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紫扇和紫宜狠狠地瞪著郝嬤嬤,卻沒開口說話,在她們心里,早就將楚懋和郝嬤嬤看成了狼狽。也不怪她們敢這樣大膽,若今日阿霧死了,她們這幾個丫頭也未必就有好下場。 “你們說話!”楚懋將手邊的水杯向兩個丫頭扔過去,濺起的碎渣將兩人臉上都割出了血痕。 郝嬤嬤和李延廣在一旁看著都嚇得不敢出聲,別說是李延廣,就是郝嬤嬤看著楚懋長這么大,也沒見他發過這樣大的火,更別說是扔杯子了。楚懋責備人,素來是冷著一張臉,從沒有疾言厲色過。 紫扇昂著頭不說話,紫宜“咚”地一聲跪下,頭磕在地上道:“王妃今日在紅藥山房看了杖刑,回來,回來就暈倒了?!?/br> 楚懋還沒說話,那頭的桑嬤嬤聽了就嚎了起來,“天哪,天哪,姐兒,我的姐兒,從小見血都暈的人,怎么,怎么,好狠的心啊,這是要你的命啊……”桑嬤嬤一個勁兒地捶自己的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在場的三個人聽了桑嬤嬤的話,都有些發愣,誰也沒想到阿霧居然怕血,看了杖刑,就到了如此兇險的境地。本來郝嬤嬤對紫宜說的什么看了杖刑就暈倒的話還不以為然,只當她們是找不到人怨,這才如此說的。 郝嬤嬤和李延廣都是宮里出來的,那里頭的血腥,杖刑都算是輕的。楚懋則更是不提。誰都沒料到癥結會在這兒。連楚懋來時,心里想的都是莫非是有人對阿霧下了毒。 楚懋的眼睛向郝嬤嬤和李延廣看過去,口里喊道:“李延廣?!苯袢帐抢钛訌V送阿霧去的紅藥山房,但他可從沒吩咐要讓她觀刑,不過是讓阿霧知道他為何發怒而已。楚懋再不解女人心,也知道十五、六歲的姑娘肯定沒見過杖殺人,也絕沒有要讓阿霧看那血腥場面的意思。 李延廣“咚”地一聲也跪在了地磚上,膝蓋磕得倍兒響,“奴才只將王妃送到了紅藥山房,就顧著回去稟報殿下了?!?/br> 楚懋忍無可忍地一腳踢在李延廣的胸口,將他踹出老遠,噴出一口血來。 郝嬤嬤看著這一切,手也難得地抖了抖,她開口道:“殿下,這些都是老奴的不是。是老奴逼著王妃在一旁看杖刑的?!焙聥邒吖蛄讼聛?,“老奴的一顆心只為殿下,蒼天可表。誰也沒想到會這樣?!焙聥邒呃蠝I縱橫地道。 楚懋的手顫了顫,啞著聲音道:“姑姑起來吧,你對懋的恩情,懋一直記在心上?!蹦菢拥纳顚m,年幼毫無保護自己能力的楚懋能活著走出來,郝嬤嬤絕對是居功至偉的。 郝嬤嬤聽了這話,心里像針刺一般,她待楚懋如親子,絕不僅僅是恩情??山袢账@樣說話,那就是將她推遠了。 只是事已至此,郝嬤嬤也知道回天乏力,盼只盼阿霧能醒過來。 夜里楚懋又喂了阿霧兩回藥,丫頭都疲倦得打起盹兒來,只有他還握著阿霧的手,替她理了理頭發,像緞子一樣柔順,又香又滑。 其 實楚懋也不知道阿霧好在哪里,說實話,阿霧縱然美絕人寰,可天下之大,容色驚人的人也不只她一人,楚懋就見過。更何況,她心思深沉,手段也可謂毒辣,將她 爹娘也玩弄于鼓掌之中,更一手安排了榮府三兄弟共享小妾的丑聞。早在她進府前,楚懋對阿霧的種種就已經是了若指掌。 阿霧進了府更是好手段,收買人心,排除異己,哪怕她攆走梅影、梅夢的手段那樣破綻百出,楚懋也還是認了。到后來,阿霧對他也耍盡了手段,種種刺探,楚懋豈會不知,他都由著她。 只是這一回阿霧實在是觸及了他的底線,連他也要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他不過是她手里耍權弄勢的玩偶,她要他喜就百般討好,不喜就棄若敝履。更兼居然收買他身邊的太監,其后之目的,楚懋都不愿意去想。 