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那里縱橫交錯幾道暗色的傷疤看起來……分外眼熟,云卿心里一陣酸澀,當日碎裂的瑪瑙鐲子,碎在她手腕,又何嘗不是碎在了他手心。傷痕交錯,支離破碎,那日雨中就已成定局了,修補不回來了。 裴子曜怔怔地看了許久,旁人議論聲更大,什么說法都有。先前有人中傷云卿和裴二爺,現如今見裴子曜如此,更是將二人往各種方向揣測了一遍,什么難聽話都出來了。 那些聲音漲在云卿耳朵里,撐得她耳朵深處整個頭腦都沉沉得痛。盧府尹不愿插手,早早告辭了,蔣婉不在,商陸等人又不明所以,誰也幫不了她的忙。她恍惚看到慕老爺子低頭涼涼笑開,看著她開口說了句什么,她蹙眉猜測,卻看到老爺子身邊一個銀白明花大氅的男子,神色莫辨地點了點頭…… “那你去哪兒?”裴子曜失聲問,“你在物華城連個親人都沒有,你能去哪兒呢?” 裴子曜神色已近惶然,若不是自小名門世家出身、天塌地陷都姿態不亂,云卿簡直不曉得他會當眾說些什么做些什么。但即使他已經努力克制,這樣的話還是過分了。 “裴子曜,你可別說這種話,我居無定所流落街頭食不果腹萬人之下,這種情形你出手算計我的時候難道沒有想過么?現下我離開嵐園,沒有師傅,沒有依靠,卑微可憐,不正是順了你的心么?”云卿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說,“可是我告訴你,即便現在每一步都按照你的心思來,結果也只會是我樂見的結果,我云卿永不會是你們裴家的玩物!你回家娶你的親聯你的姻,想逼我走投無路然后不得不委身做你的妾,你死了這條心吧!” 云卿心里悶著氣,話才說完便覺得腳下一虛身子一晃,只見人群中沖出個人眼明手快扶住她,云卿喉頭腥甜,緊緊抓住那人手臂,終是不敢再開口。 她回頭一看,神色黯然……竟是蒹葭。 “裴少爺,總歸是有那么一段情分在,便是不能白頭偕老,又何須連舊日美好都一并毀掉?我們現在已經到這種地步,您又何須把人往死里逼,非要看著我們小姐身上再留幾個傷疤、再躺著幾天幾夜醒不過來你才肯善罷甘休么?您究竟知不知道,這陰天下雨的,那手腕子酸痛得連筷子都拿不動,整宿整宿睡不著覺,那痛全是您給的,這都還不夠么?您是巴不得見我們小姐遭罪吧?您究竟是愛著我們小姐還是恨著她呢?” 蒹葭幾乎是將云卿抱在懷里、咬牙切齒對裴子曜說的。身后商陸等人見事情不妙,忙上前護在云卿身邊。嵐園五十仆從,前有總管商陸、大丫鬟紫蘇、婢女云卿,后有男女老少齊齊簇擁成群,頓時連人群議論聲都小了許多。 裴子曜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神色盯著蒹葭,他神色中傷痛難掩,良久,突然一個趔趄上前想要再度抓住云卿手腕,蒹葭卻當機立斷擋在云卿身前,面無表情,神色果決。 裴子曜頓住了手,看了云卿良久,終是啞著嗓子說:“你若不喜歡住在裴家,我可以——” “子曜,”云卿伏在蒹葭背上,咽下喉嚨里的腥甜無力地說,“我許久沒這樣叫你,都覺得不習慣了……可你比我忘得更快啊……你若還記得從前的我,便會曉得你們裴家還有你,如此看不起我,如此逼迫我,我便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嫁給你了……” 裴子曜倒退半步,惶然喃喃:“不嫁給我么?