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它們的目的不是畫，更像是你。否則，我們早該丟失這張油畫了?！北R道石轉過頭來，“油畫上的字跡和收件人地址吻合，但是寄件人地址的字跡明顯不是同一個人，寄件人地址是后面加上去的。它們知道我們在找寄件人，它們借此設下圈套，等著我們往里跳。而這位先知似乎知道這一切會發生，把他的提醒寫在了油畫的背后?！?/br>
    我和盧道石丟下磚頭鋼管，往燈火繁華的地方走去，把那一座陰森的工地拋在背后。

    “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等那位先知主動聯系我們了。他知道我們在找他?！?/br>
    “萬一他來不了呢?！蔽亦?。

    “什么？”

    “沒什么?！蔽夷税涯?，“但是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br>
    我打電話給任興?！澳阍谀睦?？”

    任興長長地嘆了口氣，“治療不孕不育……”

    “別看了，看不好了的，快過來接我，我這里有重要的線索……關于春曉?！?/br>
    對面沉默了半晌，然后飄忽地唉了一聲，“給我買個漢堡，站在原地等我?！?/br>
    雪佛蘭的后座，任興啃漢堡啃得一車的香味。

    盧道石一臉黑線地坐在駕駛室里開車。

    五分鐘以后，他終于忍不住問，“這個是你男朋友，那個是你孩子他爹??？”

    “這個不是我男朋友……”

    盧道石一臉看錯我了?！澳阏媸怯螒蚧▍病?/br>
    任興嗯了一聲，“聽見了么，認識的人都那么講?！?/br>
    “你當心被我室友變沒?！?/br>
    “你室友呢？怎么愿意放你一個人出來了？”

    “別提了?！?/br>
    盧道石又是一臉蛋疼：“我就知道你們倆是偷情……”

    任興吃飽喝足，看那張油畫。一進入工作狀態他就異常嚴肅正經，隨時準備著拔槍就射的樣子。他皺著眉頭端詳了半晌，“哪兒來的？”

    “一神棍，呃……我不停地收到他寄來的油畫，然后全都應驗了，包括今天早上我們人文樓的爆炸案?！?/br>
    他捏著油畫呵呵了一聲，“以后我們警察都派不上用場了?！?/br>
    “幾百年才出一個?！北R道石插嘴。

    任興拍拍他的椅背，“往福泉路去?！?/br>
    盧道石拐了個彎。

    我奇怪：“你去過這個診所？”

    任興摁了摁眉心，開始給他的同事打電話。打完電話才湊過來跟我們說，“我沒去過，但這個黑診所最近被我同事蹲著呢。我看過他傳來的照片?！?/br>
    車里一陣沉默。半晌，我與他說，“警官，我跟你商量個事兒?！?/br>
    “什么？”

    “你身上味兒有點大，能不能貼著靠背坐好?！?/br>
    任興居然怪我嬌貴，怪我對人民警察沒有深厚的敬愛，不能好了。

    我們下車的時候，任興蹲點的同事迎了上來，同樣是風中凌亂一臉憔悴，“來得巧啊，晚上有手術，剛準備抓呢?！?/br>
    任興言簡意賅：“有命案?！?/br>
    警察痛心疾首：“媽蛋啊，我就知道這混蛋技術不好……”

    “可能跟他沒關系?！比闻d比了比倉庫大門，“抓了再說?！?/br>
    然后任興就把我和盧道石趕回了車上。附近水網密布，都是些縱橫交錯的小河，河對岸的平地上剛剛新開了一個家居城，所以這一帶全是倉庫，倉庫與倉庫之間是泥土路，土路邊上長著一叢一叢的小草。周圍居民區很少，夜里靜悄悄的。

    大約半個小時以后，倉庫那里一陣混亂，我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老頭套著拖鞋從后門飛奔出來。盧道石說了句“寄安全帶”，然后淡定掛檔，直沖老頭而去。老頭尖叫了一聲，撲上了前車蓋，拖鞋飛了個弧度落在了草叢里……

