆稱臣投降,以求保住性命。 建康的局勢稍微穩定下來,桓歆便將在揚州州城修養的桓姚接回了京中。 在文武百官的“推舉”下,他將于咸寧二年的臘月十一登基。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下期的榜單能排上的話,目測應該有1.5萬左右的更新。 假期去外地了,今天才回來,因為當時j很抽登錄不了于是就沒請假。 大家端午節快樂! 第117章 了結之時 桓姚的傷勢,經過一個多月的修養,如今已經稍微好轉了些。但要比起康健時,卻大不如前了,雖然挪動已經無甚妨礙,身體卻還是虛得很。 桓姚自己也通醫術,她很清楚,自己這一遭,是元氣大傷了。 那一刀雖重,卻并不致命。只是,后來的變故卻是她未曾料到的。本該靜養的時候,卻被迫顛沛流離地逃亡了十幾天。她身體底子本就不好,這一折騰,卻是真的險些丟了命。 有得必有失。她倒并不后悔對自己下此重手。 至少如今,大司馬桓溫在桓歆率大軍進城的混亂中,已經如她所愿地落了個“不知所蹤”。 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威風了一輩子的桓溫大司馬,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眼睜睜看著背叛了他的兒子登基,是個什么心情。 顧忌著桓姚的傷勢,這一路行得甚為緩慢,也就堪堪趕在桓歆登基的前一天到達了建康。這一路不算太平,遇到了好幾撥刺客,所幸肖玉都有萬全準備,這些刺客也都不太成氣候,小打小鬧一番便被收拾了。 桓歆親自到城門口,將桓姚迎進了宮中。 若非他實在抽不開身,他是想親自到揚州州城接桓姚的。和她在一起這么多年,總是在不斷地經歷大大小小的分離,上一次,竟有四年之久。受了這錐心之痛,一與桓姚分開,便總有些惶惑不安。即使如此,此番他進軍建康,卻還是不得不將她留在了揚州。 與她的安危相比,其余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因此,即使她說為了穩固他的地位,要讓他們的親生父親在政變中“不知所蹤”,他也照做了。 桓姚住的,還是廣明宮。雖然建康歷經一場大亂,這廣明宮,卻還是與往日一樣,陳設與宮人,都沒有絲毫變化。 馬車一路行到廣明宮內,桓歆親自將桓姚抱下了車,送進了往日的寢室里。 動作輕柔地將桓姚放到床上,桓歆這才坐下來與她說話。 “身上的傷好些了?還痛不痛?”雖然每日都有人給他匯報桓姚的情況,但他還是忍不住要親自確認一番。 桓姚點點頭:“已經不大痛了。如今大抵是結痂,癢癢的難受?!闭f到后頭一句,倒有些撒嬌的意味。 桓歆在戰場上多年,近身作戰受的外傷自然不會少,對此很有經驗,囑咐道:“可不許撓它,忍過這一段便好了?!庇指敢φf了許多養傷的注意事項。 兩人敘著閑話,一起用了哺食,到入夜了,桓歆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臨走前,桓歆有些歉然地道:“明日你生辰,白日里我卻不能陪你,只能晚上為你慶生了?!?/br> 登基儀式,禮儀繁瑣,從明日一大早開始,要折騰到黃昏才結束,是以桓歆今晚不留宿在桓姚這里,不想早上起得太早吵到她。 “這不是你自個兒選的日子?”桓姚打趣道。一般帝王登基,都是由祠部擇吉日的,桓歆偏偏置祠部選的吉日于不顧,自己指定了臘月十一這個日子。 “怪我考慮不周?!被胳в行┌没诘氐?。原是想著,選桓姚的生辰為登基的吉日,權當是以皇位為她的生辰賀禮的寓意,卻忘了登基當日他會繁忙得沒有時間陪伴她。 桓姚見他這般,不由忍俊不禁地一笑,他的心意,她豈會不明白。她對生日歷來不看重,他卻每年都記得一清二楚,總要慎而重之送上貴重豐厚的禮物,除了他不在身邊的那幾年,也是每年都要陪伴她一整天的。 “三哥的心意,我豈能不知。往后天長日久,多少個生辰等著你陪我過呢,何必執念于這一時?” 