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114    阿緋望著他溫柔的笑臉,頭忽然劇烈地疼了起來。朱子似看出她的難受:“你要是安心跟著我,我是不會為難傅清明的?!?/br>    “他一定會來找我的?!卑⒕p垂眸,有些傷感,又有些欣慰。    朱子親吻她的臉頰:“他不會得手的,你信不信?!?/br>    阿緋木訥如雕像,過了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風蝶夢呢?”    朱子眉頭又是一皺:“死了?!?/br>    阿緋吃了一驚,失聲叫道:“你殺了她?”    朱子搖頭:“不是,是她自戕了……”    阿緋瞪大眼睛,有些不信,朱子略有些黯然,將事情略說了一遍,阿緋一直瞪著他,眼中的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怎么哭了?!敝熳討z惜地看著,伸手替她將淚擦去,“為了她而哭?”    “我不知道……”阿緋喃喃地,只不過……想起風蝶夢的樣子,想到她曾經的所為,再想到這個結局,心中就好像極為難受,酸酸地,忍不住。    朱子沉默片刻,終于說:“是她自己選的這個結局,她本來……不必如此的……或許對她來說,這世上已經沒什么可留戀的?!彼鋈痪o緊地咬著嘴唇,不再說下去。    阿緋吸了吸鼻子:“是嗎?哦,對……是的,皇叔、皇叔已經不在了?!?/br>    朱子繃著臉,明白她已經知道了,或許,從他決定說那個善意的謊言開始,這個人就已經看透了,可是,她也很善意地決定相信,因為相信,才有希望。    “皇叔不在了,不在了!”阿緋終于說出這句話,當著……跟皇叔一模一樣的朱子。    她說著,看一眼朱子,眼淚洶涌而出,他的樣子就變得模糊,看起來就好像禎雪浸沒在一片的淚海之中,那形象逐漸虛無,然后隨著淚海漸多而越發遙遠,要徹底離她而去。    “皇叔……”阿緋終于忍不住,失控地嚎啕起來。    她遲來的無限心痛跟深深悼念,她遲來的為了年少時候最愛最愛的那個人……她曾經以為世上只有他深愛她,而她一輩子也不會離開他,可是卻仍得無可奈何地接受他的離開,永遠的離開。    “皇叔……皇叔你回來……”阿緋大叫著,淚落如雨。朱子默然看著,然后伸手將她擁入懷中,阿緋大力抱著他,哭得停不下來。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阿緋的哭聲漸漸地小了,但身體卻仍舊顫抖,最后,她的顫抖也停了,朱子卻覺得異樣,他低頭一看:阿緋臉色雪白,雙眸緊閉,她竟哭得暈了過去。    朱子望著她暈厥之后仍帶倦色的臉,此一刻他心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了,義無反顧地找到她的所在,不顧一切地設計將人帶回來,結果……兩人之間還是什么也沒有改變,她還是這樣地不肯接受他,而他也始終求之不得。    朱子知道,阻礙他跟阿緋之間的其實并不只是皇叔的這張臉……對于這張臉,他其實也并沒有埋怨什么,當初是他所選的這條路,下決心之前他也考慮過此后種種,包括他跟阿緋之間絕不會像是以前那樣了,但就算沒有這張跟皇叔一樣的臉,阿緋難道還會轉回頭來愛他,如在妙村一般十足心意地叫他“相公”,毫無半分懷疑地依賴著他?不,再不可得了。    ——傅清明。    朱子想來想去,覺得所有的癥結都在傅清明的身上。倘若沒有他,當初阿緋就不用下嫁。倘若沒有她,就不會有那場宮變,倘若沒有他,他或許就帶著阿緋一直安穩地生活在妙村,倘若沒有他……沒有他……阿緋或許就不會愛上其他人……或許……就會愛上他朱子迦生!    朱子越想越是憤怒,以至于聽手下來報傅清明出現在了新興之境的時候,他竟有種迫不及待想要跟他相見的感覺,是的,他跟傅清明之間,必須有一個了結,必須有個面對面的交鋒,他們兩人之間,非要死一個才能行,不死,不休。    