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風蝶夢轉頭看向朱子:“這種感覺,少主該也深有體會吧?所以,就算是癡迷也好,著魔也好,都要緊緊地追隨著那個人,想要得到他,用盡所有的方法也要……” 朱子忽然間有些不愿聽下去,心中有一種古怪的感覺,翻翻涌涌地,涌動著,難受著。 “當時我尚年青,愛恨都很激烈,又因為以前被眾星捧月地寵愛敬仰著,從來都眼高于頂,我深愛著禎雪,我覺得他也該是深愛著我的,得不到他的回應,我很痛苦,痛不欲生,無法容忍,所以……一步一步地,我用盡所有的手段,一直到逼得他跟自己都沒有了退路……”風蝶夢低低笑了聲,聲音苦澀:“少主你看,我現在,得到了什么?” 朱子喉頭動了動:“夠了,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不會跟你一樣!” “到底是哪里不一樣?”風蝶夢的聲音仍然輕輕地,“小公主心里真正愛的人是誰,沒有人比朱子更明白吧?朱子一步一步所做的,跟我當年所做的,又有哪里不一樣呢?” 朱子看見她的雙眼,有一種古怪的亮意,他竟無法面對,驀地回過身去。 風蝶夢幽幽地嘆了口氣:“南溟有朱子,是南溟遺民的福分,我年青時候因情而著魔,沒有為南溟做一件有用的好事,如今,我無法眼睜睜地看朱子也跟我一樣入魔,所以……” 朱子忍無可忍:“住口!你是說你帶走了她反而是對南溟做了一件好事?” “或許,我還有自己的私心,”風蝶夢迎著他的怒火,慢慢說道,“我明明是愛極了禎雪,卻反而逼得他恨極了我,我一輩子,沒有做點合他心意的事,也后知后覺地,現在才知道他心中最愛的人是誰,所以我要替他……護著他最愛的那人……小公主?!?/br> 朱子咬牙按捺怒火:“你……糊涂,她在王府里頭,我自會好生照料她,你帶她出去,外頭風風雨雨,江湖詭譎,她一個世事不知的人,怎么會好?你……告訴我你帶她去了哪里,我將她帶回來,便對你所做既往不咎!” 風蝶夢緩緩地搖頭:“少主,我先前曾說,少主有些像我,少主并不肯承認,我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弄清楚了一個道理:那陽光的確是耀眼的,令人渴望得到的,但是不屬于你就是不屬于你的,就算你勉強想要攬入懷中的話,只能傷了彼此?!?/br> 朱子大怒:“你真的不打算回頭了?” 風蝶夢低頭:“少主為了讓我安心,把這個給了我……”她抬手,撫摸袖中之物,眼眸里全是溫柔之色,“我所能為少主所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少主以后會知道……我所做的,是為了你好?!?/br> 朱子怒極,說道:“你以為,我會輕饒了你嗎?” 風蝶夢暗聲說道:“這個就不勞煩少主了,我自己……也不會輕饒了自己的?!憋L蝶夢說著,忽然之間縱身而起,朱子一驚,卻見她竟是往門外倒退出去。 朱子皺眉,只以為她是要逃,當下閃身也跟著追了出去,門口上小南音,紅綾女無患子等人都在,見狀也吃了一驚,紛紛追擊。 然而風蝶夢退到了外頭院子中央,卻并未再動,反而沉聲說道:“都不要靠前?!?/br> 朱子邁步從眾人之中上前,忽地見風蝶夢全身微微泛著紅光,他心頭一驚,有些無法置信,手一抬,身后的眾人果真都不曾往前。 風蝶夢站在空地上,緩緩地盤膝坐下,說道:“我癡惘半生,念了他一輩子,卻不曉得……他早就離我而去,如今,我做了一件合他心意的事,地獄黃泉之中相見了,他總不至于依舊避而不見,總會再見我一次吧……” 小南音紅綾女等聽了,各自心頭一震。 朱子渾身發冷:“風蝶夢!”那一句“不可如此”在喉頭翻滾,卻無論如何說不出來。 風蝶夢抬頭看他:“朱子,請恕我……無法再伺候駕前了……”她說罷之后,渾身紅光大盛,有一層薄薄地火焰,極快地籠罩她的全身。 眾人大驚失色,有人驚呼出聲。 