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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溘然長逝。 整個張家的悲愴,都在這一瞬間爆發了。 張廷玉肩膀抖動了一下,他仰著臉,額上頸上青筋都要爆出來,竭力地摳住了床沿,聲音沉沉地,喉嚨里都溢著血腥氣,“父親……” 張英躺著,再也不會有回應了。 他的身體也漸漸地冷了下來,再也不會溫暖。 人有生老病死,張英這一輩子,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出身進士,官至東閣大學士,四子有兩子皆中進士,如今同樣是朝中重臣。 家學淵源,就這樣埋藏在一代一代的血脈里,永不消逝。 張廷玉撐了好幾下,才起了身,退了兩步,面朝著張英,跪了下來。 后面張廷璐張廷瑑跟著跪了下來,還有前不久才出生的張廷璐幼子張若需和張廷瑑女兒張怡雪,顧懷袖拉著張若靄,后頭青黛抱著除夕和正月,都跪了下來。 父母生養之恩,如何能報? 最憾世間,子欲養,而親不待。 頭磕下去的時候,顧懷袖就見著眼淚了,所有人都一樣。 張家子孫齊齊朝著張英磕了頭,這才叫人備著收斂的事情。 第二日,前些天還沒拆去的白,便又重了一重。 上至巡撫,下至縣令,都來拜謁,張府門口白天來吊唁的賓客幾乎如流水,有近處的文士舉人,也有同省與張英共事或者同科過的人,還有與張家有舊交的,遠親同族,都來了…… 后事是早就備下了,有條不紊,就這樣停靈幾日,眼見著便要出殯。 張英一家后半年連出兩喪,吳氏去了不久張英也跟著去了。 身前身后名,于張英又有什么了不起? 人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張廷玉跪在靈堂上,穿著孝服,只看著堂中排位。 張英說得沒錯,他這一輩子也活夠了,起起落落沉沉浮浮,多少酸甜苦辣艱辛榮辱,如今人死了,不過化作黃土一抔。 張府門外凄惶的一片,就像是已經近東的天氣,濕冷無比。 一駕馬車遠遠從桐城外頭來,旁邊有個騎著胭脂馬的艾子青長袍男人,這會兒滿面都是塵霜,眉頭緊鎖。 而馬車當中的女人,卻直接指路往張家大宅而去,一停下來,她便奪下馬車,踉踉蹌蹌地朝著府門跑,身形搖搖欲墜,差點摔在地上。 張望仙怎么也沒想到剛剛從陜西守孝回來,竟然在江寧道中聽聞此噩耗,一時之間悲痛欲絕,一路奔來,只望見滿門重白,心神俱裂之下幾乎撲倒在地。 興許是見著她太過悲愴,也興許是認出她來,竟沒人攔著,任由著她跑進靈堂。 “爹,娘……女兒回來了……爹——” 她滿身素白,姣好面容上全是遮不住的傷悲,望見滿堂悲戚便想要朝著靈位撲過去。 張廷玉回頭便瞧見她,眼見著張望仙要往靈堂上供著的牌位去,抬手便落下一巴掌,微微濕潤的眸子里帶著清透,只低聲道:“來人,給姑娘換上孝服,再出來見?!?/br> 張望仙終于清醒了,她怔怔看著張廷玉。 過了半晌,她才跪下來,先給牌位磕了頭,再被一旁腰上懸素的丫鬟帶走換了孝服出來。 她是出嫁的女兒,可也該守孝。 張望仙在屋里哭了一回,出來擦干了淚,披麻戴孝了,才重新過來跪下,整個人也恍恍惚惚了。 多年未歸的張望仙回來,竟然是奔喪。 三年多之前才扶了丈夫的靈回陜西,如今又要奔著張家的喪。 對張望仙來說,命運興許很弄人。 