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阿霧點點頭,從軍倒是好事,今后逢“己酉之變”時,說不定還能自保。己酉之變,便是四皇子楚懋興兵清君側的那一年,也是哀帝登基的那一年。 晚上榮三老爺回來,父子倆長長地敘了話,又囑咐榮珢次日去安國公府拜見安國公和老太太。 這邊崔氏卻眼尖地拉著阿霧地手問:“阿霧,你說你二哥是不是對唐姑娘有點兒心思???”崔氏這么問絕沒有它意,實在是她現在閑極無聊,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管家,如今崔氏以阿霧長大了為由,讓她代為掌家也算是學習主婦之道,所以崔氏閑下來的時間全部用于琢磨三個孩子的親事了。 如今榮玠在白鶴院不歸家,阿霧的親事,榮三老爺發話要慎重再慎重,所以這兩日的親事一時半會兒崔氏cao心不到。恰好榮珢這時候回來,真是崔氏的一劑良藥。 “不會吧?!卑㈧F很謹慎。 “怎么不會啊。我生的兒子難道還不知道,珢哥兒從小就是個木愣子,哪會看姑娘,成日里就會耍槍弄棍?!?/br> 阿霧不好說唐音心里另有他人,只能道:“或許哥哥出去這些年,學會看姑娘了?” “絕不會,他一準有意思?!贝奘想y得地j□j道。 這母親看兒子,真的是一看一個準兒。但榮珢畢竟如今還是白身,說親也不好說,即便是提了肯定也會被拒,所以崔氏按捺住一顆雀躍的心,只等榮珢考取武進士后再做打算。 立秋后,榮珢輕而易舉地就考取了這屆的武狀元,隆慶帝欽點御前三等侍衛。這可是難得的好事,御前侍衛得近天顏,隨扈守衛帝王,升遷快,路子廣,一般從勛貴子弟中選擇,如朝廷開科取武進士,也會從中擇優錄取。 而這年夏天,阿霧依然是安安靜靜地躲在家里,崔氏但凡有應酬她都不愛去,省得那些夫人相來相去,萬一相中了可真就麻煩了。 入秋后,阿霧就更是懶怠出門,成日里蒔花弄草,一派閨秀作風,真正的是養在深閨人未識。 榮珢自從成了御前侍衛,就要在大內輪值,其他時間還要去訓練弓馬騎射,每月還有考核,又要忙著應酬,忙起來比榮三老爺這個三品侍郎還忙,等閑是見不到人的。 因此家里白日的常住人口還是只有崔氏和阿霧兩人。 這日榮珢大白天地忽然回府,身后還跟了個金冠赤袍、面如冠玉的公子,叫一府看見他進門的人都驚了一下。 榮珢同那公子一齊下馬,將手中的鞭子扔給小廝,問道:“知道姑娘在哪兒?”所謂居移氣,養移體,榮珢如今都是同一幫王孫公子混著,周身的氣派逼人,再不似當初闖了禍就去找meimei的人了?,F在一身氣勢,家下的人等閑都不敢與他對視。 只聽得那小廝垂首恭敬地道:“姑娘的行蹤小的哪敢過問,二爺要打聽,小的這就去二門上找翠玲問一聲?!?/br> 榮珢點了點頭,“去吧?!?/br> 顧廷易跟在榮珢的身后問道:“那‘墨龍’是令妹養出來的么?” ☆、93晉江vip 先頭,顧廷易閑聊時聽得榮珢說他家有一盆帶著墨痕的龍爪菊,心頭一動,想起明日就是母親的壽辰,她雖然不欲聲張,但做兒子的還是要給母親過壽,這壽禮可沒少難為顧廷易兩兄弟,以長公主的地位,什么東西沒有, 而聽得榮家有盆帶墨痕的龍爪菊,顧廷易頓時就動心了。還記得幼時阿霧因緣巧合下也養出過一盆墨龍來,母親愛得什么似的,可惜草木也有情,自從阿霧去世后,那盆墨龍也漸漸枯萎了,再難復得, 因此顧廷易才主動向榮珢打聽,榮珢一聽是送給他母親賀壽,他本就是急人之難,大義落落之輩,所以當時就應了下來,也沒想過那是阿霧種出來的,直到進了家門,才想起這事,趕緊打聽阿霧在哪里。 顧廷易沉默了片刻,想起那個女孩來,姑且還可以稱作女孩,小名叫做“阿勿”的,只是此勿非彼霧,可她會做阿霧才會的鴨圖,如今又能養出墨龍,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注定?顧廷易一時駐足不前。 榮珢先延了顧廷易入廳奉茶,笑了笑,“抱歉了,君楫,這墨龍是我meimei所植,需待先問過她的意思,但你不必擔心,我這meimei最是大方的人了?!本穷櫷⒁椎淖?。 “應該的?!鳖櫷⒁子行┥癫皇厣岬氐?。 片刻后,那叫觀茗的小廝就來回話了,“翠玲說姑娘這會兒在園子里頭?!?