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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半子在線閱讀 - 第49節

第49節

    ☆、第61章 六一引內斗

    至下值時分,外面的雨仍沒有要歇下來的跡象。留值官吏紛紛小跑至戶部公廚搶晚飯吃,唯有許稷仍埋首公房梳理內外朝派別之間的關系。

    她離開長安多年,對朝局的把握多是依賴邸抄,但這次回來發覺許多新面孔,不免有些惴惴。她耐心做了一番梳理,厘清基本關系,又打開練繪留在此的簿子。

    他的清單里寫得很清楚,什么時候某某某與宦官勾結做了什么事,看著很是觸目驚心。許稷粗略心算一番,也大概知道這其中盜走了國庫多少錢貨。

    如今的國家財政收支系統,大抵分為二,與此對應的分別是度支所掌的左藏庫、及內官所執掌的大盈庫。

    前者即是狹義上的國庫,后者則是俗稱的內庫。

    如上一任不幸被害的戶部侍郎所言,國庫是天下所有,并非皇帝私產,是為支度國用,不是為滿足帝王私欲而設;而內庫則相反,內庫純粹是帝王私庫,供帝王使用,基本與國用無關。

    那國庫與內庫的收入來源又各是什么呢?如今國庫收入以兩稅為主,而內庫收入則以進奉為主。這兩個完全不同的財政收支系統,都有各自收入來源,按說不會有太大沖突,但事實上,卻無處不爭利。

    早 在很多年前,就有興利之臣入相,為爭奪內庫利權,不惜改革賦稅制度,推行兩稅法重新確定天下賦稅收支,此后非法賦斂、急備供軍、折估、宣索、進奉之類者, 皆并入兩稅。1因此這些原歸于內庫的收入也就都嘩啦啦收回了國庫。然而內庫也不會干等著喝西北風,于是又弄出一系列新的斂財名目來,繼續問底下要錢。

    如此反反復復,你爭我奪,無有盡頭。

    內廷與外朝的矛盾,最集中體現的也就在此——財利。財利相爭貫穿始終,且雙方都無法拍著胸脯說“看,財權都被我握在手里了”,哪怕一時占了優勢,也要時時提防。

    如今的形勢對度支來說是極不利的,許稷曾在制科對策中陳述過一二,主要集中在進奉制度這一塊。國家的財收相對來說是固定的,問題總是出在分配上,以進奉名義交上來如今都要進內庫,進奉多,國庫的收入必然就會減少。

    以鹽利為例,鹽乃國家專營,其中利潤頗高,每年度支對鹽利都有征收定額,但年年都征不到一半,為何?

    因鹽利收入多用來進奉行賄,正額鹽利卻計以虛估。進奉入內庫,行賄入宦官和某些使臣之囊,那么入得國庫的自然就少了。

    類似積弊,遠多于此。

    度支是稍有不慎就會上下左右都得罪的衙門。倘若與宦官沆瀣一氣,則朝臣不滿;堅守立場爭奪財利,宦官不滿;征收得多了,地方不滿;國庫不盈無力撥給,邊軍及各衙門又會不滿。

    處此位,如行走危崖,不小心就會被踹下去。

    許 稷熬到很晚才回務本坊,潦草洗了個澡換上干凈衣服,睡了一個時辰就聞得屋外晨鼓聲鳴。飛快起床趕去上朝,早朝結束后吃廊餐,一群殿中侍御史來來回回巡查, 盯吃相差姿態差的,抓住就彈劾。許稷往嘴里塞了一塊餅,才剛咽下去,就有內官急忙忙跑來,說小皇帝要找她下棋。

    許稷又趕緊抓了兩塊餅,在對面吏部侍郎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迅速往嘴里塞。殿中侍御史逮住了許稷這般強盜吃相,正要過來指摘一二,許稷立刻催著內官往東內中和殿去了。

    小皇帝找她下棋,馬承元居然不在,按說可以假借此機會與小皇帝灌輸些“小道理”,但馬承元卻安排了宦官在一旁盯著,監視許稷一言一行。

    許稷索性只與小皇帝論下棋。不過棋盤中亦有大學問,從棋路棋風中也能看出些端倪,小皇帝很聰明,年紀雖小但也能看出一些心計與策略,倘若按照這種勢頭長下去且沒被宦官玩死,將來或許也能成為明君。

    一盤棋剛結束,小皇帝托著下巴琢磨為甚么會輸,這時外面內官忽通報道:“右神策軍楊中尉到了!”