那我怎么辦呢,云卿,你要我怎么辦呢?你不在身邊,要我如何活下去……” 他是真的痛到深處,說這樣的話時竟也不避忌,商陸和紫蘇雖恨極了他,此刻聽到這話也面露不忍。云卿覺得自己的力氣像被抽干,她在人群中極力尋找,卻找不到方才的影子,最后自嘲一笑虛弱地閉上眼睛說:“子曜,咱們連好聚好散都做不到,再鬧下去,也只會更難看罷了……” 云卿自知自己身子出了狀況,實在不宜在站在人前了,她伏在蒹葭背上悄聲在她耳畔說:“先離開這里?!?/br> 蒹葭偏頭看到她嘴角一絲殷紅差點驚慌尖叫起來,云卿無力搖搖頭,不經意地一抹擦了唇角,吩咐說:“走吧?!?/br> 蒹葭忙扶了云卿,說:“好?!比缓蠼o商陸和紫蘇使了個顏色,二人便不再多問,撇下裴子曜帶著嵐園眾人跟著云卿向前去。 云卿硬撐著一口氣走得穩穩當當,絕看不出一絲一毫傷病之色來。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嵐園眾人浩浩蕩蕩通過,在前方分成兩路。一路隨商陸去蘇記燈籠坊孫成那里,一路隨紫蘇領取少量銀兩各回各家,爾后二人按照云卿囑托各自去忙,轉眼間云卿身旁便只剩下蒹葭和芣苢二人。 “芣苢,”云卿輕聲道,“你也去蘇記。今兒咱們嵐園去蘇記的太多,孫成一個都不認識,我怕他忙不過來呢,你去幫他的忙,也是幫我的忙,好不好?” 她這樣子,要芣苢一臉委屈又無從拒絕,蒹葭生怕云卿扛不住,忙催促說:“去吧,聽小姐的話?!?/br> 芣苢咬著嘴唇可憐巴巴地看了她們半晌,將云卿的包袱遞給蒹葭說:“那你照顧好小姐,千萬千萬要照顧好……” 真是實心眼的孩子,硬是忍著沒多問,抹著眼淚匆匆就走了。云卿一口氣再撐不住,猛然抓緊蒹葭胳膊身子便要軟下去,蒹葭忙扶穩了她,急道:“小姐,別硬撐著了,咱們先去看大夫,現在就去!” 云卿虛弱地擺擺手,靠在蒹葭身上說:“城東……地藏王……菩薩廟……” 056 枝節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贝笤傅夭赝跗兴_。 城東的地藏王菩薩廟,在云卿七歲返回物華城之前就已經年久失修了。這樣一間容納人間百態的廟宇,乍看竟還不如嵐園里”十丈紅塵“的花廳大。廟門不知何時已經壞掉,上面歪歪斜斜耷拉個破簾子,在寒風里抖動著尖銳的呼嘯聲。蒹葭忍著淚將云卿扶到里頭,云卿似乎假寐了一會兒,又不甚分明,等清醒時天色已暗了,沒有點燈,云卿睜眼所見便是模糊的黑暗,像是陷入永無止境的夢靨。 “你有火石么?”云卿輕咳兩聲,“不用管我,先去生火?!?/br> 蒹葭小心翼翼地將一個柔軟的包袱墊在她身后,然后將她靠在地藏菩薩的坐騎諦聽塑像身旁,小聲說:“哎,知道了?!?/br> 廟里光亮漸起,像從冬日厚厚的云層里透出一點橙紅的陽光,云卿這才將這里看了個透徹。其實和她七歲記憶里的地藏王菩薩廟沒有多大區別,地藏菩薩依舊是頭戴毗盧冠、身披袈裟,一手持錫杖、一手持蓮花,只是那金身剝落地更厲害,錫杖和蓮花中間繞著蜘蛛網,到處都是陳腐的氣息。