    任興把老頭拷回去的時候，給盧道石比了個大拇指，不知是褒是貶地說，“你有種?！?/br>
    盧道石抽了口煙，淡定地吞云吐霧。

    ☆、第38章

    進入倉庫的時候,有一股很濃重的建材味道撲面而來,里面堆的全是瓷磚。任興的同事在前面開道,任興押著那大夫往里走。不多時眼前就出現一道向下的樓梯，想不到倉庫里還別有洞天。

    下樓就是油畫上的那個診室。有個男的躺在手術臺上大喊大叫?！翱?！肚子剖開人跑了！麻醉都要過了！”

    明明是很凄慘的場景,但我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任興給老頭解綁,讓他去把那人肚子縫起來。那人一邊做手術一邊哭，“還不起錢,他們要砍我手，你們警察還不讓賣腎，這還讓不讓活了嘛？”

    任興拉了把椅子過來,淡定地看著老頭縫肚子，“你賣個腎就能好好活了？生活都不能幸福了?！?/br>
    那人哭得更起勁了。

    任興不再理他，朝那個蹲點的同事勾了勾手指,“小徐，你又有新任務了，跟著這人去逮放高利貸的?！?/br>
    “頭兒，人體器官販賣可是一條產業鏈，好不容易逮住個人就這么算了？”

    “是，說不定還扯上走私，所以你一個人做不下來?？梢宰屔项^另行安排了?！?/br>
    我覺得任興好像還算個人物嘛，看這小警察對他百依百順的。

    老頭縫完肚子，任興讓人把那個病人送回去，然后笑了一聲，“開始砸吧?！?/br>
    老頭抖抖索索縮在一邊，驚恐地看著面前的人民警察掏出砸磚的榔頭，“你們要干什么？！你們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的是你吧。你一直擋著那堵墻做什么？”任興說完，讓盧道石把他拉開，老頭想跑，但是哪里是盧道石的對手。任興幾個人扯掉新貼上去的掛歷紙，背后果然露出新砌的水泥。當他們開始掄榔頭砸墻的時候，那老頭也不掙扎了，面如死灰，瞪著滾圓的眼睛望著墻壁背后的空xue。

    那里裝著一個純黑的塑料袋。我聞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當即就忍不住要吐了。盧道石拍了我一把，“堅強點?！?/br>
    這根本不是堅強不堅強的問題好么！我聞過比這更惡心的味道，但是……

    我就是忍不住。

    等我跑出去吐完回來，他們已經把塑料袋拖出來了。任興看了我一眼，我示意他已經吐完了，沒事，他才用小刀干脆利落地剖開了塑料袋的正面。

    一股尸臭撲面而來，我不禁退了幾步。

    任興戴著手套扒開塑料袋，里面，尸體蜷縮著。

    任興轉頭，盯著老頭。

    老頭直打哆嗦：“不是我，不是我……這姑娘來的時候就不行了……她這個樣子像只死了幾天的么！”他說到最后激動得都在嘶吼。

    “等法醫吧?！比闻d看了看手表，“就快到了?！?/br>
    我們都知道老頭也許沒有說謊。春曉的尸體非常干燥，或者說……干癟。

    皮膚褶皺，顏色是一種惡心的白。

    她的血都流完了。

    “你說不是你干的?！比闻d再次望向老頭。

    “真不是我！”老頭一逮著機會，就朝任興指天發誓，“那姑娘一找上我，就已經不行了！我太害怕，才把她藏了起來！”

    “那她肚子上怎么會有手術縫合的傷口？”任興把蜷縮著的春曉推開攤倒，我趕緊看天花板，因此什么都沒看到。我就聽到盧道石冷笑了一聲，用他那口接近三十歲中年大叔的低沉嗓音陰狠道，“老實交代，還能減個幾年。否則，直接拖出去挨槍子兒！”

    盧道石實在太有威懾力了，那張臉一看就是混黑社會的，老頭分分鐘給嚇尿：“我說，我說……這小姑娘來找我的時候大出血。我以為她是流產，就、就想幫她引掉，但引不下來，再這樣下去怕出人命，只好把zigong整個拿掉……結果我打開她的肚子，她里面根本沒有zigong，就是一灘血水，我奇怪啊，這看樣子不像是被摘除的樣子啊，血管都血rou模糊的。然后我再往上一看，她的五臟六腑都在……融化！根本沒法子救！”