    小皇帝咕噥一聲“壞了”,趕緊與身旁那小內官道:“你快去將馬常侍喊來?!?/br>
    那小內官拔腿就往外去,許稷瞥了一眼門外侍衛,趁這當口低聲問道:“楊中尉過來,陛下為何要去喊馬常侍呢?”

    小皇帝緊張地說:“朕有些怕楊中尉,他會兇朕。但他與馬常侍關系不大好,馬常侍在他就不敢兇朕?!?/br>
    小皇帝這話實在太微妙了,許稷一句話也不接,只顧埋著頭收棋子。

    楊中尉氣勢洶洶進來,對小皇帝也只是一拱手,瞥瞥許稷,又盯住那棋盤,果然兇道:“陛下除了下棋便沒甚么旁的事好做了嗎?難道甚么事都要交給馬常侍去做嗎?這樣下去如何才能長大,才能治國?”

    小皇帝悶屁不敢放一個,抿著嘴巴不說話,眼巴巴望著門口,等馬承元來救他。許稷則厚臉皮坐著,打算只要他們不趕她走,她就堅決不走。

    馬承元姍姍來遲,還沒與楊中尉打招呼,楊中尉的氣勢就瞬時低下去一截。但馬承元也不會對他吆五喝六,只問:“楊中尉可是有事要奏?”

    楊中尉挺著帥氣的肚子:“河北軍太不像話了,新派去的監軍1又被殺了,不蕩平河北簡直難消心頭恨。何況河南諸鎮也深受河北軍之苦,再這樣下去,河南幾鎮全要被吞掉,陛下快撥錢打吧?!?/br>
    “先帝幾將內庫撥空了,軍費這塊是無底洞,所以——”馬承元說著看向許稷,“內庫沒錢?!?/br>
    許稷裝傻充愣不搭理,楊中尉瞥她一眼:“你是新到任的戶部侍郎?國庫有錢嗎?有錢就快撥給?!?/br>
    “???”許稷佯作一驚,仍是跪坐著,道:“下官剛剛上任,還不大清楚……”

    “屁 用都沒有的窩囊廢,那群紫袍老鬼還真是沒人可用了?!睏钪形局眮碇比?,雖是個閹人,說話卻一點都不陰陽怪氣,最后煩躁地撂下一句:“我不管,反正河北一定 要打,不然河南再被吞過去,江淮轉運就斷了,江淮轉運一斷,我們都得喝西北風。左神策軍不想動,那就讓我們來,所以軍費請撥給到位,就這樣?!?/br>
    楊中尉牛氣地說完,同小皇帝道:“陛下要好好讀書,別整日想著下棋,臣走了?!闭f罷頭也不回地出了殿門,留下呆呆的小皇帝和默不作聲的馬承元,還有一肚子歪心思的許稷。

    許稷也起身,與小皇帝行一禮:“臣還有公務在身,今日論棋就到此吧,請陛下容臣告退?!?/br>
    小皇帝縱然舍不得這良師勁敵,幾經猶豫,但瞅見了馬承元不耐煩的臉色,也只好乖乖地對許稷說:“好的,許愛卿慢走?!?/br>
    ——*——*——*——*——

    許稷出了門,外面一改昨日風雨如晦的景象,日頭甚至灼得人睜不開眼。

    她還能看到楊中尉的背影,那背影越走越遠,最后拐個彎,消失在了視線中。

    許稷下了白玉階,急匆匆回了度支公廨,直奔公房翻出練繪的簿子,取了筆耐心地進行勾畫。她一頁頁翻一頁頁勾,至午飯時辰,度支眾官吏都去公廚吃飯了,她攜了簿子往御史臺去。

