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我給他瞧得發毛,心里直往下沉。眼見著小鬼頭身子一低,四肢并用的正面朝我撲來,暗嘆這實在是到了一個被動等死的境界。 霎時又覺腦后生風,警鈴大作的駭然回頭,卻見一雙指節分明的手輕輕覆上我的眼。柔和的衣袖觸到我的肩膀,是一個帶入懷抱的姿態。 茫然時,有人自我耳后緩聲道,“千洛,你老大來罩你了?!?/br> ☆、第14章 輪回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始料未及,尚未來得及反應什么,頭顱正對的近處乍現一聲小鬼頭含糊的嘶吼,鼻息甚至近可感知,將我嚇了一跳,不自覺后退小步…… 是以,這小半步的一退,我光溜溜的背脊正好貼上身后之人的衣衫,而他原本將我拉近、從后隨意搭上覆住我的額頭和眼眶的手,更是配合著的將我往其懷中再帶了帶。 我一呆,等終于反應過來這個“他” 是誰的時候,不自覺猛然冰凍僵立,不動聲色且穩妥的手貼大腿,立正了。 折清對我的靠近并沒顯多在意,待我站定后才松了環抱著我的手。 我咽了口虛無的口水,抬眸。 入目之處是小鬼頭懸著的瘦弱身子,被折清一手松松扼住脖頸和下頜,連尖叫都不能的磨著尚存的幾顆牙,一雙似蛇的豎瞳,隱隱滲透暴怒的血光。偏偏周身上下皆崩得緊緊的,像被什么無形之物束縛住一般,一動不能動的束手無策著。 我看清現在的局勢,默了半晌后,正欲狗腿的贊一句老大高明,卻被人一個順手的丟開了去,骨碌碌的在亂石堆中滾上一遭灰頭土臉。 折清瞧也沒瞧我,“走遠些?!?/br> 我諾諾的抖一身灰,一面點頭,一面開溜,“好的,老大?!?/br> 一口氣跑了百來米,從死里逃生的境界中走出來之后,才終于想起義氣這種虛無的玩意,有點放不下面皮的忙頓了步,于飄渺成絲的雨霧中回首一眼折清所在之處。 唔,朦朦朧朧什么都瞧不清楚。 我抹一把眼洞前滴滴答答的水簾,狠力的凝神遠目,才終模模糊糊見著冥河岸邊,猩紅雷云壓低,糾纏成網的閃電恍若天際破碎的裂痕,一洗冥界黯沉的色澤。洪水的喧囂間,仿佛霎時天崩地裂,呈構出一幅末日之景。 而便是在這么一副景致之中,折清姿態寧靜,半俯下身,一手浸在冥河之中,淡然垂眸凝視。手邊水花激烈的四下飛濺,像是有什么在劇烈的掙扎著。在我這個方向唯能看見水面上,偶爾撲騰出一只幽綠的鬼爪,徒勞而狠絕的抓向折清的手臂,帶著幾分拼命的架勢。 雙胎尸鬼凄厲的哭喊像是趨于無力一般,漸漸轉為嬰兒的啼哭,聽上去格外的可憐,卻遲遲不見他的rou身被萬鬼啃噬殆盡。 我擔心的擰眉,折清的神情在茫茫雨霧之中淡然著,無所謂于它的掙扎,似乎對尸鬼說了句什么。 我想他一貫惜字如金,怎舍得還同那尸鬼說道句話,趕忙凝魂在耳仔細去聽。 正是聚精會神之時,水聲稍起,那端折清驀然偏首,雨絲綿延處,他悠遠眸光遙遙落定在我身上,唇微微一抿。 我一怔,以為他要同我說什么。與此同時,一道血紅的雷光毫無預兆的墜落…… 寂然無聲的刺目的光幕聚合,我怔然凝望著的身影,湮沒于無盡光華。 一切無聲,直待光幕崩裂,短暫的極靜破碎,仿佛有什么突然在耳邊悍然炸裂,腦中一陣虛無的轟鳴,久久不散。 無形的音波激蕩過境,便是一陣不可阻擋的地裂山崩,河道被掀翻凝滯,生生逆流而上。 我所見,恍似無形的空間波動猶如蕩開的湖面漣漪,所過之處,就算是冥河之中的鬼魂亦瞬間徒作灰飛煙滅?;腥粢粓鰷缡赖暮平俸翢o預兆的降臨,萬事萬物,在劫難逃。 也便是在那個時候,我才想起自己還拖著一副殘損之軀,不曉能不能抵擋下這份劫難。 然在那波動在蔓延至我身前之時,一道結界悄無聲息的凝聚而成,我之身側,霎時安寧。 風波過境之后,是長存的寂靜。 再無后繼的愀然沉寂,無聲無息的滌蕩開來一份肅殺。 我在原處久久的站立著,像是呆了一般。 實則,在我如今現有的記憶之中,就已經有過數十次瀕臨死亡的時刻了。