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他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可以有念想。但是現在連念想都沒有。他居然……死了。被我的一滴血。

    于是我一秒鐘都堅持不下去了。章立天不殺我我也要去自殺。

    但是老大老三都明顯想要我走。他們甚至會為此做出無謂的犧牲。我該怎么告訴他們，我其實沒有勇氣和心愿再去拯救誰。我連柳無空都留不住。從此也再沒人拯救我。

    章立天很享受我們的崩潰，我感覺他所做的一切就為了品嘗我們此刻的失敗?，F在，他手里有昆古尼爾，想戳誰戳誰，異常惡劣地以我們的絕望取樂。

    “看來他的后裔們十分愿意救你?！彼栈亓耸?，長矛指著地面，“我非常樂意你們之中的某幾個主動獻祭給我，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享受過神的心臟了。作為回報，我會放走你們之中剩下的?！?/br>
    “你不會放走我們之中任何一個?！崩洗笳f?！澳闶球_子之神?！?/br>
    章立天神經質地狂笑起來：“你可以試一試。畢竟現在我要殺掉你們全部易如反掌。不賭一賭自己的運氣么？”

    我們三個人的表情都微妙了起來。

    章立天還是那么地，愛玩。我不知道他在殺死老柳的時候是不是也曾經這樣犯賤，應該沒有，他沒這個膽量。不過對我們，他大概覺得雙方實力對比懸殊，所以盡可能地與我們瞎逼逼著?，F在，我們正站在一半倒塌的宿舍樓下，原本這里是個花壇。就在他瘋子一樣叫囂著，讓我們選誰死在命運之矛下、誰得活的時候，一個黑影快如閃電地從二樓飛撲而下，揉身將他擒拿，命運之矛瞬間易主。任興握著槍尖反手下刺，抵在他的勃頸上。

    “百聞不如一見，大藝術家?！?/br>
    再次見到任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和他、盧道石在倉庫大吵一架之后，就匆匆分別。盧道石最后神棍了一次，在我面前被老柳打下深淵，而任興，再也沒有出現過。我一度不敢去找他，怕老柳生氣，以為他也已經回歸了正常的生活。但沒想到我跟他根本不在一個次元里。

    幾天不見，任興的頭發長長了，蓋住了眼睛。見到我意外地沒有插科打諢。

    “盧道石早就告訴我他會死，”任興橫倒命運之矛扣在章立天的脖頸上，帶我們走在碎石滿地的寢室樓道里?！昂鼙?，救不了?！?/br>
    我哭。

    “我知道他把你關在鏡子后面，但是外面這個狀況，也確實不敢放你出來，抱歉?！?/br>
    我大哭。

    我從他嘴里得知，隨著預言中老柳的大限將至，無數神祇以及深淵種屬打破了日趨薄弱的結界，來到地面世界。他們因為主神的束縛在深淵地底被囚禁了漫長的時間，格外地饑渴與暴戾，更何況他們原本將人類當做自己的犧牲，此時肆無忌憚地毀滅著一切。

    “我們沒法阻止。他也沒有辦法?！比闻d低聲道，“很多人都死了?！?/br>
    “他也死了……”我停下了腳步，停在通往寢室的最后一段樓梯上?！拔也恢垃F在我還能做什么，任興?！?/br>
    任興想來拉我，手伸到半空中又垂了下去，撥了撥自己的帽檐——他渾身上下都是防暴警察的裝束?！叭~宵，我們去找盧道石。他一定會有辦法的，對么？我們三個人，從一開始就是這么過來的，沒有什么闖不過去?！?/br>
    我哭著搖搖頭，“我們闖的過去是因為我有柳無空?！?/br>
    “盧道石既然有能力預言他的死亡，也許有辦法使他復生。為什么不去試試呢？為什么不為他堅強一點呢？”

    我立馬抹抹眼睛跟上。

    我和任何人沒有兩樣，其實只要一點盼頭就能走下去，一點點就夠了。

    我們一行人走到寢室門口的時候，門被一陣風吹開了。那風很溫柔，穿堂而過的時候，把我的眼淚撥到了鬢角。

    我突然覺得，任興未必是在騙我。

    柳無空還在，世間萬物背后等我。

    我們的寢室樓半邊坍塌，我們寢室幸免于難，但是一邊墻已經沒有了。打開門進去的時候，走兩步就可以直接跳漏。坍塌的那部分發生過一起爆炸，此時濃煙滾滾。

    任興把章立天壓跪下，把命運之矛交給老三，老三頓時沖上去要把他弄死了。任興擋住他，“還不是時候?！蔽乙馔獾匕l現，憑任興的力量，居然可以輕輕松松把我家老三揮退。揮退之后，任興考慮了一秒鐘，把命運之矛奪回來交給了老大。老大憤恨地把矛尖抵著章立天的后頸。章立天跪坐起來，舉起了雙手。

