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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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綁她們的這行人顯然不是甚么山賊土匪,許稷看千纓被捆時便認出了捆繩手法,且這些人之間使用行軍手語,許稷便更篤定了他們的身份。 兩人被押上馬車,“吁——”地一聲,馬便狂奔而去,而車子也緊跟著顛簸往前。一路是初春夜里的料峭風聲,完全聽不到人說話,靜得駭人。千纓緊挨著許稷,想說話可又甚么都說不出來,許稷也想安慰安慰她,可當下這樣子,顯然也是沒法的。 約莫行了十幾里路,馬車乍然停下。被顛得魂飛魄散的千纓因為太害怕又嗚嗚起來,許稷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示意她安靜一會兒,卻霎時感受到了車內灌進來的風。 對方撩開了簾子,將她二人復拽下來,又推著她二人前行,至一門前,猛地將兩人推了進去,“砰——”一聲,門乍然被關,咔噠落鎖,動作十分利索。 千纓嚇出來的一身汗此時已冷透,加上久未進食而空蕩蕩的腸胃作怪,她跌坐在地上便只顧著瑟瑟發抖。許稷聽那門被關上,但因一時無法確認屋內是否還留有人,便只顧挨坐在千纓旁靜候著動靜。 一刻鐘過去,屋內甚么動靜也沒有,而外面也聽不到甚么雜沓腳步聲,倒是聽得報更聲慢慢過去。 報更聲意味著這是在城內,而從那聲音的遠近來辨,這應當不是在甚么大院內宅,而僅僅可能是座小戶,臨街,目標算不上隱蔽。 那么對方將她們綁到這里來的目的是何呢? 許稷略思忖,想起先前王夫南說過的“往河北去的監察御史才可憐,帶著一二庶仆,連防合都沒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沒少被藩鎮兵欺負。你要知道藩鎮自立久了便堪稱一國,非常排外,所以你也要做好準備”,便將奇怪之心先暫時放到了一邊。 既然外面全無動靜,她難道待在這里等欺負嗎? 她站起來俯身,努力甩掉套在頭上的黑布袋,便終于看清楚了整間屋子的布局。甚么都沒有,窗子完全被封死,堪稱廢所。她走到千纓面前重新坐下,拱拱她,千纓如驚弓之鳥般往后一縮,許稷悶悶咳了好久,才令她回神稍鎮定。 她背過身,用綁在身后的手艱難除掉罩在她腦袋上的布袋,隨后又蹲到千纓面前,讓她看自己。 千纓于黯光中看清楚她的臉,差點哭出來。許稷見她這模樣心疼極了,但眼下并非心疼的時候。 她 昂昂下巴,示意當下要先除掉堵嘴的布團。千纓看了老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動了動自己身后的手,意思是“我也知道啊可我手伸不到前面沒法幫你拿啊”,許稷便 轉轉頭,千纓霍地反應過來,連忙轉過身,背對著許稷動了動未被束縛住的手指頭,許稷便跪著俯身將頭低下去。千纓指頭觸到那布團便緊緊揪住,許稷抬頭便順利 除去那布團。 許稷霍地松口氣,千纓趕緊轉過身來,她嗚嗚兩聲,示意許稷快幫幫她。許稷湊上前,張嘴咬住那布頭,飛快替她除去堵嘴布團,并壓低聲音道:“別說話,頭低下來?!?/br> 千纓不明所以地低下頭,許稷則盯準她頭上一根細簪,張嘴咬了下來。細簪落地,許稷用手將其夠起來,背在身后不知在鼓搗甚么。 千纓看在眼里,一臉焦急。許稷臉上卻仍舊風平浪靜,看不出半點慌張,她面對著千纓,手上的努力卻沒有停下來。 就在千纓憋不出要開口時,許稷霍地起身,竟是已松開繩結釋放了雙手。 她迅速解開捆住千纓的繩子,順手撫了撫她的后背予以安撫,便托她站起來:“可以走嗎?” 千纓還有些暈乎乎,她回過神忙點點頭,可又說:“門鎖著怎么出去?”說罷下意識回頭看窗。她可曾是翻窗高手,可這窗子全被封死了嘛!怎么逃? 許稷仍沉默不言,從地上復撿起細簪,到門口辨聽了一番外面動靜,僅一二聲犬吠,很快便平息了下去。 