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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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長安都插話了,吳氏意味深長地看了張廷瓚一眼,卻去問陳氏:“玉珠,我身邊這大丫鬟,可是跟在我身邊多年的,有什么事情不懂,你就來問問她,可了解這府里的事情呢。另外,我看你這身子,多年也不見好,也別太多管著廷瓚的事兒,到底府里還是子息要緊,等今兒從明珠大人府上回來,我便叫長安給你找個大夫,再好好瞧瞧?!?/br> 明晃晃的兩巴掌伸出來,就往陳氏的臉上打。 吳氏說話也根本不是個客氣的,天下兒媳婦都是糟心的。往日吳氏覺得大兒子這里好,那里也好,娶了媳婦兒之后就什么也不好了。如今大兒子敢為了陳氏頂撞她,她偏要再把這個臉給打回來。 顧懷袖一直在旁邊沒說話,可聽著卻心有戚戚起來。 張英是個靠譜的人,娶了吳氏這么個蠢婦,其實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到底吳氏除了心偏,其實也不見得有什么不好。后宅里女人,哪個不在乎子息?只是大嫂陳氏這樣的身子,受到頗多的刁難,意料之中,可看著令人格外難受。 還有說話也不對,大少奶奶做事,竟然還要請教老夫人身邊的丫鬟,倒讓人覺得長安是比陳氏還要有臉面的。 她悄悄看了張廷玉一眼,卻發現自己對面那一位似乎根本沒聽見這些一樣,茶盞放在他身邊的桌上,人卻是閉著眼,似乎在養神。 好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樣。 想想張二公子在這家里的位置,顧懷袖也就越覺得有意思起來。 敢情這一位只弱化自己的存在感,知道自己討人嫌,也就不湊上去了。 母子做到這個份兒上,也真是絕了。 人越老,心越偏,眼見著幾個兒子都陸續長大,那心就越偏著年紀小的了。 陳氏唯唯諾諾地應著吳氏,一面還夸贊長安是個有本事的,跟著吳氏方才的話,自己下自己的面子,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張廷瓚也只有暗嘆一聲,一個“孝”字,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門口王福順家的,忽然“哎喲”了一聲,“四公子這總算是來了?!?/br> 吳氏立刻站起來,差點打翻了手邊的茶杯。 她兩步走到堂中來,“廷瑑,快來給我看看,我的老天爺,這一見竟然瘦成這樣……老爺怎生這樣狠心?難不成這一個就不是他兒子了?心竟然偏成這樣!廷瑑,快,我看看……” 顧懷袖手里的茶杯一抖,差點濺落了兩滴guntang的茶水。 這一回,張廷玉終于掀開了眼皮子,冷眼瞧著彎身摟著張廷瑑的吳氏。他只看了一眼,似乎覺得惡心,便又低下頭,端了茶,擺弄了一下茶蓋,又微覺嫌棄,把茶給放下了。 說張英偏心,吳氏怎么說得出口來? 張英罰了張廷瑑,無非是因為顧懷袖跟張廷玉這二房的事情,這不是轉彎抹角地罵張英偏心他們二房嗎?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娘。 顧懷袖想想,就是當初她娘也沒這么夸張過。 張廷瑑明顯已經瘦了不少,看上去的確憔悴得很。 一是因為前一陣病著,二是因為這一陣被罰在祠堂,還要抄寫家訓和別的東西…… 年紀還小,又曾經被捧在手心里寵,如今一朝遇見這種事情,吃不消也是尋常。 他有些怯怯地看了顧懷袖這邊一眼,低下頭:“娘,廷瑑沒事,只是抄了抄家訓,父親也沒怎么責罰于我……” 請了家法,留下的傷其實很快就敷過了。 對這個孩子來說,這一件事,怕是他一輩子都忘不了,至于以后會長成什么樣,誰也不清楚。 這一件事,到底是好是壞,也不是他們可以預料。 吳氏只覺得心口揪痛,忍不住回頭瞪了一眼顧懷袖,卻見顧懷袖一副走神的模樣,頓時恨得咬牙。 她摸著張廷瑑的頭,輕聲哄道:“不怕不怕,以后有這種事,娘都給你擔著,看誰還敢欺負你?!?/br> “爹說了,是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自己當事,廷瑑不要娘來幫?!?/br> 張廷瑑搖了搖頭,有些不大理解。 相比起母親,他更憧憬的自然是父親跟大哥,所以一旦這兩個人說了什么,都愿意信。 可現在吳氏的說法,跟其余二人之間起了沖突,對張廷瑑而言,事情當真是難辦了。 “你爹全是胡說八道,別信他的……來,到娘這里來,好好說說話?!?/br> 吳氏啐了一口,一副不把張英的話放在眼底的模樣。 顧懷袖瞬間就想起一句話來:慈母出敗兒。 經過這一次的事情,張廷瑑已經是成熟了不少,也知道自己賴在母親的懷里一點也不好,便道:“兒子坐在下面就好?!?/br> 他指的“下面”,是張廷璐下手的位置。 吳氏看四兒子指了指那個位置,也不知為什么失落了起來。 她懨懨地,起身回了自己的位置,看到四兒子似乎一下大了,陰沉著臉,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一下覺得孤獨起來。 張廷玉也坐累了,竟然起身道:“明珠大人府上還有宴會,兒子跟懷袖還沒準備妥當,先告退了?!?/br> 顧懷袖沒想到張廷玉這一遭竟然這樣不給面子,也是嚇住了。 可張廷玉既然都站起來了,她不站起來這不是窩里反嗎? 顧懷袖硬著頭皮站起來,也跟吳氏告辭,言語還很客氣,一副孝順模樣。 吳氏冷笑了一聲:“你倆若是不愿意請安,日后也不必來的,何必勉強自己?” “婆婆,衡臣他不是……”顧懷袖一聽,這話含針帶刺,只覺得不妥。 