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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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前她孤身來長安求學做官,也是這光景。 許稷一時不知道要做甚么,從包袱里掏出買給千纓的禮物,最后又塞了回去。長安城終于起了風,傍晚的風將白日里的熱氣都卷起來,吹得人頭昏腦漲。許稷轉過身,長曲中驟響起噠噠噠聲。 許稷沒理會那聲音,悶悶翻身上了馬,就往西邊行去了。 ——*——*——*——*—— 她 前腳剛走,便有頭小驢在王宅前止住了蹄子,咚咚咚去撞那門。門房聞聲探頭一看,又嚇一跳,捂住心口自言自語道:“天呢,竟有頭驢自己找上門來了,看著怎這 么像許三郎先前丟的那頭驢??!”他對那頭好不容易逃離“主人”魔爪的驢說道:“你在這撞也沒用啦,你家郎君啊,方才往西邊去了?!彼f著指指西邊:“快去 快去!” 小驢瞬時撒丫子狂奔,只為能追上許稷的馬。 因在長安無其他去處,許稷只得尋了個館驛住下,將零零散散的行李收拾妥當,屋外已是一片暗沉沉。 她沉默著直起腰,沒有點燈就關上門走了出去。 閉坊后的街道格外冷清,許稷一路走一路尋,想找個地方吃一頓熱乎飯。然酒肆餅店約好了似的紛紛關了門,在這夏夜里,竟有幾分寒瘆瘆的意味。 她不自覺就走到了練宅附近,喜樂猶在,空氣里飄著酒香。許稷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就在她要退回去之際,忽有“噠噠噠”聲響起。許稷耳朵一動,一頭小驢竟是瘋了一般朝她沖過來,激動叫個不停。 練宅門房聞聲探出頭來,客客氣氣瞇了眼笑道:“您是來吃喜酒的嗎?” 許稷連忙擺手,然那小驢卻不停叫喚,引得幾個庶仆都跑了出來。庭院里吃流水席的賓客更是以為出了甚么事,好奇地問這問那,甚至有人也出來看熱鬧。 一眾人圍住許稷與她失散多年的小驢,想弄清楚這小驢為何這樣激動。然忽有一眼尖的認出許稷來:“許三郎??!你來做甚么哪!” 噢原來是許稷!諸人摩拳擦掌要看“前夫哭鬧前妻大婚現場”這種大戲,沒想許稷卻是垂了腦袋牽過驢,想要從人群中突圍回館驛。 諸人不干,這種好戲怎能輕易放過呢?于是有人速去喊了練繪。此時練繪正被一群同僚盯著作完卻扇詩,卻見庶仆沖進來道:“不好啦,許三郎回來了!” 千纓聞言倏忽放下了手中團扇,練繪轉身就往外去,諸同僚亦是悻悻出了新房。千纓也要出去,卻被媒婦死死盯?。骸澳镒硬荒艹鲞@門,晦氣!” 可千纓實在有太多話要與許稷道,譬如她為何不回自己的信,又為何不阻止這些亂糟糟的事發生……她實在忍不住,霍地起身就往外去,倆媒婦上來就將她摁?。骸靶聥D子可不要亂跑!” 練繪一出門,賓客更是來勁,大戲要開始了哪! 卻沒想練繪徑直走到許稷面前,二話沒說拽過她就往東邊去,只留下一小驢陪諸賓客玩耍。 小驢深覺這些看客極蠢,一見主人走遠,就憤怒地就朝人墻撞去,驚得一伙人紛紛散開,它便趁機沖向許稷處。 許稷罔顧那頭礙事的小驢,沉住氣抬頭質問:“所有事請與我說實話?!?/br> 練繪于是一五一十還原了事情起因經過,最后給出了必然的結果。 