桓歆聽到這天長日久四個字,心中頓時熨帖了。想著今后兩人長相廝守,再無人可阻礙,臉上便露出幾分輕松愉悅來。 第二天,桓歆去前朝舉行登基大典,桓姚并未去觀禮,卻也沒閑著。召來了桓歆在建康的總管事王二,讓他帶她去見桓溫。 王二很干脆地答應了,顯然是桓歆早就授意過的。 桓姚原以為,桓歆也許會把桓溫安置在宮外的別院,卻沒想到是安置在了宮內。一路朝皇宮南邊走去,離帝王所居的宮殿越遠,宮苑就越簡陋荒涼。這一處鴻臚苑在皇宮最南邊的建筑群中,雖然是經過了一番收拾,卻還是有些陳舊破敗?;敢陶坪髮m兩年多,自然知曉,鴻臚苑旁邊,就是關押犯錯嬪妃的曲臺宮。 那些嬪妃常年被關在里頭不見天日,前途無望,漸漸地瘋癲起來,于是這曲臺宮,也就成了皇宮里的瘋人院。一走近鴻臚苑,都隱隱能聽見曲臺宮里頭的喧鬧?;敢Υ浇俏⒐?,桓歆倒是選了個好地方。 走近鴻臚苑,只見這處簡陋的宮苑里三層外三層的重兵把守著。王二引著桓姚進去,也被仔細地核對了身份,看了對牌,對了口令,可見防衛之森嚴。如此倒是能很好地杜絕他人窺探和營救。 桓溫在內室的床上躺著,聽見動靜,便極為警醒地睜開了眼。說來也奇怪,自從他被不知名的勢力軟禁在此之后,精神倒比以往在桓府好很多,只是,身上卻依然沒什么力氣,四肢綿軟,無法自由行動。 原說當初桓歆帶著桓姚逃出建康時,他是萬分震怒的。他沒想到,一直讓他頗為賞識并打算大力提拔的肖玉竟是桓歆的人?;胳茉谒磉叞膊逍び?,就能安插別的人。他的勢力,遠比自己所知的強大。對于在自己眼皮底下滋生出這么多不可掌控之事,他是不能容忍的。 不管是桓歆跟桓姚做出的丑事,還是對他這個父親的態度,都讓他不得不將其鏟除。 派了重兵去圍剿桓歆,原以為他必定插翅難逃,卻不想其竟然早有準備,很快逆轉了形勢不說,還直接帶著幾十萬大軍,不管不顧地殺回了建康,正大光明地要篡奪皇位。 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桓歆的勢力龐大,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料,因此幾乎都只能束手就擒。這一點上,桓溫自覺自己的魄力確實比不上這個三兒,桓歆進城的消息傳來,他心頭復雜難言,卻也清楚地知道,他算是敗在了自己的兒子手中。 當初建康被圍的那幾天,人心惶惶守軍潰散,城中到處是流民作亂,許多高門大戶都受到了襲擊,連桓府也不例外?;笢鼐褪窃谝淮瘟髅窆ゴ蚧父畷r,被人劫到了此處。他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劫走的,只知道一覺醒來,就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身邊防衛重重,他無力行走,又一個可用之人也沒有,于是至今都沒弄清楚自己到底落入了哪方勢力手中。這些服侍看守他的人個個謹慎,竟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讓他推測出自己的所處之地。 在此處待了近半個月,每日也被服侍得頗為細心周到,但就是沒見到幕后之人。如今乍見桓姚,他不由心頭一喜?;敢Ξ吘故撬挠H生女,他作為父親,就算有些過失,她也不該置他生死于不顧,所以她或有可能是來營救他的。 不過,見身邊服侍他的人和跟著桓姚進來的男子都對桓姚甚為恭敬的樣子,他的心不由沉了一沉。 桓姚揮退了所有隨侍的人,這才跟桓溫說起話來。 “父親,連日來可還安好?”她并未向他行禮,臉上的神情不咸不淡,與其說是問候,不如說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這樣的態度輕易地激怒了桓溫,結合之前所見,他這些天的疑惑已經有了答案。他目光犀利地盯著桓姚:“這是何處?是你這個賤|人把我弄到這里來的?”不過,他虛弱得連坐都坐不起來,只能躺在床上,令原本的氣勢削減了大半。 