而地藏菩薩的坐騎諦聽,那只形似金獅的巨犬,已經幾乎模樣難辨了。 云卿靠著諦聽,笑道:“我同你說過的吧,七歲那年我重返物華,第一個落腳地便是此處。萬物輪回往復,一切終回原點,現如今便又回來了呢……” 蒹葭擦拭掉她口角處的殷紅,抱著她往火堆處挪了挪,小聲勸慰說:“哪能一樣呢。當日看不到前路,今兒咱們不過暫時進來歇歇腳,不多久就回去了,不一樣的?!?/br> 云卿笑而不語,輕輕拍了拍蒹葭的手背,全然不顧門外人指指點點。 “小姐,”蒹葭小聲說,“咱們并非只有這一個去處的,干什么非要——” 火焰突然卷起一陣煙塵,破簾子在寒風中颯颯抖動幾下,一陣冷冽的香風迎面出來,云卿微微蹙眉,抬頭一看,呵,來者不善呢。 “蒹葭,扶我起來?!?/br> 蔣婉拿一方絹帕認真擦拭著手上的牡丹連枝金戒指,也不抬頭看她們,半晌舉起手說:“這足金的就是不一樣,黑天白夜的都發亮,真叫人看著熨帖,不像那些摻了假的,三天兩頭出毛病,打理起來費盡了心,所以但凡不是足金的,就算花色再好啊,也不能要?!?/br> 云卿和蒹葭相視一眼,都是一陣疑問。 隔著火堆,云卿直言道:“蔣小姐從嵐園一路追到這里,可見是真的有話要跟云卿說。何不趁眼下沒人打擾說個明白,指桑罵槐言辭閃爍的,倒讓人疑心蔣家也是這樣不光明磊落的?!?/br> 蔣婉原不料她會如此直白,當即微微瞇縫了一雙桃花眼細細打量云卿一眼,然后姿態優雅地伸出手來,一旁的婢子忙扶了她從白藤木肩輿上起身。蔣婉目光威勢漸顯,挑眉笑道:“給你幾分面子,倒蹬鼻子上臉了?我蔣家如何,也是你有資格論說的?” 只有云卿清楚她的力氣在如何流失,不需多久,那種心焦氣悶的感覺便再度出現,甚至偶爾一晃眼前便是一陣黑。如此一來,客套話自是沒空說了——若是當著蔣婉的面若嘔血倒下,哪里還有她夏家嫡長女的樣子。 “不敢,我面前的蔣家人只有蔣大小姐你一個,蔣小姐什么樣子,我看蔣家就是什么樣子,”云卿亭亭玉立,不慌不忙說,“所以蔣小姐不如有話直說,好好說,慢慢說,免得一個不慎墮了堂堂蔣家威名?!?/br> 蔣婉聞言不怒反笑,扶了扶頭上的金鑲玉白牡丹纏金枝珠花,睨了眼,道:“我堂堂蔣家威名,在你這等賤人面前,倒也墮不了什么。不過既然你這賤人給臉不要臉,我也沒興致跟你多說。一句話,我蔣婉要你離開物華,此生不得再回來?!?/br> 離開……物華城? 云卿由不得一愣,什么事要鬧到離開物華城這么嚴重? 蒹葭聽她一口一個“賤人”不由惱道:“蔣小姐言辭干凈些,可別掉了身份!” “身份?”蔣婉嗤笑,睨了蒹葭一眼道,“你算個什么東西,跟我蔣婉談身份?我與你主子說話,輪到你開哪門子的口?真是多沒規矩的主子,就能教出多沒規矩的下人?!?/br> 蒹葭扶著云卿氣的發抖,云卿嘆了口氣,拍著她手背勸慰一句,然后平平看向蔣婉,笑說:“蔣小姐你吼也吼了,罵也罵了,要是過足了嘴癮,咱們且來談談正事吧!要我云卿離開物華城么?可以?!?/br> “可以?”蔣婉微怔,下意識重復了一遍。 云卿笑道:“云卿現在是流落街頭的人,天大地大,四海為家,在不在物華城又有什么分別,所以當然沒什么不可以。不過話說回來了,或走或留都容易,可我這個人呢向來不喜歡做沒道理的事,蔣大小姐總該給我尋個由頭,好叫我能堵住悠悠之口吧?