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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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袖溫聲道:“婆婆,事情是這樣的?!?/br> 她這泉水一樣清澈的聲音,真是說不出地好聽,可見過方才她那翻臉架勢的人,都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喘不過氣來。 越是看著溫柔,越是可怕。 美人的臉,蛇蝎的心。 惡毒也就惡毒了,只要能過得舒服,顧懷袖其實也不大在乎。 “方才兒媳打這里經過,結果有個不長眼的小廝往地面上潑水,污了我的鞋。這不是以下犯上嗎?我想著咱府里是尚書大人的府邸,規矩森嚴,哪里有下面小廝能冒犯主子的理兒?即便是我心善,想要放過他,也是不能夠。問得了一二個下人,知道冒犯上面主子只需要杖責四十,索性讓人打了?!?/br> 顧懷袖纖細的手指一轉,笑意嫣然,“喏,婆婆您看,在那兒呢?!?/br> 吳氏聽著顧懷袖這話,心里雖不舒服,可終究挑不出錯兒來。 即便是她走在路上,被人潑了水,也是要發作的。 可顧懷袖嘴里說著她自己是個心善的,出手就是杖責四十,還說是府里的規矩。 已經把規矩抬出來壓她這個婆婆了,到底是敵是友,還不清楚嗎? 吳氏只想冷笑,她不經意地順著顧懷袖手指的方向往那邊一按,長凳上趴著的那個小廝背后已經是血rou模糊的一片。 吳氏見了,只覺得心驚rou跳。 她是一個信命的人,最見不得這樣血腥的場面。 “……你!不過是一個小廝,你怎這樣心腸狠毒?!” 這都直接罵顧懷袖心腸狠毒了,顧懷袖也是笑了。 她沒等張廷玉說話,便截了話:“婆婆這可是錯怪懷袖了,懷袖一直想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遇見張二公子這樣的好夫婿,心里愛得緊。兒媳想著,既然已經是張家的人了,自然也要為咱們張家做一點事情。今兒我這陪嫁廚子似乎因為什么事兒冒犯了四公子,所以我親自來訓斥他,教他規矩。沒想到,四公子竟然也出現在這里?!?/br> 顧懷袖到底想說什么? 吳氏有些聽不下她的絮叨,就想要打斷她。 可顧懷袖正說到關鍵的點上呢,她看了一眼在冷風里面色有些發青的張廷瑑,“您說,四叔年紀還小,這大雪天,入了夜,外頭正冷著呢。瞧瞧,四叔的臉都被凍青了!兒媳這一看,不就著了急嗎?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做奴婢的,兒媳也是頭一回見識了。就算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也該顧念著自己主子的身體,哪兒有大冷天把主子往屋外面帶的?” 浣花聽著,只覺得眼前一黑,她想要給自己辯解,可但凡她要一張嘴,阿德的手便高高地抬起來。 吳氏肝火上涌,差點被氣暈過去。 她連忙招手叫了張廷瑑來,雖然知道顧懷袖話里肯定有夸張的成分,可她最心疼這幺兒,平時生怕磕了碰了。 道士可說過了,四公子鴻運當頭,是整個家里的福星呢。 “廷瑑,讓娘看看……” 吳氏招手叫張廷瑑過來,才發現他身上披著的是二兒媳的披風,這件披風她還是見過的。頓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二兒媳肯定不是什么善類,分明是以這件事為借口,懲處了浣花。 吳氏真是厭惡極了這顧懷袖,可另一面,手一摸到張廷瑑冰冷的臉頰,頓時氣急:“好個不懂事的丫頭片子!