    任興扯掉我下鋪上的床單被子，露出底下光禿禿的床板。床板平平無奇。他掀了起來，底下墻的內側畫著一個八芒星，也被劃痕打碎了，跟老楚那個房間里是一樣的。

    “八芒星，混沌的標志，為數不多可以阻止主神的標志之一。他們當初畫在這里，大概是為了避免你室友直接從深淵進入寢室樓?！比闻d抹了把汗水，“但是顯然他們沒成功。這里是人間去往深淵的通道之一，就是不知道怎么打開?！?/br>
    他說完，我們四雙眼睛都恨恨盯著章立天。

    “我有什么好處？”他迷人地笑起來。

    “留你多活幾天?！比闻d撥弄著自己的黑色露指手套，平靜卻充滿威脅意味地說道?！斑@里有很多人想殺你，而且難得還有殺死你的武器。要知道這兩個小朋友還有個兄弟，叫做記憶?！?/br>
    章立天抱著頭站起來，走到床邊，迅速地床板上畫下了不知名的圖案。然后，退到一邊。和我上次看到過的裂縫一樣，床板中央裂開，噴出大股紫色物質，然后收縮變成平靜的膜，這次離得近，還能發現那膜像水面一樣充滿波紋。膜對面漆黑一片，但已經可以感受到刺骨的冰冷。

    “現在可以殺掉他了吧！”老三用小孩子特有的尖利聲音叫喊，一邊叫一邊去他哥哥那里搶命運之矛，跟我一樣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老大卻攔住了弟弟。他直視著章立天，“你不怕我們耍詐殺你？”

    “我想你們不忙著找’記憶’而來找我這個仇人，大概因為他暫時不在家?！闭铝⑻煨ζ饋?，“我是騙子之神，從來只有我耍別人?！闭f著，意有所指地盯著那個空間裂縫。

    老大終于失態地沖上去揪住他的領子：“這個通道通往哪兒？！”

    章立天笑得更得意了：“你去，還是不去？”

    任興二話不說把他丟進了里面，隨后自己也跳了進去。過了一會兒，他鉆出來，心事重重地招手讓我們過去。等我們踏進對面的空間時，章立天已經不在了，撲面而來只有山頂永無止境的風雪。

    “他跑了！”老三又要發脾氣。

    老大摸摸他的腦袋：“他已經不重要了。他只是一個心懷惡意的過路人。小于要救的是爸爸不是么？”

    老三哭得皺起了眉毛鼻子：“他殺了爸爸！”

    老大將他抱了起來：“不，不是這樣的。爸爸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我們把他找回來，好不好？他一定更愿意親手了結他的對手。又或許，他根本對他不屑一顧?！?/br>
    老三嗚嗚地哭了起來，趴在老大的肩膀上，咬他。

    我們穩住老三之后，任興已經巡查完周圍了。他打著臂燈跑過來，招呼我們跟上：“我們在一座山頂?！?/br>
    “盧道石會在哪里！”風雪大的我不得不和他對喊。

    任興防風鏡后面的眼神一暗，指了指黑暗中的一小點光點?！皯撛谀莾??！?/br>
    在深雪里走了一個小時之后，我終于再次見到了我的盧師兄。

    那是，被巨大鎖鏈鎖著的六片光羽，散在雪山之巔，就像一朵盛開的花。他整整鋪滿了整個山頂。

    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六片光羽依次打開，里面包裹著的一只巨大眼睛轉而望向我們……漆黑無底，中間燃燒著火焰。

    作者有話要說：看在師兄長那么帥的份上，請你們不要組隊找我談人生了_(:3」∠)_

    ☆、第66章

    任興拿臂燈照了他半晌,靠了一句：“你長這樣的！”

    我師兄的聲音在我腦海里響起：“他死了?！?/br>
    我捂住臉,搖搖頭。

    一片光羽在我面前抬起，尖端的一道光弧化作一只小手,摸摸我的頭,“很抱歉。我早已預見到了。事實上，第一個看到第五紀元輪回湮滅的，也是我。我把任興留在人間,希望一旦最壞的情況發生,他可以帶你來見我?！?/br>
    “那你為什么不救他？！”

    “我一直沒有辦法看清兇手和武器。你要知道,即使是神也有難以企及的事情?！?/br>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黑社會大哥,卻充滿著疲憊和憂傷,所以聽起來像是黑社會大哥終于馬失前蹄被逮進了局子里。此時此刻,這種熟悉感卻讓我平靜了下來。

    我心里有很多疑問。他是誰？我室友為何會囚禁他？為何他要保護人類？任興為什么能在這樣艱難的條件下生存下來，甚至不虛章立天？章立天為什么能用我的心頭血殺死我室友？當然，最重要的問題——他是不是真的有辦法，可以讓我室友活過來。