許稷聽完氣得發抖,幾乎紅了眼,不由分說就給了練繪一拳,壓低了聲音怒斥:“男人之間的那些爛算計,卻要犧牲女人來解決!你們還是不是人?!”千纓與她親如手足,這手足卻要因為莫須有的罪名入獄吃那些苦頭,又因為要息言亂不得不改嫁! 不論拳頭還怒言,練繪全盤收下,沉默著一句話也不說。 許稷收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努力忍住再揮一拳的沖動,練繪卻忽然撩袍跪了下來。 那一身喜袍于黯光中竟格外刺眼,許稷皺了皺臉,想說甚么,卻根本開不了口。她轉頭瞥見墻根邊上扒耳朵聽好戲的,頓時拋開平日里那些好脾氣,厲聲道:“都滾!” 一 眾人被她這么一罵,紛紛作鳥散狀:“哎唷許三郎這脾氣可長了不少”、“出任外官果然不是好事,夫人被人搶走了,自己也變得很壞!”、“正是正是,不過練侍 御也太窩囊了,這種情況下難道不是打一架嗎?”、“你們聽清楚先前許三郎的話了嗎?甚么甚么算計,這其中難道還有其他歪歪繞繞的事情不成?”、“不知也, 他聲音壓好低噢!” 議論聲漸遠,小驢也變得安靜。它從久別重逢的喜悅中醒過來,大約知道主人遭遇了甚么不好的事,也不再出聲,只沉默乖巧地看著。 許稷那一腔怒火仍在燒,她閉了閉眼,卻深知不論如何這事實已定,沒法再回圜。 冷靜下來的內心像是被肅颯秋風橫掃而過,一片空蕩蕩。 她不自覺往后一步,看向長跪不起的練繪。早幾年王夫南曾與她說過宦海中的立場,練繪既是順著座主的關系一步步往上爬,那么他的人生也要接受座主的安排,這其中亦會包括婚姻大事。 若要怪,得怪他們都置身這波濤渾濁的宦海,怪立場,怪權爭,怪他們都無能抵抗這侵襲而來的巨浪。 置身宦海中,跪下來太容易了,站著才累,幾乎要將力氣耗盡。 許稷背挨上墻壁,對練繪說:“練侍御請起來吧,某受不起?!贝朕o已轉為客套與疏離,已經是保持距離的理智在主導。 練繪聽懂了她的話,起身猶豫了半天,道:“請隨某來?!彼麄冗^身往偏門走,正是要帶許稷去見千纓。 許稷瞬時窺知了他的意圖,卻沒有及時跟上。練繪止住步子回過身:“許參軍?” 許稷釘在原地動也不動,夏夜的風將她沾了桑葚飲的袍子吹得鼓起來,空氣里的酒氣遲遲不散。她拒絕了練繪的好意,并道:“十八娘因那樣的流言被迫選擇眼下的路,某不能讓她再染上甚么閑話?!?/br> 她已為他人婦,不能再輕易靠近。流言害人,會讓她將來的日子都不好過。 練繪知自己是致使他夫妻二人分離的罪魁禍首,倘若不是宦官為了誣陷他,倘若不是趙相公一意孤行要救他,那么也不至于令事情變成這樣。 許稷這般,令他更為愧疚,甚至不敢回去面對新婦子。 就在他愧得不知做甚么回應之際,許稷卻忽邁開步子朝他走來。她在他面前停下,自懷里摸出一盒不遠萬里從沂州帶來的上好口脂遞過去:“請替某交給十八娘,讓她保重?!?/br> “她喝酒沒有節制,不要給她太多酒;她喜歡錢,發脾氣的時候給她錢數一數就會消氣;她睡相不好,天冷的時候記得及時給她蓋被子?!彼撕笠徊缴钌罹狭艘还骸罢埬愫煤么?,也好好待櫻娘?!?/br> 她說完即刻轉過了身,小驢反應過來,連忙噠噠噠地跟了上去。 練繪站在原地,手中還握著那一盒精巧口脂。 冷硬金屬尚帶著體溫,是心的溫度。 作者有話要說: 千纓:!