縱使那天塌下來,也不該叫四公子在這個時候出來,說了要你好好照看四公子,你干什么吃的!長安,上去給我掌她嘴!” 阿德一撇嘴,終于讓開了路。 這時候浣花瞧見阿德離開了,立刻撲在地上,磕頭討饒:“老夫人,老夫人饒命!您聽我解釋!不是這樣的,是今天傍晚時候二少奶奶的廚子頂撞了四公子,四公子罰他跪在這里反省,現在想要出來看看到底是個什么樣子,所以奴婢才帶著四公子出來了。實在不是奴婢的錯!” 顧懷袖冷笑一聲:“即便是四公子要來,你也該攔著,你身為四公子的丫鬟,本來就該照看著四公子,他是個十歲的孩子不懂事,你也跟他一樣嗎?就算是主子有錯,也是你這丫鬟攛掇的!咱四公子是個什么樣伶俐的人,能跟你這蠢貨一樣?!” 聲色俱厲地一番反問,讓浣花啞口無言。 她應該怎么反駁? 根本就沒有反駁的機會,因為怎么反駁都是錯! 顧懷袖一番話,就已經堵死她所有辯解的可能了。 她攛掇著四公子出來是她的錯,四公子要出來她沒有阻攔,也是她的錯。 只要四公子現在是站在這里,那就是她做下人的不認真。 更何況,顧懷袖故意說了四公子是伶俐人,如今竟然攪和進下人的糊涂賬里來,多不光彩? 吳氏興許是個糊涂人,可她身邊的長安跟王福順家的卻都是崇明人。 吳氏能在府里安生過這么久的日子,與她這兩個出色的左膀右臂有不少的關聯。 長安是個精明丫鬟,她看了那還在雪地里瑟瑟發抖,搖搖欲墜的小石方師傅,想起之前收到的消息,便知道四公子是被浣花這小蹄子給利用了,當了槍使。 左右不可能是主子們的錯,這件事上也根本拿不住二少奶奶的把柄,少不得要犧牲掉浣花了。 她剛剛打定主意,便聽浣花嚷道:“二少奶奶你血口噴人!您分明是記恨著四公子處置小石方,所以報復!” “呵……” 顧懷袖笑出聲來,輕輕地側了一□子,手指一點自己的額頭,“你不說我都忘了,這里還有我的陪嫁廚子呢。青黛,去看看,死沒死?!?/br> 這涼薄的口氣,直接問“死沒死”,也真是…… 小石方當真是這二少奶奶帶來的陪嫁廚子,而不是仇人? 多少人暗地里心驚,可也有不少人這時候才明白過來,為什么二少奶奶自打來了之后,便一句話沒搭理過小石方,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呢! 浣花愣住了,她完全沒想到顧懷袖竟然是這樣的表現。 青黛那邊拍了拍小石方的臉,暗自壓住淚意,勉強平靜道:“回二少奶奶的話,還有一口氣兒,不過離死不遠了?!?/br> 顧懷袖攏在袖子里的手輕輕地抖了一下,濃密的睫毛卻垂下來,遮蓋住她眼底森寒的肅殺。 聲音平靜,悠然,閑庭信步一樣優雅淡漠:“原來還沒死啊,是個命硬的。浣花姑娘,你真以為一個下人,對主子來說會有什么特殊的意義不成?我來了這里之后,原本乃是想教訓他的??善?,被你們這一起子命賤的給纏住事兒,現在還沒來得及跟我這不聽話的廚子說上話呢。誰瞧見我跟石方說話了,盡可站出來說?!?/br> “誰看見了?站出來說??!” 聲音陡然拔高,顧懷袖側著身子,森冷地掃了一圈,與視者莫不低頭。 “唔,似乎沒人看見呢……婆婆,您看,我并沒有私心,是一心為著府里好?!?/br> 浣花聽著,也這樣掃了一眼。 她只覺得所有人都在幫著顧懷袖,可仔細地想想,顧懷袖在此之前,根本不曾提過小石方的事情,沒有話柄留給別人。 站在這里的人,誰又是一點腦子都沒長的? 浣花是眼看著要壞事了,沒人敢冒著得罪二少奶奶的風險來說假話,幫助她一個丫鬟。 浣花忽然面如死灰,連瞪著顧懷袖的力氣都沒了。 顧懷袖輕聲嘆著:“不過是個廚子,沒了他,我不還一樣吃飯嗎?做人,不該把自己看得太重,以為人人都要聽你的、圍著你轉。有句話叫做沒那金剛鉆就別攬那瓷器活兒,這話我贈給你。