而風蝶夢卻依舊安穩地坐在火光之中,她伸手在臉上一抹,所有在場的人都呆了,卻見她手心握著一塊面具,面具浴火,很快化成灰燼,而在面具底下的那張臉,用一個“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來形容,亦不過分! 那才是南溟第一美人的風采,那才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護教圣女風蝶夢的真正面目。 但是沒有了她心中所愛,她生得什么模樣,又有什么重要呢。 風蝶夢低低笑著,火焰飛快地吞噬了她的頭發,火光大盛,照的她的臉異樣地美艷,令人目眩神迷,有許多彩色蝴蝶從她身上飛出,又極快地被火光點燃,燒著的蝴蝶像是一個個流星墜落,跌在她的身上。 風蝶夢抬手,把袖子底下的東西抱出來,卻是個小小地白玉壇子,她像是抱著什么至寶一樣將壇子抱入懷中,溫柔喃喃:“這會兒……你再也不能離開我了……” 紅綾女瞪大眼睛,火光在她的眼中跳躍,她眼睜睜地看著,幾乎站不住腳,旁邊無患子用力扶住她,而就在火光之中,傳出風蝶夢凄婉的聲音,唱道:“天與化工知,賜得衣裳總是緋。每向華堂深處見,憐伊。兩個心腸一片兒。自小便相隨,綺席歌筵不暫離??嗪奕巳朔植鹌?,東西。怎得成雙似舊時……” 那聲音宛如嗚咽,漸漸地便消散了…… 第85章 那燃燒的極為耀眼的火光最終熄滅,現場剩下了一團小小地灰燼。 在場的南溟眾人卻依舊未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紅綾女雙眼之中不知何時已經滿是淚水,盡管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流淚,什么時候落淚的。 朱子望著那一團灰燼,心中有著莫名地悲涼,跟淺淺的憤懣,他默然轉身。 小南音見他欲走,低聲道:“少主,該如何處置?” 朱子回頭,看一眼那灰燼,終于淡淡說道:“合而葬之吧?!?/br> 莫名地,隨著朱子這一句話出,在場的眾人,心中都暗暗地松了口氣。本來,對于這位少年時候就名滿南溟的風蝶夢,眾人心中只有敬畏,以及對她因為一個男人而叛了故土的不齒,但是現在……終于,塵歸塵,土歸土。 若是人之一生能愛至如此轟轟烈烈,鮮明決然……想來,雖則可怖,但卻也有一種令人欽敬之處吧…… 斯人已去,夫復何言。 馬車停了下來,趕車的人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頭上還戴著氈笠,帽檐壓得低低地,這幅打扮倒是并不打眼,尋常趕車行路的車夫有時候便是這樣裝扮,尤其是在冬天風雪交加的時候或者夏季太陽流火之時。 車夫打馬一陣急奔,才放慢了速度,一手持著馬竿,一邊回身,撩起簾子把車廂門輕輕推開往里看了一眼,卻見里頭,阿緋抱著南鄉躺在車廂里,睡得迷迷糊糊地。 車夫只瞧一眼,便放了手,簾子蕩下來遮住了里面,他抬手把斗笠往下一拉,將車速放的更慢了些,這段路有些崎嶇不平,如此會減少一些顛簸。 隔了一會兒,馬車將繞過一座山的時候,車廂門被打開,里面阿緋探頭出來,揉揉眼睛四看,當看到滿目巖石的時候不由地驚了驚:“這是哪里?” 那趕車的并不搭腔,只是仍拉著韁繩目視前方,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阿緋眨了眨眼,有些不高興似的,然而竟沒發作,只顧轉頭看周圍景象。 那一夜風蝶夢將她跟南鄉帶出來,出了城后,就交給了現在這個趕車人,對阿緋來說,這是個怪人,因為他一般不怎么吭聲,偶爾說話也是很簡單地兩三個字地蹦出來,聲音沉悶,像是一塊石頭扔在地上。 然而幸好阿緋知道自己是在逃跑,因此就沒有更挑剔些什么。這一天多下來發現,這趕車的雖然沉悶無趣,但卻是個能干而利落的人,阿緋雖然不認得是往哪里走,選的什么路,但是這一路以來都沒有朱子派來的人跟上,足以證明風蝶夢的確給他們找了個好幫手。 