/br> 榮珢點了點頭,回頭看了看顧廷易,本想讓他再次稍待片刻,結果顧廷易已經站起了身,一副要跟著去的架勢。 這于理不合,但于情可憫。今日之事要是發生在榮玠身上,顧廷易是絕對休想踏入園子的,但是榮珢就是個二貨。 榮珢這幾年在江湖上行走慣了,江湖兒女難免大方些,因此在榮珢的眼里男女見見面實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有時候為了救人,連摟抱都在所難免。其次么,榮珢作為哥哥,自然也關心阿霧這個適齡meimei的親事,阿霧這等人物,在榮珢的心里就是只應天上才有的仙女兒,誰都難以匹配。 然而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是有嫁人的一天的。根據榮珢的觀察,這顧廷易從家世樣貌到才華,勉勉強強算可以配得上阿霧的一個,因此他就存了一分哥哥關心meimei的心思,且崔氏也時常在他跟前耳提面命,讓他幫阿霧考察青年才俊,榮珢這是很稱職的在考察。 榮珢想了想,事前讓這兩個人見上一面也好,若看對了眼一切才好說。 從這里可以看出,榮珢的思想早就突破了盲婚啞嫁的禁錮,具有進步青年的作風,他本人也是這樣執行的,只是想要見上唐姑娘一面實在是太難。 這就讓榮珢難免同情起顧廷易來,看他這么急不可耐的樣子,莫非是早就對阿霧傾了心?在榮珢心里,顧廷易對阿霧傾心那是必須的,若是沒有,那才是不可思議的。 榮珢跳躍的思維甚至已經想到,也許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場合,這位顧府的二爺已經見過了自家meimei,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于是榮珢已經開始八卦地在腦子里勾勒起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了,是不是如他第一次見唐音那般,心頭跳得跟有小鹿亂撞似的。繼而又揣摩起顧廷易的心思來,是不是也是吃飯不香,喝茶不香。 此刻榮珢已經深深地陷入了幻想里,深覺得他和君楫兄兩個人如今都陷在了情網里,同病相憐,很有知己感。因此,榮珢很親熱地在顧廷易的背上拍了一拍。 就在顧廷易的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被榮珢劃為了知心好友類別。 其實,顧廷易只是想起了亡妹,身體本能地隨著榮珢起身而起身,走動而走動,他的意識并沒有跟上。 直到,顧廷易跟著榮珢來到了韜光園的菱花門前,里頭飄出一陣琴聲,琴不似箏,琴聲低沉、古樸、幽靜,淙淙潺潺地從門內傾瀉而出,不知怎的,顧廷易覺得這琴聲和著這“韜光園”的園名,是如此的渾然一體,別有意境。 榮珢沒敢繼續往里走,他是知道這個meimei的,一旦彈起琴來,就不容人打斷,天大的事也得等她一曲終了再說,當然其實也沒發生過天大的事兒。 榮珢沒繼續走,顧廷易也就背手而立。 琴音淙淙,透過粉墻上的破月式花墻洞,顧廷易仿佛看得見一切,又仿佛一切都看不見。里頭似有女子借琴音吟哦,母之思女情切切,女之思母淚漣漣,卻不知緣何母女分離。 顧廷易也不知自己為何就覺得那琴音述的是母女情,大約男女之情較之纏綿,友人之情較之疏朗,父女之情較之剛硬,唯有母女之情可比,情摯而沉。 顧廷易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阿霧,又想起了母親對阿霧的思念,那是她唯一的女兒,自小珍愛如寶,卻不想早夭而亡。 琴音間歇,良久門外立著的兩個人才回過神來。 榮珢回頭看了看顧廷易,見他神色迷惘地看著門洞上方白底黑字的“韜光園”三字不動,知他也是受了琴音所感,榮珢大嘆阿霧的琴藝越發了不得了,就是他這個只會舞刀弄劍的武夫聽了都心有所感,看來她當年在江南拜了一代琴圣賀春水為師,進步非凡吶。 榮珢清咳了一聲,提醒顧廷易。 顧廷易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搶白道:“這韜光園三字不知是誰所提,意境悠然、筆法妍妙,有倩纖月出天涯之感?!