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阿霧看的是,衣物鞋襪全從外頭帶來,那意思豈不是說,楚懋并不住在玉瀾堂,將來也沒有打算要住在玉瀾堂。 阿霧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像魚兒得了活水。 屋里頭宮嬤嬤也在,她看的則是這一列丫頭,真是個頂個的眼高于頂啊,眼里頭只有王爺,哪里有姑娘這個主母。瞧打頭的那兩個丫頭的架勢,完全就是管家丫頭。比上京城里好些貴婦人的氣派還大。再看那穿的都是上貢的綾羅綢緞,戴的首飾至少在五百兩銀子以上。至于儀態么,即使是雞蛋里能挑出骨頭的宮嬤嬤也不得不承認,完美無缺。 應該是通房,宮嬤嬤鑒定完畢。 如此一來,阿霧準備的那四個由宮嬤嬤j□j過的絕色丫頭居然有點兒不夠看了。人家一列就是八個。 桑mama滿是擔憂的看著阿霧。紫扇等四個既擔心自家姑娘,心里又在暗自較勁兒,今后定然不能叫王爺的丫頭把她們給比下去了,可不能給姑娘丟臉,叫姑娘以后鎮不住這一府的妖魔鬼怪。 “宮嬤嬤,奶娘,你們都去休息吧,紫扇和彤文留下?!卑㈧F重新坐回榻上,抿了一口清茶。 紫扇嘴巴厲害,彤文么身上有點兒小功夫,阿霧也不知道她們能不能護住自己。 楚懋出來的時候,發梢有些濕潤,但是渾身上下已經打理得極整齊了,穿著一身亮藍的蟒袍,綬帶、玉佩、香囊掛得整整齊齊,瞧著不像是剛回屋,而是要出門的打扮,而且這種打扮,就是立即入宮覲見皇帝陛下也不失禮。 阿霧見楚懋出來,立即起身站在了榻邊,楚懋淡掃了她一眼,坐在了榻的另一頭。 里頭八個丫頭這時候也悄無聲息地魚貫而出,手里捧著疊得整整齊齊的楚懋換下來的衣物等。不用去看也知道,玉瀾堂的凈房現在應該是像沒用過一般整潔了。 楚懋抬手示意阿霧坐下,阿霧這才歸坐,雙手疊放在腿上,頭略略仰著地看著楚懋的眼睛。 片刻后剛才領頭的那個著丁香色衣裙的喚作梅影的丫頭端著一杯熱茶走了進來,向楚懋和阿霧福了福身,靜靜地將薄透如紙,色如雨過天青的秘窯茶杯放在紫檀嵌螺鈿束腰雕花三彎腿小幾上,又靜靜地退了出去。 阿霧這才發現,小幾上擺著一個小插屏,居然是璀記出的雙面繡,一面是玉堂富貴,一面是竹報平安。對于璀記的繡品,阿霧自然不陌生,別看不過是小小插屏,可這幅雙面繡需要繡娘半年功夫才能得,售價高不說,難得的是至少需要三年預訂才能得。 也不知是誰這樣有心,居然放了這個插屏在這兒,但的確起到了讓阿霧略微放松的作用。 楚懋端起茶盅,啜了口茶,手指修長,端著茶杯的優雅姿勢,真是賞心悅目,阿霧緊繃的臉又放松了一點點。 “早些安置吧,明早還要進宮面圣?!背穆曇舻统翜喓?,像古琴奏出的古韻。 不過即使這般,也安撫不了阿霧正在翻騰的心?!霸缧┌仓谩彼膫€字,已經奪走了她所有的心神。 良久,阿霧才反應過來,站起身,走到楚懋的身邊,努力克制住聲音里的顫抖:“妾身服侍王爺寬衣?!?/br> “不用,我還要待會兒,你先去歇著吧?!背?。 阿霧又輕輕地退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心里念佛地道,不睡就好,不睡就好。阿霧可不敢先去歇著,這位四皇子不僅有極其龜毛的潔癖,而且還極其龜毛的重規矩和記仇。 夫為妻綱,夫君不睡,做妻子的必須在一邊伺候著。這是阿霧觀摩了幾天楚懋和他的后妃相處之道以后得出的結論。只是一個小小的不周到,就能失去這位主子的歡心。 此時外頭伺候的梅影又走了進來,給楚懋奉上了一卷書。 