因為阿緋知道,不管風蝶夢用什么法子都好,朱子絕對不會置之不理,肯定會派人四處找尋她。 阿緋卻不知道風蝶夢在下定決心送她離開朱子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必死的信念,長久的堅持忽然落了空,對她來說,那滿目熱烈的火焰像是一個解脫。 阿緋坐在車門邊上,盤著腿呆看了會兒,終于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又問:“這是哪里啊?!笨纯刺焐?,仿佛有些暗了,似乎是有些陰天,但是看周圍,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未免有些可怕,如果不是信任面前這個人,阿緋恐怕要喝令他停車了。 車夫趕著馬兒,轉了個彎兒,終于開了尊口:“快到山下?!?/br> 阿緋從后面看著他,這車夫身形高大,穿一身灰撲撲的衣衫,坐在前頭像是塊石頭,阿緋撓了撓頭:“山下是哪里?” 隔了一會兒,車夫才說:“放下你們?!?/br> 他這話沒頭沒腦,阿緋呆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什么意思:“你、你說什么?你是說會把我們……扔在這里嗎?” 車夫冷冷淡淡地,悶聲說:“是?!?/br> 阿緋目瞪口呆,震驚之余本要說點什么,然而呆看了會兒,還是默默地又爬回車里:風蝶夢本沒義務救她出來的,而這人是風蝶夢的手下,肯費心勞力地送他們遠離京城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要走的話,自也說不上錯。 那車夫頭也不回地,穩穩地趕車,聽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聲音,知道她是又回去了,斗笠底下的眼睛向身側瞄了一眼,卻又收回來,仍舊看著前方。 天將黑的時候,馬車果然從山上轉了下來,眼前似是個小鎮,鎮子不大,街上極少人跡,此刻南鄉已經醒來,見車子停下,便也探頭出來問道:“咦,這是哪里?” 南鄉自來甚少出門,小孩生性好玩,因此雖然這地方荒涼,他卻仍舊只覺驚喜。 阿緋有些憂愁,看那車夫一眼,卻見他冷冷地坐在車上,并沒有要下來的意思。阿緋賭氣什么也不說,爬出車廂跳下地,又把南鄉抱下來。 那人并沒有就趕車離開,阿緋猶豫了會兒,仰頭問道:“你要走了嗎?” 車夫的帽檐壓得很低,阿緋隱約瞧見他一雙眼睛極亮,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看的她心里竟然一驚,然后他說:“嗯?!?/br> 他說了這一聲之后,手一抬指了個方向,簡簡單單又道:“虢北?!比缓笳f走就走,手一抖韁繩,兩匹馬拉著那輛車,很快地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阿緋越發驚呆,站在原地看著那馬車滾滾消失,半晌才嘀咕道:“真是的!一個大怪人,多說兩句話又能怎么樣?” 南鄉也說道:“公主,這人話少,樣子也不知是什么模樣,說起來咱們還不知道他長得什么樣兒呢?!?/br> 阿緋想了想,說道:“大概長得不太好看吧?!币蛑浪秋L蝶夢派來的,因此阿緋心里就想風蝶夢生得那樣驚世駭俗,她的手下必然也是可圈可點的,但是因風蝶夢跟這車夫是幫自己的,故而說話也不十分地刻薄。 阿緋卻不知道風蝶夢只是戴著面具以假面示人而已,而她的真面目不知道有多美呢。 南鄉說:“不太好看也就算了,竟然也沒有跟咱們說聲就走了,公主,我們現在去哪?” 阿緋說道:“那怪人走之前給我們指了個方向,大概就是虢北的方向了,我們往哪里走大概就會到虢北了吧?!?/br> 兩個人齊齊看向那人所指的方位,卻見前頭夜色沉沉,顯然不適合再趕路了。 