多年不見的四弟張廷瑑已經不怎么記得她的容貌,姐弟之間生疏了好一陣才漸漸熟絡起來。倒是張廷玉,四十四年時候就在江寧見過她,雖不說話,卻也不至于太陌生。 倒是張家的丫鬟仆婦,大多都不認識她。 顧懷袖見過張望仙,那時候她說是沈恙養的外室,到底張望仙是怎么回事,顧懷袖也不好問。 她對張望仙心存著芥蒂,自來媳婦跟小姑子關系都很奇妙,張廷玉那邊有打算,她不問,只給張望仙安排好了住處。 次日出殯,張家乃是桐城望族,沿路撒道紙錢都鋪了一地,也有曾經受過張英恩惠的人,沿路跟著哭號。 前面出殯的隊伍一走,后面的人便跟上了。 張英與吳氏都要歸葬到張家在龍眠山的祖墳,山上還有祖宅,這兩個月家眷大多都要住在那里,早早預備叫人打掃過,顧懷袖也跟著去了。 挑過吉時下葬,張英也入了土,旁邊就是吳氏。 以前跟張廷玉住在桐城的時候,清明祭祖也來龍眠山,這一片墳地,顧懷袖也不陌生。 山林之中一片冬日的蕭肅,眾人站在新墳前面,躬身下拜。 以后顧懷袖與張廷玉也會葬在這里,躺在土里。 眼看著就到了四十七年的年尾,今科鄉試早已經結束,四十八年會試主考官之爭又要開始,丁憂了一個張廷玉,自然有無數人高興。 康熙著禮部為張英擬了謚號,為文端,李光地顧貞觀等人也從京城發來憑吊詞…… 實則,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旁人再懷念,亦是無益。 張廷玉很久很久沒有說話,只一個人住在祖宅最靠東頭的屋子里,沒人敢去打擾他。 他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想,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康熙四十七年的九月底,皇帝下旨召集群臣議儲,將各人心目之中的儲位人選寫于紙上,大學士馬齊寫一“八”字于掌心,暗示諸臣,朝野之中支持胤禩之人無數,康熙大為震怒,直斥胤禩心懷不軌,辛者庫賤奴之子,豈可為皇儲?馬齊革職查辦,連帶著八爺黨諸多臣工盡皆遭難。 四皇子胤禛一力保太子復位,又有三皇子胤祉揭發大阿哥行巫蠱暗害太子發狂疾,查實之后大千歲被禁足,議儲之事陷入僵局。 張廷玉門生戴名世三月修書一封寄往桐城,張廷玉接信之日,正聽著張若靄背書,拆了信一看,便知康熙終究還是念著父子情,也不愿看朝野紛亂。 三月辛巳,康熙言二皇子雖被鎮魘,已漸痊可,昭告祖宗社稷,復立胤礽為皇太子,妃石氏復為皇太子妃。 去年掀起的一場風云,暫時就這么平定了下來。 而張廷玉,還要在桐城待上三年。 誰知道,五十年的年尾,又是什么樣呢? 顧懷袖遠遠見著他捏著信紙,便是一聲低嘆。 張望仙在后面給她女兒做刺繡,只道:“二哥素來能忍,會藏,過不一陣就會好的?!?/br> “他已然好了,只是還不大想動罷了?!?/br> 顧懷袖很了解張廷玉,也沒怎么擔心。 張英是年歲大了,去時,除了張廷瓚,也沒什么遺憾了。 她過來坐下,看著正月醒了,便將她抱過來,這孩子如今也叫步香?!罢f起來,你回來這么久,也只見到你女兒……” 張望仙停下手里的針,咬斷了線,只慢慢笑了一下,道:“不敢帶來?!?/br> 顧懷袖這才想起,張望仙,仙姨娘,取哥兒怎么敢帶來?到底連沈恙都是不敢來的。 ☆、第二零九章 龍眠山隱居 京城里來的這一封信,似乎一下就讓張廷玉恢復了過來。 他把張廷玉抱起來,便進了院子,老三老四都在屋里讀書,為父母守孝期間,不能參加科舉,只能再等出孝。 