所以不妨請蔣大小姐說說看,云卿這回是得罪了物華城哪路神仙,所以才呆不下去了呢?” 就這么一句問話,居然繞了這么久,云卿明知不該再動怒,卻少不了一陣煩躁。她看似好端端站著,姿態昂揚,不卑不亢,聰明俏麗,應答如流,可她大半身子都靠在蒹葭身上,若非蒹葭穩穩扶著,她約莫很難好端端站一會兒。 好在姿態做足了,天色又暗,蔣婉瞧不出半分來,反倒盈盈一笑說:“哪路神仙?自然是得罪了我蔣婉哪……曾聞阿寬說起過你云姑娘,是姿態輕靈,頭腦清明。人機靈,又膽大,又細心,又博學,還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如今一看,最后一點倒沒說錯,真是個漂亮極了的木頭娃娃。腦子倒不大靈光呢?!?/br> 云卿眉頭一皺:“蔣寬?” 頓了一下,一些片段浮出腦海,便問:“莫不是為蔣寬來的?”她跟蔣婉實在是沒有機會有過節,蔣婉又是蔣家嫡長女,對蔣寬更是寵愛得厲害,怕不是為蔣寬出頭來的吧? 念及此處,不由笑道:“不曾想蔣少爺是這樣夸贊我的,真叫我云卿愧不敢當。不過蔣少爺難道沒跟蔣大小姐你說么,我們二人雖算得上認識,但前些日子大吵了一架,蔣少爺還動手打傷了我的人,所我們已多日未曾相見了?,F在說看我不順眼要趕我離開物華,怕不是什么誤會吧?” 蔣婉在云卿面前款款踱步,一身金飾在跳躍的火光下一閃一閃十分耀眼,她整個人也有渾然天成的高貴感,那種高貴與她的驕揚跋扈融為一體,看著更是威風凜凜,大氣凜然。 蔣婉道:“看你不順眼的,是我蔣婉?!?/br> “如此說來,這件事確然和蔣少爺有關了?”云卿暗暗抓緊蒹葭讓自己站定了,云淡風輕問道,“我倒不記得怎么得罪蔣少爺了,不妨說說看。咱們這樣子兜兜轉轉的說不清楚又有什么意思,蔣小姐為什么不直截了當一點?!?/br> 蔣婉驀然頓住,側面來看,那雙亮汪汪的桃花眼眼角凌厲上挑,比正面看來更加威風霸氣。 “直截了當?好??!”蔣婉款款踱步站到云卿面前,彼此之間呼吸可聞。云卿生怕站的近了她面色的異樣會被人看出來,但蔣婉似乎認定了她本該是如此落魄模樣的,一點兒沒察覺出異樣來。 “別說做我們阿寬的妻,便是做個妾,你都別妄想!” 057 斗氣 “誰?”云卿微微虛著眼睛問,“蔣寬么?” 蔣婉當即不悅,哼笑道:“蔣家大少爺的名字,也是你這等人能直呼的么?” 話說到這份兒上云卿心里也就明白了。只怕蔣寬當初只說要娶一位云姑娘,又沒說清楚要娶哪一位云姑娘,加上他先前又在蔣婉面前極力夸贊她,所以蔣婉便誤會了。 云卿卻更加疑問:“為了蔣寬逼我離開物華城么,這又是——” “為什么”三字尚未問出口,云卿瞧見蔣婉那金鐲子一晃,聽得一聲脆響,面上便是一麻,片刻之后右邊臉上火燒火燎地疼起來。她本就腳步虛浮,蔣婉這一巴掌真是抽的她眼冒金星站立不穩,蒹葭驚叫一聲將她扶穩了小心靠在身后地藏菩薩金身上,勉強維持她屹立不倒。 “都說了蔣寬這名字你沒資格直呼!跟我蔣婉說話,你且收斂著些吧,不知分寸的東西!”蔣婉收了手,恢復姿態優雅之狀,看著云卿嘴巴緊閉雙目怒睜模樣,冷笑說,“真是俊俏的一張臉,七夕斗燈便見過,竟不記得有這樣出挑。