    正值飯點,御史臺大小官吏也大多去用飯,練繪從門內出來,恰撞上許稷。

    練繪似乎并不想讓人知道許稷在配合他查度支的案子,遂壓低了聲音道:“換個地方談?!?/br>
    許稷跟著他往含光門那邊的大社走,那邊平日幾乎無人,在這炎炎夏日里,更是沒人會跑到那地方去忍受陽光炙烤,倒是個密談的好地方。

    “這次的案子你不需要出頭,表面上看只是無奈之下配合御史臺查案?!本毨L澄清其中厲害關系,“你新任戶部侍郎,沒必要太早和他們對著干。樹旗幟這種事,交給御史臺就好了?!?/br>
    與其說是保護許稷,不如說是朝臣一派想保存斗爭力量。

    許稷自然明白,她眼下也在觀望,并不打算和宦官硬碰硬,這也是為何她會選擇忍受羞辱的理由。

    許稷頷首,練繪又問:“看了簿子有甚么想法嗎?”

    “我并不贊成你一鍋端的計劃?!?/br>
    練繪挑眉。許稷自袖中取出簿子遞過去:“我們可以先只吃一邊?!?/br>
    練繪翻開簿子,那上面已被她勾滿,貿一看,應是按照她的認知對這些人劃分了陣營,而她打算只針對其中一個陣營下手。

    宦官也有派系也有內斗,光神策軍就分了左右兩支,所以至少存了兩派。這兩派面對朝臣及其他勢力時或許會有合作,但平日里更多的則是互相牽制和爭奪。

    很明顯,以楊中尉為首的右神策軍與陳閔志、馬承元為首的左神策軍,各有心思,也各成派別。想要對宦官動手,不一定要同時得罪這兩派陣營,可以先對一邊動手,而讓另一邊暫時得利。

    她相信,楊中尉一定樂得見外朝從馬承元、陳閔志囊中掏錢撥給他當右神策軍的軍費。

    權力斗爭的智慧不在于標明立場時時樹敵,而在于如何使用能動用的力量。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夫南:看到沒,河北又來煩我了,我能上線了嗎?趙公公

    ——*——*——*——*——*——*——

    1《陸宣公集》卷二二。陸宣公就是陸贄啦。

    2監軍:唐朝的監軍是怎么回事呢,后期一般都是宦官,派去地方上(道州啊藩鎮啊之類)監軍,特別像我.黨的“特派員”,他們的后臺是神策軍(禁軍)。監軍要負責向中央匯報軍隊情況,一般來說如果地方軍隊亂了,第一個殺的就是監軍。

    ☆、第62章 六二速戰計

    午食這點工夫并無法深聊,許稷辭了練繪回度支,二人約定下直后再議。

    許稷下午的表現很反常,度支司是個人都能瞧出許侍郎很焦慮。許稷一焦慮就會咬指甲,走來走去坐都坐不住,且她憂心忡忡調取度支封存的賬目,好像陷入了甚么大麻煩之中。

    笨蛋只能干看著許侍郎心神不寧,機靈人卻隱約能猜到一二。

    因昨日練繪前來拜訪了許稷,按說他二人私下有那層微妙的裙帶牽扯著,應該關系很差,不會輕易有來往,那么練繪特意過來,便意味著有公事。

    被御史找上門談話,絕不可能是好事。

    練繪到訪,許稷焦慮,種種跡象像投石入湖,引得度支頓時起了片片漣漪。不過,御史臺真敢動刀嗎?或許只是嚇唬嚇唬人?心虛的家伙紛紛存了疑,怕出事但隱隱又覺得上頭有閹黨罩著,應該不至于出甚么大事。