楚懋側頭看了看阿霧。阿霧沖他微微一笑,表示不用管我。 阿霧看了一眼紫扇,然后又向手邊的洋紅緞金繡團龍的引枕掃了一眼,紫扇便很乖覺地退了下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西廂擱置阿霧嫁妝的屋子里翻出了阿霧的針線簍,送進了玉瀾堂。 “你們也下去吧?!卑㈧F對紫扇二人道。 燭光下,阿霧很是賢惠地做著女紅,偶爾抬起頭掃一眼楚懋,旋即又低下頭做荷包。心里頭想的卻是怎么每一回楚懋的茶杯將空之前,那個丫頭都能未卜先知地進來倒水。第四泡時就換一盞新茶。 這丫頭倒不容小覷,阿霧心想。 一直到月上中天,楚懋也沒有要休息的意思,阿霧被折騰了一天,眼皮子早就開始打架了,是以強大的意志撐著才沒有打瞌睡的,她的瞌睡一向不少。 最后在阿霧極其優雅地打了個呵欠后,楚懋終于放下了手里的書卷,阿霧心一緊,就聽他道:“安置吧?!?/br> 阿霧點點頭,隨著楚懋走到掛著灑金紅紗帳的床邊。阿霧站在一邊,并不上前為楚懋解衣扣,同樣有潔癖的她自然了解楚懋的習性。 楚懋掃了阿霧一樣,口里喚道:“梅影?!?/br> 阿霧這才知道原來那丫頭叫梅影。梅影和梅夢應聲而入,后面還跟著兩個丫頭。梅影上前一步,躬身離開楚懋半尺的距離,伸手為他解香囊等配飾,動作行云流水,只有指尖微微接觸那些對象,阿霧看得心都緊了,也真是難為這位梅影了。動作絲毫不能亂,絕不能碰著楚懋的身體,比走鋼絲還難。 梅影將解下來的配飾擱入梅夢手里捧著的托盤里。 接下來是楚懋自己動手解開外裳,梅影眼疾手快卻不失規矩地接過來遞給梅夢,梅夢將衣物迅速地疊好放到后面丫頭捧著的托盤里。 最后楚懋穿著中衣坐在床沿上,梅影伺候他脫了鞋襪,將鞋子整整齊齊地擺在腳踏上,為楚懋放下床帳,對著阿霧福了福身,四人又魚貫地退了下去。 阿霧觀賞完這一處默劇后,喚了紫扇進來轉入屏風后由著她伺候寬衣。出來后穿著紅色中衣坐到妝鏡前,卸了首飾,彤文一一收好。紫扇為她散了發編成辮子。 阿霧這才掀起床帳一角坐到床邊,由紫扇為她脫了鞋襪,輕輕地抬起腿擱到床上,仰面躺下。紫扇重新理好床帳,又將阿霧的鞋子擺得整整齊齊。這才走到屏風后,與彤文一起將阿霧的衣裳掛好疊好。 如果有人能從上面俯瞰床上的兩人,就會驚奇的發現,這祈王府一男一女兩位主子的睡姿幾乎堪稱一樣。直直地平躺,雙手交疊擱在腹部。 阿霧閉著眼睛,心想,其實今晚還是挺不錯的。近處楚懋身上傳過來一絲梅花的冷香,讓人想起白茫茫一片的干凈來。 沒有男人汗臭的體味,譬如愛動的榮珢,也沒有男人身上的說不出來的臭味,比如稍稍有些濕腳的榮三老爺。 楚懋閉著眼睛,覺得這位王妃還可以忍受。她用過的凈房雖然帶著濕氣,但收拾得整整潔潔。舉止也還規矩,沒有毛毛躁躁地上前來伺候他更衣。再加上色如出水芙蓉,面不傅粉,看起來干凈舒心。唔,枕畔傳來的幽香淡淡的,若有似無,清雅冷冽,還算可以入鼻。 這一晚上過得極平靜,極和諧,兩位主子都很滿意。 ☆、108晉江vip 出乎阿霧意料的是,這一夜她睡得極沉極香,以至于梅影的聲音在屏風外響起的時候,阿霧還在黑甜的夢鄉里。 里頭傳來“嗯”的一聲,梅影、梅夢二人就領著兩列丫頭魚貫而入,一左一右地打起了簾子,床上的楚懋已經坐起了身子,低垂眼瞼掃了一眼睡在外側毫無動靜的阿霧。 大夏朝夫妻就寢的規矩是,夫內妻外,意思是如果晚上夫君有個喝水之類的需要的話,做妻子的就得起來為丈夫倒茶,這樣睡比較方便。再來,若有梁上君子入屋,或殺人越貨者進門,手起刀落,先割的是不值錢的女人的命。 天家也是這個規矩。