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福樓的五樓涌進了一眾武林高手，各大門派之間關系復雜，各大高手之間恩怨情仇，總之吃飯的時候碰上了就是尷尬。

    唯獨天山派的小弟子們依然活潑，開開心心給天尊夾菜。

    少林高僧畢竟是德高望重，一走上樓，各大門派的后輩紛紛起身行禮。

    老和尚們自然也不會高價來五樓吃齋菜，是掌柜的特地給幾位大師準備的位子。

    玄明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一頭黑發的天尊。

    天尊這會兒正吃菜呢，心情看起來不錯的樣子，被一群小徒弟哄的樂呵呵。

    玄明看得有些出神……

    玄明大師的身份僅次于少林方丈玄虛，而事實上，玄虛還是玄明的師弟，只是武功沒有師弟好。

    玄明今年也九十多了，他很小的時候就出家，一直跟在他師父，上一任少林方丈的身邊。因此，玄明小時候見過天尊許多次……然而，玄明記憶之中的天尊，并不是這個樣子的。天尊有一天會笑得這樣快樂，老和尚以前連想，都沒曾想過。

    白玉堂注意到玄明一直盯著天尊看，也有些不解。

    眾人落座吃飯，也不說正經事，就是寒暄。好在裕暮遲和堯紫凌還挺熟的，唐小妹和趙瑗柳錦鱗也聊得開心，唐四刀跟白玉堂能喝上兩杯，因此尷尬的氣氛漸漸得到了緩解。

    玄寧和明西雖然坐著相互翻白眼，但也沒跟往日似的吵起來，畢竟，天尊在這兒呢。

    就在這一片和諧之中，突然……有一個聲音說話，“幾位大師?！?/br>
    在一個大家都盡量小聲說話的環境里，突然有人大聲開口，眾人不免都要望過去。

    只見說話的人，竟然是剛才一直低頭吃飯，目不斜視的雷切門掌門，雷岳。

    四位高僧見有人招呼，就也抬頭看雷岳。

    雷掌門少在江湖走動，大家對他都沒什么了解。

    玄遠是四位高僧里最溫和的一個，就問，“雷施主，有何見教？”

    雷岳這會兒已經吃完飯了，泡了壺茶正在品茶，他盯著茶杯之中漂浮的茶葉，定了會兒神，慢悠悠開口，“晚輩有個疑問，一直想求教?！?/br>
    四位高僧對視了一眼，這位是要問佛法還是問什么？

    “施主，想問什么？”玄悔脾氣比較陰郁，也不知道雷岳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敵是友。老和尚邊問，邊打量這個年輕人……以他這點年紀，也算有膽色，一般的武林后輩應該都不敢跟他們說話吧。

    雷岳抬起頭，神情自若地看了看四位高僧，開口，“晚輩一直想問，天尊和殷候，哪個更厲害？”

    雷岳話問出口，樓上好幾個讓水嗆到的。

    首先被嗆到的就是陸峰。

    唐四刀微微皺眉，裕暮遲也看了雷岳一眼……在場眾人看著似笑非笑的雷岳，此時都只有一個想法——挑事兒的！這位絕對是挑事兒的！

    天山派一眾小徒弟也都收了笑容，彼此交換個眼色。

    雷岳當著天山派的面，問少林高僧天尊和殷候誰比較厲害……這除了挑事兒，也沒什么別的說法可解釋了。

    五爺端著杯子暗暗點頭，雷岳應該不知道他師父本人也在這兒吧？誰不知道他跟展昭關系好，展昭是殷候外孫，意味著殷候也是他長輩，而且殷候和他師父關系很好這件事，這幾年基本已經傳遍江湖了。雷岳這問題明著是刁難少林高僧，實際上，是刁難他白玉堂呢。

    五爺看到對面唐四刀對他搖搖頭。

    白玉堂心里就有數了，可能傳言是真的，雷岳跟神龍谷關系匪淺，也就意味著，此人是敵非友了啊。

    不過此時，更尷尬的還有四大高僧。

    四個和尚面面相覷，心說——這話問的，答哪個都得罪另一個??！

    玄明抬手，輕輕一擺，“雷施主，天尊與殷候都是武林至尊，此二人高度并非我輩可談論的?！?/br>
    其他幾個門派掌門都點頭——大和尚會說話啊，誰都不得罪，干脆兩個一樣強！