    下直后許稷破天荒地第一個出了度支司,大小官吏紛紛覺著怪異,但又不敢輕易張口議論。

    許稷大步出了尚書省,騎驢回了務本坊。

    她 換了身士子服,拎了書匣從小宅里出來,恰撞上一群從國子監溜出來的學生。國子監學生對她甚感興趣,因她年輕卻白頭,不過二十幾歲卻已是高官,是高官卻住在 如此潦倒之所。國子監學生尾隨她一路,在后面打賭說她一定是去平康坊狎妓作樂,沒想到她卻進了一間酒肆,尋了個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來,只要了一碗素湯餅。

    “真是窮得不像話哦!”國子監的富家子弟們看不下去,就在她旁邊的桌旁圍坐下來,要了滿桌酒菜,豪奢地吃著。

    許稷仍低頭吃面前的素湯餅,一只手忽然伸過來,一盞涼飲就放到了她面前。

    許稷抬頭,一個十七八歲青春逼人的家伙對她一笑:“郎君請用?!?/br>
    “干么給他??!”、“李茂茂過會兒結賬你記得多給錢哦!”

    被喚作李茂茂的家伙頗無所謂地說:“我為么要多給錢?每人一份我又沒多拿?!?/br>
    許稷接受了這孩子氣的好意,但細想李茂茂之名,卻隱約覺得耳熟。她接受了這好意,抬首就見同樣一身士子服的練繪走了進來。

    練繪果然也很摳門,連湯餅也不要,坐下來就只要了一碗茶。

    純真的學生們并不認得多少官員,只當又來了個窮鬼。

    但李茂茂眼尖得很,瞅見練繪就偏開頭,只聽同窗們瞎聊,自己一句話也不講。

    許練二人亦不怎么說話,只待許稷吃完湯餅喝完涼飲,兩人這才打算走。許稷摸出銅錢來,臨走前往李茂茂面前一放。李茂茂趕緊遮臉,練繪卻已是看到了他,不過沒說什么,就與許稷一道出去了。

    務本坊內有東西橫街,街南邊被景云觀占去,街北邊一半則全是國子監,除此之外只有進奏院與旅舍等,私宅極少,故平日里十分冷清。

    許練二人路過西門鬼市,天色已晦,進得偌大景云觀,便有小道出來相迎。觀內十分清凈,小道領二人至一處廂房,拉開門道:“兩位知客,請?!?/br>
    練繪進內點了燈,許稷跟進去,那小道便很識趣地走了。

    屋外唯有夏夜蟲鳴聲,絲毫不用擔心會有人聽墻角。

    練繪攤開簿子,許稷也將自己查賬整理的一份從書匣里取出來。練繪道:“你先前勾的那一份有些疏漏,我遂重新勾了一遍,請過目?!?/br>
    她先前按幾年前的印象劃分陣營顯然有些錯漏,練繪重新勾過之后,再翻一遍,她對宦官陣營也有了更明確的認知。簿子快翻完時,她道:“報給政事堂知曉了嗎?”

    “說了?!?/br>
    “怎么講?”

    “說‘不是甚么高明的點子,但既然閹豎囊中的錢沒法直接納入國庫,那就索性用掉它,讓許稷送楊中尉一個見面禮也不錯?!本毨L一字不變地轉述座主趙相公的原話,又道:“所以,今晚動手?!?/br>
    許稷抬眸,又聞得練繪道:“涉案的度支、太府寺官吏及內侍省等宦官,應是早得了風聲正在觀望,但他們認為御史臺不會太著急動手。越是如此,越要殺個措手不及。南衙諸衛與北衙神策軍比起來雖不值一提,但捕幾十個人應不是問題?!?/br>
    “之后呢?”

    “人一帶走,就直接抄家?!本毨L仍然冷面,“文書都已妥當?!?/br>
    “我需要做甚么?”

    “平贓定估?!?/br>
    所謂平贓定估,即是將贓資以貫折算,一來是為判定受贓輕重以便量刑,二則是為后期贓資快速入庫支用做準備。

    “預計數額會很大,所以接下來幾日戶部可能會很忙,這里廂房很安靜,你可以在此先睡一覺。五更天之后會有小道士來喚你,屆時你直接從安上門回衙門即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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