這一天,南溟新都上空籠罩著淡色的陰云,南溟的天氣就是如此,若是夏季的話,一個月足足倒有十五天是陰雨綿綿的。但是這雨是多情的,惆悵的,默然無聲的,而非是單純令人憋悶的,坐在屋里,看著光影明明滅滅,聽著窗外細雨沙沙落下,像是一種享受。    新都的龍神門前,是極大的一片空地,此地還有一個大殿待修,經過那場浩劫,只有龍神大門仍然威武矗立,上面的龍首雕像栩栩如生,于陰云的天空下昂首待飛似的。    傅清明邁步往前,“將軍”隨行旁邊,一人一獸,在如此詭異的天色映襯下,在如此古雅的環境之中,就仿佛是從神話傳說中走出來的……    大殿之前,原本是一座靈珠塔,塔頂半毀,半毀的塔上站著一人,白衣如雪,一雙眸子冷冷清清,俯視眾生似地看下來。    他不知在這里等了多久,長發之上,沾著絲絲雨霧。    然而傅清明卻是自綿軟細雨中一路走來,眉眼越發鮮明,目光堅毅沉靜,他的頭發已經全濕了,一縷發絲貼在臉頰上,滴著水,滑入結實的胸前衣襟里。    傅清明站住腳:“朱子?!?/br>    靈珠塔上的人淡淡說道:“傅清明,你不該來,但你還是來了?!?/br>    傅清明說道:“你知道我會來的,不是嗎?阿緋呢?”    “你不必問她,”朱子雙手負在身后,踏前一步,“你也沒有資格問她,她是我的,以后只有我可以照顧她,接近她?!?/br>    傅清明雙眸之中浮現怒意:“你以禎雪的臉來換取我的信任,我看在同禎雪昔日情分上,又怕讓阿緋傷心,故而步步退讓,你順利一手遮天,我不出聲,你利用阿緋置我于死地,害她自責到如今,失常從噩夢中哭醒過來,也就算了!你又不由分說地把她從我身邊帶走……再次害她傷心,我答應過阿緋,我跟你之間并非要你死我活,我想容一線,也讓阿緋不至于難過,可是你……朱子!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你的南溟之夢也正在一步一步地成真,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所做的,都是在自毀長城!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只想要一個玉石俱焚嗎?”    朱子高高在上,傅清明穩穩站在地上,然而他所說的,一字一句,卻像是狠狠地鞭子,一下一下打在朱子的身上:“夠了!你就是我的仇敵,我的克星,你害了南溟,奪了阿緋!你還來說我?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他的雙眸幾乎噴出火來,雙臂一振,從靈珠塔上躍了下來,“你為什么不死?你為什么還活著?你若死了,阿緋就只會喜歡我!”    “你該慶幸我沒有死,不然她永遠不會原諒你,也永遠不會原諒自己?!币贿吷焓謱ι现熳拥某稣?,一邊沉靜說著,傅清明道,“阿緋過去受的苦已經夠多了,不要再為難她,更不要再玩弄她!”    “我沒有!”朱子的怒氣已經被調至頂端,招數如暴風驟雨般向傅清明襲來。    “有沒有,你自己難道不知道?有一句話叫做‘玩火*’,南溟的蠱毒的確厲害,但是,善泳者死于水!朱子,你不要再害人害己了!有一件事你要明白,倘若你有個三長兩短,阿緋也是不會開心的!”    一句話,擲地有聲,而朱子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他的雙眼逐漸發紅,是一種滴血似的殷紅,大喝一聲,一掌擊出。    傅清明把心一橫,同樣一掌拍出,兩人的掌力都有排山倒海之功,剎那間,兩股巨大的氣勁相撞,地面的亂石蹦飛,泄露的氣勁斜飛出去,旁邊的大樹仿佛被暴風吹動一樣,往后刷地傾倒過去,滿樹綠葉刷啦啦地飄落。    兩人使出最大的一招,各自暫時停手,朱子綰發的金冠跌落,滿頭青絲紛紛揚揚披在肩頭,他的臉色雪白,眼中的血紅卻變得略淺了一些。    傅清明卻只是倒退一步,靜觀其變,忽然之間聽得旁邊的“將軍”低低咆哮了聲,傅清明一皺眉,望見自里頭飛跑出一人來,走到朱子跟前低語了一句。    傅清明側耳細聽,隱約聽得一聲“公主”,就見到朱子神情巨變,他一言不發,轉身拔足狂奔。    