但總歸有幾分才氣在,我們阿寬既然喜歡,收個窯姐兒也是收,收個丫鬟也是收,想收了你玩一玩自然也沒什么。再后來,阿寬竟然開始想做茶了,聽說全是為了你,我便想著既然是個懂事的、有功的,將來勉強夠得上給我們阿寬做個通房丫頭?!?/br> “通房丫頭?”云卿心里躥起小小的火焰。就說呢,蔣寬把事情鬧這么大也不見蔣家人出手阻攔,原來是蔣家一早就定好了結局,根本不把她們放在眼里呢。 蔣婉柔媚一笑,伸出雪白柔荑探向云卿的臉,云卿蹙眉厭惡地皺了下眉,并未躲開,卻見蔣婉用手背緩緩拂過她的臉說:“瞧你這模樣,做通房丫頭約莫也就夠了,我蔣家仁厚,許你沾我蔣家一門榮光??晌仪浦?,你倒真是沒那個福分……” 蔣婉臉越靠越近,聲音卻越來越低沉,到最后氣若游絲的溫熱吐息幾乎就在云卿耳邊。察覺到蒹葭的緊張,云卿掐了下蒹葭示意她莫要妄動——現下蒹葭,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她扶穩了,萬不可讓她在此時此刻倒下。 “聽不明白我在說什么是么?完全不明白對吧?”蔣婉的聲音拉扯成游絲,在寒風呼嘯里仿佛沉吟哭喊的女鬼,云卿想到此處一個激靈,卻見蔣婉猛然色變,一把掐緊了云卿的脖子逼云卿與她目光對視,一字一頓說,“阿寬,他垮了……” 云卿原本便頭重腳輕,這會兒更加被掐的頭昏腦脹,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而蔣婉那句……蔣寬垮了……又是什么意思? 蔣婉的手一點一點收緊,云卿呼吸不暢,血漲得臉都發麻,只聽蔣婉在云卿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嗜酒,嗜睡,精神恍惚,醉生夢死……你先前認得我們阿寬吧,多討人喜歡的一個孩子,現如今就是讓勞什子云姑娘害到如此地步。你究竟對他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不管,也懶得過問,但我要你從此離開物華,此生不得再出現在蔣家人面前,否則,你看我蔣婉會不會放過你!” 蔣婉這里怒火中燒正說著狠話,卻突覺手腕子一涼,只見云卿左手緊緊抓著蔣婉手腕,明明已經面色漲紅至紫,卻反而目光露笑,看起來森然冷寂:“你瞧著,我像是會放過你么……” 那目光本無他,只是神色平靜,實在太過平靜了,而那笑又透著一絲詭異,蔣婉下意識一松手,蒹葭便眼明手快將云卿攙扶到兩步之遙。云卿單手撐著地藏菩薩的坐騎諦聽另一手捂著嘴重重咳嗽起來。她本就胸悶,此刻胸中更像是貫穿萬劍,每一寸都是入骨的生疼,而喉嚨處更如被烈火熏烤,火辣辣的,干澀如撕裂的,讓云卿半晌不敢開口說話。 “你說什么?”蔣婉逼近了問,“你再說一遍?” 云卿漫不經心用袖子擦過嘴角,臉上漾起一個柔和的笑,直直看著蔣婉說:“蔣大小姐是天之驕女,所以今兒會說這樣的話云卿是絲毫不覺得驚訝。蔣大少爺垮了么?若是垮了,我也很遺憾,若是沒垮,我也盼著他日后能好好的??墒Y大小姐你也真是的,竟然認為我云卿是你說打就能打的,說掐就能掐的,說想趕出物華城,你就能趕出物華城的……你憑什么這么認為呢?” 