    我估計盧道石會讀心，所以在這些紛繁的問題涌上我心頭之后，立刻讓我把他被打下深淵之后的所有事說一遍：“外面的情況很糟糕，他把我鎖進了鏡面結界，每一天都在重復過去的某個日子……我并不知道他是在保護我，他什么都不與我說，我很害怕，我找靳穆希望他可以幫我出去，但是靳穆無意間提起他沒有感情，他說我室友把所有的感情給了我。同時他騙去了我的心血。鏡面結界的波動讓老大和老三前來保護我，但是就在那之后，結界整個崩塌了，靳穆已經殺死了我室友，說是用他的骨血……什么命運之矛，把他大卸八塊……”

    我又捂著臉哭起來，“我就是、就是不知道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如果他能夠坦誠，一切都不會發生?！?/br>
    “坦誠?！蹦侵还饣〉男∈挚ノ业难蹨I，我聽見我師兄在頭頂嘆了口氣，“葉宵，坦誠是很難的一件事。坦誠意味著信任，倚重，卸下心防去愛。坦誠意味著你也懂他。這太難了。人與人之間，即使使用著同一種語言，也從來都難以讀懂彼此，他們揣測，捉摸，歪曲，誤會，傷痕累累，一次更比一次懦弱，以至于再也不能夠和別人講真話。而這一切，來源于你們最初分開的那一瞬間，豎立起的巴別塔?！?/br>
    我：“什么？”

    盧：“他未必不想告訴你。他總是存真的，你問他，他不得不語。但是你卻不一定會問，你會揣測，會懷疑，會搖擺。而他告訴你的，你未必能夠接受?！?/br>
    我：“我？”

    盧：“想想吧，每一次他試圖告訴你真相，會發生什么?！?/br>
    我一愣：“我會……突然聽不懂他說話！難道是這樣？！”

    盧：“那就是巴別塔。眾生不解他意，神的原罪?！?/br>
    我：“他可以想個辦法，比如說，寫下來；再比如說，通過別人的嘴……老二！”

    我突然靈臺清明醍醐灌頂。曾經我很難理解，為什么有了智慧和力量，柳無空還要復制他自己的記憶！難道因為我們之間有巴別塔，他想通過老二來告訴我一些真相？

    但是老二，一個字都沒有說。

    還故意增大我們之間的裂痕……

    我覺得心驚膽戰。我甚至想到了他和章立天串通……不會的！不會是那樣，我甩甩頭，把這個恐怖的念頭驅逐出腦海，卻不自覺想到盧道石從前和我開玩笑時候說的：弒父娶母。

    盧：“至于章立天，他既然能取得你的心血，就能從中凝出命運之矛。畢竟你本來就是他的肋骨和心血做的。而且你的心血是世界上最無情最冷硬之物?！?/br>
    我：“抱歉？”

    那輪巨眼充滿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糾結說：“他給了你所有無用的感情?！?/br>
    我：“這是事實。他承認了?！?/br>
    盧：“但是你沒有聽他說完。再一次?！?/br>
    我無言以對。

    盧：“他……沒有給你愛?！?/br>
    我懵了一下。

    我師兄憐憫地望著我。

    我們對視了超過一分鐘，我才漸漸明白過來他話里的意思：“你說的是，他沒交給我愛這種感情?！?/br>
    “他并沒有與我明說，我只是猜測?？墒聦嵥坪跽沁@樣，葉宵。最初他的確是想拋棄身上的負面感情。但愛是好的?！北R道石浮了起來，鐵鏈都被扯緊了。這是他第一次正面對我，我就像是在接受審判?！皭勰軒砗芏鄸|西，葉宵。信任，希望，勇敢，犧牲，繁衍，生命……彼此心意相通。愛是特別特別美好的一種感情?！?/br>
    “他沒有給我?！蔽业穆曇粲悬c發飄。

    “后來他給你了。他身上也許的確沒有人類熟悉的種種惡德，以至于游離于外，但是他愛你?！北R道石溫柔道，“但是你不愛他?！?/br>
    “我……”

    “你沒有那種感情?！北R道石遺憾地嘆了口氣，“你總是三心二意，表層且輕浮地喜歡著。但那不是愛。你還記得那個預言么？只有太陽與月亮相遇，才能挽回混沌吞噬一切？”

    我哭著點點頭。

    “那并不是他要與你融合、讓你消失的意思。那是繁衍的意思。神的繁衍不需要□□。如果你們心意相通，哪怕一瞬，那么下一代的主神就會誕生，他會再次打敗混沌，讓第六個紀元開始。但你們做不到，葉宵。你沒有愛這種感情。你永遠做不到與他心意相通。你對暴死恐懼，你有太多*，你永遠揣測。但他很單純。愛是很單純的東西?！?/br>
    所以我們之間會有永恒的巴別塔。

    所以，他的四個后裔全是他的復制體。

    不是因為他愿意，而是因為我沒有心。

    而更讓我驚惶的是，他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