阿緋張望了一番,她好歹也曾經跟傅清明步輕侯住過客棧的,于是就說:“咱們先找個客棧住一晚上,第二天再趕路去虢北吧?!?/br> 南鄉是個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兒,自然惟阿緋的話是從,當下點頭:“好啊好啊,客棧是什么?” 阿緋說道:“就是住人的地方……這里會有嗎?”她歪頭將周遭打量了一番,正好有個人經過,阿緋便叫道:“喂?!?/br> 那人正歪頭看過來,見狀問道:“叫我嗎?” 阿緋望著他:“當然是叫你,我問你,你們這里有客棧嗎?” 那人意外之余有些愣愣地,望著阿緋那俯視自己似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抬手指指前頭:“老李家在前面開了一家客棧,不過挺小的……” 阿緋往前看了看,便又瞥那人一眼,淡淡說了聲:“謝了?!边~步往前走去,身后南鄉急忙邁動小短腿跟上。 一直到兩人一前一后地走遠,那人才摸摸頭,自己納悶:“這人是誰啊……我干嘛要跟她說……” 阿緋跟南鄉兩個往前走了一會兒,果真看到路邊上有一家類似客棧的,開著門扇,里頭地方不大,放著三四張桌子,有個中年男人捧著腮坐在柜臺后面。 阿緋站住了看的瞬間,便有個女人從屋后轉出來,見那男人懶懶地,便罵:“死鬼!一天到晚不知道干點正事兒,有功夫在這里打瞌睡,還去后院把那菜地給澆了!” 那男人似是個“妻管嚴”,見老婆出來后趕緊站直了身子,嘴里嘟囔:“我忙呢,這不是……”目光四處亂亂一看,便看到門口的阿緋跟南鄉,頓時雙眼一亮,“這不是招呼客人呢嗎!” 那女人一轉頭的功夫,男人已經飛奔出來,熱情洋溢地向著阿緋跟南鄉張手:“客官里邊請,兩位客官是吃飯呢還是住店?” 南鄉看他胖乎乎地,鼻子下面橫著一縷胡子,兩只眼睛不大,卻烏溜溜地轉動,便捂著嘴笑。 阿緋上下掃了一眼這男人:“住店……也吃東西?!?/br> 男人聽了,大為得意,趕緊向著身后的女人使了個眼色,那女人才作罷,又道:“招呼了客人進來后,就去把那菜地澆了,昨兒就讓你去了,你非得拖今日!菜地都干了!” 那男人便道:“知道了知道了,婦道人家,就是啰嗦……”又熱情地邀請阿緋跟南鄉進內,南鄉頭一次住店,四處張望看稀奇,那男人自己親自拉了兩張椅子出來,又特意抹抹灰塵:“兩位客官想吃點什么?” 阿緋想了想:“有什么好吃的拿上來就行了,吃飽了我們要休息?!痹谲嚿项嶔ち艘惶於?,有些腰酸背痛。 這掌柜一聽,覺得阿緋似不挑剔,便喜出望外,喜滋滋說:“不瞞客官說,我家那口子,脾氣雖差,做出來的東西卻是好吃,方圓十里沒有不稱贊的,既然如此,客官您等著,我這就讓她去做兩樣拿手好菜出來,我再給您準備一間干凈的好房子,保管您一覺睡到天亮!” 這掌柜的樂顛顛地去了,身后南鄉捂著嘴笑道:“公主,那個女人那么罵他,他居然還夸她呢?!?/br> “是啊……”阿緋眨了眨眼,忽然多了個心眼,便對南鄉說:“噓,你不要叫我公主?!?/br> “為什么?” 阿緋看左右無人,就低低說道:“咱們是偷偷跑出來的,萬一有人聽見了,去官府通風報信,肯定又會被捉回去?!?/br> “啊,是??!”南鄉用崇拜的眼神看著阿緋,“那么我叫你什么?” 阿緋想了想:“你就叫我jiejie吧,假裝咱們是姐弟兩個?!?/br> 南鄉覺得這個提議不錯,立刻毫無異議地接受了。 第86章 兩個人坐在店里頭等吃的,那掌柜老李先閑話了兩句,見兩人坐的安穩,就一拍腦袋:“差點兒忘了澆菜?!惫孓D身入內去了。 南鄉便問:“什么是澆菜?”阿緋說道:“這都不知道?就是給我們吃的菜澆水?!蹦相l皺起眉心:“都澆上水了,還好吃嗎?”阿緋掃他一眼:“不要亂說,是給地澆水,菜長在地上,摘下來后我們才能吃?!?/br> 南鄉想象不出那究竟是怎樣,卻還按捺著不肯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