    五爺端著酒杯看天尊。

    這會兒，老爺子還吃菜呢，神情跟剛才差不多，好似這一段對話，他都沒聽著。

    聽了玄明的回答，雷岳卻并不買賬，他微微一笑，“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br>
    白玉堂好奇地看看天尊，似乎也挺感興趣——你倆從小打到大，算過沒？誰贏得多？

    天尊端著酒杯笑瞇瞇指指自己，那意思——當然為師贏得多！

    白玉堂瞧著他——靠譜么？這回你倒是記性好！

    天尊笑瞇瞇，給幾個小徒弟一人夾了一個蝦在碗里。

    這會兒，天山派那些個小徒弟哪兒還有心思管雷岳是誰，都尋思著把碗里的蝦封起來當傳家＆寶……

    “據我所知，殷候曾多次遇險，甚至有性命之憂，都是天尊救了他?！崩自浪餍砸膊豢磩e人了，就問玄明，“當年殷候身陷困龍陣的時候，原少林方丈也在場……四位高僧，可曾聽他說起過此事？”

    白玉堂繼續看天尊，老爺子蠻得意——那是，沒老＆子，那老鬼死了一百回了。

    “天尊救了他多次，而殷候受傷的經歷也不少，可天尊稱霸武林多年，從沒聽過他受傷 ……是否證明，其實天尊比殷候要勝一籌？”

    玄寧、玄悔和玄遠都看著玄明，這里頭就玄明跟原掌門最熟，聽過這事兒沒？

    此時，天山派幾個小徒弟再一次一臉花癡地看自家師尊，而裕暮遲、唐四刀和花一塵之類知道天尊身份的，也都去看老爺子的表情。

    可這會兒，天尊正努力剝一只蝦，老爺子手還挺笨，不過手指頭是真好看……

    五爺伸手拿了筷子把他眼前的蝦夾過來替他剝殼，老爺子就咬著筷子在一旁眼巴巴瞅著，等徒弟剝好了又給他夾回碗里。

    白玉堂見天尊似乎挺愛吃，剛想讓伙計再給他上一盤，身旁“嘩啦”一聲，天山派小徒弟門一起舉手喊，“伙計！蝦！”

    “然而我又聽說?！崩自肋@挑事兒的勁頭還挺明顯，沒等幾個盯著天尊吃蝦的和尚緩過神來，接著說，“天尊曾經想要殺魔宮的一位魔頭，殷候為了阻止，與天尊激戰，結果天尊敗下陣來，還受了傷?！?/br>
    白玉堂好奇地看天尊——還有這事兒？你要殺誰？

    天尊仰著臉認真想——有這事兒么？我怎么不知道。

    雷岳問玄明，“幾位大師，可知此事？”

    玄寧、玄悔和玄遠都默默看玄明。

    玄明無語地看著雷岳——這位雷掌門知不知道天尊就坐在他對面??？

    “還有……”雷岳接著又說。

    眾人都一臉佩服地看著他——大哥，你話真多啊，還沒說完？

    “天尊和殷候都師從銀妖王，這不是什么秘密，然而他倆并不是同時入師門的，他倆跟在妖王身旁的時間不同。據說妖王非常寵愛天尊，做師父的，都不是一碗水端平的，那么學功夫這點上，殷候是否比較吃虧？條件不同的情況下，殷候還能和天尊平起平坐，那么是否說明，殷候其實比天尊強？”