    “也沒辦法摘下來賣——所以你就把她砌進墻里?！?/br>
    老頭癟嘴?！啊O，早知道就不接她的生意了。救什么人……”

    這個時候，躺在地上的春曉尸體，突然劇烈地彈動了一下。我尖叫一聲就跳到了椅子上蹲好。其他人也都是一驚，后退一步。在我們七八雙眼睛的瞪視下，尸體卻不動了。然后他們都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的看著我。

    “你們不害怕？剛才她動了！”

    “是她的肚子動了?！比闻d蹲下來，按了按春曉肚皮上的縫合線。能看得出來他摸到了某種硬物。任興問老頭，“你不會把手術器械忘人家肚子里了？”

    話音剛落，他就臉一僵，飛快地縮回了手。我發現春曉的肚皮在蠕動，好像在回應他的按壓。

    “活、活的……”老頭退了幾步，爬到椅子上和我一起擠著。

    盧道石驚嘆：“她懷孕了……”

    老頭呸了一聲，“五臟六腑都被腐蝕光了，連個zigong都沒有，怎么懷？懷誰的種？你的??？”

    任興與我對視一眼。

    我們都知道是誰的種，就是不知道會是什么東西罷了。

    任興讓我們統統退后，然后拔出手槍，對著春曉隆起的腹部連開數槍，準頭非常好，基本上就集中在腹部。春曉那干癟成人皮的尸體在槍擊中上躥下跳，最后幾乎斷成了兩截。

    任興做完這一切，朝春曉低頭默哀了三秒鐘，然后淡然地朝我們比了一下手勢，“走吧?！钡俏覐乃脑捓锫牭搅薾ongnong的疲憊。

    任興他從一開始就想救下這個姑娘。但是現在他連給她個全尸都做不到。因為她肚子里的東西不能留。

    我走過他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沒理我，顧自和小徐兩人蹲□，想把春曉的尸體塞進黑色塑料袋里。

    人對于死亡，總是又恐懼又好奇的，因此那個時候，我沒有控制住我自己不要回頭看。

    所以那一幕，我是親眼所見的。

    在春曉斷裂的腰部，失血成緋色的組織中，粘著一團白絲組成的球狀物體，就像蜘蛛的巢xue。其上遍布了冒著熱煙的彈孔?，F在，那些彈孔擴張著，好像一個個作嘔的口器，然后，數不清的透明白色小蜘蛛從尸體中涌了出來，飛快地朝墻壁四角爬去。任興離尸體最近，手微微一縮，然后大罵一聲“他娘的”——我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爆粗——說，“快踩死！快！”

    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就在陰暗的診療室里打蜘蛛。盧道石脫下外套，一拍一大片，但是那些蜘蛛非常小也非常輕，他衣服撲下去，就揚起一大片飛在空中。我發現它們是有翅膀的，因為剛出生的緣故，又濕又皺，但是很快就充血張開。這一點不是很像蜘蛛。就是它們用三對足爬起來的樣子特別像罷了。

    大約十分鐘后，那些小白蜘蛛就爬光了。任興沮喪地原地坐下，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誰都沒想到它們那么小啊。我也以為是一整只的小怪物呢?！?/br>
    “這么多跑到外面了，誰知道它們會干些什么?！比闻d煩躁地拿槍口撓自己的頭發，“如果會導致像春曉這樣五臟融血的病……”

    “你手怎么了？”

    任興握著右手食指指尖。他的手套不知道什么時候脫掉了。

    “沒什么。被咬了一口?！彼唤浶牡胤诺阶炖锖讼?，把血吐掉。那傷口的確很小，就跟針尖那么大似的，所以我也沒再顧著。

    后來任興把專門除蟲的隊伍也叫來了，在那個地方排查了一小時，又除掉了一些小蜘蛛，并且發現它們喜歡呆在陰濕的地方。任興發愁地看著不遠處的那些水網密布的小河道。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

    “那也不是你的錯。誰都想不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