沒有人。 她推推那門,只見兩門板之間橫了鎖鏈,但仍有縫隙。 那縫隙僅她一指寬,是沒法伸出手去的。千纓在一旁看著著急,卻只見許稷俯身從靴子里摸出一柄短刀來,她將那短刀卡進縫隙中,竟是囂張地削起門來。 千纓從沒見過那么好的刀,她專注看了會兒甚至忘了自己當下境況,心里竟只剩了一個疑問:三郎這刀是哪里得來的? 許稷麻利收了刀,手捏著細簪從那挖出來的縫隙中穿過去,剛好卡在手腕處。削出來的門邊尚有木刺非常扎皮rou,而她開鎖的本事哪怕再高也需得手腕活動,待她額頭出了一層汗終將門鎖打開時,腕處卻已是不堪睹。 她顧不得太多,趕緊推千纓出門,待要走時,卻又轉回身將鏈鎖重新扣好。 深夜街衢中空無一人,許稷抬頭望天辨別方向,拉了千纓便往東走。 而兩人逃走還沒多久,抓她二人的家伙便折了回來。其中一小卒開鎖時就察覺了不對勁,內心忐忑地打開鎖,門一推開,里面竟是空空蕩蕩,哪里還有人? 領頭人往里掃了一眼,抬腿就給了那小卒一腳:“廢物!半個時辰都不到人便沒了,怎么跑的!” “他、他、他開了鎖逃出去的……”小卒捂膝,另一手指了被削過的門道。 領頭人抓住那門板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氣,心中卻仍是忿忿,遂與小卒咆哮道:“文官!他是文官!文官不都是膽小無能嗎!”說罷便又是一腳。 小卒打吞牙往肚子里咽,心中已是嗚嗚大哭。 “還要追嗎?屬下認為這兩人應還沒有逃遠?!币徊肯吕潇o問道。 那領頭人終于鎮定下來,低頭略一思忖:“不用了,弄死他沒有意義?!?/br> 而許稷及千纓的確沒有走遠,她二人遙聽得巷子中犬吠聲汪汪響起又漸漸歇下去,便知有人來又有人走,許稷松口氣,到這時才察覺到手腕處辣辣的痛來。 就在這般景況下,她竟突然想起王夫南那一句“善待自己是本能”來,只可惜,她眼下并沒有藥膏。 兩人在城中熬到天亮,鋪子紛紛開張,似乎昨晚城中什么也未發生。 許稷從靴子里摸出僅剩的一點私房錢給千纓買了一碗熱湯餅,自己啃了一塊干巴巴的蒸餅,說:“若沒吃飽一定要與我說,過會兒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br> 千纓點點頭,卻將大陶碗遞過去:“你喝點,別噎著?!?/br> “你吃吧,我有水?!彼f著站起來,走到街邊上朝外看了看,飛快地將蒸餅塞進肚子里,見沒甚么異象便又折回鋪內。 千纓飽餐一頓壓完驚,裹緊身上大氅便對許稷道:“你說要有很長的路走,是要去哪兒?” “去找行李?!?/br> “可昨日他們將行李翻了個遍,且這么長時間過去了,那行李不會都丟了吧?”千纓說著著急起來。 “你應當慶幸走時帶上了最重要的包袱?!?/br> 千纓眼前瞬時一亮:“對!我如何忘了,你將那包袱埋起來了!” 許稷的告身、公服,還有她的私房錢,都在里面。 千纓驟然想明白甚么事:“昨晚那些人是沖著告身與公服來的嗎?難道他們不想讓你上任?或者……干脆弄死你?” “若只是想弄死我便不會耗此周折,阻擾我上任倒是有可能,但那不是重點,他們要的是讓我懼,讓我明白到了高密地盤就得聽他們擺布?!痹S稷從容說完又補了一句:“這不是稀奇事了,沒甚么好怕的?!?/br> “那我們、我們還要回去嗎?”千纓有些擔心地問道。 “當然回?!痹S稷抬頭看她,“若這時候逃,不正中了他們下懷嗎?” “可是……”千纓蹙眉,仍是怕:“萬一他們再做出這樣的事來,就……” “他們沒有機會了?!痹S稷摸出地圖攤開,“我們在此地,東邊這里——”她抬頭:“知道是誰的軍隊嗎?知道他們為何駐扎在此嗎?” 千纓困惑地搖搖頭。 許稷斂起臉上僅存的一絲笑意:“想必這里已收到了我們昨晚出事的消息?!?/br> “為甚么?” 許稷將地圖收進袖中,站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千纓:公公,不公平吧,比起我能干的相公我就是膽小鬼和吃貨啊,這樣的形象,你讓我怎么找第二春呢?