    白玉堂聽到他的話就一皺眉，看了天尊一眼，果然……天尊的目光，幽幽地掃過對面的雷岳。

    五爺替雷岳捏把汗，這位意思是說妖王偏心？找抽啊……

    雷掌門可算把問題給問完了，悠哉喝茶。

    可在場江湖人都如坐針氈，特別是知道天尊就在這兒的，心說這位到底是要挑撥誰？感覺最后連殷候和天尊都挑撥上了。

    少林幾位高僧更是滿臉糾結，玄遠和玄悔都瞪玄寧——都怪你啊，好好的非要跑來吃齋菜，忍到黑風城不什么事兒都沒了？

    玄寧直搔頭，看玄明。

    而此時，玄明則是在打量雷岳——雖說這位挑事兒的意圖明顯，但此人小小年紀，為何知道這么多關于天尊殷候的事？甚至連銀妖王的事都知道？

    明西師太一直不言語，此時，老太太正皺眉看著雷岳，覺得此子不知尊重，信口開河。

    這時，就聽花一塵突然笑著問，“雷掌門傳說聽得可不少，都是哪兒聽來的？我也是個愛串閑話的，怎么從來沒聽過這些個？”

    在坐江湖人心中都明了——雷岳背景應該不簡單，只是他當著天山派的面說這番話是何居心？

    問題已經拋出來給了少林，玄明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說，“這個問題，貧僧真沒辦法回答施主，不如你改問一下天山派的高徒吧?！?/br>
    玄明話說完，天山派眾徒弟刷拉一聲轉臉瞅他——和尚！你怎么甩鍋??！

    四個和尚表情還挺統一——這本來就是你們天山派老祖＆宗的鍋，干嘛讓我們少林寺背??？

    眾人都扭臉看天山派眾人，雷岳也看了一眼，隨后一臉驚訝地說，“原來諸位是天山派高徒？失敬失敬?！?/br>
    其他人都一臉無語地看著他——這位也是裝得太沒誠意了，天山派陸峰掌門不難認，其他人都認出來了就你不認識？再說了，認不出陸峰難道還認不出白玉堂？簡直睜著眼說瞎話！

    天山派一眾小徒弟直磨牙，他們心中天尊當然是最好的，容不得別人說一句不好！

    陸峰也挺為難，就轉臉去看白玉堂。

    五爺索性轉過臉，問夾著蝦仁兒正蘸醋的天尊，“您有什么高見？”

    天尊嘴里塞了半個蝦，抬頭看徒弟，“嗯？”

    五爺托著下巴看他，邊對雷岳那方向努努嘴，“人家的問題?！?/br>
    天尊抬起頭，看看對面的雷岳。

    雷岳原本是看白玉堂的，很明顯，他這個問題是刁難白玉堂的，可五爺卻把問題拋給了身旁一個看起來有些二的天山派徒弟。

    天尊瞅了雷岳一會兒，嘴里還在嚼蝦，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心思。

    其他人大氣都不敢出，畢竟，這里除了雷切門和吳家寨幾個之外，大多數人都知道天尊真正的身份。

    天尊終于是嚼完了蝦，一歪頭，問雷岳，“你覺得呢？”

    雷岳不解，“我覺得？”

    “嗯?！碧熳瘘c頭，“你覺得天尊和殷候，哪個強點兒？”

    雷岳微笑，“我就是不知道才問啊?！?/br>
    天尊點點頭，“剛才老和尚答你了，他倆都強，就他們那點兒三腳貓功夫評不了，你好像對答案不滿意?！?/br>
    少林四大高手慚愧得直摸光頭——練了小一百年原來只是三腳貓功夫啊……心塞。

    雷岳搖頭，“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沒等雷岳說完，天尊笑了。

    天山派小徒弟都仰著臉看天尊，管他什么問題，師尊一笑傾城！

    其他人也都好奇看天尊……這老爺子功夫好誰都知道，沒有人置疑?？伤c殷候的關系撲朔迷離，江湖傳言也甚多。有說他倆情同手足的，有說他倆水火不容的。而至于他倆是否都師承銀妖王，這也只是傳說而已，是真是假并無人知。面對這樣的疑問，身為天下武林的至尊，會怎樣回答呢？或者說，兩個武功到達最高境界的尊者，是怎么看對方這個存在的呢？

    天尊放下筷子，順手拿陸峰的袖子擦了擦手，不緊不慢開口，語氣平和，似乎是一個長輩在教導后輩，“這么說吧，這世上，有些人本來不壞，你覺得他壞，只是因為你想他壞。同理，有些人本來也沒那么好，你覺得他好，只是因為你想他好而已?！?/br>
    天山派的小徒弟門都歪著頭琢磨天尊這句話，有些拗口，是雷岳這題的答案么？不管了，反正師尊聲音好聽！