我睡相不好嗎!驚 ☆、第59章 五九政事堂 許稷比預計早幾日到長安,遂不必立刻趕去戶部報到。如今她在長安已無處可去,接連幾天基本是在滿城尋住所,最后在務本坊國子監隔壁賃了一間小屋,雖磕磣了些但好歹算個容身所。 至此,她已算是身無分文,餓著肚子整理完屋舍,就看見放旬假的國子監學生朝氣蓬勃地從門外路過。 許稷一身士子單袍,雖然頭發花白,卻像極了跑來長安求學的外地學生。 有好奇的家伙瞥瞥她:“咦,又換了人住也!”甚至對她狡黠一笑,惡作劇地說:“這里死過人??!晚上要小心哪!” 許稷淡淡一笑,這群青春逼人得幾乎要炸掉的家伙見她如此反應,無趣笑著各自散了。 她回屋拿了禮物,關好門,騎驢往昭應去。一別許家就是好幾年,也不知他們眼下如何。 她先是到昭應城的舊居所,沒見到人,便趕在天黑前上了驪山。 剛行至石甕寺,家犬許松就興奮跑了來,后面跟著一個小娃,氣喘吁吁止住步子,仰頭看許稷,許稷也看他,那小小眉眼與許山妻十分相像。 許稷正要上前抱他,許松卻汪汪汪不停吠,不由分說湊過來就是一頓親昵,看得一旁小驢忿忿地直噴氣。 暮色將合,在這暑氣旺盛的時節里,山中卻很是涼爽。許稷帶了一娃一犬一驢迎著晚風回了家,許山又是驚喜又是興奮,他先是將許稷打量一番,又道:“王娘子如何沒與你一道來?” 他久居山村,對長安城的各種消息并不知情,更不知他家弟媳如今已改嫁為他人婦。許稷猶豫再三,最后還是坦白了和離事實。許山一愣:“為何和離?是你不好還是她不好?” 許稷尷尬抓抓腦袋:“成婚幾年了也沒能有個孩子,我不能耽誤她?!?/br> 她等于直白說自己不能生,許山一聽自己弟弟竟有此隱疾,頓時不知是安慰好還是勸他求醫好,最后瞥見在角落里玩耍的親兒子,招呼過來大方與許稷道:“不要緊,往后他給你養老?!?/br> 乖巧小娃趕緊抬頭喚了聲“三叔”,許稷伸手揉揉他腦袋,遞了見面禮過去。 小娃接下,咧開嘴就表了大決心:“我會給三叔養老的!” 屋內氣氛瞬時熱鬧起來,許山妻將晚飯端上桌,一家人高高興興吃了飯,到最后許山也沒有問過許稷一句仕途上的事。 他并不在乎弟弟是否可以做大官,只是希望弟弟身體康健。年紀輕輕就白了頭發,手伸出來慘白細瘦,根本沒甚么血色,這才值得心疼。 次日許稷臨走前,他又裝了一堆滋補山貨給她,再三叮囑:“你身體都是虛耗得太厲害才這樣,一定要記得吃,等天涼快點啊,多燉些吃吃,身體養好了才能做事記住沒!王娘子如今不能替你cao持內務,你自己一個人不能太將就,往后旬休無事就到這來吧?!?/br> 他叨叨個不停,許稷騎上驢都要走了,他仍在不停說,最后還是被妻子拉住,這才止住了話。 他看著許稷遠去的背影嘆一聲:“我這個弟弟啊,甚么都好,就是太能吃虧,可憐哪!” ——*——*——*——*—— 夏日天亮得早,但百官們仍是天蒙蒙亮就要起來,免得上朝遲到。 這日更鼓聲過了沒多久,櫻娘翻了個身,八爪魚似的手腳纏住千纓不放。千纓見時辰不早,輕手輕腳挪開她的手腳,將薄毯拖上來蓋住她肚子,小心翼翼下了床,迅速掖好床帳免得有蚊子飛進去。 她洗了臉,坐到妝臺前麻利整理了頭發,施了淡淡口脂,看著鏡中人卻覺有些陌生。 那面目比幾年前看起來更清麗干凈,也添了些因年齡增長帶來的從容,畢竟她不再是當年那個一不如意就會逃出家門跳曲江的輕率家伙了。