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阿緋把地上的裘衣撿起來,重新替他穿上,又把帽子給他戴上:“這兒不比京城,這么冷,你留神凍壞了?!?/br> 南鄉拍拍胸口:“公主你就放心吧,我身體可好了,我爹到虢北肯定也是打這兒走過的,我是他的兒子,當然也沒有問題?!?/br> 阿緋聽了,忍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 無名本正走過她身邊兒,聽了這聲嘆息,就轉頭看向她,卻見阿緋心事重重地搖搖頭,漫不經心走到一邊去了。 無名頓了頓,就徑直走到河邊,見河邊兒還好,水清澈的很,但河中央卻一片深綠色,他撿了塊石頭扔向河中央,只聽得“噗通”一聲。 南鄉問:“你在干什么?”無名說道:“這兒的水雖然不深,可是要淹沒你也綽綽有余,而且水是從前頭的雪山上下來的,極為寒冷?!?/br> 南鄉俯身抄了一把水,果然像是握住一塊冰似的,忍不住說:“好涼??!” 無名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他背后坐在石頭上的阿緋,俯身撿了幾塊石頭,南鄉問:“這是干什么?” 無名說道:“你不是想捉魚嗎?去馬車里把那一捆繩子拿來?!蹦相l一聽“捉魚”,問也不問撒腿就跑回去拿繩索。 無名握著幾塊石子,就看阿緋,見她呆呆地望著河面,便說:“回去吧,這里太冷了?!?/br> 阿緋像是沒聽到似的,動也不動,無名皺了皺眉,走到她身邊,猶豫了會兒,抬手在她肩上一按:“回車里吧?!?/br> 阿緋這才驚覺,驀地回頭,對上那雙眼睛的瞬間,身子竟然晃了晃。 “你……”阿緋盯著那雙眸子,移不開雙眼,這一刻,心跳的如此劇烈,像是有什么被窺破了似的。 第94章 “無名”望著阿緋的雙眸,忍不住垂了眼皮。 就在這時,“繩子來啦!”身后卻傳來南鄉的歡叫,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繩子來啦,要怎么捉魚?” 無名順勢移開手掌,抬手握住了那捆繩子,這會兒河中有一條魚撒歡似的跳出水面,無名瞧了眼,便把手中的繩子順出一段來,挽在手中,往旁邊退開了幾步。 無名讓南鄉離開自己幾步,站定了雙腳,便看河面上,此刻風兒靜止,耳畔只有顫顫流水聲響,無名站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像。 忽然之間,這尊雕像動了,手一揚,一枚石子破空而去,南鄉正呆看,卻聽“咻”地一聲響,卻是他手中的繩子也隨之甩出,電光火石之間,一條跳上水面的魚被石子擊中,那拋出的繩子像是靈動的蛇一揚,咻地將將要落入河中的魚兒卷住,無名在繩尾輕輕一扯,那魚便從河中央一躍往上,跌在了無名身后不遠處的石頭中間。 南鄉兀自呆了呆才反應過來,歡呼著跑去捉魚,那魚兒并未死透,在地上不住地打挺,惹得南鄉歡快地尖叫連聲。 阿緋在旁邊看著這一幕,目光從魚跟南鄉身上移開,只看向無名,卻見他似乎氣定神閑般地仍舊看著河面上,靜靜地等待下一條魚。 無名捉了三條魚,這冰川中長大的魚因極少人來捉,因此條條肥大,無名捉的三條最大的一條有手肘長大,粗細就像是阿緋的手臂似的。且因為冰川水冷,魚的rou質極為鮮嫩。 無名生了火,把魚架在木柴上烤,南鄉興致勃勃地坐在火堆邊上,這會兒夜幕降臨,火光跳躍,十分溫暖。 然而阿緋卻并未靠前,仍舊坐在那河邊的石頭上發呆,南鄉因為太高興了,就沒有去管阿緋,無名翻了翻魚,就看向阿緋的方向,目光里有些擔憂。 過了會兒,天幕上出現了點點星子,熠熠生光,襯著藍黑色的天幕,格外漂亮,遠處的雪山若隱若現,于淡淡的天光里,像是一幅夢幻的畫。 無名見阿緋仍不回來,略覺得憂煩,就對南鄉說:“去叫公主回來?!?