張廷璐與張廷瑑本來已經考完了縣試,去年下半年開始準備著鄉試,正要往江寧去的時候,吳氏便已經病重,七月里沒了的,所以兄弟兩個連鄉試都沒參加。其實細細想來,張家兄弟仕途都挺坎坷。 顧懷袖就在屋里看著他,這會兒張望仙也自己那邊去了,屋里就只有張廷玉與顧懷袖兩個。 她微微抿了抿唇,拉出些微的笑意:“好些了?” 張廷玉走進來,只道:“還好?!?/br> 他深黑雙眸望著她,然后拉了她的手,兩個人一起坐在了竹窗前面,正在龍眠山的春季里,四周的景致都很好。 “快到采茶的時節了,父親跟母親喜歡這個時候出去采茶?!?/br> 顧懷袖聽了,也一望那鋪滿了綠的山野,道:“那我們也去?!?/br> 近幾個月來,也有一些人上山來拜訪張廷玉,偶爾還會獻上自己的文章給張廷玉看,高興的時候,張廷玉就批兩筆,不高興的時候就把那些文章都壓在了案頭上。時間一往四十八年走,似乎就更快了。 采茶云霧天和雨天都不適合,最好的便是清晨露氣剛走太陽出來不久的時候。 張廷玉與顧懷袖當晚叫人準備了,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飯的時候,張廷玉便說要去采茶,結果張若靄也說要跟著去,張廷玉拗不過,只好答應了。 次日里,顧懷袖換了一身細布的素白色裙衫,看上去跟個村姑差不多,不過她天生麗質,即便穿著這樣簡單的衣裳也遮不住光華。張廷玉也換上了一身灰白長袍,從院落邊的抓了兩只小背簍,一只遞給了顧懷袖,一只自己背著,便要朝著外面走。 張若靄今日也不去讀書,專跟著自己爹娘一起出去采茶,換了一身衣裳跑出來,卻嚷道:“我怎么沒有小背簍?” “自個兒從墻角里拿,一直都有的,找個小的……別逞能?!?/br> 張廷玉一面口氣淡淡地說著,一面已經拉著顧懷袖的手朝著遠處走。 茶園就在山林環繞之中,他們家也有茶園,尤其是張英歸家之后很多年,一直都在種茶,有時候來采茶的還有自家小廝,張英也跟吳氏出去采茶。去年出來采茶的還是張英,如今便換了張廷玉與顧懷袖。 夫妻兩個出來的時候,山間的云霧剛剛散去,順著山道已經能看見很多采茶的姑娘背著小背簍上山了,彼此談笑之時透著一種活潑機靈勁兒。 張廷玉見了,微微笑著,卻道:“人家都是妙齡的小姑娘,咱們一個老頭子,一個老婆子,也來跟年輕人爭爭?!?/br> “我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還不知采出來的茶是個什么模樣呢?!?/br> 顧懷袖一手拽著背簍的繩子,一面被張廷玉扶著走過山坳里一座小橋。 前面山坡陽面上,已經有不少人等著露氣散完干活兒,這會兒見著忽然出來個張廷玉跟顧懷袖都不怎么辨認得出來。 畢竟,張廷玉已經許久不曾出現了。 他自己倒是沒在意旁人的眼神,給顧懷袖指,從山這一片,到那一片,挨著哪一片的茶園是他們的。 這時候也有一些茶商派下來收茶的小商,跟著老茶農在山上轉悠。 顧懷袖只望了一眼,低頭去看那些新鮮的嫩芽,“我素來連品茶都不會,一貫以茶解渴,牛嚼牡丹,卻還是頭一回上來采茶,這東西怎么采?!?/br> “咱們家也不想著以茶謀生,你愛怎么采怎么采,好歹能喝就成?!?/br> 張廷玉說著,已經掐了一芽下來,葉片嫩極了,上頭只有兩片葉子,連著摘下來的幾芽都是二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