    白玉堂端著酒杯繼續喝酒，嘴角微微地挑起一些，心中感慨——活一百多歲不是白活的，老爺子也不是一直稀里糊涂。

    玄明微微點頭，“阿彌陀佛，施主高見?！?/br>
    吳家寨幾個都是大老粗，吳老＆二不解，“什么玩意兒？人問你天尊和殷候誰厲害，什么好人壞人？那事實究竟是哪個厲害？”

    “事實就是兩個都厲害，你們這群三腳貓功夫的，沒資格來評判?！?/br>
    這時，窗外一個輕快悅耳的聲音飄了進來。

    五爺在聽到聲音的剎那，手中的動作微微一滯，嘴角……不自覺帶出了一抹笑意。

    “這世上，事實但凡過了一遍人心，又過了一遍人口，那就不是事實了。你們心目中的天尊，并不是真實的天尊。你們心目中的殷候，也并不是真實的殷候。換種說法，如果你心里想要天尊更強，那么自然能找到千百種理據來支持你的想法。同理，如果你心里想要殷候強，那么總能找到無數理據來證明天尊弱。無論是怎樣的比較，都是你心中的計較，與事實無關?！?/br>
    天山派小徒弟們眨眨眼，點頭——原來是這么個意思??！這位嘴皮子利索！

    抬頭一看，就見不知何時，一身紅衣背手拿著巨闕的展昭，已經站在了窗外的欄桿上。紅色官袍的衣擺、官帽上掛下的紅色帽帶、黑發，都隨著樓外的清風微揚。

    白玉堂笑意從嘴角一直漾到眼底，抬頭，就見那貓也正笑瞇瞇望過來。

    一旁吃蝦的天尊瞧了個正著，暗暗贊嘆——厲害啊展小貓！他家玉堂面癱都治好了！

    展昭往窗框上一靠，對著雷岳笑得人畜無害，“再簡單點兒說，就是你要知道兩個矮子哪個更矮，低頭看看就行了，可要知道兩個高個兒哪個更高，那就得趕緊長個兒或者爬得更高。更何況那倆高個兒還在山頂待著，你就在山腳望，問山風他倆誰高？你指望山風告訴你什么呢？山風自個兒還暈著呢。無論哪陣風跟你碎嘴他倆孰高孰低、是善是惡，那都是風自個兒瞎琢磨呢，跟事實有關系么？”

    展昭輕輕巧巧幾句話，逗得樓里眾人會心一笑，連明西師太都笑了，玄寧氣的跺腳，“你個牙尖嘴利的貓??！”

    其他三位大師也捂心口——三腳貓功夫之后是山風啊……雙重打擊。

    五爺點頭，估計這貓今天伙食不錯，嘴皮子越發利索了。

    展昭逗完悶子身形一晃，眾人就瞧見個紅影落到了白玉堂身旁。

    展昭往五爺身旁一坐，胳膊肘一碰他算是打個招呼，順手塞了個李子給他。

    五爺拿著李子不解地看展昭。

    展昭獻寶似的，“嘗嘗?！?/br>
    五爺咬了一口，瞬間酸的一皺眉，一旁天尊被徒弟的表情逗得趴桌笑。

    展昭點點頭，自言自語說，“果然是酸的啊，還好沒吃?！闭f完，從袖兜里拿出一把李子來分給天山派小徒弟。

    “展大哥！”

    唐小妹、趙瑗和柳錦鱗，連同長孫瑤都跟展昭打招呼。

    展昭笑瞇瞇，邊分李子邊對幾位美人兒擺擺手，算是打招呼。

    樓中眾高手都神情復雜地看了一眼展昭——人緣用不用這么好啊這位……

    五爺邊拿酒漱口，邊打量展昭——這貓一身官服出門，莫不是來辦公的

    想到這里，白玉堂盯著展昭看——你不是又撿尸體了吧？

    展昭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對白玉堂搖頭啊搖頭——耗子！跟你說你都不信??！貓爺這回衰出了新高度！

    五爺盯著展昭看了良久，點頭——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