桓姚再無往日在桓溫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即使見他目露兇光,也絲毫未曾受到影響:“父親可真是高看我了,我一個弱女子,哪有那么大本事,把你從桓府弄到深宮內院,還神不知鬼不覺呢!我不過是,”說到此處,她停了停,吊胃口似的道,“吹吹枕頭風罷了!” “是老三!”桓溫氣得大罵,“這個畜生,忘恩負義的東西!他竟敢如此對我!” 桓姚只是居高臨下地睨視著他,嘴角微微上挑。 時至正午,外頭響起禮炮的轟鳴聲。雖然登基大典是在太極殿舉行,這禮炮聲,卻是整個皇宮都能聽見。 “聽到外頭的禮炮了嗎?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桓姚顯然并不滿足于此,想到了新的東西來刺激桓溫,“今天是三哥登基的日子,也是我的生辰。登基大典定在這一天,可是三哥親自選的呢?!?/br> 桓溫死死地瞪著她,那目光似乎要在她身上剜出個洞來。 桓姚完全不為所動,繼續道:“我知道,你這一輩子,做夢都想當皇帝,可惜,年近花甲,也還沒實現你那權加九錫的夢。其實,權加九錫也不過是些虛名,那些士族并沒看得那么緊。是我授意顧愷之,讓他煽動謝安等人,延用拖字訣,拖到你死為止?!?/br> 桓溫已經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口中如同破風箱一樣發出喝叱喝叱的響聲,目眥欲裂,眼睛幾乎都要迸出血絲來。 桓姚卻還嫌不夠,接著道:“你花甲之年都做不到的事,三哥卻不到而立就做到了。從古至今呢,開國帝王死去的老父都可追封個太祖皇帝的名頭。唉,雖說你無能,卻有個好兒子??!”桓姚頗為遺憾的樣子,隨即語氣一轉道,“不過,有我在,是不會讓三哥追封你的?!?/br> 桓姚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說,你那好兒子,他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話音落,只見桓溫白眼一翻,“噗”地一口老血噴了出來,在被衾上染出一片暗紅。 直到此時,桓姚心中方有了些痛快之感:“早在你逼死我姨娘時,就該想到這一天了?!彼郎惤笢?,輕輕在他耳邊道,“你可不能就這么死了,不然,我讓三哥把你的兒孫子侄全殺光?!?/br> 桓溫的回應,卻只是翻白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 桓姚轉身出門,吩咐王二派人找個好的大夫來好生為桓溫調養身體。 她不想沾血,也不想那么輕易地便宜了這些人。有時候,死真是太輕而易舉了,哪有活著嘗盡無數痛苦好。 因著身體還未恢復,這么一番折騰下來也讓桓姚疲累不堪,回到廣明宮便直接進了寢室好好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桓歆也已經在她床邊站著等著了。 “睡好了?”他目光柔和,“先起來用些飲食罷?!币贿呎f著一邊將桓姚半摟著扶起來,“聽侍人說,你今日只用了早膳,還帶著傷的身子,豈可如此不顧惜?!?/br> 桓姚覺得腹中空泛,便應了,想到桓歆忙著登基大典,大宴群臣,恐怕也沒吃多少東西,便相邀道:“三哥陪我一起罷?!?/br> 兩人用完膳食,桓歆把他給桓姚準備的生辰賀禮拿上來,無非是些他新近搜羅到的奇珍異寶,桓姚略掃了一眼禮單,挑出其中一樣表達了喜愛之情后,便直接讓人入庫了。 兩人說了些前朝的事情,便談到桓姚今日的去向了。她倒是毫不隱瞞,也知道瞞不過桓歆:“今日,我去探望父親了。他往日欲置我們于死地,如今對我們也還是恨之入骨……” 話未說完,卻被桓歆開口打斷了。 他臉上神色如常,問出的話卻叫桓姚心驚膽戰:“既如此,你想如何處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