/br> 這會兒魚快要烤熟了,在火上吱吱作響,南鄉正看得目不轉睛,有些不愿意起身,無名嘆了口氣正要自己去叫,忽然間身子一僵,見阿緋已經下了石頭,正往這邊走回來。 無名低頭,只看著火上的魚,感覺阿緋走到火邊上,緩緩地抱膝坐下。男人抬眸看她一眼,卻見她正盯著火堆,火光跳躍,映出她臉上幾分憂愁。 “公主你回來啦,無名大叔還讓我去叫你呢,”南鄉見阿緋回來,覺得自己省事了,“魚要好了,一定很好吃!” 阿緋聽他這么說,就抬眸看無名,卻見他仍然遮著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聞言把手中一條魚遞給南鄉,南鄉歡喜不已,也顧不上說話了,握著樹枝準備吃魚。 無名將另一條遞給阿緋,阿緋抬手接過來,低下頭默默地吃。 無名看她沉默的模樣,不知為何自己心頭也像是多了一片陰霾,就也一聲不吭地吃自己那條,一時之間,耳畔只有遙遙地水聲,樹枝燒著發出的嗶嗶啵啵聲音,以及南鄉嫌熱吹魚的聲音。 阿緋原本是很喜歡吃魚的,人對于美味的記憶往往是跟美好的回憶融合在一起的,也不知是東西好吃因此而記住了當時的情形,還是因為當時的情形太過美好而記住了那吃過的東西。 但不管怎樣,在離開妙村之后阿緋就再也沒吃過那樣好吃的魚了。此刻這烤好的冰川魚,味道其實是極為鮮美可口的,刺兒又少,南鄉便吃得十分過癮,起初還叫嚷好吃,后來連叫都來不及,只顧低頭吃去了,阿緋吃了半條,心里卻好像塞著什么東西,于是再也吃不下了。 無名看似毫無動靜,實則卻暗中留意她的一舉一動,見她始終都懨懨地,有心問問,卻又開不了口,卻不料阿緋看著手中的魚,忽然說:“你長的什么樣子,能讓我看看嗎?” 南鄉呆了呆,然后覺得這個問題抵不過手中的魚的吸引力強,仍舊低頭吃去了,只是一雙眼睛烏溜溜地望著火光里的“無名”,心里也懷著一絲好奇,但好奇歸好奇,這一路走來他卻是有點兒明白男人的性格的,知道阿緋這么一問恐怕是沒有結果的。 “無名”聞言,果真靜了一靜,然后就問:“為什么?” 阿緋盯著他,卻見他垂著眸子,長睫掩住了眸色,阿緋覺得渾身有些發冷,很難受,幾乎有些要打冷戰了,卻還忍著:“因為我想看看……起碼讓我們知道恩人長得什么模樣?!?/br> 無名淡淡說:“不用?!?/br> 阿緋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忽然堅定地說:“可是我想看,不如你讓我看看吧?!?/br> 她竟然這么“死纏爛打”似的,南鄉也覺得奇怪,一邊啃著魚rou一邊掃視阿緋。 無名沉默了會兒,然后就抬眸看向阿緋,兩人的目光隔著火堆相對,火光跳躍,在彼此的眼中燃燒。然后無名說道:“如果你非要看,那么就給你看看也無妨?!?/br> 南鄉很是意外,一時連魚都忘了吃,卻見阿緋點頭:“我想看?!彼闹杏袀€疑問,這一路走來,就在方才河畔那近距離對視的一剎那那疑問升到最高,就只差一層紙的距離似的,她疑心這個人就是她千方百計要找的人,可是卻又覺得不可能,雖然理智上覺得不可能,但卻擋不住心中那野草似瘋狂蔓生的念頭。 無名說道:“那好?!闭f著,他抬手在耳畔輕輕地一摸,將遮臉的面巾摘下。 展現在阿緋跟南鄉跟前的,是一張平淡無奇的臉,有些老成,有些木訥,不知是天色的原因還是天生,膚色有些發黑,是一張放在人群中就會找不到的普通人的面孔。 無名看了阿緋一眼,然后說:“看到了嗎?!?/br> 阿緋木呆呆地,南鄉卻說:“看到了,但是為什么要蒙著臉啊,我還以為你長得很丑?!?/br> 無名一笑,把面巾重新擋上,才淡淡說:“趕車風大?!?/br> 南鄉奮力地吃了大半條魚,吃的滿嘴流油,肚子鼓起,疲憊地躺在阿緋膝頭上睡去,無名見狀,就說:“一塊兒進車內睡吧?!?/br> 阿緋低著頭,不應聲。只是默默地站起來,起身的瞬間眼前發黑,幾乎抱不住南鄉。 