敝v到最后顧廷易忽然一頓。 榮珢卻是大咧咧之人,沒感覺到異樣,他不似顧廷易這種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哪怕顧廷易也習武又在御前行走,但自小書法、文章也得涉獵且精。榮珢受安國公教養,除了兵法讀得進外,其他一律免談。他自然也不懂字的好壞在哪里,只大約能分個明白,“這是小妹的練筆之作?!?/br> 顧廷易笑了笑,“謙虛了?!?/br> 榮珢帶著顧廷易跨過園門順著游廊往里走,高聲提醒阿霧道:“六meimei,我跟你商量個事兒?!?/br> 繞過一叢竹林,阿霧還來不及反應,榮珢就帶著顧廷易出現在了阿霧的不遠處。這就是園子小的壞處。 阿霧之所以今日此時有這樣的雅興對菊彈琴,也是因為明天就是長公主的生辰,她無法承歡膝下,只能遙祝一二。 當顧廷易忽然出現在阿霧的面前時,她幾乎有些失控地站起身,喊了一句“二哥?!币膊恢@一句是喊榮珢,亦或是喊顧廷易。 想當然耳地榮珢肯定阿霧是在喊自己,“六meimei,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衛國公府的顧二爺?!?/br> 榮珢一回頭,沒見著顧廷易跟上來,只見他呆愣愣地站在游廊柱旁,目不轉睛地看著阿霧。 榮珢心里難免惱怒,真沒想到這位顧二公子居然是個登徒子,哪有這樣看別家女眷的,帶他來說情已經是很給他面子了,想來真是對不住阿霧了。本來榮珢見阿霧十分寶貝那墨龍,怕自己勸不服阿霧,因而帶顧廷易進來,也有讓他自己親求的一番意思在內。 “顧二爺?!睒s珢高聲道。 顧廷易這才又尷尬又難堪地回過神,他沒有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看一個姑娘看入迷的,哪怕見著向貴妃那樣的絕世美人他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沒想到今日居然這樣丟丑。 “我……”顧廷易尷尬得不知該進該退。 阿霧倒是護上心頭了,怕榮珢惱了顧廷易,對著顧廷易遙遙福了一福,轉頭道:“二哥,你要同我商量什么?” 榮珢一步擋在阿霧的跟前,隔絕了顧廷易的目光,低頭在阿霧耳邊把來龍去脈說了,又添了一句道:“阿霧,今日都是二哥莽撞,不該帶外男進來,改日我來給你賠罪,你瞧這人都來了,他又和我同在御前行走,還是統領,你看……”榮珢帶著一股涎皮賴臉的笑容看著阿霧。 而這件事對阿霧來說,簡直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她辛辛苦苦地養這盆墨龍,正是為了給長公主遙祝生辰的。 長公主于群花中獨愛菊,各種名品在衛國公府的花園里都能找到,阿霧幼時給長公主祝壽時絞盡腦汁想養出一盆外頭找不到的菊花來,試了許多法子,巧合下以特制的墨汁養出了一盆帶著墨絲的菊花來,取名墨龍送給長公主,從此那花就成了長公主的心頭rou。 “你拿去吧,不過可得另尋好東西還我?!卑㈧F同榮珢素來是不客氣的,能壓榨就壓榨,他在外頭逛得多,又是御前侍衛,好東西看得不少,也拿得不少,不宰他那宰誰。 榮珢對阿霧玩笑地作了一揖,轉頭走到顧廷易跟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依然是擋住了顧廷易看阿霧的視線,“顧二爺,我小妹應了,待會兒自有家仆會送到府上去的,走吧,咱們不是還約了人喝酒嗎?” 顧廷易再不情愿,也只能轉身跟著榮珢去了。 在阿霧身邊伺候的紫扇看那二人走遠了,才笑出聲道:“姑娘,我看這位顧家二爺像是被姑娘迷住了?!弊仙仍诎㈧F跟前是慣開玩笑的,不想才說完,卻見自己姑娘雙眸如寒星一般怒視著自己,心里一凜,趕緊低頭。 “把琴收了,讓人把那盆墨龍送到外頭去給二哥的小廝?!卑㈧F冷冷地道。 之所以冷冷,倒不是針對紫扇,而是阿霧怕紫扇旁觀者清,點出了她自己看不到的東西。她萬萬沒料到二哥會可能對自己……阿霧一直是把顧廷易還當做自己親哥哥的,從沒往別處想,這會兒卻被紫扇點醒了,自己看顧廷易是二哥,可他看自己卻未必還是那個阿霧啊。 