楚懋厭惡她事后到冰雪林來耀武揚威的樣子,仿佛他就活該要原諒她,活該要被她弄得心上心下,喜怒難抑。 楚懋在宮里見多了這樣的妃嬪。雖說他父皇貴為天子,其實在后宮也不過是那些女人爭權斗勢的工具,她們表面光鮮,諂媚可人,實際上內里比任何人都骯臟,就像流著膿的惡瘡。 而阿霧玩的這些手段,楚懋見過比她玩得更好,戲演得也更真的女人。本質上她和那些女人沒有什么區別,都是想靠著她們的美色和些許可人之處去控制男人,滿足她們的私欲。 楚懋厭惡那些女人,也更厭惡自己居然會心儀這樣一個女人,不過是臉長得更好些而已。 楚懋反復問自己,他究竟是看上她哪一點兒了。 楚懋嘆息一聲,摸了摸阿霧的臉蛋兒,拇指在她的唇上來回摩挲。有些無奈地將她的手擱到自己的唇邊,輕輕吻著她的指尖。 “你還沒進過雙鑒樓,你就甘心,阿霧?”楚懋在阿霧的手背上不算輕地咬了一口,壓印久久才消,但是床上的人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紫扇從打盹中醒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還有楚懋深皺的眉頭,以及眼里沉沉的擔憂。 ☆、vip160 第二天早晨,阿霧并沒有如所有人都期盼的那樣睜開眼睛,依然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若不是胸口還有一絲熱氣兒,恐怕都會以為她已經去了。 楚懋繼續給阿霧灌藥,依然不見起色。 到第三天早上,賀年方也束手無策,眼看著阿霧的氣息越來越弱。 “王爺,老朽實在是無能為力,今日還得進宮去給皇上把脈?!辟R年方萬分歉意地朝楚懋告辭。 楚懋干凈的臉上已經蒙上了一層青青的胡茬,聽了賀年方的話,只無力地擺了擺手。 “賀大人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們姑娘怎么辦,我們姑娘怎么辦?”桑嬤嬤聽見賀年方要走,就撲過來抱著他的腿,不讓他挪步。 “王爺?!辟R年方為難地看著楚懋。 “把桑嬤嬤扶起來?!背?。 桑嬤嬤一手拽著桌子腳,一手圈著賀年方的腿,死活也不起來,后來還是李延廣找了圓春來,才把桑嬤嬤抱開。 桑嬤嬤像瘋子似地拳打腳踢,涕泗橫飛,賀年方看了雖不忍,卻也知道留下也無濟于事,終于還是向楚懋告辭而已。 桑嬤嬤哭得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眼睛酸,楚懋的手撐在額頭上,誰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一旁顯得最冷靜的宮嬤嬤忽然道:“王爺,王妃會不會是中邪了?” “對,姑娘肯定是中邪了,明明那天早上還好好的呀?!鄙邒呗犃藢m嬤嬤的話,也顧不上哭了,但凡有一絲希望,她都不愿放棄?!八欢ㄊ潜辉┕砝p身了,對,她一定是被冤鬼纏身了?!?/br> 楚懋直了直背,手放了下來,“李延廣,去請長春道長?!?/br> 長春子是白云觀的觀主,在隆慶帝的跟前都是掛了名的人物,據說道法十分厲害,當初上京最負盛名的鬼宅就是他去鎮住的。 李延廣是在衛國公府上找到長春子的,硬著頭皮頂著?;蓍L公主殺死人的眼光,死拉硬拽從衛國公府上把長春子拽到了祈王府。 幸好長春子本就是在功衛國公府做法事,家什工具和徒弟都是現成的,那邊呂若興更是跑斷了腿,飛快地湊齊了開壇要的東西。 長春子在路上已經聽李延廣說了祈王妃的情況,他自認是代替不了醫藥的,也不愿意砸了自己的牌子,但李延廣苦苦哀求,他才不得不勉強應了。 “長春道長?!背鹕碛L春子。 長春子是經常出入宮廷的,這宮里的主子誰信道,誰不信道,他是一清二楚的,四皇子是不信鬼神,也不信什么煉丹修玄的,和他長春子一向沒什么來往,今日居然這樣禮遇,實在是讓他覺得受寵若驚。而一向十分注重儀表的祈王居然穿著一身腌菜似的衣裳,臉上還有胡茬。 “王爺?!遍L春子行禮道。如今大位未定,長春子又在爭國師的地位,有機會這樣同祈王親近,他自然也樂意。 “請道長替拙荊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楚懋頓了頓,盡管是病急亂投醫,但他心底還是有一絲不信,“看看有什么臟東西沒有?!?/br> 長春子點了點頭,甩了甩麈尾,進到屋里,他認真地四處看了看,“還請王爺將其他人請到外頭去,王爺也請暫離。窗戶也要全部關上,拿深色簾子擋了?!?/br> 楚懋遲疑了片刻,桑嬤嬤已經行動了起來,“好,好,我們都出去,我們都出去,道長,你一定要救救我們家王妃,一定要救救她?!鄙邒吆薏荒苌先ダ¢L春子的手。 人都出去了,窗戶也都掩上了,楚懋還是定住不動?!拔揖驼驹陂T邊,不敢打擾道長?!?/br> 長春子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的確是看出了一點兒不妥,這才出口清人,等閑雜人等都走光了,也沒什么變化,長春子又多看了楚懋一眼,倒底還是天潢貴胄的陽氣重。 “王爺還是請出去吧?!?/br> 楚懋沒挪步,眼神一直鎖住長春子的眼睛,看得長春子鼻尖都冒出了毛毛汗。最終,楚懋還是讓了一步,“我就站在門外?!?/br> 長春子在楚懋走出門后,才松了口氣。 李延廣低著頭垂首在外面等著,眼睛卻忍不住一直看著楚懋的腳,便是郊天祭祖那樣冗長的等待時,這位主子的腳都可以穩絲不動,但這還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他就已經換了五次姿勢,估計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腳步已經往前挪動了兩寸的距離了。 李延廣胸口悶痛得厲害,前兒挨的那一腳他現在都還不敢看大夫。他只盼著屋里頭那位長春子能快點兒出來,最好有好消息。 終于玉瀾堂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只聽得里頭長春子道:“王爺請借一步說話?!?/br> 誰也不知道長春子對楚懋說了什么,反正兩人分開后,楚懋就立刻吩咐李延廣備車去大慈寺。 楚懋直接將阿霧抱入了大慈寺主持慧通禪師靜修的禪房。 然后跟來的李延廣就看見慧通禪師及他的四個師弟慧明、慧真、慧法、慧能手持念珠,陸續進了禪房。屋子里不一會兒就傳出了誦經聲。 李延廣看著自家主子手里也持著一串念珠,在禪房外的蒲團上坐了下來,靜數念珠。說起來這串念珠還挺有來歷,是今上四年前正旦節賜給楚懋的,說是由九十九位高僧大能開過光,誦持過的。每一粒佛珠上都刻著九十九個佛字。 而讓李延廣驚訝的是,這串佛珠自從賜下拉之后就一直束之高閣,沒想到今日居然會突然出現在這里。而當初他看自家主子收下這佛珠的時候,是十分不以為然的。他還說過,心中若是無佛,刻再多的佛,請再多的高僧開光也是無濟于事。 李延廣的腳都站得麻木了,抬頭看了看升起來的月亮,輕輕上前走到楚懋的身邊,低聲問道:“殿下還是用些點心吧,你已經一日一夜滴米未沾了。若是王妃醒來,看見你……” “出去?!?/br> 李延廣只得嘆一口氣離開。 