無名見勢不妙,一手攬住她一手把南鄉接過去,阿緋喘了口氣,對上他的眼睛,心中只覺得酸澀悲傷:她真是太久沒見到傅清明了,所以會把一個平凡無奇的趕車人也會誤認為是他嗎? 是啊,當初她那樣對他,他若無事,就算不是對她恨之入骨,那也必然是如她做的那個夢一樣惱了她的,又怎會悄無聲息回來,以如此面目接近她呢? 阿緋只是笑自己太疑神疑鬼,似乎還有些意志不堅的嫌疑。 當晚三人就在雪山腳下歇了一夜,次日南鄉先醒來,小孩兒睡得早醒的更早,雖然小小的,渾身上下卻像是精力無限,見阿緋還在睡,他便放輕了手腳,爬出車廂。 無名并沒有就在車邊兒,南鄉疑惑地放眼看去,卻見在清晨蒙蒙亮的薄曦之中,無名正在河邊上,身子側著俯身,似正在洗臉。 南鄉一看他就高興,當下跌跌撞撞下了馬車,不敢高聲叫怕驚醒阿緋,呼哧呼哧地往河邊跑去。 南鄉在這邊一動,無名已經察覺,極快地把臉抹干凈,又急忙戴上蒙面巾子,才回過頭來。南鄉嘻嘻笑道:“你在干什么?” 無名看他身后無人,就說:“洗臉?!蹦相l就也過來:“我也要洗?!睙o名怕他手忙腳亂地不方便,就把他抱過來,南鄉撅起屁股抄水洗臉,順便又喝了兩口水,無名說:“別喝,會肚子疼?!?/br> 南鄉又只洗臉,站起身來后就看無名。無名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就問:“怎么了?” 南鄉抓抓頭,忽然口出驚人之語:“你真不是我爹嗎?” 無名身子一抖,卻做若無其事狀:“怎么這么問?” 南鄉皺著眉想了想:“雖然臉長得不一樣,可是感覺很像是我爹……奇怪……你不是我爹變的吧?” 無名啼笑皆非,咳嗽了聲:“別亂說,讓公主聽見了會生氣?!?/br> 南鄉嘆了口氣:“公主也很想念我爹啊?!?/br> 無名不動聲色說:“是嗎?你怎么知道?!?/br> 南鄉說:“我當然知道,以前住客棧的時候,我有幾次聽她說夢話,都叫我爹的名字呢?!?/br> 無名看向南鄉,眼神變得溫柔了些:“好了,回去看看公主醒了沒有,我們要趕路了?!?/br> 兩人回到車邊,南鄉自動爬上車,就入內查看,外頭男人回想南鄉方才的話,面巾下的唇角一挑,正在出神,卻聽到里面南鄉叫道:“公主……你怎么了?頭怎么這么燙?公主你醒醒!” 男人聽了兩句,臉色一變,輕輕一躍,便跳到車上,他的輕身功夫十分高明,如許高大的身子落在車上,馬車居然紋絲未動,男人鉆入車廂:“怎么了?” 南鄉見他進來,急忙拉住他手:“大叔你快看看公主怎么了,為什么叫她不醒?” 男人垂眸,看見阿緋臉色發紅,呼吸急促,他心頭一震,把裹在手上的布條拆下,在阿緋的額頭一模,心中震驚之余暗叫了一聲不好。 南鄉在一邊擔憂地我呢:“大叔,我公主jiejie怎么了?” 無名看他一眼,慢慢說道:“她大概是受了寒……身子虛,病了?!弊炖镞@么說著,心中不由地有些責怪自己,阿緋悶悶不樂他其實早就知道,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昨晚上烤魚的時候她自己在河邊坐了那么久,吹了那么久的冷風,他雖看在眼里卻并未就去阻止,她受了寒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怕是因為她心中有些郁結,其實……他都知道。 車廂門開著,兩匹馬兒略有些躁動,打著響鼻,準備奮蹄趕路。 無名回頭看一眼那不遠處的凜凜雪山:阿緋這時侯病了,到了山上更冷,她可會撐得???但是不走的話,若是變了天,那么再動身就遙遙無期了。 正猶豫之時,卻聽得一聲咳嗽,懷中的阿緋睜開眼睛,四目相對瞬間她的眼神迷蒙了一下,而后就輕聲說:“天亮了嗎?快……趕路吧?!?