你不是坑我嗎 ☆、第28章 二八官健兵 朱廷佐半月前領兵屯守在密州以東、萊州以西,以遏守密州支郡兵1等勢力。 這日早飯尚未來得及吃,朱廷佐便收到了自稱是許稷車夫送來的信。 那日許稷于驛所聞得密州兵變,便多留了個心眼,出發去高密前遂提前寫了信揣在身上。途中果真不幸遇事,她便令那車夫帶了信先尋藏身之所,安全之后將信轉交給朱廷佐。 車夫果不負重托,解馬狂奔,連夜抵達了朱廷佐的駐地。 朱廷佐將信打開,那信上說,若收到此信便意味著她許某人途中出事,應與密州軍或高密縣的縣鎮兵有關,懇請他以平亂為由出兵高密。 朱廷佐手下雖不過三千人,但個個都是精銳,出兵高密揍那幾千號兔崽子并不算甚么大問題,且他正好想給密州軍一點顏色看看,拿高密開刀以儆效尤也不錯,還可順便讓許稷欠他一個大人情。 他詳問過送信車夫后,猜想許稷現應被高密縣鎮兵所困押,容不得多等待,遂趕緊喊來副尉商討計劃。 另一邊,許稷與千纓趕回了丟行李之處。馬車已不在,一堆行李散落在路邊,亂七八糟,且被路人拾去不少。 千纓見之深感rou痛,本就窮,這下更窮。 許稷徑直去密林中將裝著告身及公服的包袱找回來,與千纓略收拾了一番路邊尚能帶走的行李,兩人各自帶了一包袱便重返高密城。 ——*——*——*——*—— 高密原歸淄青鎮所轄,眼下吐給朝廷,但原藩鎮所屬的縣鎮兵2仍留在此地。據許稷所知,這些縣鎮兵是由前任縣令私募而建,鎮遏使3與前任縣令乃一丘之貉,關系極好。 如今許稷至此地上任,原縣令被調走,只剩了一位手握兵權囂張跋扈的鎮遏使,該鎮將則必然要與“朝廷勢力代表”許稷作對。 許稷做好了準備迎此一役。 到了高密城,她先將千纓安置在城中某館驛,次日一早,便孑然一身往高密縣廨去。 此時縣廨內諸縣尉、縣丞、主簿,還有錄事等都各懷心思地在公房里待著,多的是賦閑無事之人,悶坐在公房內翻讀手抄書。 許稷的突然到來,殺了個措手不及。 她今日直接穿上了公服,不再是比部的淺青服,而是正七品上的淺綠袍,在一縣之地穿此服色,一目了然。 迎接她的是一吏佐,吏佐瞧見她身上服色嚇了一跳,扭頭就要往里跑,許稷一把搭住他,并道:“帶我一道進去?!?/br> 那吏佐本打算前去通風報信,可許稷這樣說,他還能怎么辦?遂只能點點頭,忐忑帶了許稷往公房內走。 進去先是主廳,東西各有公房。那吏佐躬身道:“某去將他們喊出來,您請在此暫候?!?/br> “不必?!痹S稷抬起手就猛敲身旁木門,“咚——咚——咚——”三聲將安靜的公房吵醒。 那吏佐瞪圓眼,猜想眼前這花白頭發且面相奇怪的家伙不好敷衍,忙拔高聲音提醒:“新任明府4到啦!” 一眾人聞聲蜂涌而出,其中竟還有人袍子未穿好、幞頭未綁的,顯是剛剛睡醒。 高密縣在全國排得上是中縣,縣廨編制為四十九人,而平日常在公房內走動的約有十五號人。 此時許稷面前正烏壓壓站了十五個縣廨大小官員,樣貌各異,但看起來幾乎都很松散。 許稷掃視一圈,出示告身,直接借天子口吻宣讀了一遍,并道:“某乃新任高密縣令許稷,初來乍到,望諸君不吝指教?!敝t卑但氣勢卻絲毫不弱。 她收起告身,忽問:“縣尉哪位?” 其中一人站出來,躬身推手行禮道:“某,京兆府陳珦?!?/br> 長安人?許稷稍作打量,此人很年輕,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在一群懶散的高密縣官員中看起來似乎格外上進。 她別過視線,又問:“縣丞哪位?” 一人站出來隨意一拱手:“某,越州薛令之,高密縣丞?!?/br> 許稷又問:“主簿哪位?” 一三十多歲的男子站出來,拱手道:“某,青州呂奉,高密主簿?!?/br> 作為中等縣,縣官編制為四人,分別是一縣令、一縣尉、一縣丞、一主簿。 許稷認完三大僚佐,卻還沒完,又問:“錄事哪位?” 一矮個男子站出來,小聲應了一聲:“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