隨即,阿霧又思及唐音,心里懊惱道:“好一團亂麻?!?/br> 卻說,紫扇說得一點兒錯沒有。 顧廷易簡直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榮府的大門,又是怎么執韁上馬的。他想起那段沁人的琴聲,想起那個動人的聲影,又想起韜光園三個字來,心想,難怪要叫韜光園,那樣的人物若非韜光養晦,只怕早就名震上京城了。 顧廷易細細琢磨起那人的絲絲點點來。挽著平常的發髻,辮子繞著細碎的珠子垂在胸前,髻間僅一枚蓮花滴露寶頂玉簪,就顯出異樣的光彩來,映著那寒泉映星的剪水雙眸,就將人的呼吸奪走了。顧廷易懷疑自己甚至都沒看清楚她的容顏,但偏偏又意識到那一定是至美至極的。 “顧二爺小心?!睒s珢在后頭喊了顧廷易一聲,只因顧廷易不知在想什么,遇到個阻礙馬身一轉險些跌下馬去。這對弓馬嫻熟的顧廷易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下顧廷易徹底醒了神,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長陽門大街了。 “仲舉,你叫我君楫就是了,怎么忽然見外起來了,今日還要多謝令妹贈菊?!鳖櫷⒁状丝逃只謴土藝拥臍舛?。 榮珢卻道:“你可別到處對人說我meimei的事?!卑㈧F能有什么事,不過是那張招人的臉。 顧廷易趕緊嚴肅表示:“絕不會?!?/br> 兩人又行了一段,顧廷易策馬稍停同榮珢并行,“令妹的琴藝高絕,不知是拜了哪家名師?” “你別問我?!睒s珢答道,然后默默地看了顧廷易良久,直看得他尷尬起來,才道:“你若有心,自回家同長輩說去,今后自己問?!?/br> 這一番話,簡直說得顧廷易心花怒放,二舅子都發話了,他哪能不從。顧廷易略微黝黑的臉在今日不知是第幾次泛起紅暈了。 其實榮珢雖然惱怒顧廷易,但是又覺得很能理解,就是他這個做哥哥的,有時候看自家妹子也會看呆,而顧廷易的表現在情理之中,也不算太差,至少榮珢能看出他的心意來。 他們共事也有段日子了,顧廷易在男女之事上極為自持,哪怕年輕的哥幾個哄(去聲,起哄的哄)著鬧著,他也從不涉足聲色之地,對女子也是不假辭色的。榮珢對這一點是知道的。 而且長公主對子女的教養一直很嚴苛,他們認識這么久來,顧廷易身為國公府公子和長公主嫡子,從來都是氣度豁然,沉穩自持有余,哪里曾見過他有今日這般失態的樣子。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館子外頭,榮珢一下馬就看到了約好的人,“秀瑾兄,你早來啦?!?/br> ☆、94晉江vip 榮珢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么運,連唐秀瑾和顧廷易這樣的人物也都與他交好,走到哪里都是呼朋引伴一群人。 唐秀瑾算是文臣公子的領頭人物,不靠他老子,自己本身就一身的本事,平日里巴結他的人多了去了。顧廷易是長公主的嫡次子,又是御前侍衛,這樣的身份年輕一輩里除了皇子能壓他一頭外,其他的人見了他誰不帶笑寒暄。 而且這兩人本就是京城里的瑜亮,能同他們交好,連榮珢自己都有些想不到,加之榮珢本身也是俊朗英秀之輩,一時花花轎兒人人抬,榮二公子也成了京城里響當當的人物,走路都帶風。 但即使如此,榮珢在他meimei阿霧跟前也不敢擺什么哥哥的架子,因這日帶顧廷易上門唐突了阿霧,又拿走了她的墨龍,因此晚上也顧不得喝酒,急匆匆拿著準備的賠禮就往家趕。 幸喜阿霧還沒睡下,榮珢在門外得了阿霧的應允,腆著臉道:“阿霧你怎么還不睡,瞧哥哥給你帶了什么回來?!?/br> 阿霧還在燈下做針線,想給長公主繡個壽桃荷包,就差最后一點子活兒,因此這晚還沒睡,她見榮珢這副模樣,知道他心里怕自己怪他,因笑道:“大約是竹編的螳螂吧?!毙r候榮珢惹了阿霧,總愛買這種他自己才喜歡的東西來賠禮。 榮珢露出只有在阿霧面前才有的憨楞,笑道:“這回可不是了?!?/br> 旁邊正在將阿霧頭上卸下來的首飾裝匣的彤文一聽就笑出了聲兒。