因為櫻娘,因為這些年遇見的許多事,她體諒了為人的難處,也懂得了生命的可貴,更清楚自己應該做甚么。 她像個尋?;麻T夫人cao持著家務,安排每日膳食,管理開支賬務,侍奉長輩教導孩子,有條不紊,盡職盡責。 練老夫人對她極好,簡直當成親女兒;練繪也對她極敬重體貼,她看得出他努力想要做一個好丈夫,但這些都不是急于一時的事。 千纓起身往廚舍去,她前腳走,小櫻娘就翻身坐起來,費力挪過足凳,站上去夠水洗臉。她磨蹭磨蹭將自己收拾妥當,溜出房門就去找練繪。練繪昨夜忙到很晚,這時聽得動靜從滿案卷宗中撐起頭,睜開眼就瞥見櫻娘溜了進來。 “阿爺很累嗎?”她一張臉上透著虎虎生機,與練繪說:“我想讓阿娘教我寫字,可阿娘說自己寫得不好看不愿教……阿爺能寫張字帖給我嗎?” 練繪應了一聲,微笑著起身去開了窗。夏日晨風涌進來,櫻娘趴在矮案對面,看她阿爺收拾卷宗,又看她阿爺變出一張紙來,給她寫字帖。 時辰不早,千纓過來喊練繪吃早飯,走到門口,就恰看到如此一幕。 她抬起來要敲門的手就這樣懸在半空,直到練繪將字帖寫完遞給櫻娘,她這才敲響了門板,淡淡地說:“吃早飯了?!?/br> 與此同時,住在務本坊國子監旁的許稷也爬了起來。 她翻出嶄新的深緋官袍,佩上銀魚袋,系好幞頭,吃了些干糧就往外去。 她 走到門口,恰逢放假回來的國子監學生,那一眾學生見這破屋里驟然冒出個深緋服色的高官,頓時嚇了一跳:“喂,那不會是鬼吧?”、“鬼你個頭啦,是上次新搬 來那個白頭發家伙啦?!?、“誒?竟然是個四品官也,太年輕了吧……”、“我都二十三了還在國子監混,甚么時候我才能穿上這身哪!”、“還是做夢比較實 際?!?、“對對?!?/br> 一眾人便這樣輕易放棄了雄心壯志,看許稷騎著寒磣小驢噠噠噠遠去。 務本坊緊挨安上門,許稷便從安上門入皇城,沿著安上門街直接就能到尚書省。拴了驢繞出來往西走,左手邊仍是老弱聚集地禮部南院,右手邊則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比部公房。 她步子未停,然呂主簿卻恰好在這時出門去對面禮部南院索要食物,看到她跟見了鬼似的驚叫一聲:“天呢!你是從嘉嗎?才幾年不見你連這身衣裳都穿上了!” 竟是深緋哪! 許稷停下來淡笑笑:“呂主簿?!?/br> “你調回來了?”呂主簿仍是蓬頭垢面,看樣子又熬了一晚上,到清早才出來覓食。 “恩?!痹S稷應一聲,“呂主簿可還好?” “有甚么好不好的?!眳沃鞑救嗳嗫帐幨幍亩亲?,“每日總那些事,還能翻出甚么花樣來?說起來……”他聽聞了許稷與王十八娘的和離之事,也聽說練繪娶了十八娘,覺著許稷肯定倍受打擊,遂道:“哎,你要好好過啊,堅強些哪!” 許稷淺笑著點點頭。 今日天不好,風大潮氣重,陰云沉甸甸,看著總有大雨要來。 西京濕潤的空氣里蘊著帝國百年浮沉的味道,藏納了無數公廨的皇城,像一口方方正正的井,深不見底。 許稷別了呂主簿徑自往政事堂去。 在往戶部報到前,她得先去見過政事堂一群紫袍相公。 記得幾年前還在比部時,頭次來政事堂,那個夜晚風大天也很冷,處于立場選擇中不知如何是好的她,而現在也重新走到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