楚懋的手上雖然把一百零八顆的念珠來來回回數了無數遍了,但心里卻一直靜不下來。找長春子已經是無路可走的情況下的病急亂投醫,而當長春子跟他說,阿霧是靈魂不穩,受血光所污,有魂飛魄散之虞。 來大慈寺也是長春子建議的,唯有請佛家高僧誦經超度,或可穩定阿霧的靈魂。 長春子的話若是平日聽來,無疑是荒誕無稽之極,但今日他想也沒想就來了大慈寺,當人力不可為時,就只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佛身上了。 幸得慧能禪師恰好在大慈寺,并未云游。 楚懋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念珠,他也希望這些高僧頌持過的珠子真能將他的一片誠心傳給佛主。 禪房里的誦經一直持續了三日三夜。五位大師和楚懋其間都只用了幾杯清水而已。 到第三日頭上,大慈寺還來了一位貴人,正是?;蓍L公主。因為李延廣是從她府里把長春子請去的,她也就成了少數知道祈王妃病得要死的人之一。 ?;蓍L公主站在大慈寺的瑞真塔上俯瞰慧通禪師的禪院,冷笑道:“真想不到祈王也有cao心人生死的一天?!?/br> ?;蓍L公主身邊的賈嬤嬤應了一聲。 “我若是不親自來看看,誰說我也不會信。我還以為他跟他那個死鬼娘一樣是個冰窟窿呢?!?/br> 賈嬤嬤沒說話,也知道長公主這會兒并不需要她答話。 “你說,這該不會是他們夫妻合演的一出戲吧?”?;蓍L公主瞇了瞇眼睛。 賈嬤嬤就更不敢說話了,說不是吧,難免要被主子猜疑有外心,說是吧,她看著又實在不像。 ?;蓍L公主無聲地來,又匆匆地離開,誰也沒留意。 而小院里,禪房的門總算開了,慧通禪師第一個走出來,對迎面而來的楚懋道:“王爺去看看吧?!?/br> 楚懋匆匆地閃入,險些撞著后面出來的慧能,禪房內阿霧依然靜靜地躺著,楚懋簡直不敢走近。直到他看見阿霧的唇動了動,像蚊子一樣低聲地說著什么。 楚懋一直僵直的肩背忽然就抽搐了起來,跪伏在地上宣了一聲佛號。 阿霧迷迷糊糊間感到唇畔有幾滴水,她的嗓子就像著了火似的,耳邊有人一直嗡嗡,聽不清說什么,她的嘴怎么也張不開,只能盡可能地出聲,“疼,疼……” “哪里疼?” 阿霧想跟他說嗓子疼,但怎么也說不出話來。然后便感覺臉上密密麻麻地落下濕熱的吻,阿霧想掙扎,渾身卻像壓著石板一樣,動彈不得。阿霧拼了命地道:“不,不……” “什么,你說什么?”那個人繼續道:“水嗎,是要水嗎?” 阿霧腦子像被針扎一樣疼,再說不出話來,聽見“水”字,覺得也好,說不出話來,就努力想睜開眼睛,只可惜眼睛就像被漿糊糊住一般。 楚懋看著阿霧的睫毛扇了扇,只當她在點頭,“李延廣,李延廣……” 李延廣聽見喊聲,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殿下?!?/br> “水,端水來?!?/br> 片刻后,阿霧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抬了起來,有人將水杯放到她唇邊,她努力地喝呀喝,可是她的嘴唇就是不聽她的指揮。 到最后,阿霧忽然感覺嘴上一熱,她猛地驚覺這是什么,心里恨不得咬死敢這樣灌她水的人,她堅決不肯啟齒,結果被人強行撬開唇齒,一條游蛇便闖了進來。 阿霧氣得胸都要炸了,再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作者有話要說:阿霧:讓我死了算啦!四毛哥沒有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