所以阿霧擋住了楚懋起身的路。而身為親王的楚懋自然是不能做出從妻子身上爬過這種掉身份的事情的,繞到床尾再下床,也會顯得夫綱不振。 梅影伺候楚懋已經八年了,打十二歲起就跟在了楚懋的身邊,今年已經二十了,盡管阿霧看她還像十五、六歲的人,但她實打實已經是個老姑娘了。老姑娘的心思靈透,更是把主子的每一個眼神都解讀透了,她拿起早準備在手里的金玲,放到祈王妃阿霧的耳邊。 梅影抬頭看了看楚懋,楚懋面無表情,看來是并不反對的。 “叮鈴鈴,叮鈴鈴”招魂似的響聲在阿霧的耳畔響起,嚇得她一個激靈地坐了起來,“什么事兒?” “回王妃,該起了?!泵酚皵渴状鬼?。 阿霧這當口自然已經發現楚懋已經醒了,并坐了起來,正看著她。阿霧趕緊收了腿縮在胸前,看著楚懋的眼睛,示意他過得去了。 楚懋的眼睛深邃不見底,阿霧只能靠推測,他大約是有點兒不高興的吧。 楚懋沒有動。 阿霧只聽得梅影道:“請王妃更衣?!?/br> 阿霧才恍然大悟,這是要讓她也起床的意思。阿霧一邊掀被子,一邊隨口問道:“什么時辰了?” 阿霧奇怪怎么紫扇她們還不進來伺候自己梳洗。 “寅時初刻?!泵穳舸鸬?。 阿霧穿好了鞋剛站直身子,聞言差點兒又坐回去,“什么?”阿霧以為自己聽錯了。就算是上朝也不用這個鐘點起床吧,更何況皇子大婚有一旬假,不用上朝。今日雖說要入宮面圣,那也是辰時。 “寅時初刻?!泵穳粲执鹆艘槐?,然后朝阿霧福了福身,跟著下了床的楚懋去了凈房伺候。 阿霧的臉白了又白,該不會是今后自己都要這個點兒起來吧,雖說不用自己伺候楚懋穿衣,但看他的樣子自己是必須下床給他挪地兒的。 阿霧坐在床上發愣的時候,楚懋已經穿好了衣服走了出來,頭束金冠,穿著一身黛紫系金色腰帶的窄袖短衫并彈墨束腳褲。楚懋掃了一眼阿霧, 等楚懋一行人出去了,紫扇等四人還有桑mama才束手束腳地走了進來。 “怎么這會兒才過來?”阿霧皺了皺眉頭,按說紫扇昨晚在外頭值夜,見著梅影等人都進來了,她們不該這般遲。 紫扇撇了撇嘴道:“那個叫梅影的不讓我們進來,說王爺起床時不喜見外人。我們只能等王爺出去了,才敢進來?!?/br> 阿霧知道紫扇這是在抱怨,攛掇自己給她出氣吶,不過阿霧也的確生氣了。這位梅影姑娘,身份不高,架子倒挺大,雖說對自己盡了禮數,可一雙眼睛那是長在頭頂上的,一身兒的傲骨,讓人看了就想一根一根給她敲碎啰。 “梅影還說,這屋子讓奴婢等一天擦三回灰塵,地磚也得跪著擦三次,外頭院子每天要提水洗一次。否則王爺就不會進來?!蓖慕幼斓?。 阿霧拿眼瞧了瞧性子沉穩的紫墜和彤管二人,臉上都帶著不忿,阿霧心想,這個梅影還真是個能耐人,一次性地把自己的丫頭都得罪光了。 不過此時不是算賬的時候,阿霧對這府里的情況自己還都一頭霧水的。 “咦?!背雎暤氖巧ama。桑mama平日并不在阿霧跟前伺候,阿霧喜歡用未出閣的丫頭,但因為嫁做人婦,還是需要有經驗的mama在一邊指點一二,所以這才讓桑mama在身邊伺候幾天。 阿霧轉過頭順著桑mama的視線望了過去,床上的被褥已換了一套,收拾得整整齊齊了。 桑mama急道:“姑娘,那白綾布呢?”這會兒桑mama急了,“姑娘”二字順口就叫了出來。 “什么白……”阿霧的聲音戛然而止,她一下想起來了出嫁前嬤嬤交代的話,破瓜是要落紅的,落了紅才標志著從姑娘變成婦人。若是不落紅,那就是不貞,新媳婦也要被退回娘家。 不過天家的媳婦都是皇帝金口玉牙指的,不管貞潔不貞潔,反正沒聽過有被退回去的新媳婦。而天家娶媳,檢查那白綾布的就不是婆母了,而是中宮皇后派來的內侍。 桑mama急了,阿霧卻一臉平靜地道:“不急,王爺會處理的?!