傅清明心頭一震,似預感到什么,急忙也飛身跟上,奇怪的是朱子居然并未阻攔。    兩人幾乎是同時躍入了新殿,卻見伺候阿緋的宮女們齊刷刷無聲跪了一地,無人說什么,隱隱地,卻似有啜泣的聲音……    朱子無法相信,急急掠入里頭,傅清明茫茫然跟隨,踏入內殿的瞬間,看到朱子坐在一面榻前,正抱住了阿緋。    傅清明一眼看去,整個人靈魂出竅。    阿緋躺在那里,動也不動,以傅清明的經驗,當然能分辨活人跟死人之間的區別,而現在在他眼里,阿緋:就是個死人。    傅清明知道這不可能,但是眼睛不會欺騙他,經驗也不會欺騙他,他甚至不需要走近了仔細觀察,就知道他的判斷沒錯。    可是,就算所有的都在指明這一點,傅清明只是想:這,怎么可能。    他想上前去看,又不敢上前,只要不上前去看,或許,他這一眼就可能出了錯,是他看錯了,阿緋……沒有事,更加不會死。    他只有一線游絲般的希望。    于是傅清明站在原地,像是一道柱子似的,眼睜睜地看著朱子抱著阿緋,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人流露出跟他不相上下的恐懼跟悲傷,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眼中落下淚來,眼睜睜地看他似乎想說什么可偏偏喉嚨里發出的只是嘶啞的聲音。    這一刻,傅清明無恨,他忽然覺得很可憐,朱子,很可憐。    他忽然記起很久之前自己從南溟帶回來的那個小孩,有著一雙極明澈的眼睛,眼圈卻總是紅的,就好像眼睛永遠都帶著淚。    朱子從小就沒了一切,原本他該擁有一切,可是偏偏什么都是空。    就算是現在也一樣,他看似得到了一切,大啟,以及新興的南溟,但是因為他丟了他想要的這個人,于是,他贏也是輸。    傅清明看著朱子抱緊阿緋,他的淚打在她的臉頰上,身上,他無聲地嚎啕著,然后,他抬起手來,毫不猶豫,又快又狠地一掌拍向自己的天靈蓋。    115    皇后唐妙棋痛苦極了,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天煞孤星”,當初看準了傅清明,結果傅某如冰山般,差點把她撞得頭破血流,幸好她自詡也非尋常女子,依然懸崖勒馬回頭是岸,才沒傅清明棵大樹上吊死,結果她轉戰宮廷,想要宮斗之中平步青云,起初倒也是帆風順的……直到她用了點兒方法鏟除了皇后之后,爬上了鳳位的唐姑娘接受后宮三千佳麗的膜拜同時,只念頭:高處勝寒。    漸漸地,種貌似圓滿之下的敗絮點點漏了出來,先是慕容善似乎點厭煩她的床上百零八式了,畢竟,再美的面孔看久了也會點麻木,而周圍還那么多新鮮的花朵可供隨意采擷,天生風流的慕容善像是只永止滿足的花蝴蝶,東邊飛,西邊停,結果飛來飛去,被顆紅丸堵住了喉嚨,七竅流血,龍去歸天。    唐妙棋非藏悲傷,嚎啕出聲,自然是為了短命的皇帝慕容善,而是為了她自己。    唐姑娘悲傷逆流成河,心想:“老娘才做了幾天的皇后,你媽就知道節制點……”要是眾目睽睽且誅九族的嫌疑,定要把慕容善從棺材里挖出來鞭尸。    唐妙棋是沒做過當“女皇”的夢,可惜她到底是自知之明的。    尤其是被紅綾女打了巴掌之后。    那女惡毒地罵她:“要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們主公的眼里,捏死你如捏死只螞蟻,如果想去皇陵陪葬,就老老實實地呆宮里當擺設吧!”    唐妙棋也算是會幾招武功的,起初又心高氣傲,很想跟紅綾女比劃比劃,只可惜她那幾招身為南溟第“美女”高手的紅綾女眼中完全夠看,何況紅綾女渾身還那么多足以讓后悔來到世上的蠱毒。    果真,她的忍氣吞聲是對的,紅綾女離開之前,又冷笑著看了唐妙棋眼:“好好想想,你毒死皇后的藥是從哪里來的,別以為你所做的真沒知道?!?/br>    大太陽底下,唐妙棋身冷汗:直到走到步她才開始后悔,或許她從開始的選擇就是錯的,她以為自己距離所要的越來越近,費盡心機才得到,誰知或許是別早就安排好要給她的……她,橫豎也過是別手中的顆棋子而已。    