門外人頭攢動,但因廟里的火半天無人拾掇已經幾近熄滅,所以一個個難以分辨,晃眼看去烏壓壓一片好像亂竄的牛鬼丨蛇神。而蔣婉近在眼前,美若天仙,云卿卻看也懶得多看了。 “你問……憑什么?”蔣婉大聲笑起來,滿面皆是嘲諷,“不然呢?就算你是嵐園小主人那又如何,我蔣家還放在眼里了不成?區區一個裴二爺,置家族手足于不顧叛離裴家,這種背叛家族的小人,我蔣婉真真兒就瞧不上!” 蒹葭氣的發抖,指著蔣婉的臉說不成話:“你、你——” “我是說裴二爺,又不是說你們小姐,你急什么?”蔣婉一個挑眉,挑釁地看著蒹葭說,“難不成真如外界所說,你們小姐,真給你尋了一位人人皆知、卻見不得光的姑爺?正是那位——” “蔣小姐!”蒹葭低吼著提醒。 云卿伸手攔住蒹葭,淡然看向蔣婉:“說下去?!?/br> 蔣婉款款近前兩步,再度逼到了云卿面前,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一雙冷靜黑亮的水杏眼,彼此都看得到對方眼中自己的影子。 “說來也是,裴二爺那種背離宗族的小人看上的女人,我們蔣家還真是高攀不起,裴、云、卿——” “啪!” 饒是寒風呼嘯,也聽得到外頭偷看人驚呼之聲。云卿靠在地藏菩薩的金身上,收了手,淡淡看了一眼打紅的手掌心說:“二爺于我,如師,如父,輪不到你蔣大小姐說三道四言辭污蔑?!?/br> 末了,瞧著蔣婉神色又笑道:“你瞧著你蔣家挺厲害的么?不妨實話告訴你,我姓裴也好,姓云也好,都從沒把你們蔣家放在眼里……物華蔣氏傳聞有貴胄之氣,今兒見著你蔣小姐,方知便是貴氣,也有虛實之分。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還想動手么?窮寇莫追,窮寇莫追,你眼看我流落街頭所以來落井下石,便不怕狗急跳墻我跟你拼命么?” 廟中火堆已近熄滅,即便站得這樣近也很難看清楚蔣婉的神色,她似乎是在細細審視,仿佛征戰沙場分析戰況的女將。 說起來,云卿對于就蔣婉其實充滿了困惑。這物華城里蔣家大小姐蔣婉的傳聞實在太多了,貌若天仙也好,貴氣逼人也好,囂張跋扈也好,言辭間大多是仍舊是贊嘆的。但今兒云卿面前的蔣婉,實在是怎么看都襯不上坊間傳言。 似乎覺得哪里不對,但是不能再繞下去了,腿腳越發虛軟,力氣幾乎清晰可見地流失,如果再不把蔣婉逼走,她可真要當著此人的面失態了。 “撇開所有多余的身份,你蔣大小姐今兒不妨就試試看,看你再在我面前囂張跋扈,我云卿敢不敢跟你以眼還眼以牙還牙?!?/br> 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怎么著也不能真把蔣婉逼急了。見蔣婉像要大怒,云卿便看著門外淡淡地說:“天寒地凍的,蔣小姐你不惜屈尊來跟我理論,雖是無禮了些,但勝在手足情深,現在從這里走出去也頗能得幾分贊嘆。但是再鬧下去么……” 云卿故意停頓許久,看著蔣婉神色幾度變幻,才緩緩道:“蔣小姐請?!?/br> 蔣婉面色一暗,剜了云卿一眼,卻沒再像先前那樣易怒,而是略帶幾分深意地笑:“既是在廟里,你不如好好許愿,盼著你這輩子都別落在我手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