辈宦浼t又不是自己的錯,這種事情,自然也不用自己cao心。 也不知道楚懋是如何處理的,反正從來沒有人為著落紅這事兒找過阿霧的麻煩。 阿霧這會兒也睡不著覺了,去凈房洗了個澡。玉瀾堂的凈房極大,有三間屋子,以珠簾和屏風隔開,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熱水供應,方便得很。 澡盆是香樟木箍的大圓盆,最大處一米還有多。阿霧舒舒服服地將頭靠在盆沿上,這桶也是她的嫁妝。楚懋的浴盆就放在她旁邊。 阿霧這會兒心里跟貓抓似地望著凈房上方掛著的一只大得可以裝一個人的水囊,外面是藤編的外殼,瞧著還挺漂亮的,阿霧想了想,還是起身走了過去,抬頭仔細打量了一番,伸手將水囊露在外頭的塞子擰開。 溫熱的水嘩啦啦地流了下來,阿霧低呼一聲跳著躲開,才知道原來也是洗澡的,這法子倒是挺新奇的,和另一間屋子里那個青花瓷桶一樣的令阿霧覺得新奇。那青花瓷桶是解人急之地兒,用了之后拉一拉旁邊的垂下來的繩子,就有水將污物沖走,平時不用時,以香樟木制的蓋子蓋上,一點兒味道沒有,絲毫看不出這間屋子是做啥用的。 阿霧按品大妝后,略微上了點兒妝掩蓋眼底的烏青,點了一點兒口脂,整個人便顯得神采奕奕了。阿霧上了馬車,抬頭一看,楚懋已經坐在了正位上,閉目養神,聽見阿霧上車的動靜,這才睜眼看了看她。 一旁伺候的李延廣見了阿霧,愣了半天才向阿霧行了禮,然后偷偷打量了一下楚懋,怕主子怪罪他,不過幸虧他沒有根,否則還真只有謝罪了。 阿霧點了點頭,在楚懋的側首坐下,紫扇等丫頭并不被允許上這輛馬車。 “殿下請這邊走,皇上在干元殿?!眱仁淘谝慌詫?。 雖然楚懋的神情一絲未變,但阿霧還是從他微微變化的腳步幅度里看出來,楚懋有些驚訝,驚訝于皇帝陛下居然肯見他。 阿霧前世雖然身子弱并不常進宮,但一應禮儀都是被反復教導過的,跪、叩、起,做得一絲不差,最關鍵的是神定氣穩,就跟在自家拜見普通長輩一般,只是更恭敬而已。 要知道,干元殿廣宇深殿,龍座威嚴,一應擺設將帝王的威懾之氣十倍、百倍地放大著,那座上明黃色的人,神情肅穆,越發讓人敬畏。第一次面見帝王的人,很少有阿霧這樣沉穩大方的,尤其是女眷。 連座上的隆慶帝都瞇了瞇眼睛,見著阿霧后有一絲驚訝,沒想到她如此出色。隆慶帝又問了阿霧幾句話,她一一得體地答了,聲音里沒有一絲顫抖。 皇帝照例賜了禮,便道:“去見見皇后和貴妃吧?!?/br> 父子倆之間幾乎毫無交流,楚懋領著阿霧又行了禮退出了干元殿。一出門,楚懋就側頭打量起阿霧來。 阿霧知道他在打量什么,但她可做不出畏畏縮縮的樣子,反正也沒什么好掩飾的,也就回視楚懋,任由他打量。 “王妃,好膽色?!背α诵?。 阿霧被楚懋的笑容給晃了神,覺得他真的長得挺好看的,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兩人到了皇后的坤寧宮,田皇后和向貴妃都在座。以向貴妃的身份和應避之嫌,并不足以讓皇子去她的宮殿拜見,所以她一大早就到了田皇后的坤寧宮。 兩人行了禮,田皇后一臉欣喜地拉過阿霧的手笑道:“好標致的新媳婦兒啊,這宮里簡直找不到能比得上你的?!?/br> 阿霧僵硬著笑容,強忍著抽回手的沖動。一時間,大約有些理解楚懋最后為何會謀逆了,她可不喜歡人動不動就拉她的手說話,而她還不能甩手而去。 田皇后的一句話,成功地挑撥了向貴妃和祈王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