回想往事,如場大夢。    難道真要宮里當輩子的皇太后擺設?慕容善駕崩之后久,原本被忽視的六皇子連昇忽然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提議六皇子應該立刻承繼皇位。    但立刻提出反對意見:因為六皇子是啞巴。    而且六皇子連昇自己也表示說自己無法接受皇位。    “去媽的皇宮,去媽的死鬼皇帝,去媽的皇后娘娘……”唐妙棋背著包袱,身著身太監衣裳,站皇宮的西華門前,語無倫次地把自己也罵了進去,然后覺得字字血淚,“再也想回到破地方了,再見吧你們!”    她盼了很久,才盼到那煞星紅綾女忽然神奇地見了,唐妙棋立刻抓住機會,當機立斷地逃出了皇宮。    包袱里幾件細軟,都是宮里收集來的絕世寶貝,金銀財寶傍身,想想看還是外面的生活自由,老娘跟你們玩了。    正當唐妙棋要念出那句千古名句“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時候,眼前忽然出現張皮笑rou笑的老臉,皮公公陰晴定地瞧著她:“皇后娘娘,您是要去哪???”    唐妙棋后退步,身后卻已經多了兩宮廷侍衛,還等她反抗,就已經被點了xue道。    皮公公吹吹手指上的灰,漫經心道:“皇宮是你們家啊,你高興了就進來玩玩兒,高興了就說走就走?真清閑,當們些皇家奴才也都是白吃干飯的呢,瞞你說,唐家老夫早就跟說好了,讓費心盯著點兒,說們家姑娘是省心的主兒,別讓你作出什么破格丟的事兒來,果然竟給她猜中了,棄宮而逃,可是大罪?”把手指頭揣進袖子里,皮公公看看天色,隨口又道:“是了,若說皇宮是她家,愛來就來愛走就走的,倒的確是么,只可惜你沒那福分……愣著干什么,回宮了,眼瞅著要下雨了?!?/br>    唐妙棋瞪大眼睛,眼前卻片黑暗。    幾乎與此同時,輛馬車從城門處緩緩駛入。    車上清脆的聲音說道:“哈哈,終于回來啦,六哥看到,定很高興!”另聲音懶懶地說道:“你消停點,要被你煩死了,你別把你六哥也煩死?!?/br>    “怎么會呢,六哥最疼了!”那聲音叫道,“嗷嗷,終于回來啦!”    忽然間另聲音沉沉道:“許吵?!敝宦?,聒噪的童音即刻悄無聲息了。    馬車路往前,漸漸地居然行到了禎王府前,早先入內通報,禎王府的書房里頭,許多臣子擠此處,便勸六王爺答應繼位,然而六王爺始終閉口言,大家都知道是啞巴,只要點下頭就是了,但六王爺也點頭,副平靜似水的模樣。    直到隨從進來通報了聲,平靜似水的六王爺忽然間就浪潮洶涌似的,起身從大臣們中間擠出條路來,奪門而出,大逃之夭夭之態。    大臣們看,即刻追上。    行門口會師了。    連昇跳出來的瞬間,先看到地上半高的小童,那小童看,頓時叫嚷著撲上來:“六哥!六哥!”用力撲入連昇懷中,將抱住。    而就身后馬車上,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抱著轉過身來。    剛出王府門口的大臣們都驚呆了,看著那小孩兒,叫道:“啊,是將軍府的小公子啊……”    但多數的目光卻看向馬車邊的兩,失聲驚叫:“傅將軍!”    都是朝臣,千萬風浪里歷練出來的,大家的反應都很快,窩蜂似的涌上來:“傅將軍,好久見,下官心中甚是牽念!傅將軍虢北可好?”    “將軍,竟清瘦了許多!可見必然是軍機繁忙!將軍為國為民,可敬可佩!下官直以將軍為楷模,見將軍順利歸來,心中勝寬慰!”    傅清明咳嗽了聲,大家伙兒神奇地住了口,傅清明道:“剛回來,想先休息片刻,知道大家諸多事情,但留明天再說可否?”    群臣見風塵仆仆,又瞧見懷中抱著的是誰,都心領神會,哪敢聽從,于是紛紛拱手作揖,告辭而去。    連昇跟南鄉久別重逢,十分親熱,兩外間湊起,南鄉唧唧喳喳,連說帶比劃地,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