即便毀天滅世,或是陰冷可怕的場景印在腦海,或許記憶猶新,卻沒哪一次會叫我體會道真真切切的恐懼。 可折清方才對雙胎尸鬼道出的那句話語,不期然被我盡數聽取之時,卻讓我無由來、發自內心的打了個寒顫。愕然抬頭望向沉得厲害的雷云,時隔多年之后才再度清晰的明曉,何為恐懼。 適時漫漫水波浮動,雙胎尸鬼已然失了掙扎,折清垂首,眸光收斂,承著三分涼薄與它道話語的便是。 “你一番心計謀劃,如今可是看清,誰成了誰的替死?“頓一頓,”不過你既然想,那便來試試,看這血雷落下后,會是誰的灰飛煙滅?!?/br> …… 血雷一共六道,并非九道,名為六道輪回。自洪荒開辟以來,最險惡的雷劫。 攏共十次降世,三位上古魔尊因此永久消匿,再無訊息。 放目望去,已然不見冥河的另一岸,只剩汪洋的一片,匯聚在雷劫過后巨大的深坑之內,斷了流。 …… 寧靜,伴隨著天際一抹血紅的陽光緩緩傾瀉。 有人從浩渺云海的那端緩步走來,神色若常,恍似閑庭漫步的輕慢,半點無劫難后的負累。 云袖貼近,他手自然而然的握住我的手骨,像是安撫一般,輕輕的握緊。 百里之內一片虛無死寂,他的聲音不輕不重的落在我的耳際,“愣什么?” 那樣清晰的話語,竟在我心間引起輕微的戰栗。 我咔咔僵硬著抬首,原想順當的問一句安好的話語,沒想話到嘴邊,不自覺的磕巴了一下,“老……老大”。張開嘴,聲音卻發不出來了。 折清安靜等了我良久,亦凝了我良久,卻沒能等到我說完后頭的話語。 “千溯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唯怕六道輪回血雷,原是真的?!?/br> 我干笑,渾身癱軟麻痹的感覺還有沒消散,是為極致恐懼過后的余韻。 旁觀一場雷劫就能懦弱至此,我也覺自己當真是不中用了些。 前塵的記憶有跡可循,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是因為在幼年時某種灰暗的經歷,從而對六道輪回雷劫打心底的抵觸,可當時的境況,卻怎么也記不清了。 這就好比一貫插科打諢的木槿卻畏懼雀鳥一般,不過是因為千萬年前,我陪著年幼的她在野外游玩時,一不小心睡沉了,讓她被外遭來的云鷹給叼了去。失蹤三天后才失魂落魄的被同樣失魂落魄的我給找了回來。 從此往后,她一見體型較大的鳥類就整個人都不好了。跟我現在的境況,基本一致。大抵是童年陰影所致。 折清見我默認,淡淡掃我一眼,道一句“既如此,你便在這緩緩”的話語后,再未言其他,竟是涼薄的撇下我,一個人走了。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半晌。 垂頭看眼自己方才還被他握住的手,腦海中有什么一閃而過,默然擰眉。 …… 折清走后不久,天上又開始飄起細瑣的雨,就像是最后一次的清掃,云層也單薄許多。 我踏入變作淺灘的河岸,一步步的朝雙胎尸鬼早前的方向走去。 因為河岸受雷擊后被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愈是往雙胎尸鬼尸首的方向走,水便愈深。沉在水底后,甚至可以看見那一道被生生辟開的溝壑,彰顯著血雷的霸道。 第十一次降世的六道輪回血雷,那原該是我的劫數。 仙者,善于推演命格。自天家一族也自甘為我魔界附庸之后,其推演命格之道也漸漸傳往魔界,木槿平日不學無術,對于這推演一途卻頗有天資,習術百年便小有所成。一日曾傳信告訴我,這世間第十一次六道輪回血雷就要降世,讓我多加小心。 我此后的確上心準備應對雷劫,可正巧在折清手中折了命,唯余一幅尸骨一點魂魄到了冥界。差些將這雷劫之事忘得一干二凈了,卻有人不聲不響,妥善替我處理好了一切。 而且這個人,還是折清。 將成的深壑之下,浮出幽綠略帶粘稠的尸水,我順應牽引,攀著新成的斷巖,步步往下,尋著了雙胎尸鬼的尸首。 