她是想來打圓場的,卻萬萬沒想到,站在這堂中,一直話不多的張廷玉,竟然破天荒地開了第二次口。 他笑得和煦,春山微暖,眼底平和:“母親真是個體諒的人,如此——兒子便謝過了?!?/br> 整個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管是顧懷袖還是張廷瓚,或者是陳氏,張廷璐等人…… 一直以來二爺在這種場合都是悶葫蘆,假裝自己根本不存在,一坐就能坐到大家都消失的時候。他不愛說話,都說是性子寡淡,也給人一種很忍氣吞聲的感覺。 可今日張廷玉面不改色,甚至平心靜氣地說出了這么一句順水推舟,又能讓吳氏氣瘋的話之后,所有人仿佛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這不過是吳氏說出來諷刺的話,可萬萬沒有想到,張廷玉竟然這般大逆不道一樣順著說出“謝過”的話來! 吳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那話是她說出口的。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里還能再收回?! 原指望著為難二兒子,諷刺二兒媳,讓這兩個不孝的下不來臺,現在竟然被回了這么一句? “衡臣!” “母親還有何吩咐?” 顧懷袖都已經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分不清現在到底是個什么狀況了,可張廷玉卻是鎮定不亂,反而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說過什么可怕的話,回頭來就這么輕飄飄地問了吳氏一句。 吳氏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使勁兒地喘息著,長安見了連忙上來給吳氏順氣兒,生怕她出什么事。 長安一副體貼模樣,有些小心翼翼地開了口:“二爺,老夫人不過是關心著您,這樣的客套話,您怎么……” 張廷玉壓根兒沒聽見一般,一個小丫鬟,主子說話,她來插什么嘴?也把自己當主子了不成? 顧懷袖聽著也是眉頭一皺,心下越發不喜歡這個看起來老實又能干的長安了。 到底吳氏身邊若沒個這么厲害的人,也不可能瀟灑這么多年。 吳氏紅著眼睛,瞪著張廷玉,幾乎都要氣得背過氣去,府里上上下下誰不喊她一聲老夫人?現在被人堵成這樣,根本沒回過神來。眼前這逆子,還是她眼底一直逆來順受的張廷玉嗎?!到底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即便命格再硬,也斷斷不能忤逆成這樣! 那顧懷袖,說什么宜室宜家,現在哪里看出這么個模樣來了? 吳氏只覺得這是堵了自己的心,什么宜室宜家,但怕“宜”的不是自己呢! “吩咐?我敢對你有什么吩咐?我不過是客氣得一兩句,你卻是連孝心都沒了!” 吳氏厲聲喊著,嚇壞了屋里一干人。 一向慈和的老夫人,這一次發了這么大的一回火,二房的日子怕是難過了。 原本好好的一次吟梅宴之前的晨省,竟然鬧出這一樁的事情來,二公子怎生這樣不知進退? 吳氏原本是說話出去諷刺的,哪里想到張廷玉說話比針尖還扎人。 現在更扎人的還在后頭呢,他依舊一副溫溫和和模樣,似乎根本不動氣。 “母親玩笑了,做兒子的一向聽著您的話,您說往東便往東,您說往西便往西。您讓兒子不用來,兒子從不敢將母親的話視作玩笑。此之謂‘孝’。母親方才言重了?!?/br> 顧懷袖簡直聽得頭上冒冷汗。 想來那吳氏不過識得幾個字,卻不懂太多,張廷玉這一番話說得的確有理有據,可本來是歪理。 但歪理有歪理的好處,怎么辯駁都覺得不對。 吳氏哪里想到,這二兒子尖酸刻薄起來,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想起當初道士給他批過的命,吳氏氣不打一處來,卻伸手抓了茶杯,扔到堂中地面上,摔得“啪”一聲脆響,滾水濺開,張廷玉站在那兒卻沒被波及。 “滾!” 吳氏終于已經完全不想見到他了。 這一回終于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她氣得發慌,恨不能將張廷玉給攆出去。 “既然母親沒有更多的吩咐,那兒子便去了,兒子跟懷袖,告退?!?/br> 他微微一躬身,顧懷袖也跟著躬身。 本來他們是該退出去的,沒想到張廷玉一拽顧懷袖,竟然轉身直接踏步出門了,一點也沒將屋里別人再放到眼底去。 母子徹底鬧僵。 吳氏在屋里生氣成什么模樣,顧懷袖是想象不出來,可又覺得他倆如今這境地有些難受。 被張廷玉左手給握著,顧懷袖覺得手心微汗,她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什么言語在張廷玉面前都是蒼白的。 有吳氏這么個母親,也難怪他有如今這寡淡的性子。 張廷玉卻是一嘆,云淡風輕得很:“嫁給我,是你受累?!?/br> 她一下輕笑出聲,“這還算是好的,我在顧家,刀還懸在脖子上呢?!?/br> 左右夫妻兩個都是想得開的,說了一會子話,倒覺得一下走近了。 在這張府里,注定是邊緣上的人,湊合著過就成了。 張英家里,也鬧不出什么大事來,家宅不寧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吳氏若還沒蠢透,萬不敢將這事鬧大。 鬧完今早這一遭,往后就可以睡懶覺了。 顧懷袖竟然高興起來:“往后不必早起,可真是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