/br> 她的聲音很微弱,但卻堅定,“無名”望著她微紅的臉頰,抱在她腰間的手輕輕地握緊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偷偷親一個 第95章 阿緋昏昏沉沉地,時而清醒,但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睡,偶爾醒來的時候,耳畔會聽到南鄉唧唧喳喳地聲音,有時候說“公主jiejie什么時候會好?”——是擔憂的聲音;有時候說“這座山好高,天陰陰地是不是要下雪啦?”——卻充滿了興奮地期盼。 阿緋迷迷糊糊,耳畔似乎有呼嘯的風聲,有什么打在車上,啪啪作響,像是風吹著雪,然而她的身體不知被什么裹的很嚴實,因此竟絲毫沒有感覺冷。 不知過了多久,風聲有些小了,阿緋就聽到南鄉說:“剛才的冰川居然塌了真驚險,把我嚇死了!” 阿緋心中也驚了驚,想問問是什么情形,卻聽南鄉又問:“公主jiejie一直都睡著,不會死吧?”——然后回答他的是一聲嚴肅地呵斥,讓南鄉“不要胡說”。 阿緋聽到那呵斥的聲音,似乎熟悉,似乎陌生,有些像是傅清明,但仔細想想……應該是那個趕車的無名大叔。 阿緋聽著他的聲音,心里又酸又苦,想問問他們已經到了哪了,但是渾身無力,似乎連一根頭發都動不了,于是只好作罷。她的身體時冷時熱,最難受的時候幾乎喘氣都變得很困難,阿緋不知道自己因為痛苦會輕輕地呻~吟出聲,但是奇怪的是,在她覺得最難受的時候,就感覺像是有個人把自己抱入懷中,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身體,然后似乎苦痛也一點點地被他撫平了,阿緋也在不知不覺里真正地睡了過去。 阿緋的病拖拖拉拉,一直過了七八天才好轉,此刻馬車卻已經翻過了雪山,正在經過一片平坦的原野,南鄉從車外爬進來,看阿緋靠在車廂上,驚喜交加地撲過來:“你醒啦?”十分親熱。 阿緋將小孩兒抱?。骸班拧覀兊侥睦锪??” 南鄉興高采烈地:“已經到了虢北了,前面就有人家住,趕車的新大叔說送我們到那里就行了?!?/br> “新大叔?”阿緋疑惑。 南鄉說道:“先前的無名大叔離開了,換了一個新的大叔,說話的聲音很奇怪!” 兩人說到這里,就聽到外面有個陌生的聲音笑著說:“娃娃,我們虢北人說話都是這個腔調,我還算是說的很不錯的,有很多人說的大啟話,你還聽不懂哩?!?/br> 南鄉捂著嘴笑,跟阿緋說:“你聽到了吧,是不是很奇怪?他還覺得自己說的很好呢?!?/br> 阿緋心頭發涼,卻不知為什么,出了會兒神后問:“那無名……大叔去哪里了?” 南鄉說道:“不知道,看他很著急似的,大概是有急事。但是我們已經到虢北了,就不怕啦,等我們找到爹就好了?!?/br> 阿緋眨了眨眼,忽然一驚,放低了聲音問:“你有沒有跟外面那個人你爹是誰?” 南鄉搖了搖頭,忽然又捂著嘴笑:“放心吧,無名大叔曾經跟我說,在虢北不要隨便提我爹的名字,因為他名氣太大啦,有的虢北人喜歡,有的卻不喜歡,只讓我們暗暗地尋找?!?/br> 阿緋松了口氣,沒想到“無名”居然還這么有心……想了想,又打起精神來,反正來了都來了,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 隔著數千里之遠,虢北的風物跟大啟迥然不同,處處散發著異國風味,此刻不過是八月份,卻已經大雪紛飛,滿目都是白茫茫一片,阿緋依稀記得傅清明先前隱約說過,虢北地界秋冬日長,春夏日短,一般**月便會飛雪,到四五月份冰雪才會消融,而后草長花開,是個冰雪之國。 在這樣嚴寒之境,虢北的人多半嗜rou好酒,男的高大健碩,女子也強悍十足,以打獵來彌補農作物上的不足,尋常是男人出外打獵,女人守家,但有時候勞力不足的話,女子也會自行出外打獵,因此虢北人不論男女,都擅長騎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