今兒幸好還是我看見四公子在這里,摸著他額頭的時候,整個人都要凍僵了。凍壞了可怎么辦啊……” “唉,我這人,就是心善,見不得什么打打殺殺的?!?/br> 她轉過身,朝著目瞪口呆的吳氏這邊一福,蹲了個身:“婆婆,我看著丫鬟興許也不是有心,方才我已經命人賞了她十個耳刮子,想必她也記住這教訓了。不如……就這樣放過她吧?!?/br> 好一個“心善”! 這算是哪門子的心善! 分明滿口都淬著毒汁毒液,說出來的話卻想是開出來的花兒! 吳氏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抬手指著顧懷袖:“你,你……二兒媳婦,你這心,忒歹毒了!” 若非根本挑不出她話里的錯兒處來,吳氏早叫人把這惡毒媳婦兒拖下去打了! 可是現在,她有這個心,卻偏偏找不到任何借口! 你說她偏心,她就是告訴所有人她偏心了自己的廚子,可逮不著把柄??!她懲罰小廝,是小廝以下犯下;她懲罰浣花,是浣花不盡心照顧主子。 這兩點,即便是換了吳氏來處理,也不會給他們好看,更何況浣花是真該死? 可顧懷袖…… 可顧懷袖…… 她根本不怕得罪自己,竟然當著自己的面,發了這么一通威風。 若是今日壓不住這兒媳,往后她這一張臉,又要被放到府里哪個位置上? 吳氏想著,只覺得眼前一片發花,絞盡腦汁都想不出立刻懲治了顧懷袖的招數來。 還是長安知道變通,她那油亮的麻花大辮子垂在胸前,微微躬身一禮:“老夫人,依著奴婢看,二少奶奶心善,是二少奶奶人好,可這件事斷不能就這樣作罷了?!?/br> 吳氏如今最大的問題,倒不是拿捏住顧懷袖,而是穩住自己在府里的威信。 她好歹才是現在一府后園里掌權的老夫人,在這件事的處理上萬不能輸給了顧懷袖,所以必須找一個更震懾人心的方法,先讓府里的下人們看清楚到底誰是主子了,往后才更好拿捏顧懷袖。 她本就是張家的兒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怕什么? 一步一步來就是。 興許因著長安的沉穩,吳氏也逐漸地冷靜了下來:“長安可有法子?” 長安側過眼,看了浣花一眼,已經見著浣花抖如篩糠,可她權當沒看到,依舊說出了這番話。 “府里貼身丫鬟尚敢如此不走心,難保下面的丫鬟下人更不走心,今兒既然發現了,必得好好處理,方能警醒闔府上下。依著奴婢看,老夫人該好好發落發落這些個小蹄子,免得他們哪一日犯下大錯,才追悔莫及?!?/br> 防患于未然,以小來警大,這話拆開來看,句句都是對的。 可合在一起,顧懷袖聽著就簡單了。 她叫人抽了浣花十個耳刮子,卻沒讓人拿住自己的錯處,吳氏為了保持自己在府里的話語權,只有兩個法子。 第一,敲打顧懷袖,很明顯,這一種沒辦法實現;其二,做出比顧懷袖更驚人或者說更駭人的決定來,壓制她的氣焰。 現在,長安走的明顯是第二條道。 吳氏斟酌了一下,心里又是憋屈,又是憤怒。 她既厭惡故懷袖,也厭惡浣花,而今沒辦法拿捏顧懷袖,恰好長安出了這么個主意,倒正好把氣往浣花身上撒。 她厲聲道:“說得正是,恰好是我意思。府里今兒來的人也不少,都給我看好了,伺候主子不走心,就是這個下場!來啊,杖責三十,給我發賣出府去!”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甚至有人腿一軟,已經跪下去了。 動輒發賣,如何駭人? 從此以后,還有誰敢不盡心伺候主子? 可這一切的起因…… 顧懷袖唇邊的笑弧,忽的這么擴大了一點,輕微的波紋蕩漾開。 張廷玉站在她旁邊,輕輕拿起她的手,呵著氣:“冷嗎?” 顧懷袖一愣,卻道:“還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