幽暗的深溝下原本該是什么都瞧不清的,但冥河之中稀疏飄來幾具瑩白幾近透明的水鬼,纏在我的身邊,好歹是可以讓我得以憑借著,瞧出雙胎尸鬼仍是殘著一絲兒命的。 鬼物勝在殘念固執,哪怕是一口氣也能拖上三四天,久久不死。這傷若是落在相應等級的魔的身上,大抵早就灰飛煙滅。 雙胎尸鬼趴在巖壁上,凝滯的瞳孔黑幽而渙散,見我臨近,驟然顫動一下,之后又是死一般的無聲息了。 自其背上綻開的傷口可見,他整條脊椎都被擊碎,血rou模糊的攤開一張內無一物的空殼,沒有跳動的心臟和肝肺,只有無止無盡的墨綠鮮血在淌著,滲入冥河。 我仔細辨別著他的傷口,和那涓涓溢出來的尸血,再偏首,終是找著嵌在他肋骨之上,一枚玉白的戒指。 ☆、第15章 界限 清掃的雷劫剛過,冥河之內原本擁堵的冤魂不曉散到了何處,故而現時現刻雙胎尸鬼還能在此殘喘,只不過燈枯油盡,除了眸帶渙散的瞧著我外,并不能構成半點威脅。 我丟開手上纏著的兩個水鬼,浮在稍遠一處斷石上坐著,一聲不吭的等。順帶以睜眼發呆之姿,緩一緩我到現在為止還半呈現著白茫的腦子。 水流之中淡綠粘稠的尸毒愈發的濃郁,這種程度的毒對我來說沒什么效用,可雙胎尸鬼他既然還活著,便說明它的尸心尚在,裹著天下一等一的毒,那才是致命的。 我想要取一番自己的戒指,卻不敢冒險涉毒。故而打算等至冥河之內的冤魂回位,將之啃噬一空,戒指自然而然會再回到我手里。 這等待過程并不長,因為我很快就感知到了骨上漸漸傳來的啃噬般的痛楚,依稀可辨若煙的冤魂慢慢涌上來,磨噬著我的骨。 黑暗中悉悉索索撕咬的聲音格外突兀,集中的在不遠的一處,水紋之內卻并未驚起一絲掙扎的漣漪,安靜得凄涼了些。 我以為半刻之后,雙胎尸鬼應該被剔得干干凈凈,忍不下去骨上啃咬痛楚,走近,卻不想他那時尚剩了半個腦袋,眼睛似是充了血一般的猩紅著。在最后一刻,竟同我說了一句話,叫我印象深刻。 聲音虛弱,低的幾乎聽辨不清,卻真真切切帶著十成的怨毒?!巴盟拦放?,你這個餌,命數也該盡了?!?/br> …… 因為雙胎尸鬼妖力已盡,冤魂吞噬的過程顯得尤為的順風順水,一眨眼的功夫它就徹底的連渣都不剩,所在之處唯余一枚玉白的戒指掛在斷壁上,被冤魂們撞來撞去的顫動著。 我走近,將之取下,緊緊攥在手心,查探一眼之后,默然嘆息。 …… 我生前大概從未了解過折清這個人,以至于死后,就更摸不著頭腦。 當初我予他的那枚戒指之中是存了我三魄的,他拿走一魄,剩了兩魄給我融合。 我曾以為他帶走我那一魄,是為了抵御碧重劍,使得仙元歸體。但當我再次拿回玉戒,稍作一探便才發現,那里頭,竟還有三魄。 后來加諸進去的那兩魄從何而來,我暫且不去深究,我思量的是,折清他既然有我魂魄,又何必再來同我糾纏?甚至以玉戒為媒,自己以身犯險,將我的輪回劫轉移至雙胎尸鬼身上。 他若有心瞞我,這戒指必當不會如此順當的落在我的手中。 可他即不同我透漏半分,也不在意我知曉一切,只將戒指留在這,讓我受魂魄的牽引而來,容我自己糾結猜測。如此行為,我實在不曉他做的到底是哪番的念想。更不曉他受制于千溯一說,到底是真是假。 我最不擅長揣度人心,想想便覺著腦子亂作一團,憋在心中就更為郁郁。 唉聲嘆氣的爬出冥河中的溝壑時,血陽將落,鮮艷異常。 我坐在岸邊哼哼唧唧的敲打著手骨,懶得再走兩步路,本想隨便在的一洞窟內對付一晚算了。抬頭卻見漫漫冥河與天邊相接之處,微微漣漪上,有人影曼妙,隨波而行…… 不自覺凝神遠目瞧去, 辨清天際之間那一襲顯眼的紅衣,有女子容顏清麗,眉眼之間淺淡的冷傲,三分雍容華貴,七分魅惑風韻。 我一怔,只覺熟悉。 可她所朝向的卻不是我這個方位,終是一步一步,遠遠錯開,叫我再辨不清她的容貌。 適時,雷云已經散得一干二凈,茫茫的天幕之上唯充斥著冥界特有暗紅的色澤。我瞧了一會便準備作罷,怎想那女子莫名站在河岸中央站定一陣后,卻突然開口。聲音冷然壓抑,分明清晰的傳到我耳中,喚的是一句連名帶姓的,千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